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花谢 1《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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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关家乡所在的村子，是西南典型的村庄：高高的两座大山间夹一条小河，小河依山势蜿蜒，向山脉两端延伸，村民们在两山相夹地势稍开阔的地方沿河而居，行成一个又一的村落。如果从两边的山顶向两端远眺，如同白色玉带两旁蓬蓬勃勃生长着无数蘑菇。

此时正是阳春三月，明亮干净的阳光温和地照着这个山青水秀的小山村，风儿在阳光的摩挲中，携带燕子、蜻蜓、蝴蝶轻柔舞蹈。

可小关并不能深刻体会这些——正如他不能体会在这个风和日丽的日子里发生的本来微不足道的小事将会带给他一生怎样的影响——他只是一个六岁的小男孩。在这样的小山村，在他这样的年纪，完全不用担心会被羁绊在学校：学校太少，很多地方只有初小,要读高小就要到很远的集镇上了。这里山高路远，基本上还是原始森林，沿途有豹子和野猪出没，小孩自己去读书不安全，大人送吧，都是土里刨食的人，一送一接就要花去大半天时间，谁也没有那个闲工夫。所以很多人家的孩子只是读读初小也就作罢。然而，要读初小也不是你想读就读，由于老师数量有限，一般一所初小也就只有一个老师，所以学校就规定不满10岁的孩子不能入学。所以，小关这个岁数的小孩最大的事情就是想着怎么和小伙伴在田野里、河里怎么疯玩——除了运气实在极坏，被大人逮住吩咐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的时候。

小关只是觉得今天天气太好了，太适合溜出去在田野里抓蜻蜓、捉蝴蝶、捏泥人儿……以及其他很多有趣的事情。

这不，吃完早饭，小关抓住机会趁大人不注意就溜了出来，伙同几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小伙伴，在田野里疯玩。大半天的时间就被他们在自认为非常有趣其实在大人看来无聊透顶的游戏中糊里糊涂给混走了。

玩累了,肚子也饿了,一个小孩终于想起该回家吃晌午饭了：“我饿了，我们回家吃饭了吧。”几个小孩象麻雀一样唧唧喳喳同意后，便四散各自找自己的路回家。

小关抬头认了认方向，发现自己家在右边的坡顶上，这里还能看见自家的茅厕屋顶。小关小脑瓜转开了：偷跑出来这么久了，回去肯定要挨骂的。就从自家茅厕这个方向回去吧，这个方向人少，路上不容易被逮住，虽然回去了还是会挨骂，但至少不会被半路逮住那样骂得凶！

扒拉好了主意，小关立即扔掉手里杂七杂八的东西，兔子一般连跑带爬向家的方向奔去。

很快，小关就到了茅厕下边自家菜地的田坎下。

小关知道，翻上这个田埂，到了茅厕处就相当于到了安全地带了。小关抬起小手，用袖子揩了揩脸上因急速爬跑累出的汗和鼻孔处象两个倒挂的蜂蛹的鼻涕。揩完后，小关一把抓住田坎外面的杂草，极利索地就爬上比他两个身子都还高的坎，将自己的上身放在了菜地的田埂上。

耽在田埂上的小关轻松地将吊在田埂下的两只脚也抬了上来，变成趴在了田埂上。

趴在田埂上的小关准备起身站起来，继续向家里溜。就在小关抬头准备起身的那瞬间，却被唬了个魂飞魄散！小关最怕，不，全家都最怕的父亲，正蹲在茅厕的“瓜瓢嘴”上大解，正直瞪瞪的看着他！

这里的村民在修建茅厕的时候，都是在墙里也就是茅厕房内挖粪坑，而在茅房后面的墙外挖一个“Ｕ”形的短而深的坑与屋内的粪坑相连，方便用来舀粪施肥。因这个“Ｕ”形坑形状象当地一种瓜做的瓢的把，因此村民们形象的把它叫做“瓜瓢嘴”。小山村地广人稀，很少有人从别人家的“瓜瓢嘴”出经过，且房外没有房内的粪臭气味，因此，很多人也喜欢在自家的“瓜瓢嘴”大解或小解。

小关小脑瓜百密一疏，没想到自家茅厕的“瓜瓢嘴”处可能会有人，结果一爬上菜地田埂就被父亲逮了个正着。

小关的父亲看见田埂上突然冒出个人，也吓了一大跳，正想提裤走人回避，待看清是小关，松了口气，继续进行还未完成的事情。

被唬了个魂飞魄散不算，更要命的是，小关爬上来的地方正对着“瓜瓢嘴”，也就是说小关正对着他的父亲，“瓜瓢嘴”的地势比小关那里要高，小关一抬眼就看见了父亲的私处。

是的，小关看见了！虽被唬得魂飞魄散，但在魂飞魄散中小关还是清清楚楚的看见了！甚至比什么时候都看得清楚！父亲两腿间黑黢黢的一片，在春天明亮的阳光的掩映下和黢黑一片的衬托下，父亲男人的象征看起来是那么白，白得晃眼，白得印到了小关的心里去。而它的顶端，又是那么圆，圆得老是在小关眼前滚来滚去。

在魂飞魄散中，小关就那么直愣愣的看着，不知道过了多久，小关终于回过神来。

回过神来的小关终于有了一点思维，想要不要叫父亲一声，但这样的尴尬情景和看见父亲私处的惊慌迫使小关红着脸爬起来飞快逃掉了。

似乎小关的父亲也感觉被小儿子看见自己大解的样子是很尴尬的事情，居然没有象往常一样呵斥小关，任这个弄得象泥猴一般的小儿子逃走了。

转过墙拐脚，父亲看不见自己了，也没有听到父亲呵斥或喊站住的声音，小关心里松了口气。

松了口气的小光，立即想起了父亲的私处。

为什么父亲那里是黑黑的，象长了毛呢？为什么我是白的什么也没有呢？

幼小的小关心里充满了疑问。

为什么父亲撒尿的地方是圆圆的，而我的是尖尖的呢？

圆圆的真好看，要是我的也是圆圆的就好了。

幼小的小关心里有了一种朦胧的渴望，什么样的渴望，幼小的小关心里却说不清楚想不明白。

是的，如此幼小的小关怎么能明白呢！此时的小关更不会明白在他六岁这个阳光明媚，暖风袭人的春天里，偶然的一瞥，将他的人生带入了阴云密布，冷风浸骨的冬天。

从此，我的心在无边无际的暗夜里跌跌撞撞地孤独行走，直到遇见了你！

长大后的小关对欧阳流云这样说。


秦时关拉着二胡,在《渔舟晚唱》的曲调中,仿佛又回到了年轻时那些日子……

是的,二十五年前,秦时关27岁。

２７岁，对一个人来说应该是充满希望充满激情的年代。

在别人的印象中，２７岁的秦时关的确充满希望充满激情。

可他自己知道，这些，都是自己特意表现给别人看的，或说是自在自己的内心呢，没有人会知道——除了自己。

甚至很多时候秦时关自己也搞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这样了？

夜已经深了，秦时关躺在床上，丝毫没有睡意，干脆披衣到床前坐下，看窗外，夜凉如水，月色如玉。

月色的清凉吸引着秦时关，秦时关有出去到月色里走走的冲动，但最终还是打消了。

人，就那样静静坐在窗前，心，却早已思绪纷飞。

古人不见今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看到月色，秦时关就会想起这句诗，就让他倍感凄凉。月，圆了又缺，缺了又圆，千年过后，依然如故。可人呢，匆匆几十年，走了，就再也回不来，留下的，只是未竟的心愿。

照了千年的月，看了多少人间的悲欢离合、喜怒哀乐和孤独寂寞？

有谁的心事，能逃得过月这历练千年的眼！

明知月知也不语，他还是怕自己这心结被这月探知，自己的孤寂渴盼变得无所遁逃。

是的，自己的心事如何向别人诉说！

以前，那种孤寂是淡淡的，那种渴盼是朦胧的，以致秦时关以为随着时间流逝，就会消逝。毕业了，工作了，心思空闲了，那种孤寂和渴盼，却象雨季的野草，在心里无边无际的滋长蔓延，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强烈。

如果说以前还不清楚，那么现在秦时关已清晰知道，上帝取走自己的一根肋骨，塑造了另一半自己，而现在的生命里，那一半不知在何方，那种孤寂，就是因为自己活得不完整，一直在渴望另一半的到来。

并且，秦时关还清楚知道，自己的另一半，应该是个慈眉善目和蔼可亲的长者，当他和他相遇的时候，他的风霜安抚他的孤寂，他的青春慰籍他的沧桑。

可清楚了又能怎样？漫漫红尘如何能容下这与世相悖的情怀？又可能有心目中的长者接受他的青春慰籍他的沧桑吗？

不明白时，那是折磨——一心想要明白。明白时，那是绝望——明知不可未而为之。

自己如何到这步的呢？秦时关无法回答。

是因为幼年时那个春天无意的一瞥吗？那不经意的一瞥就注定自己一生都将改变吗？人生也太脆弱！

还是父亲早逝，让自己缺少必要的父爱？

秦时关还清楚记得父亲死是自己看见父亲私处后大约一年多，也就是自己七岁的时候。

父亲在村子里本来应该是个了不得的人——因为他上过私塾，有文化——可惜文化用错了地方。父亲极迷信，把他的文化、精力都用来研究鬼神、风水，完全不像其他人的父亲要在田间劳作来养活家人——反而靠家人养着他。父亲对他的那些同研风水鬼神的朋友极好，在朋友中有着极好的口碑，对家人特别是对母亲却完全相反，动不动破口大骂，拳脚相加，时常弄得家里阴云密布。这样的家境让秦时关幼小的心里就已经感觉到了压抑，甚至在心里希望没有这样的父亲反而会好过

父亲还极迷信长生不老，总和他那些朋友弄些古里古怪的东西吃。终于在一次吃了不知什么东西后，全身鼓胀，口吐白沫而追寻他的理想去了。

父亲死了，家里所有人都没有感到悲伤，反而是松了口气，觉得生活终于可以平静下来。

秦时关也是这种感觉，所以让秦时关感到迷惑不解。

如果说缺少父爱让自己变成这样，可父亲死后自己反而觉得过得愉快的多。

什么时候自己开始感到这种无所不在的孤寂与渴盼的呢？秦时关早已记不清楚，只觉这孤寂渴盼仿佛与生俱来。

当略微懂事时，秦时关就有了对那种慈眉善目的长者有好感，喜欢听他们说话，喜欢看他们微笑，甚至暗暗模仿他们的一举一动。

当读初中青春青涩时，秦时关有了探寻自己暗慕的长者的身体秘密的念头。当时的他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回事，总觉得自己很龌龊，很下流。

渐渐地，觉出了自己与常不同，就变得自卑起来，把心事深深放在心底。

同时，也让他觉得自己不属于这片土地，是这里的一个过客，但属于自己的地方在哪里，却不知道。

因为这样的感觉，秦时关对与自己同龄的伙伴的游戏活动没有多大的兴趣，每每只是看他们玩得兴高采烈而他在一旁看身外事般看着。

同时也让他心里老是有一种想到另外一个地方去的感觉，上课的时候盼下课，寒假的时候盼暑假——与同龄人那种盼耍的心却完全不同，想要去什么地方，也不知道。

说也奇怪，这样的感觉，却并没有影响秦时关的学习，反而使他的成绩远远比其他同学好。很多同学读了初小就回家继续父辈们脸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而秦时关则不然，读完初小读高小，读了高小读初中，还让他考上了相亲们梦寐难求的省城的中专。家中虽然家徒四壁，但母亲不忍看着一棵好苗子夭折，一路咬牙坚持过来。

外面的世界，比家乡繁华热闹了不知道多少倍，秦时关却觉得更加孤寂。

他不适应那种热闹的场面，只觉得热闹是别人的，孤寂却是自己的,而别人的热闹让他和他的孤寂分成两处，彼此对视，反而更加寂寞。只有在清静的时候，他和他的孤寂合而为一，自己也成为寂寞的一部分。

随着年龄的增长，心智的成熟，秦时关才明白自己孤寂的由来，渴望的是什么，想要去的地方在哪里。

可明白了，也就绝望了，觉得那种渴望可能一生也难实现，那个地方也许粉身碎骨也难达到，那种孤寂将会一生伴随。

悲哀吗？悲哀！可生活还得继续。

幸好秦时关已不是幼年的秦时关，他用自己的成熟去压抑自己的冲动，把渴盼只在梦里温习,不再急着要到那个一辈子可能都去不了的地方。

母亲已经催了很多次自己，该找对象，该结婚了。每到这时候，秦时关只能找借口说自己一个人在外面什么也没有，没有哪家姑娘愿意嫁自己。那时母亲的脸色就黯淡下来，脸上有内疚写着。秦时关为自己的自私脸红——撒这样的谎伤害了母亲，不撒这样的谎母亲又会一直催促，只能在心里对母亲感到深深的内疚。

单位上也有不少热心人为秦时关牵线搭桥。

初时，秦时关还很感谢他们的热心，婉言谢绝。及到相说的多了，秦时关便感到了厌倦，觉得他们热心过火把自己推到一个尴尬境地。

于是，秦时关又对为他介绍对象的撒了个谎。

他说自己已经有了对象了，是家里订的娃娃亲，虽然很远不能在一起，但没有办法，不能退亲的，要是退掉了，自己的父母在村里再也抬不起头来了。

终于，热心人放过了他。

他终于可以安静下来，打理自己的心事。

是的，女孩虽然漂亮，可只是自己身外的风景，不管世俗的力量有多强大，自己无论如何是无法融入那道风景的。

自己想融入的风景，却太过虚幻，很可能一生都因此孤独虚度，即便如此，自己还是愿意把那种风景深埋心底独自用一生去守侯。

唉——不想了，想又能如何？秦时关轻叹一声。

看窗外月色依旧，秦时关不禁凄凉更浓。

落叶他乡树，寒灯独夜人。

日日如此痴想，年年如此挂怀，怎生是好！

想想还是睡吧。

秦时关便复又上了床，郁郁睡去。


秦时关下了班，吃完晚饭，就又无所事事地呆坐在自己的房间里。很多时候都是这样，不想出去找同事或者朋友，只是想静静地一个人坐着，想着自己的事情，或者，什么也不想。

呆坐了一会儿，忽然又想起昨晚的梦来。

很久很久没有做过这样的梦了，梦见自己在一大片草原上行走，草原是那么的绿，长满了不知名的野花，阳光明媚，微风轻拂面颊，如同爱人的手在轻柔抚摸。梦境是那样清晰，色彩是那样鲜艳，以至感觉以前做的梦，如同黑白电影一般粗糙。

秦时关看看外面，太阳才下山，天色尚早，因为这梦，不禁想出去走走。

到那去呢？在自己所处的城市，梦中那样的草原是没有的，全城只有唯一的一个公园，公园里有一个天然形成的湖泊，晚看湖泊，应该还不错吧。那就到公园去闲逛逛吧。

到了公园，秦时关才惊觉现在已是春天，到处开满了花。自己沉浸在个人的世界太久，已经遗忘了季节。

因为时间较晚，公园的人并不多，秦时关就沿着湖边的小径一边走一边看那些知名或不知名都开得正艳的花儿。

看着这些花儿，秦时关突然就想到了自己的心事。

也许还有人也象自己一样，因了某些缘故而忘记了季节，忘记了来看本应看的花季。可这些花儿不管有没有人来看，遇到了开放的时节，就怒放，时节一过，即使有无数人惋惜，仍然随风化尘而去。

自己的感情呢？也许正应该象这花儿一样，花开，花谢，遵从自然，来时，无惊无忧，去时，无怨无悔。

自己做得到吗？秦时关想着，随手折了一朵花拿着把玩，忽然就想起佛祖拈花微笑的情景。佛祖能悟，自己一介凡俗，如何放下？

想得正出神，却听见一阵悠扬的二胡声从远处传来。

是谁呢，这么晚了还有雅兴在这里拉二胡？秦时关心里暗暗纳罕。自己很喜欢传统的乐器，更钟爱二胡，却不会拉，看见能拉二胡的人，总想向人家学习，却从来没有机会。

秦时关忘了花，不觉循着琴音找去。

终于，在公园临水的一角，秦时关看见一个凉亭，琴声就是从凉亭处传来的。

走近凉亭，发觉有人正坐在凉亭里，背对着来路拉着二胡。

秦时关怕惊扰别人，轻手轻脚走到离凉亭两三米远的一张凳子处坐了下来，面向湖面，开始静静聆听二胡。

秦时关听出来了，那人拉的是《渔舟唱晚》。

秦时关不懂韵律，却极喜爱二胡、古筝等国乐，在收音机里听得多了，对传统名曲也能稍辨一二。

听着听着，秦时关感觉出不同的滋味来。

《渔舟唱晚》本应是极祥和极愉悦的，而拉的人，却在祥和愉悦中，渗进了无尽的忧伤和凄凉。

秦时关看着波纹荡漾的湖面，在眼前似乎浮现出曲中的画面来。

夕阳西下，静静的湖面被归航的渔船划破，宁静的港口热闹起来。

船溅起水花啪啪作响，鸥鸟绕船欢鸣飞翔。

人们在欢声谈笑今天的丰收，大声呼唤妻儿归家早享温馨。

而在港口的一角，一艘小船静静漂浮在湖面上。船上一个人影孤然独立，痴痴望着水的另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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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人的亲人都回来了，为何他仍痴痴眺望？

那样的痴盼那样的等待，似日日也在，年年也在。痴然的背影，仿佛已经等待了千年等待了万世。

是在等待远行的心上人，还是在期盼一个远古的梦想？

可日日等待的心上人，怎迟迟不见踪影？远古的梦想，仍年年是一场空！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我的伊人，你却不在水的另一方，不然日日相望，怎不见你模样？

回溯从之，道阻且长！

诗中伊人，虽道阻且长却总有寻找的地方，我却该何处找你？这是怎样的绝望！

就只能这样痴痴守望，从亘古的鸿蒙，等到来世的地老天荒。

秦时关听得痴了，分不清是这个景象是想象还是真实？是自己的心事融进了曲中，还是曲中本来就是这样？

突然“啪”一声响，曲声突然终止，如同守望者心碎的声音。

秦时关从曲声中回过神来，发觉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向拉二胡的人望去，发现那人已站了起来正四处张望，手里的二胡已经断了琴弦。

是因为我听琴才让他断了琴弦吗？秦时关突然慌乱起来，感觉如同做了一回贼一般。

此时拉琴的人已经回过身，向秦时关望来，恰好秦时关关也在望着他。

目光相接的一刹那，秦时关慌乱的心突然就宁定下来。

拉琴的人是位老人，满头的白发，望向他的目光却是明亮的，明亮得不象老人的眼光。

而明亮的眼光中，秦时关却发现有深深的忧伤，那忧伤，就如同曲声中的忧伤一般。

老人的脸清清瘦瘦的，带着出尘的笑。

而在这出尘的笑中，秦时关分明发现岁月的沧桑，那沧桑，如同古井中的水波澜不兴。

就是这样的忧伤和沧桑，使秦时关慌乱的心宁定下来。

宁定下来的秦时关，没来由的就想起了自己的孤寂，自己的等待，自己的渴盼。

梦里千百回的期盼，盼的是这样的脸吗？

梦里千百回的等待，等的是这样的忧郁和沧桑吗？

秦时关就那样愣在那里一瞬间，如同他看见父亲私处时愣的那一瞬间。

这一瞬间是那样短暂，又是那样漫长，如同六岁那个春天愣在那里就再也没有醒来过，一直到现在。

秦时关终于想起自己眼里脸上还有泪，脸一下就红了。

看见老人正向自己微笑，秦时关突然想起昨晚的梦，那笑就象梦中的鲜花，就像梦中的微风，就像梦中的阳光。

秦时关心中有一种冲动，想要走到老人身边向他道歉因为他而让他断了琴弦，想要走到他身边诉说他的孤寂诉说他的渴盼诉说他的无助。

他想要抚平他眼中的忧伤抚平他脸上的沧桑，让他明亮的目光更加明亮，让他出尘的微笑里有入世的幸福。

心里这么想了，秦时关迈出了脚步。

刚迈出一步，秦时关的心却恐惧起来。

这样的渴盼等待只是自己的渴盼等待，老人曲中渴盼等待能与自己的融合吗？

他怕这仿佛等待了前生今世的梦仍只是梦。

他怕这希望了千百年的希望有了苗头到头来却是一场空，把自己坠入万劫不复。

秦时关终于止住了脚步，向老人微微颔首，一笑转身，沿着来时路落荒走去


欧阳流云泡了杯茶，坐在茶几前，习惯性地拿起二胡，却突然没了拉琴的兴致，只好又放下，静静坐在椅子上，慢慢品茶。

退休四五年了，每天就这样除了吃饭睡觉之外，就是锻炼锻炼身体，到小区的院子里和朋友们下下棋，侃侃大山，倒也平静。

看着茶叶在杯中徐徐上浮或缓缓下沉，欧阳流云感觉自己的一生就象这茶叶，起起落落，到最后终归沉寂。

想自己一生是幸还是不幸？

虽说生于富裕之家也受过很好的教育，却时运不济，生于战乱，长于战乱，为避战火跟随家人几经颠沛流离，从京城流落到这个小城。而亲人在长达二三十年的颠沛流离中，陆陆续续离自己而去，至今只剩自己孑然一身。

更为可悲的是，自己有那么沉重的秘密，连亲近的家人，也不能告诉。

那就是自己对女人没有兴趣，只喜欢男人。这样的事情，别说是别人知道后觉得变态，连自己也觉得自己不正常。这样的秘密如何向人诉说！

而正是这样的情怀，让自己对身外事毫不挂怀，看世事变迁如同看天边风云流散。也正是这样的情怀，让自己躲过了社会中无数的风风雨雨，安然至今。但有时欧阳流云也觉得，这样孤寂的活着，也许却是前世作了什么孽，上天在对自己惩罚一般。

二十几岁时，家人也曾为自己娶亲成家，可自己有这样的倾向，家庭如何能够幸福。终在战乱中一次离散后，妻子在也没有回来。欧阳流云觉得这样也好，对他是一种解脱，对妻子也是一种解脱。只是他常常会想她是因战乱已经不在世上了呢，还是如自己一般侥幸得以存活并找到个好人家？但也仅仅想想而已，如同思恋曾经一起生活过的朋友一般。

年轻时，自己喜欢的是同龄的男子，随着年华渐老，加之膝下无子，却渐渐变得喜欢年轻人，希望他既如同自己的儿子，又是自己的爱人。可这可能吗？还可能有跟自己一样倾向的人吗？

刚明白自己所求的时候，欧阳流云还充满了希望和信心，觉得这茫茫人海，大千世界，漫长人生路，总有一天会遇到的。

可过了这么几十年了，自己仿若前生今世都在等待，可希望也仅仅是希望，只有在梦里，才会变成现实。

欧阳流云觉得累了，倦了。活得越长，希望得越多，越久，累得越深，越沉。

经历了几十年的漫长蹉跎，心境变幻，欧阳流云终于用这历练得来的沧桑，沉寂了驿动的希望和渴盼，让内心沉静如古井之水般波澜不兴，把那希望和渴盼，深埋到止水之下。

欧阳流云呷了口茶，不禁暗暗苦笑，今天是怎么了，又如此把持不住，已经很久没有想这些了，何须自找烦恼？

欧阳流云站了起来，踱到窗边，希望能籍窗外的景色，忘却这些烦恼，回复往日的平静。

窗外不远处就是公园的围墙，从这里看去，能看见园内的湖光景色。

此时正是夕阳西下的时候，湖面波光粼粼，夕阳之光被粼粼的在湖面闪烁，映得一片灿烂，煞是好看呢。

从这里还能看见临湖一角的亭子，没有人在那里游玩。欧阳流云突然就想去那亭子里坐坐，在那里拉拉二胡，这样的光景，这样的时间，应该是很惬意的事情吧？以前可从来没有试过。

到得亭子里，欧阳流云坐了下来，细细欣赏这景色，但仍觉得不能完全心静下来，隐隐有什么在召唤得自己心绪不宁。

自己这是怎么回事了，如此感觉可是从来没有过的啊！想想还是拉拉二胡吧，这陪伴自己多年的朋友，或许可以让自己宁定。

拉什么好呢？《赛马》吧，欢快的节奏可能能让自己振奋一些。

可拉了不一会儿，欧阳流云发现，自己的心境完全不适合拉《赛马》，强拉来也只让自己感觉干枯生涩。

太阳已经落山了，湖面没有了开始的色彩斑斓，仿佛回归了宁静。欧阳流云想到在窗前看见的景象，觉得应该拉《渔舟唱晚》和这景色才能合拍吧。

又重新调了弓弦，《渔舟唱晚》悠扬的曲调就从欧阳流云的手指间流淌出来。

欧阳流云的心，也慢慢安静下来。

欧阳流云拉着，不觉又触动心事。那心事却不同先前，让自己惆怅，反而好像边思索边随了曲调，流散到空气中去，不留心间。

欧阳流云越拉越顺畅，索性将这积累了几十年的心事，这几十年的孤寂，这几十年的渴盼，都付之曲中。

渐渐，欧阳流云忘了自我，忘了身外事身外物。

有的，只是手中的曲，心中的情。

曲随情走，情由曲现。

一曲《渔舟唱晚》，被欧阳流云反复吟唱，诉尽心事。

不知过了多久，再次吟唱到尾声时，“啪”一声，琴弦断了。

弦断有谁听？

欧阳流云提了二胡，疑惑的站起来，四处张望，想要看看是否真如传言所说？

另欧阳流云暗暗心惊的是，转过身来的时候，看见居然真有一个孩子在自己身后。是他在听吗？

其实看年岁听曲之人也有二十六七了，可欧阳流云无端觉得他只是一个孩子。

欧阳流云向孩子望去的时候，那孩子也正向他望来。

欧阳流云发现孩子的眼里竟然有泪光，脸也红了。

欧阳流云不觉微微笑了。

这孩子听自己拉二胡怎流泪了，难道他听懂了自己的心声，是为我流泪吗？

想到这儿，欧阳流云心底最深处的弦悄然拨动了一下。

目光相接的那瞬间，欧阳流云发现除了泪光，这孩子的眼光里有那么多的忧伤，多得不象孩子的眼光。

孩子的脸上，充满了青春，可青春中还写着那么多的落寞和孤寂，多得不象孩子的神情。

欧阳流云的心无由地痛了起来，不由自主想要去擦干孩子脸上的泪水，抚平他眼中的忧伤，带走他脸上的落寞和孤寂。

但多年的隐忍,让欧阳流云没有动作,他怕原本沉寂的古井投入哪怕小小的石头,激起涟漪后就在也无法平静.

更怕这只是自己的一次一厢情愿。

几十年茫茫人海的等待，都没有结果，能有这么幸运，在此时此地却花开灿烂么？

欧阳流云就那么静静看着这孩子。

却见孩子似乎想向自己走来，最终打住了，只向自己微微点头，带泪的脸向自己微微一笑，转身匆匆走了。

欧阳流云看着孩子消失的背影，心中涌上无由的失望。


秦时关点了支烟，在窗前坐了下来。看青烟从指间袅袅升起，在空气中盘旋、飘荡、最终消散。透过将散未散的青烟，秦时关仿佛看见寂寞也在随青烟飘荡，耳边仿佛也听见寂寞流淌的声音。青烟最终会消散，寂寞却如影随形。

那次从公园回来到现在，已经过去十多天了。

十多天，对别人来说，可能没有什么大不了，只是一转眼的工夫。

而对秦时关来说，则不然，每一天，都是那么漫长，每一天，都在煎熬中度过。

从公园回来的那天晚上，秦时关失眠了。躺在床上，秦时关眼前就会浮现出拉二胡老人那清清瘦瘦的脸，那忧伤的眼神，那沧桑的气息，浮现得那么清楚，那么真实，仿佛一伸手，就可以抚摩到那脸，一抬头，就可迎见那眼神，一呼吸，就可感受到那沧桑。

这样的情景，这样的感受，就这样缠绕着秦时关，使得秦时关无法入睡。

秦时关在心里安慰自己，也许是自己太过孤寂，同时也是第一次看到如此符合梦想的老人，所以才会有这样的感受。随着时间的流逝，这拉琴的老人，也会象以前遇见的令自己心动的老人一样，被自己慢慢忘却，最终不留痕迹。

然而，十多天过去了，那相遇的场景不但没有淡去，反而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挥之不去。

每天，只有忙碌地工作的时候，才能暂时的忘却。一旦闲下来，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起。每天下班后，更是令自己无所适丛。

而每一天，自己也只能象今天一样，坐在窗前，抽烟，看青烟聚散，想用烟来忘却，却每每又让自己坠入更深的思念。

一曲之情，一面之缘，竟至如斯！

秦时关暗暗苦笑，自己以前的隐忍、压制，全都白费了，最终难逃这难成夙愿的相思之苦。

其实，秦时关在看见拉琴老人第一眼时，就已经知道，自己这次是真的陷入了这情感的深潭。只是，自己不敢、不想承认罢了。

正如他逃离老人前想的，他怕这希望了仿佛千百年的希望有了苗头到头来却是一场空，把自己坠入万劫不复。

他怕自己的希望到最后却成为失望，怕自己到最后无法承受这失望之重，那还不如及早就把这希望抹煞。

在这十多天里，秦时关心底最深处时时有个声音在对他说，到公园吧，去找他吧。而那种惧怕，最终让自己望而却步。

这样的折磨，让秦时关觉得自己好象生生被分成了两半，不知道哪一种想法才是真实的自我？

和老人见面时，怕踏出那几步便把自己坠入万劫不复。殊不知，身，没有踏出去，心，却早已踏了出去。身，还象原来一样，在这斗室之间游荡，而心，却早已踏出何止那数步？

看看自己吧，现在的心，不是早已坠入了万劫不复吗！

想到这儿，秦时关心里就有点后悔当时的懦弱，如果当时按心底最真实的想法去做，现在会怎么样呢？

自己是那么的渴望得到情感、心灵的皈依处，为了那可以皈依的地方可以皈依的人，自己一直在等待，一直在寻找。那种等待不似望穿秋水的强烈，却比望穿秋水更加绵长悠远，那种寻找不是真实翻越万水千山的累，却比翻越万水千山还让自己疲倦。

如今，这千辛万苦的寻寻觅觅似乎看到了一点希望，懦弱却让自己与这希望若即若离。这是自己想要得到的吗？

难道自己就这样一边执着地寻找、等待，而一边又坚决地逃避？

自己的难道就愿意这样凄凄惶惶到老直至死去？

秦时关突然觉得自己那天在公园里的逃避懦弱得有点可笑。

至少，自己应该去探个究竟，他的曲声呼唤等待的人，是否是我这样的人？可能是，也可能不是。

如果是，那正是自己所希望的。

如果不是，那也无妨，就当多认识一个自己欣赏的人。

自己喜欢他、倾慕他，只要看看他，看看他那清清瘦瘦脸，沐浴他那忧郁的眼神，感受他那沧桑的气息，就够了。

不能拥有，的确是一种遗憾，但遗憾总好过不明不白的折磨。

那就静静守望吧，守望自己喜欢的人的幸福，让自己也跟着幸福吧。

秦时关的心里释然了，轻松了，前几天那种烦闷减轻了许多。秦时关深深吸了口烟，用力吐出去，看青烟飞快的消散不见。

又想起公园的那幕，那慈祥的脸庞、忧伤的眼神突然让秦时关感觉到一丝甜甜的幸福。

秦时关微笑起来，他心里有了打算，明天就去公园，去弥补过去的懦弱造成的遗憾。

至于结果，那就交给上天吧。

即使结果最坏，也曾为自己的梦想努力过，至少不会后悔。


时，一个人决定了事情，也仅仅是你自己决定了而已，实际情况并不全是自己预想的那样，甚至总是向始料不及的方向发展。如果秦时关明白这个道理，那他后来再去公园时不会那么失望，或说是后悔——当然也可能更后悔，后悔当初的逃避。

秦时关下班后，在单位的食堂里很快吃完晚饭，回寝室收拾停当，便向公园赶去。

他不敢慢下来，怕昨天好不容易作出的决定，因为心绪的改变又被推翻。

在感情方面，为何自己总是这么矛盾？

此时秦时关不想深究，深究下去又会让自己找到退缩的理由。自己需要的，就是让自己学会不矛盾，可以很利落的去处理感情方面的事情。

而自己现在做的正是改变自己的事情。

所以，秦时关不给自己有停下来的机会。

到了公园，景象还是自己十多天前来时的样子，只是，细看时，会发现一些花已经开始谢了。

秦时关边走边看，看见那些谢了的花时，就想，自己的梦想会不会象这些花一样，开一阵子，一转眼就谢了，甚至是未曾开过就已经枯萎？

这样一想，就有些庆幸自己今天还是来了。

快要到亭子前的时候，秦时关紧张起来。见到了老人，该说些什么，怎么说？老人会记得我吗？

终是到亭子前了，却发现亭子里空空的，一个人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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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时关的心一下子从紧张变成了失望。

也许，老人还没有来呢，秦时关在心里对自己说。于是，他又在那天听琴的凳子上坐了下来，开始等待。

秦时关从兜里掏出烟，抽出一支，点燃，然后慢慢吸着。既然已经来了，秦时关反而不着急了，那就慢慢等吧。自己这许多年都是在等待中度过的，何须怕再多等一阵。

秦时关就那样静静地坐在那里，静静地看着，静静地想着。

今天的天气就跟那天一样晴朗，湖面仍然波纹荡漾，微风轻拂。耳旁似乎又想起那忧伤的琴声。过去的十多天，他还是在这里拉琴吗？他的琴声还是那样忧伤吗？

一样的景，一样的风，你可曾知道一个人正经历了不同的心境思念你？如果你等待的正如我所期盼的一般，那你可以不用那样的忧伤了，思念你的人，多么希望融入你的生活，融入你的生命，用他的青春慰藉你的沧桑。

如果你等待的，是另外的风景，那就让他远远守候你吧，分享你的喜怒哀乐，随着时间流逝，也许，你找到了你的梦，而他也渐渐将你淡忘。如不能淡忘，就让两人渐行渐远，让你成为他心底珍藏的美好记忆吧。

秦时关想得痴了，有了想流泪的感觉。却觉手指一阵灼痛，低头一看，原来烟已燃到尽头，烧到了自己。扔掉烟头，四处看看，还是没有自己最希望的那一抹风景出现，想念的感觉就更加浓烈了。

秦时关站了起来，慢慢向亭内走去，到老人拉琴的位置，坐了下来。

当天，他是以怎样的心情拉出那样的曲声的呢，那该是怎样忧伤的心！

想到那曲中的忧伤，秦时关的心就微微地痛起来。

他应该有过许多令他伤心的往事吧，不然一个老人不应那样忧郁的，过了大半辈子正是该享受他的美好时光的时候。

秦时关甚至想象老人拉琴时的神态、动作。那神态，那动作，也一如他人那样优雅，那样迷人吧！

秦时关就那样坐着，想象着，时光在他的想象中慢慢流逝，那老人还是没有出现。天色已经渐渐暗淡下来，看来今天他是不会来的了。失落，渐渐沾满了秦时关的心间。

回去吧，秦时关暗暗对自己说，明天，他也许就会来了。

可惜，第二天，老人仍没有出现，秦时关的失落更浓。

第三天，老人还是没来，秦时关的失落变成了失望。同时心里暗自思量，老人是不时出了什么事情，很快又自我否定了。

第四天，秦时关来时，亭子里倒是有两个老人，秦时关心里不禁一喜，走近细看，却没有那拉琴的老人。等到天色渐晚，老人仍是不见踪影，秦时关只得郁郁归去，失望也变成了绝望。

此时，秦时关后悔起来，如果当初自己勇敢一点，也许现在就不会这样了。因为自己的逃避，也许就让那心中的人儿在眼前惊鸿一掠，便流入茫茫人海滚滚红尘再觅不见踪影，只在心中留下难忘的倩影。

第五天，秦时关来时带来了自己的笛子。自己因老人的一曲《渔舟唱晚》惹动心事，不管他来不来，自己还赠一曲吧。

秦时关在老人拉琴的地方坐了下来，调整了一下心绪，同样开始吹奏《渔舟唱晚》。

秦时关不懂韵律，笛子是自己胡乱学会的。只要是自己熟悉了的曲子，就可以不假思索的吹奏出来，但如果把乐谱拿到他面前，即使再简单的曲子，秦时关也会傻眼。秦时关喜欢古筝和二胡，听得多了，曲调早已熟记于心。所以秦时关在吹奏时完全不讲究技法，只是凭对曲子的感觉以及心绪来吹奏。使用的笛子则是曲笛，声音比起邦笛柔和婉转许多。

这样，《渔舟唱晚》经秦时关用笛子一吹奏，心中的思念懊恼，悉数融入到曲中，这曲子竟别有一番韵味。

秦时关吹完一曲，心里更加哀伤起来，同时也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觉得似乎有一双眼睛在注视自己，就像上次拉琴的老人望向他一样，待起身四望时，却什么人也没有。是自己思念太过出现的幻觉吧？不管怎样，就让我再吹一曲《梁祝》吧，若你能听见，就当是我对你诉说思念，若是你再也不会出现，我就把它当是葬我这段无果的恋罢。

秦时关吹奏完，又在亭子里坐着，直到天色黑尽，方才起身怏怏离去。

第六天，秦时关仍然来公园，仍然带了笛子来，仍然吹奏那两首曲子。其实，秦时关已经不抱希望了，只是已经决定要踏出那一步了，没料到是这样结果，心里怎么也割舍不下，那怕是见上一面，知道究竟也好。

也许心底还怀着一丝丝侥幸的希望，秦时关仍然天天来公园，吹奏那两首曲子。

如此，又过了四天，也就是第十天的时候，秦时关决定今天是最后一天了，从此以后，便该快刀斩乱麻，不要越陷越深才好。

秦时关并没有象以前那样天一黑的时候就走，最后一天，无论如何也要多呆一会儿。

又快月圆的时候了，田刚黑的时候月亮便爬上了东山。现在，月亮已经升上天空一树梢高了。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自己呢，月上柳梢头了，可人呢，人在哪里？

秦时关又情不自禁地拿起笛子，再吹出一曲《梁祝》来。

清凉的月光下、寂静的夜晚中，悲伤的笛声那样的突兀，曲声已经不仅仅是曲声，更是一个寂寞灵魂在迷茫地倾诉。

一曲完毕，秦时关终于决定要走了，不再沉浸在这无望的思绪里。

秦时关手捏了笛子，低头走出亭子。下完亭子的台阶，秦时关抬头向路上望去，一下子却呆住了。

自己第一次听琴的地方，清凉的月光里，站了一个人，那不正是拉琴的老人吗？

虽然是在月光下，秦时关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那在脑海里出现了千百次的面孔不是那月光下的面孔又是谁！

秦时关看见，老人的沧桑依然沧桑，老人的忧伤依然忧伤。

秦时关还看见，老人的眼里分明有一种疼惜在里面。是在疼惜我吗？

秦时关觉得自己又出现幻觉了，用手中的笛子狠狠地击了一下另外一只手，很痛。

月光下的老人看见秦时关的动作，微笑起来。

秦时关看见那笑，觉得清凉的月光耀眼起来。


欧阳流云从公园回来,心中便多了一份惆怅。

他知道这惆怅的原因。是的，是那个孩子，是那个孩子让自己惆怅，他带泪的眼，微红的脸和他那与年龄不相符的忧伤。他知道自己波澜不惊的心，已经被那孩子带泪的一望，激起了细密连绵的涟漪。

可欧阳流云却不愿承认，承认了，自己几十年的沉寂就白费了，而自己，还能有勇气跨出那一步去一探究竟吗？如若去探了，那究竟不是自己期望的，自己的心，还能回复以前的平静吗？自己已经一生寂寥，不要弄得晚景凄凉才好！想到晚景凄凉的景况，欧阳流云心里更加的惆怅。

还是不要去想了，现在这样子就已经很好，虽有孤寂，至少平静，就让这平静，陪自己走完这一生好了。

可不管欧阳流云如何克制，公园邂逅的一幕，还是时不时浮现在他眼前，在他心里，想要挥去，终属徒劳。

欧阳流云为了不让自己沉浸在这样感觉里，洗漱上床后，拿了自己平时爱看的书，强迫自己看到困倦才关灯睡去。

欧阳流云又见到那孩子了，这次的相见，似乎彼此间已经熟稔，他牵了孩子的手在路上行走，牵得那么自然，那么紧密，能感到孩子手中那微凉的温暖。

那路很长，路两边长满了银杏，路面上，铺满了金黄的银杏叶，走上去沙沙作响。透过树梢，能看见湛蓝的天空。路上除了他们，再无别人，他们就那样牵手走着，一句话也没说，听那脚下沙沙的响声。

突然，起风了，卷起满地的树叶，漫天飞舞，吹得欧阳流云睁不开眼。许久，那风终于住了，欧阳流云终于能睁开眼了。

睁开眼，却发现孩子已经不见了，手中只留下了那微凉的温暖。欧阳流云着急起来，想要大声呼喊，却惊觉自己不知道孩子的名字。

“孩子——”怔了一会，欧阳流云终于还是大声呼唤起来。

欧阳流云听见了自己的声音，却发觉躺在床上，周围只有昏暗的光线，原来是南柯一梦！欧阳流云心里暗松了一口气。

却再也睡不着，欧阳流云索性披衣起来坐在床边，摸索着从床头小柜的抽屉里拿出烟来，点燃，慢慢回忆这梦境。

这样的梦，已经很遥远,很模糊了,模糊到自己都似乎不曾记得以前作过这样的梦。

这样的梦是在暗示着什么呢？在走过漫长的人生路后,欧阳流云觉得冥冥中似乎有一种神秘的力量在牵引着人生，同样的环境中，有的人变成了这样，而有的人，却变成了那样，同样的机缘前，有的人什么都得到了，而有的人，却两手空空的来最后两手空空的走。

他是有几分相信这梦是有着某种自己猜不透的意义的暗示。

欧阳流云感到悲凉且悲哀起来。蹉跎了似水流年，到了土漫皮囊的时候，似乎才看到了一线希望，而经年的苦盼，却让自己不敢再去追寻，怕到头来又是一场空，自己衰弱的心，却再也经不起这风雨飘摇的了。

难道就这样终老余生？上天待自己何其不公啊！

欧阳流云觉得自己可能就这样老去了，并做了这样的准备，可终觉意难平，逝去的，往者不可追，残留的路，哪怕让自己爱一次，长也好，短也罢，终究能让自己体味个中滋味，不枉到这漫漫红尘走一遭。及到离去时，也可走得无撼无悔呢。

牵孩子的手，预示着我们是有机缘走到一起吗？那起风呢？孩子不见了呢？是否又预示我们只是终难善终？

欧阳流云突然觉得自己自己该探出那一步去,因为这梦,也因为自己那意难平。若是有缘，自能相逢相识；如若无缘，自己不强求便罢。下了决定，欧阳流云反而稍感释怀，于是灭了手中的烟，躺回床上，渐渐睡去


第二天下午，吃过晚饭，欧阳流云便遵从了自己昨晚的决定，携了二胡，前往公园的亭子。到了那里，欧阳流云依然坐在原来的位置，依然拉那曲《渔舟唱晚》。然而，一直到夜幕降临，那天那孩子并不曾出现，欧阳流云只得怏怏而归。

刚去时，欧阳流云也在心里告诉自己，这不是抱着什么希望，只是消遣时光顺便而做的事情，然而等到真正空坐一下午后，欧阳流云还是忍不住失望，那失望是淡淡的，却也缠绵悠游游，剪不断理还乱。

第三天，欧阳流云仍然去，仍然不曾遂愿，仍然暮黑而回。

一周过去了，还是不见孩子的身影，欧阳流云心里再不抱希望，遂不再去了。每日里便埋藏了那缠绵悠游的失望以及期盼，早晨早起锻炼一番，白天有事无事便与那些老哥们些厮混在一堆。只是，吃过晚饭无事后，便总爱站在厅室窗前向那亭子的方向眺望，每每一望便到夜幕降临方才早早洗漱后上床或看书或睡去。

又过几日，欧阳流云晚饭后连窗前也不再去，只是静静地坐在厅室的茶几前抽烟、品茶、看书或拉琴。如若不然，吃完晚饭后就出去随便走走，公园是不去的了，只拣那马路街道，且行且漫无目的地看。

这日黄昏，欧阳流云正在客厅里漫不经心品茶，却听见有笛声从窗外飘进耳来。欧阳流云不禁一怔，仔细一听，那笛声居然也是《渔舟晚唱》，欧阳流云的心跳得厉害起来。几步赶到窗前向外张望，果然有人在亭子里，正是那孩子！虽说只见过一面，虽说已有近大半月未见，所说自己这里隔了亭子那么远，欧阳流云还是一下子就把那孩子认出来了。

欧阳流云心里的激动无法言说，人却就那么静静站在窗前听那孩子吹笛子。那孩子似乎没有受过正规训练，高低音转化尚不能达到圆融，节拍也不符合规范，特别是在一小段结尾，会比标准节拍多出一二个音来，而正是因为如此，孩子的笛声却有了特别的韵味，低音的地方更低，宛如喃喃低语诉说无尽心事，而高亢的地方更高，如同渴望许久的深切呼唤，那么悠扬凄凉，充满了诉说寻觅、心酸无助，跟自己拉的二胡，简直如出一辙。

欧阳流云心醉了，心碎了！孩子，你小小年纪，为何有如此多的忧伤，你正是该享受你美好时光的时候啊！你的笛声，应该是欢快愉悦的才对，你的脸上，应该充满晴空灿烂的笑容！如果你愿意，就让我拭去你的忧伤，让我看看你因我而笑逐颜开的模样！

不知过了多久，欧阳流云才从自我的情绪中清醒过来，发觉孩子的笛曲早已停止。再细看那亭子里的孩子，正坐在自己曾坐的位置，笛子放在旁边，两手是空的，却用两手做出拉二胡的姿势，慢慢摇晃着身体，仿佛在回味。孩子在那里无声的拉这虚空的二胡好一阵，欧阳流云就看见他慢慢站起来，转过身，向后望去。

欧阳流云明白了，这孩子在那里空手拉空琴、起身向回望，都是在回味那天两人相遇的情景，而孩子到这里来，就是来找自己的。

欧阳流云就那样站着，看着。夜色来临了，月光的清辉从窗口轻轻洒了进来，映照着他清瘦的脸，神情是那么伤感。

笛声又响起，却是《梁祝》，那笛声更加哀婉，更加如泣如诉。欧阳流云理解了，那是孩子在向自己诉说宁愿化蝶双飞的心愿。

欧阳流云的心，颤动了起来。他决定马上下楼到公园去见那孩子。刚走了几步，一个念头倏然从脑海中冒了出来，栓住了欧阳流云，使他再也迈不动脚，只得慢慢转身走回来，颓然坐到了椅子中。

孩子，我不能那么自私，我不能去找你。我们这样的感情，是被世人唾弃的，如若开始，我是行将就木的人了，而你的路还长，我怎能为了自己的孤独和一己私利而害了你？

欧阳流云就那么静静的坐着，似乎浑身没有了力气，动也不动，一任迷蒙的月光，弥漫自己心田的苍凉。

然而，那孩子似乎是铁了心，仍然天天傍晚来，仍然天天坐在同一个地方吹着那《渔舟晚唱》和《梁祝》的曲子。

每次远远看着孩子的时候，欧阳流云仿佛看见年轻的自己，在迷茫无望的寻觅。每来一次，就让欧阳流云坚持的底线瓦解一分。

欧阳流云每次看着亭子里的孩子，心里就在对他说：“孩子，回去吧，别再来了，去走你该走的路罢。”

可孩子听不见，还是执着地来。

第五天了，暮色早已四合，月光更加明亮，欧阳流云隐约看见孩子还在那里寂寞的坐着，有烟火时明时灭。难道这孩子也要象自己一样，执着一辈子，哪怕任岁月蹉跎？想到这里，欧阳流云担心起来。自己本意是护他，如若是这样，让他徒然等待，岂不反而害了他？

夜已深，月已凉，两处人儿，各难解思量。

身虽在，心甚茫，一腔胸怀，化作琴笛伤!

欧阳流云念毕，心里酸楚，暗暗长叹一声。

笛声又响起了，更加的凄凉，仿佛那孩子，已经随那化蝶的梁祝翩然而舞，自将随了那幽缈的月光化蝶而去。

欧阳流云再也听不下，忍不了，转身出了门，向楼下走去。

到亭子前了，孩子的笛声还在清冷的月光中飘飞，欧阳流云站在那时孩子听他拉曲的地方，静静的看着暗影里孩子背影。

终于，一曲完了，孩子低头走了出来，月光照着他的脸，憔悴而忧伤。

孩子走下阶梯了，阶梯走完的时候，他终于抬起了头，看见了自己，定定地站在了那里。

欧阳流云看见孩子看见自己的时候，眼里闪起一道极亮的光，然后他开始用笛子敲击自己的手。

欧阳流云不禁被孩子的举动逗得微笑起来。一笑，又想起那次初逢的情景。那次，是他那带泪而微红的脸，也是把自己逗得笑起来。

每次相遇都让自己笑，这孩子真是冥冥中注定到我生命中来抚慰我的罢


欧阳流云的笑，让秦时关有一种春风解冻，冰雪消融的温暖。这温暖让秦时关从眩晕中清醒过来。

秦时关慢慢走近几步，开始仔细打量这让自己魂牵梦绕的老人，还是那么清清瘦瘦的脸，只是脸上的沧桑似乎更甚。眼睛呢？因在暗影里，怎么也看不清楚。老人的眉毛很长，头发大部分已经白了，那白了的头发和眉毛在明亮的月光的辉映下，似乎在灼灼闪光。

老人就那么静静的站在月光里，清凉清亮的月光在他发上、额头上、眉毛上、身上徜徉流淌，在秦时关的眼里徜徉流淌，秦时关突然觉得老人宛如神仙，是乘这美如凉玉却又虚无缥缈的月光飘然而来的。是的，他是神仙，至少在自己心里，他是儒雅如仙人般的。

老人看着自己笑，笑得那么慈祥，那么和蔼，秦时关觉得自己似乎要融化在这慈祥和蔼里了。虽看不见他的眼神，却感觉他的眼神饱含了无限的关切，那么温暖，那么醉人。

这一切，让秦时关觉得自己和老人是这样的熟稔，绝不仅仅是大半月前才见过一次面的人。也许是久远的梦里曾夜夜梦见过？抑或前世曾将这慈祥和蔼的容颜刻画在记忆的最深处，如今再相逢，那最深处的记忆倏忽苏醒了？

秦时关就那样看着，想着，仿佛看了几生几世，其实不过怔忡的刹那。老人能来，是不是就说明他跟自已有着一样的情怀呢？应该是这样，秦时关想。秦时关觉得自己该说话了，可说什么好呢？

秦时关还在那里想，却听老人说话了：“孩子，这么晚了怎么还在这里吹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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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叫我孩子？多少年了，自己再没有听见这样的称呼，秦时关觉得自己象迷路的小孩听见家人呼唤回家的声音。

这老人说的是普通话，口音中却有北京话的味儿，想他以前应是京城人氏吧？

欧阳流云见这孩子不回答自己的话，还在那里发怔的样子，觉得这孩子有点迷迷糊糊得可爱。

“是为了等待会因为我的笛声而来的人。”秦时关集中思想，终于说出一句话来，却被自己的话吓了一跳，居然如此直白！

“那我在这了，算不算是你等的人呢？”欧阳流云又笑眯眯的问。欧阳流云很是奇怪，见了这孩子，自己就好像变了一个人，要是在平时，在其他人前，自己是绝不会用这样的方式说话的。随便而放松，略微戏谑而诙谐，就如多年的知心朋友一般。而在欧阳流云的记忆里，这样的朋友还不曾有过。

“既是因我之曲而来，自是我等的人。”秦时关受到欧阳流云语气的感染，也放松下来，遂将话说得更加明白，以免猜度之苦：“特别是象你这样的老人，更是求之不得呢。”

欧阳流云听罢这话，心里正暗叹这孩子的大胆和说话没遮没拦，却又听这孩子笑着说：“既已扰了老人家的清静，且更烦老人家下来了，那不如就请老人家在这凳上坐坐，趁这月色，闲聊一二如何？”秦时关说完，侧身用手作请的姿势。

“甚好！甚好！”欧阳流云仍是笑眯眯地，边说边走到凳子前坐下。秦时关走过来在欧阳流云身旁坐下。

秦时关侧头看老人，想多看看，看仔细，却不好意思，看了一眼遂把头转开，去看那温柔的月光，无边的朦胧夜色。月色把远山变得朦胧而深黛，衬托出近处湖面的明亮。那湖面被夜风吹得波光粼粼，月色便在波光中欢快跳跃。微微风簇浪，散作满河星，说的大概就是这个样子了。秦时关突然觉得这月色很优雅，很温柔，完全没有了以前对月色那种凄美的感觉。有徐徐吹拂的夜风，从鼻前滑过，秦时关闻到风中有混合着香皂味的老人的体味，这气味让秦时关感到心醉。是的，心醉了。这样的月夜，这样的微风，这样的气息，这样的老人，秦时关觉得自己被幸福包裹着，似乎一伸手，这幸福就可以掬个满手满心。不经意间，秦时关发觉老人正在目不转睛的注视着自己，眼里的慈祥和沧桑清晰可见。

秦时关不好意思起来，脸有点红了，忙说：“老人家，上次听你拉一曲《渔舟唱晚》，便念念不忘，很想再能聆听你的琴声。但见你未带二胡，看来今晚是没有这耳福的了。”欧阳流云呵呵笑起来：“拉得甚是粗疏，且当时又是心绪丛生，以至影响琴音纯和，让你见笑了啊！”

“不，你拉得很好！因你的心绪让琴音更富韵味，让我感动不已。只是《渔舟唱晚》应该是很愉悦的曲子，你拉得却很忧伤。韵味是更有韵味了，只是于你老人家的心境和身体皆无益。老人家正是安享晚年的时候，不应该如此忧伤的。”秦时关觉得和这老人似乎已经熟稔多年，说起话来没有半分顾忌。

说完，秦时关侧头看老人，却见老人没有立即回答，只轻叹了一口气，那叹息声让秦时关微微心痛，就后悔起自己的口无遮拦来，自己的话一定是触动了老人的伤心事。

欧阳流云捕捉到了孩子眼里的抱歉，心里很感动，这孩子第一次见面就担心我的身体和心境，足见心地善良的了。遂又想，这孩子真也奇特，听他吹笛，似不懂韵律，评我琴音，却又有板有眼，就问：“孩子你懂韵律？”

秦时关兀自在那里后悔，没有听清话，听老人又说了一遍才说：“我是完全不懂韵律的。”

“那你如何能听懂我拉的二胡呢？又会吹笛子？”

秦时关笑着说：“老人家你是用情在拉，我是用心在听，所以能懂啊！至于笛子，是我自己胡乱自吹自会的，倒是扰了你老人家的耳根清净了。”

欧阳流云呵呵笑了起来，没有说话，心里却在想：孩子，你的笛声对我来说，不是打扰清净，倒是天籁之音呢！

两人都不说话了,坐在那里体味这温暖的气氛。似乎能听见彼此心跳的声音，能感受到对方身上传过来的体温。有一个知心的人儿坐在身边，即使不说话，就那么静静的坐着，能感到对方的气息，感到对方的情感，感到对方对自己的在意。渴望这样的场景渴望了多少岁月？似乎从记忆开始就已经在等待。如今等到了，就那么坐着，回味着，仿佛又从来不曾等待过，本来就那样坐着，已经同坐了生生世世，并且还要继续同坐生生世世。

清凉清亮的月光在静静流淌，似乎能听见月亮里吴刚砍伐桂树“笃笃”之音，他也是在追寻自己的幸福，已经追寻了千年，还将继续在追寻。而自己，何其幸运，在这月明如镜的夜晚，在这春暖风拂，面朝碧湖的地方，等到了自己的梦。

欧阳流云时不时侧头静静看着这孩子，他是那样安详的坐在自己身边，静如处子，大大的，亮亮的眼，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多多少少掩盖了他的忧伤。欧阳流云心里有一丝疼惜柔柔软软的划过，这可爱的孩子，有什么样的过去，让他的心如此忧伤！其实也是知道的，这孩子就是年轻的自己，在那寻寻觅中经历的辛苦和失望，堆砌成这浓浓的忧伤，一如自己当年。真希望能拥他在怀里，用自己的怀抱，抚平他的忧伤，在他的脸上，只浮现这淡淡的笑罢！

秦时关也时不时侧头静静看着这老人，老人就那样淡定地坐在自己身边，月光在他身上无声倾泻，花白了的头发和眉毛在月光下闪烁着晶莹的光彩，如月光般清亮的眼睛里有历经坎坷的忧伤，从容的面容上有积淀岁月的沧桑。这敬爱的老人，历经了什么样的坎坷，让他的忧伤和沧桑如此深沉！真想抚摩他的脸，拭去他脸上的沧桑，只在他眼里，留下欣慰的笑意呢！

偶尔，两人目光相触的时候，相视一笑，只这一笑，便已知对方心意，只这一笑，便已抵过经年渴望寻找翻山越岭渡河蹚水的辛苦，只这一笑，便已有幸福无边柔柔软软划过心房。

就这样，不知时间流淌，只愿坐到地老天荒。

终于，凉凉的夜风将秦时关从幸福中惊醒过来，想：“夜已深，风已凉，自己不打紧，老人身体怕是禁不起这凉风呢！”于是说：“夜深了，该回去了。”

欧阳流云也从沉思中惊醒过来，笑笑说：“好！不过真想就这样坐下去呢，很久没有这样坐过了！”

秦时关站了起来，怕老人久坐不灵便，伸手扶着老人的手，将老人扶了起来。

欧阳流云站起来后，孩子并没有松开他的手，仍然握着。欧阳流云感觉到孩子手上传来的温暖，那温暖直流到自己的心里去。因了这温暖，欧阳流云也紧捏了孩子的手。秦时关感到了老人捏自己手的力度和温暖，两人相视一笑，起步向回路走去。

他们就那样牵手走着，那样的自然，仿佛在自己的梦里曾千百次的牵着对方的手，牵了过往的生生世世，还要牵了走到未来的岁岁年年


这夜,秦时关睡得很香,再无了以前梦中的彷徨、焦虑。

早晨醒来，心里仍有一种暖暖的幸福流遍全身。

昨晚自己是幸福的，并且希望这幸福能一直继续下去，但自己并没有问老人的姓名，分别时更没有问老人的住所。同样，老人也没有问自己的一切。

是忘了吗？其实不是,能有那样的幸福，已经是机缘的巧合，何必再贪求更多？何况，既能相逢，必能再见。虽未约定，却已心有灵犀，未来的日子，老人将会在那里等待自己，或说，自己，将在那里等待老人。相信，老人也是这般心思。

上班时，那暖暖的幸福仍在秦时关心间，让秦时关脸上带着来自内心的微笑。科室里有细心的同事有所觉察，就问：“看你开心的样子，有什么好事情呢？”

秦时关仍微笑，淡淡答到：“今天天气好，所以开心！”同事就疑惑的侧头看窗外，秦时关笑得更开心。

这样的愉悦伴随着秦时关，让他轻松度过了原来觉得漫长难熬的上班时间。

只是，幸福的时候，秦时关时常会想，老人也会象自己一样觉得幸福吗？也许他和他的家人正在享受天伦之乐呢！如果没有，那自己的幸福就仅仅是自己的幸福，失却很多意义。

但想归想，秦时关还是幸福着。

下班后匆忙吃完晚饭赶到亭子，秦时关看见老人已经在亭子里。

那身影，让他感到等候和被等候的温暖。也许，从此再不是，形单影只的无所事事，再不是孑然独立的空洞寂寞；也许，从此就多一份柔肠牵挂，知道有人在等自己，从此就多一份温情关心，想要去等那该等的人。

秦时关走进亭子,来到欧阳流云前面,笑着说:“老人家到得早啊！”说完忽然发现这话有毛病，现在都已经下午了，何谓早呢？但欧阳流云似乎没有注意这些，冲秦时关微微一笑说：“你也到了啊，坐吧。”

秦时关挨着欧阳流云的身旁坐下说：“昨晚还没有请教老人家尊姓大名呢？”欧阳流云呵呵一笑说了自己的名字。

“真是好名字呢！”秦时关赞叹道。

“光从字面来看倒是好名字，但如果要从其他方面来说，那就不一定了。”欧阳流云似是没有想到这孩子会这样说，怔了一会儿，才缓缓回答。

秦时关注意到老人在怔的时候，眼里有一丝伤感划过，突然想到“风云流散”这个词，难道自己的话触动了老人的伤心事？

“我叫秦时关。”为了打破这有点尴尬的局面，秦时关只好自报家门，且在老人面前，也是应该。

“哦，你这名字也是好名字呢。”

“光从字面来看倒是好名字，但如果要从其他方面来说，那就不一定了。”秦时关一字不漏的将欧阳流云的原话复述出来。

欧阳流云一怔，看着秦时关微笑的样子，知是善意玩笑，两人同时哈哈大笑起来，刚才略微的尴尬一扫而空。

从此，两人算是正式认识了。其实,两人的心,在第一次见面时就已经认识了，秦时关想。他觉得，老人家其实也是这样认为的。今天的认识，更多的，是社会普遍认同性质的认识。

秦时关看着欧阳流云说：“那我就叫你流云叔好吗？”

“好啊！”欧阳流云笑呵呵地回答，那笑发自内心，又接着说：“那我就叫你小秦，好不好？”

“不好！”秦时关回答得斩钉截铁，倒让欧阳流云吃了一惊，接着又说：“流云叔，你就叫我小关吧，我家里人都这么叫我。”

欧阳流云听了，心里感动，知道秦时关是把自己当家人一般的了。

欧阳流云笑起来，慈祥地拍了拍秦时关的后脑勺：“你这脑瓜还真有点灵精古怪呢！”

秦时关有点不好意思，开心地呵呵傻笑起来。

秦时关看欧阳流云身边放着二胡,就说:“流云叔，你的二胡拉得可真好呢，你现在再拉一次《渔舟唱晚》给小关饱饱耳福吧？”

欧阳流云笑呵呵地说：“何来拉得好之说呢，你既爱听，那我就拉一曲吧。”说毕，拿起身边的二胡来。秦时关赶忙移开，在离欧阳流云稍远处坐定。欧阳流云调了调弦，待试好音后，正了正身，眼睑微闭，脸上现出一种淡淡的肃穆来。一丝低而婉约的曲声，便随着欧阳流云娴熟的动作而流淌出来。

秦时关也转过身正了神色，边仔细听曲，边打量欧阳流云。其实，这次，秦时关才真正有机会这么近地仔细打量这对自己来说如神仙般的流云叔呢！

只见流云叔头发差不多全白了，不是那种灰白，而是银白银白的，额上却没有什么皱纹，且闪闪发光，显出一种老人特有的精神来。眉毛是很普通的，不浓也不淡,长而同样银亮的白。只在眼角，皱纹却多，昭示着岁月的沧桑。眼睛呢？因为眼睛微闭，现在看不出什么来，但自己仿佛还能感觉到第一次看见这眼时流露出的忧伤，让自己心动和心痛。脸是方正的，但还算不上是国字脸，且清瘦，略微长了一些老人斑。这清瘦加老人斑相叠，便在脸上透出沧桑来。其实，也许不是这清瘦和老人斑产生的结果，而是那沧桑，从心底里散发出来的。脸上除了沧桑，更有老人特有的那种平和、和蔼、慈祥。本来，这样的相貌，这样的沧桑、平和、和蔼、慈祥、忧郁单独在老人身上并没有什么出奇的地方，但几样融合在一起，对秦时关来说，就有了一种无法言喻的魅力，以至一面之缘后，再也无法忘记，念兹在兹。这该是自己梦里出现过千百次的面孔吧，要不怎么一见就那么熟悉亲切呢，而自己似乎又未曾作过这样的梦呢！又或真有前世，在不知几生几世前，这面容便深刻在记忆未知的深处，今世的重逢，让这记忆苏醒了，虽已忘却前尘往事，这容颜却不曾忘却。所以，才会如此无端的觉得熟稔熟悉，亲热亲切。

流云叔以前是做什么工作的呢？秦时关无端觉得应是教师，并且是教语文的，只有这样，才会有这样的儒雅谦和的气质。

秦时关想到这里，不由微微笑了，为自己的想法。

秦时关收了自己的思想，静静聆听欧阳流云为自己拉的《渔舟唱晚》。在曲声中，秦时关仿佛又看见了那远航归来的鱼船，飞翔的水鸟，丰收后欢快的渔民，落日金灿灿的余辉。

与第一次听到的不同，这次，没有了孤独的忧伤和无望的等待，而多了的，是平静的愉悦和舒怀的欣慰。

为这愉悦和欣慰，秦时关也感到愉悦和欣慰。是自己让他愉悦和欣慰的吗？秦时关相信是这样的，因为，欧阳流云同样也让自己幸福呢。

曲子拉完了，欧阳流云睁开眼来，朝秦时关慈祥地一笑，秦时关也向欧阳流云开心地笑。这两下里的一笑，两人都明白了对方的意思，真真是此时无声胜有声。

秦时关情不自禁地说：“流云叔，你的曲声让我真有幸福的感觉呢！”

说毕，用眼定定的看着欧阳流云，多么希望他能说，那从今以后，我就用这曲声一直让你幸福吧。

欧阳流云听完这话，却只呵呵一笑，说：“那你也用你的笛子来吹一曲让我也有幸福的感觉吧。”

秦时关答到：“好呀，那从今以后，我就用我的笛声一直让你幸福吧！”

欧阳流云看着秦时关直率的笑脸，心里生出深深的歉意来。秦时关看他的意思他是知道的，但他却无法说出那样的话来。欧阳流云也明白这孩子对自己的感情，可自己已是土埋脖颈的人了，这孩子未来的路还长呢，如和自己在一起，岂不是害了他。却又因不能控制对孩子的念想，那就维持现在的情况吧。能够如此，已足慰怀！

欧阳流云向秦时关一笑，那笑容里包含了深深的感激——对秦时关那种热烈的感情的感激。

秦时关看见欧阳流云的笑，知道那笑的意思，却又哪里能知道欧阳流云心里最深的矛盾呢。

于是，两人都不约而同地去看风景，然后谈那风景的赏心悦目。

这晚，两人也是很晚方回。

从此，两人每日下午便在亭子里相聚。如遇亭子里有其他人时，便到湖边散步谈心。无人时，边便在亭子里你为我拉曲，我为你奏乐，更或琴笛鸣和，其乐融融。待得累了，同抽起烟，在烟雾缭绕中互说过往故事，遇开心时开怀而笑，有伤怀时唏嘘慨叹。

或笑或唏嘘中，常常相视一笑，那一笑，在对方眼里便已是风华绝代，金风玉露。

如若天色已晚，四下无人时，两人执手而行，用手中的温暖，温暖了对方的心。

秦时关知道，在这谈笑的时光里，自己是抚慰了欧阳流云的沧桑的，他的眼光已不再如从前那般忧伤，原本出尘的笑容里有了入世的幸福。

欧阳流云看见，在这执手的岁月中，自己是抚慰了孩子的渴盼的，他的脸上已不再如从前那般孤寂，曾经忧郁的目光里有了真实的愉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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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那样，彼此的幸福让彼此幸福罢。


如此，已过两月有余。

这日，秦时关休息，一老一少便相约去附近爬山游玩。

山不是很高，却树木森森，颇有点原始森林的苍茫。

上山的路平坦一点的地方是土路，陡峭一点的地方由石台阶砌成。秦时关扶了欧阳流云的手，一路慢慢攀登。

许是城小的缘故，到山上游玩的人并不多，一路只偶尔遇到一两个人，多数还是山上寺庙中下山办差的僧人。

这样的环境正好，秦时关和欧阳流云都这么认为。

那路边的树很高大，且笔直，冲天而上，遮天蔽日，虽是上午阳光明媚，但路仍显得幽暗清远。那山风顺山而下，循路而来，吹在身上脸上凉悠悠的，让人说不出的惬意。不时有鸟因被秦时关和欧阳流云谈话声惊吓，从树丛中“扑簌簌”飞走。更有松鼠不时突然从路边蹦跳到路上，很快又从路上蹦到另一边，倏忽不见，或在路上方的树上跳来跳去，弄得枯枝树叶簌簌掉落路上。

也偶尔有呆头呆脑的松鼠，跳到路中望了这一老一少并不害怕，反而在不远处呆望两人。这时，秦时关便小孩心性大起，放了欧阳流云的手，“啊”地大叫一声，拔脚去追那松鼠，松鼠没命地逃，秦时关自然追不上，看松鼠逃得远了，便从路边捡起小石块向那松鼠掷去——自然不是想真打，但那松鼠受到惊吓，逃得更快。欧阳流云看着秦时关那小孩子似的淘气样子，开心地哈哈大笑，秦时关自己也笑个不停。待松鼠逃得没了踪影，秦时关方才转回来，扶了欧阳流云的手，继续攀登。

欧阳流云看着秦时关开心的样子，戏说：“这些松鼠遇上你算是倒霉了，胆小一点的被你胆都吓破，以后再是不敢到路上来望人的了。”

“那哪能呢！它们不是人，不知道吃一堑长一智的道理。下次还得被我追个鸟飞鼠跳的。”秦时关笑嘻嘻地说。

两人就这样说说笑笑一路走来，行了大约一小时，便到得小半山腰处一座叫“宝塔寺”的寺庙前。

这宝塔寺依山式而建，庙前有一高而平的台，各座庙阁便从这高台之后依山而建，次第升高，庙后有一座高１３层的塔，这座寺庙也因此而得名。

欧阳流云和秦时关到得庙前的高台处时，因路陡台阶长，欧阳流云微微觉得有点累了，秦时关便陪他坐在台边处的栏杆上休息。这高台地势很高，远高于下面的森森古树，从这里放眼望去，视野极是开阔。此时正是上午，晴空万里，艳阳高照，漫山的葱翠树木有山风吹过时，在明媚的阳光下照耀下，闪闪发亮。山脚下便是那湖，从这里看下去，能看见湖的全景，湖面宽广浩淼，有点点渔舟和游船在湖面上逍遥飘游，更兼那湖水颜色，渐次变化，近一点的，碧绿深幽，远一些，便又成银白雪亮。湖的另一边，是阡陌纵横的田野，此时正是稻青荷碧时，那一团团的青和碧仿佛是你赶我追，竞相挥洒，流淌在阡陌之间，又与远山的葱翠连成一片。

这景致真如一幅意境悠远的中国山水画一般,秦时关看得喜笑颜开,在那栏杆边拍手顿足指指点点。欧阳流云则也看得心旷神怡，早已忘了攀登的疲劳，只是坐在栏杆上微笑着欣赏，看秦时关激动的样子，便如风景的一部分呢。

“流云叔，传说这湖所在的位置原是一座城市，在一次地震中，整座城市下陷，形成了这湖。还说晴朗无风的日子，在这山的最高处，能看见水底城市的轮廓。不知道这些是真的呢还是仅仅传说而已？”

“地震呢，在地方志上倒也有记载，至于这湖的形成，则没有明确记载，所以不得而知。”欧阳流云看着山下的风光，慢慢说道：“我以前也曾专门在大好晴天时到山顶上去看过，却从来看不见什么水下城市轮廓，我想那倒仅仅是传说而已呢。”

“是传说那就好，要不还不知道有多少人因此受灾受难呢！”

“正是呢！希望真仅仅是传说才好！”

秦时关不再说了，这么好的天气风景，要是再在这个话题上说下去就未免有点煞风景呢。于是问道：“流云叔，还累不？要不累了我们也到庙里转转？”

欧阳流云站起来，用手拍了拍裤子，笑呵呵的说：“不累了，这么好的风景早就将疲劳一扫而空了。好，我们就进去转转。”

秦时关便仍扶了欧阳流云的手，到寺庙中去转悠。其实扶手倒不是真能起多大作用,可两人都喜欢相扶而行的那种幸福。

那寺庙并无什么出奇之处，是那种随处可见的庙宇，各个不同的殿供着不同的菩萨。其实两人以前都曾经单独来过,今次是二人同游,心境自不可同日而语。欧阳流云和秦时关转了几处偏殿,来到正殿——大雄宝殿,进得殿门，秦时关仍手扶着欧阳流云的手舍不得放开。只见大雄宝殿正中间供奉的是笑眯眯的弥勒佛，在佛像贡台正下方的地面上，放了几个蒲团，供善男信女跪拜之用。“流云叔，都说弥勒佛的笑神秘莫测，在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心情看是不同的笑，咱们今天好好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好不好？”秦时关侧头拿眼看着欧阳流云。

“好是好，只怕我俩凡夫俗子，仍看不出什么名堂来。呵呵！”欧阳流云笑起来。

欧阳流云心里感动，觉得这孩子跟自己是那么实心实意。秦时关问他的话里的另一层意思他是懂的，可他还是有点没有正面面对孩子的真实意思。想到这里，欧阳流云心里一阵歉然。

欧阳流云和秦时关便不再说话，只去看那弥勒佛的笑容。看着看着两人心里都感觉悚然起来,以前单独看的时候,总觉得这弥勒的笑容里仿佛有一丝凄凉和嘲讽,仿佛在笑自己一介凡俗看不清望不明,为感情蝇营狗苟。如今看来，两人均觉得弥勒仿佛洞透两人关系，这笑容似有一丝慈悲的祝愿和开怀，更多的，却是一种莫测高深，悲悯，可怜，叹息，还是笑得两人心里都有点惴惴不安。

欧阳流云和秦时关都不想再看，秦时关拉了拉欧阳流云的手，示意出去，两人赶紧相携走了出来。

随又顺着那路径信步走去，就来到了观音阁。观音阁内只供了观音菩萨的像，贡台的右边放了一张桌子，桌子上放着个公德箱和一盒签。一个看去年纪颇大，很有点得道高僧风范的和尚正坐在桌前看着什么书。

秦时关说：“这观音菩萨看来倒是面目慈悲，没有如来看来那样令人觉得毛骨悚然！”欧阳流云回说：“正是呢，我看那如来时后背发凉，看这观音菩萨，觉得心安多了！看来毕竟是凡夫俗子，不识正神呢！”那坐在桌前侧对着欧阳流云和秦时关的僧人听了他们的对话，抬起头来，深深看了他们一眼，便又低头继续看书。

秦时关接过欧阳流云的话，无所谓地笑笑说：“我们不事佛，管他正神偏神，看过热闹罢了。”“那倒也是。”

欧阳流云和秦时关觉得这里空旷，随便看了看，准备抬步走人。不料旁边看书的僧人却说话了：“两位施主请留步。”

两人没料到僧人会出声招呼，愣了愣，欧阳流云回过神来，转身正对了僧人，冲僧人微微颔首说：“不知大师有何指教？”

那僧人站起来，微微一笑，说：“指教倒不敢当！只是看施主两人不是父子，却胜似父子。既然已来，不如抽上一签，不问前尘后事，只当兴之所至，如何？”说罢，微笑着定定的注视着两人。

欧阳流云和秦时关听得“不是父子，却胜似父子”的话，心里都有一种幸福的感觉，但更多的是大吃一惊，且看那僧人的笑，居然也象弥勒的，给人难以揣测的意味。

难道这和尚看出了我们两人之间的端倪？当真是得道高僧能洞透世情不成？欧阳流云和秦时关均在心中暗暗嘀咕。

秦时关本不信抽签这些东西，况且又似被看破秘密，觉得心惊，拉了欧阳流云想走，却被欧阳流云反拉着站住了。

欧阳流云见那僧人说话蹊跷，且历经几十年的风雨，虽不甚信，终觉人世机缘玄妙，便有心探个究竟。

“大师既如此说，那我们就抽一签也无妨。”欧阳流云正视了那僧人的笑，静静答到。僧人微微一弓身,做出请的手势。

“小关，等会儿，你也抽一签吧？”欧阳流云转头对秦时关说。

“好！”本来秦时关对这些不感兴趣，但看欧阳流云如此说，便毫不犹豫地答应。

欧阳流云从口袋里掏出两张五毛的钱来，放进公德箱内，拿了签筒，走到观音供像正中的那个蒲团前站定，微闭了双眼，两手握了签筒，作了三个揖，然后跪在蒲团上，又磕了一个头，便开始摇签。摇得几摇，从签筒里跳出一根签来，欧阳流云捡起那签，站起来递给僧人。僧人接过签来，看了看，却也不说是什么签，径自在桌子的抽屉里取出签书对签。对好了，将签复放进签筒，说：“现在小施主抽签吧。”欧阳流云将签筒递给秦时关。

秦时关从未抽过签，便学欧阳流云的样子，依样抽了签。只在抽签的时候，默想自己和欧阳流云的将来。

等两支签都对好了，那僧人拿出两张纸来，将签书上内容誊写到纸上。誊写完后，分别递给欧阳流云和秦时关。

两人便凑在一处看签，只见欧阳流云签写着：“第七十五签古人伍员夜出昭关中签恰如抱虎过高山，战战兢兢胆碎寒。不觉忽然从好事，切须保守一身安。”秦时关的签上写着：“第十八签古人包公访李后下下签杜鹃啼血泣悲声，声怨霜寒梦乍惊。惊动异乡为异客，客心更触故园情。”

两人看罢，面面相觑，似懂非懂。欧阳流云正想问那僧人详解，僧人却说话了：“看两位施主都是有学识之人，贫僧就不做详解了，两位且慢慢体味。”紧接着又说：“小施主，贫僧赠你一本书吧，说不定你以后有用到之时呢！”

说完，也不管秦时关同意与否，将书递到秦时关手中，也不理两人，转身入后堂去了，再不见踪迹。

欧阳流云和秦时关去看那书，却是一本手抄的无名书，秦时关略微翻了一下，见这书似乎是佛教经书，便不再翻，有心不要，但那和尚已经给了自己，再还回去似也不好，便合起来握在手中。

两人见那和尚谈吐不俗，举止奇特，均心下纳罕，不知道这僧人是个什么来头？

秦时关看了看自己的签纸，笑着对欧阳流云说：“看这签，我倒像是个大有来头的人呢？只是好像运气不太好！哈哈！”

欧阳流云却没有搭话，只是静静的又把自己的签看了一遍，拿过秦时关的签细细读过一遍，只说：“看来是很不好呢!”便不再说话。秦时关看欧阳流云因这签情绪突然就低落起来，就说:“这签只是抽着玩罢了，流云叔何必当真？”

欧阳流云却也只是笑笑，并不说话。

秦时关其实哪里知道欧阳流云现在的心思。对抽签这事，欧阳流云说不上完全相信，也说不上完全不相信，对自己的抽签结果倒不是很在意，却觉对秦时关的签语难以释怀。

欧阳流云知道秦时关在抽签时一定和自己许的愿一样，但两人抽签的结果却很不同，这是什么缘故。难道是因为和自己在一起让他有更大的厄运，自己让他以后会有麻烦吗？如果真是这样，自己本来是想给小关带来幸福，那岂不是事与愿违了。欧阳流云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欧阳流云收回心思，看见秦时关探询的目光，猛然惊觉，既是出来游玩，不要让自己的心情影响了两人的兴致，便笑着说：“哪能就当了真了呢！我们再朝上走走看看上面的风景吧。”

说完，拉了秦时关手，向庙后山上走去。秦时关一下子被巨大的幸福包围起来。在自己的记忆中，欧阳流云这是第一次主动牵自己的手，那温暖一下子就从欧阳流云的手传了过来，来得那样真切幸福，比自己主动牵他手时，感觉到的那种真切更真切，那种幸福更幸福。

秦时关几乎是跌跌撞撞的被欧阳流云牵着往上走去。

从宝塔寺的后门出去，转过一道弯，寺庙后的那座塔也消失在两人身后。山上更加幽静，根本没了游人，甚至连松鼠、鸟儿似乎也少了些，落叶堆积在石阶上，两人走踏上去便嚓嚓作响。偶尔远处传来一两声鸟儿的相互鸣和，却是鸟鸣山更幽呢。

又行了一段山路，转过一道小山梁，那路便向山沟延伸去。这时，欧阳流云和秦时关听见一阵阵哗哗的溪流声从沟底传来。两人相视一笑，同时吟道：“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吟罢，两人哈哈一笑。

“要真是在月夜上来，不知道又是何等美景呢！”秦时关悠悠叹道。

“咦，那倒不一定，这里树木茂密，虽说明月高照，说不定这里也阴森黯淡，我是不敢来的。”欧阳流云笑呵呵的说。

“啊？不是吧，流云叔你居然说这种煞风景的话，真是可惜了刚才的默契了！唉——！”秦时关故意深沉地叹口气。欧阳流云哈哈一笑，继续顺着台阶往上走去。

秦时关落后一步，从后面看着欧阳流云的背影，看着他头上在山风吹拂下微微飘动的白发，看那风景，听那山泉声，心里就有了一个久远的梦想浮现出来：就在这样的一座山上，半山处有一处片平地，那片地长满了青青的绿草，四季开满了各色不知名的野花，不须艳丽，只要灿烂清新就好。平地边缘，依山两三间小屋，座西向东，清晨第一缕阳光，从窗户照进屋里。一条山上流下来的小溪，从这片草地间蜿蜒流过，由边上的岩壁上飞流而下，形成一道细细的，飘渺的瀑布。每天清晨太阳初升的时候，或夕阳西下的时候，一老一少，一袭白衣如雪，坐在瀑布的岩上，抚琴当歌。

没有尘世的繁芜，只有心心相印的两人，醉心山水，那是何等美好呢！

想到这里，秦时关心里暗暗笑了，笑得有点心酸，他也知道自己这梦想太过理想化，是无法实现的，为了生活下去，还得无奈地在这漫漫尘世中随波逐流。梦想毕竟是梦想，只能梦梦、想想而已，能有眼前人，已是万幸，那就珍惜好了。

想到这里，秦时关暗暗抓紧了欧阳流云的手，随他一同在山道上走去。

看着那蜿蜒而上的山道石阶，秦时关想，真希望这上山的路没有尽头，抑或等会儿下山的路没有尽头，两人就这样手牵手走着，直到自己也老去


秦时关躺在床上已经很久，却无法入睡。

人有很多时候无法入睡，有时是因为伤心，有时是因为幸福，有时是因为孤寂，有时是因为痛苦。

秦时关睡不着，似乎都不是这些原因，却又似乎都有，自己心里也想不明白。

今天和欧阳流云去登山，是两人相识以来第一次一整天在一起,总的来说两人都是很愉快的。但抽签后，欧阳流云情绪低落，虽强作高兴,但秦时关还是感觉出了那高兴后面的落落寡欢。

秦时关没有问欧阳流云为什么，既然他不愿说，何必苦苦追问呢？欧阳流云在看自己的签时只是粗粗看过就算了，而看秦时关的签却很仔细，一个字一个字地读，仿佛要看出每一个字后深藏的玄机，看后就情绪低落。虽然不知道具体原因，但这一点秦时关知道得很清楚，那流云叔一定是在为自己担心才那样的了。知道这一点，秦时关觉得已经足够，每个人都有对最亲近的人也无法言说的心绪和时候，何须寻根究底呢！留一方空间给对方，不也很好么！

从认识到现在，秦时关觉得自己和欧阳流云之间的那种情分，彼此都能够明了。

他能体会到欧阳流云和自己在一起时的开心，而自己，也分明感觉到和欧阳流云在一起的幸福。

自从和欧阳流云相识后,秦时关觉得自己的内心,仿佛流浪天涯的游子回到了故乡,再不寂寞忧伤,再不是总想要从一个地方逃到另外一个地方。

不在一起的时候，想着欧阳流云，想着一个原来从不认识的人，变成自己亲人一般的人，秦时关心里就有一股暖暖的幸福在流淌。

与欧阳流云在一起时，即使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说，就看着他的样子，看他花白的头发，看他已经不那么忧伤的微笑，看他依然明亮的眼睛，看他眼角的皱纹，秦时关就觉得自己的世界已经云淡风轻，心定神凝。

因这心平静了,幸福了,秦时关独处的时候觉得有些东西该自己想想了,而又因为这等待了太久的幸福突然来临,让自己似乎什么也想不起来。

今天游山抽签让秦时关终于明白自己该想些什么了。其实秦时关不相信这签言的，但这签言却提醒了秦时关，为了今后，该想想这份感情该走向何方，又该怎么去走？

近段时间虽然母亲没有来信催促自己的终身大事,但这却是不得不考虑的问题。

只是,考虑了又能如何?真能下定决心，有所决定吗？

其实自己刚明白这种感情的时候,没仔细想过将来的路该怎么去走，只是凄凄惶惶茫然于，自己这样的情感，是否能够找到寄托？

如今,自己如做梦般就等到了心中的那份渴盼,现在则必须要去面对的了。

是要象所谓的正常人一样娶妻生子,抑或，还是要在这崎岖的道路上隅隅独行？

如若象正常人一样娶妻生子，自己是否就能快乐，是否就能在以后能够做到不会心有不甘，是否能做到让自己的灵魂安然栖息在自己的躯壳里？

可能做不倒罢！假如现在叫自己放弃这拥有的幸福，回到那正统大道上去，就已经是心有不甘呢！

如若坚持在这别样情怀的道路上行走，又会遇到什么样的艰辛曲折，自己，是否就能在这强大的世俗面前永不妥协、一如既往地此生不回头？

行到中途，自己没了勇气，想要回头，却会辜情负义，回头无路，那又如何？

秦时关想得脑袋都有点疼了，但想不出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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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蛮不错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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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待后面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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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偶贰徳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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