波记已届三十,未婚,非无佳人倾心,亦非家境贫寒,唯是他无意于婚姻。自幼,波记便深知自己与众不同的情愫——倾心于长者。缘由不明,唯忆儿时爷爷宠爱有加,常令其欢声笑语,对爷爷亦怀深厚情感。爷爷离世后,对老人的思念愈发浓烈,乃至见到与爷爷同龄之人,便心生莫名的亲近。起初,波记未以为意,然成年后,方觉此非常人之所思,同龄人谈论的多为异性,而他心中所系唯有长者。于是,波记私下寻访市内数家大医院的心理专家,却无果而终,无奈之下,只能默默承受这非同寻常的人生。
随着时代的发展,网络普及,波记亦在网络的海洋中畅游。通过网络论坛、博客、QQ、MSN等交流工具,波记结识了许多朋友,交流中,他发现社会上与他类似之人竟不少,这些人统称为“恋老族”。恋老,简而言之,便是偏爱长者。波记从朋友处得知,恋老的成因多种多样,多与幼时经历有关:有的幼时失去父爱,有的过分依恋长辈,有的则受到恋童老人诱导……然而,并非所有幼时受此影响的人都会成为恋老族。
波记亦得知,许多朋友已找到心仪的长者,或公开或隐秘地交往,生活幸福。然而,并非所有恋老者都能如此幸运,有的被长者发现后,遭到排斥,因为恋老毕竟是一种独特的情感。也有的被长者发现后,长者因同情而给予关爱。总之,世间万象,无奇不有。
受到朋友的启发,波记也渴望找到心仪的长者。于是,他闲暇时便前往附近的广场,那里聚集了许多老人,他们或打牌、或下棋、或闲聊,热闹非凡。也有一些不合群的老人,独自坐在石凳上读报或沉思。
波记在老人间穿梭,见到那些面容慈祥、皮肤白皙的老人便心生向往,有时还会主动搭话,但老人多不予理会。毕竟,社会复杂,人们对陌生人充满警惕。波记感到失望与无奈,数月来仍未找到心仪之人。每日满怀希望而来,却空手而归,对广场渐生厌倦,对老人也感到绝望,不想再前往。然而,不去广场又能去哪里呢?家的寂寞更加难以忍受,于是,他依然每日在广场徘徊。当日,波记远远望见一位头发斑白、皮肤洁白、面容慈祥的老者,戴着眼镜坐在石凳上阅读报纸。见到这位老者,波记心中涌起一种莫名的喜悦,不由自主地走向前,坐在老者身旁,偷偷观察着他。老者的面色极佳,白里透红,他那苍老而松弛的肌肤也显得细腻,额头横着两条细纹,眼角留下三条由深及浅的鱼尾纹。波记对这位可爱的老者心生喜爱。老者专心致志地看报纸,并未察觉波记的异样。
“啊,张伯,能给我看一下报纸吗?”波记看到老者手中的报纸,终于找到了搭话的契机。老者收起报纸,向他投去一眼,确认他并非坏人后,笑着回答:“好的,你也喜欢看报纸?”
老者将多余的报纸递给波记,波记如获至宝,边翻看报纸边笑着说:“反正没事,打发时间也好。”
“是啊,报纸只是打发时间,真正值得看的内容并不多。”
老者再次将目光投回报纸,边看边笑着与波记交谈。波记假装在看报纸,但内心却无法平静,目光虽集中在报纸上,余光却时刻关注着老者的一举一动。他发现老者喜欢笑,性格随和,没有架子,也没有距离,就像与老朋友聊天一样。面对这样的老者,波记自然感到高兴,于是,他们一边看报纸,一边畅所欲言地聊了起来。
在闲聊中,波记得知老者姓张,有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现与小儿同住……他们交谈了两个多小时,报纸在他们的交谈中翻来覆去。幸好是报纸,如果是人,这样折腾下去,真会累死。老者见天色渐晚,边折叠报纸边说:“我该回去了。”
“张伯,您还会来吗?”波记听到老者要走,心中感到不舍。
“你想我来?”老者笑着反问。
“是啊,我很想和你聊天,有空过来陪我聊天好吗?”波记眼中充满了请求。
“好,有空我会来,就在这个地方见面吧。”老者笑着站起身,紧紧握住波记的手。波记被老者的热情所感动,也紧紧回握,两人相握许久,不愿松开。
“一定来哟,我等你。”波记再三叮嘱后,他们才松开手。老者应了一声,笑着转身离去。波记呆呆地看着老者消失在人群中,才回过神来。他马上看向与老者握过的手,无论怎么看都是一只普通的手,但手里却有一种向往和温暖的感觉。
波记遇到了心爱的张伯,他高兴得忘了自己姓舍。张伯的笑容和声音,是多么令人难忘。次日,波记重返广场,心中渴望再见张伯,重温那份温馨。然而,整日等待,张伯却未露面,波记倍感失落,心中涌动着一股想哭的冲动,思绪中不断回响着:“张伯不是说要来吗?为何失信?”
随后的数日,波记每日都来到广场,期待张伯的出现,然而,张伯的身影却始终未见。每次见到张伯曾坐过的石凳,心中便充满忧伤。张伯的话语、笑声依旧清晰,但张伯本人却如幽灵般消失。波记似乎被张伯欺骗了,毕竟,只是一面之缘,他自以为多情。张伯的消失让波记心痛,但又能如何?在一段时间的迷茫与失落之后,波记的心情逐渐平静,虽然难以完全忘记张伯,但那些记忆已逐渐淡去。
随着时间的推移,波记依然如常来到广场,每次都会先看看那张张伯曾坐过的石凳。尽管他深知张伯不会再出现,但仍难以忘怀与张伯共度时光的美好。广场上虽有许多慈祥的老人,但在波记心中,他们已无法与张伯相比,因为他的内心已被张伯的影子所占据。
一个月过去了,波记依然没有等到张伯,无奈之下,他只能放弃。张伯带给他的那份快乐也逐渐消逝,他又回到了孤独躁动的生活。
这天,波记心中突然感到忧郁,无所事事,却又感到不安。于是,他又来到广场,漫无目的地漫步。当他来到张伯曾坐过的石凳时,眼前的一幕让他震惊,所有的忧郁瞬间化作惊喜。只见久违的张伯正坐在石凳上看报纸。
“张伯,我找得好苦啊,你怎么现在才来?”波记高兴地走过去,带着埋怨的语气说。
“你是……?”张伯一时想不起波记,只是惊讶地看着他。
“这么快就忘记了,上次我们在这里看报纸,你走的时候还答应我会再来,但我一直等不到你。”波记坐在张伯旁边,往日的温暖再次涌现。
“哦,我想起来了,真的很抱歉,这段时间我去女儿家小住了。”张伯也高兴地笑了起来。波记看到张伯如此开心,自己也感到非常高兴,所有的苦闷和怨言都烟消云散,他们又像以前一样没完没了地聊了起来。张伯再次遇到波记,已将他视为老朋友,亲切地与他交流,主动握住他的手。波记也热情地回握,那种亲热仿佛一对久别重逢的父子。他们之间建立了无话不谈的深厚友谊,超越了年龄的界限,成为了忘年之交。他们频繁地在广场、步行街、商场、餐馆、沐足按摩中心等地留下彼此的身影。每当波记和张伯同行,张伯总是喜欢贴近波记的身体,而波记也乐于回应,这是他们之间默契的人体语言。波记从张伯的言行中感受到张伯对他也有同样的感情。毕竟,张伯年事已高,他也需要有人陪伴,驱散寂寞。
波记对张伯的喜欢,除了感激,更增添了一份迷恋。只要有机会,他就约张伯一起聊天、逛街。一次,他们逛街时,波记为了让张伯更安全,让张伯走在路边,自己则走在路中心。张伯似乎理解了波记的关心,立刻走到路中心。波记试图将张伯拉到自己身边,但张伯坚决拒绝,甚至用手阻止波记。尽管如此,波记内心感动,感到幸福,因为有一位如此关爱他的张伯。他感谢命运,让他遇到了这位好张伯,实现了自己对老人的喜爱。
在商场,他们被一座玉石雕的骏马吸引。张伯对骏马赞赏有加,但惋惜其价格昂贵,买不起。波记暗下决心,要买下这座骏马送给张伯,让他惊喜。几天后,波记真的买下了骏马,抱着它走向广场,他知道张伯一定在那里等他。果然,他看到张伯和一个老人坐在石凳上。波记想给张伯一个惊喜,他从张伯身后靠近,打算将骏马突然放在他面前。他兴奋地一步步走近,心里充满了期待。
“那位经常和你在一起的年轻人是你的亲戚吗?”坐在张伯身边的老人问。
“不是,他喜欢老人。”张伯回答。
“喜欢老人?什么意思?”老人好奇地问。
“就是喜欢老人,不正常的心态,是另类。”张伯平静地说。
“哦,那你还和他在一起?你不会也是另类吧?”老人对张伯产生了警惕。
“怎么会呢,其实我也讨厌这种人,可他对我太好了,又请吃又请喝,我怎么好拒绝,我这么大年纪还没享受过这样的待遇……”砰——!一声巨响,张伯和老人俱是一惊,急忙转身望去,眼前的景象让张伯更加震惊。只见波记愣愣地站在那里,地上的玉石骏马已经碎成数百片。张伯意识到刚才的话被波记听到了,担心他会发怒,不敢再言语,只是惊愕地望着波记。波记愣在原地,满脸惊慌与悲伤,眼神空洞,仿佛三魂六魄都被抽离。他感到现实太过残酷,不愿清醒,没想到曾经的快乐不过是自欺欺人的幻想。终于,波记无法抑制内心的悲伤,泪水滑落,然后缓缓转身离去。
波记步履沉重,缓缓地往回走,此刻,他心中满是绝望。他怎么也没想到,一直认为关爱自己的张伯竟然背叛了他,更没想到张伯的热情全是伪装,面对这样一个笑里藏刀的人,被欺骗的感觉让他心寒、恐惧、绝望。为什么?为什么张伯是这样的?既然讨厌他,为什么不直接表达,为何还要伪装热情?张伯知道他恋老,为何还要惹他?不惹他,他也不会迷恋,可现在怎么办呢?作为长辈的张伯,忍心伤害一个无辜的后辈吗?
波记虽然知道他们的缘分已走到尽头,但他还是好想和张伯再续前缘,毕竟和张伯一起的日子他感到很快乐,他好怀念以前和张伯的点点滴滴,好想刚才的一幕是假的,也希望这个骗局一直骗下去,他真的不想失去张伯,那怕是和张伯聊聊天,逛逛街也好,可现实却是多么的残酷……和一个自己真正喜欢的人分开是多么残忍的事,波记虽然很不想,但他必须面对和承受这个残忍的事实,他每天都感到很难过,很忧郁,好想痛哭一场。他的心还是很想原谅张伯的欺骗,很想和张伯聊天,但事实却令他不寒而粟,他必须接受这次脱胎换骨般的退变,在退变的过程中,无论多苦多累多伤痛都要扛着过,否则面对他的只有死亡。
波记每天过着他那苦闷,伤痛得颤抖的日子,他感到自己好像蚕虫一样,要经过退变、挣扎、冲破自束的巢穴才能重获新生。
二个月过去了,波记总算从伤感的巢穴中爬了出来,张伯已在他的心中慢慢地淡忘,惭惭地消失,他又好像以前那样过着他那另类的人生。有一天,他在街上低着头慢慢地走着,突然一个老人走了过来问:“小弟,我想问问车站往那走?”
波记抬头一看,老人一头灰白的头发梳得发亮,白白的脸带着可喜的笑容,端正的五官配着整齐的衣着,给人一种慈祥、儒雅、大方的感觉,他是恋老一簇追求的对像,也是波记最喜欢的那类老人。以前,波记看到这类老人心中总会带来喜欢,可现在却心静如水,怎么会呢?波记感到很奇怪,于是,波记将老人从头到脚看了一遍,然后又从脚到头再看一遍,无论怎么看,他的心还是静如止水,看着老人就像看着动物似的,再也没有半点欣赏的价值和一丝丝的爱意。
哈哈,老人见波记傻傻地看着他,不好意思地笑着转身离去。波记看着老人离去的背影,心里不停地自言自语:怎么会呢?怎么会呢?
跟着,波记又去了广场,去看那些以前喜欢的老人,无论怎么看,他的心还是静如止水,走着走着,波记忍不住流下了二行热泪,他不是心痛失去的感觉,而是为自己重获新生而高兴。此刻,波记明白恋老的心已被张伯的欺骗惊醒,那场脱胎换骨般的退变总算把他这个另类推上正轨,这样的遭遇,这样的好事,波记怎能不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