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诅咒(作者:迷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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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03-07 02:08发布于 03-07 02:08 较早前 |只看该作者
楔子

他经常对我说:“我们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于是,这句话便像一句诅咒一样横在了我们中间。我不知道我和他前世是不是作恶多端的魔鬼,今生才会受到这样的诅咒?反正就是这句话将我俩结结实实地给套住了,怎么逃都逃不掉。所以,与其劳而无功地去逃,倒不如相互依靠,任凭这诅咒毁灭我们好了。我们是一对明知道走的是一条不归路的扑火的飞蛾,但我们微薄的力量所能做的事情却仅仅只有死死地拥抱在一起而已。





现在我19岁,他45岁,他有个与我同龄的女儿。谁都得承认,这是个奇怪的组合。也许,我们本身就是奇怪的人。





我养了一只猫,那种黄色带花斑,没有温顺却暗含狰狞的猫,一点也不可爱。我养着它,只是因为,它是一只猫。它被我养了将近半年时间,我都快忘了我是从哪里把它弄来的了,恐怕是在某在胡子拉碴满脸横肉的宠物贩子那儿买的,又恐怕是在某个风雨交加的黄昏在路边一条小陋巷里捡的。因为我不是一个喜欢怀旧的人,我更不是一个喜欢憧憬未来的人,我现实得不能再现实,所以过去的事情常被我轻易的遗忘,未来的事情又被我不屑地忽略。对于这一只猫,我也就只知道它现在生活在住的小屋里,和我一起,仅此而已了。对它,你似乎没有过多关心的必要。





关于他呢,其实我也可以说根本不了解。再者说,了解了又有什么用?我和他在一起这么长时间,得到了他什么?爱情,金钱还是肉体?或许什么都没有得到,因为没有资格得到什么。我们向对方讨要的,不过是某种虚无的肆意,某些证明自我的素材,如同乞丐一般。甚至会有一天,我们真的要一同去街角那些孳生蚊虫的垃圾桶里的馊水中翻捞起油腻腻滴着黑污的食物胡乱地往嘴里塞。我觉得我们在这世上就是那副德性!





但是,我确定,我爱他。是的,我毫不犹豫地就用了“爱”这个字,这个说出来算得上有些分量的字。哪怕这个字根本不应该用在我跟他之间,用了就是大逆不道就该天打雷劈天诛地灭也在所不惜。这样看来,他经常挂在嘴边的那句话愈发显得像是一句诅咒了,像阴沉沉、死黑死黑的天空角落里插过的一条激烈的闪电,掀开了天空黑幕的遮掩,露出了藏在里面猩红的血肉。那黑血从闪电撕开的裂口处没有任何道理地纷纷洒下来,惊得底下的世人作鸟兽状四散,惟独剩下我跟他还从容地端着高脚酒杯4接盛着从天而降的黑血,当作上帝恩赐的香醇的葡萄酒,脖子一仰,一饮而尽。





第一章





我是一个大学二年级的学生,读某个理工科高校的艺术类专业,不伦不类,倒是课业相当清闲。我从来就是个外表活泼,内心孤僻的人,我不是双子座,却有着双重性格,着实让占星师也纳闷。我不习惯过集体宿舍的生活,因为我一直知道自己有着与其他大多数人不一样的倾向,我需要大量的私人空间把自己装起来。可是集体宿舍根本满足不了我的这个要求,那里什么都赤裸裸的,我虚饰得很累。于是我烦透了,我甚至开始厌恶任何一个和我同住过一个寝室的同学,我想方设法地要搬出去自己一个人住。然而,由于大一新生被学校管理得颇严,因此直到大二我的夙愿才得以偿现。





学生向学校缴纳的住宿费是学校收入的一个大头,每个大学都定然是不肯放弃它其中任何一位学生缴纳学校住宿费的义务的,哪怕是像我这样根本不住学校宿舍的学生。因此,我住在外面,实际上需要付出双份的住宿费,一份交学校,一份交房东。交给学校的那份按道理来讲完全没有依据,我也就权当是给学校集资助教了。我不是一个富家子弟,所以为了负担起这相对沉重的生活费用,除了家里寄过来的钱,我还得自己抽空出去打打零工来补贴补贴。幸好是住在外面,行动就较为自由一些。我找了兼职的工作来做,日子倒过得去,从我能养得起那只猫也看得出来。





再次提起这只猫,我要讲讲我跟它之间的关系。它对我压根没有宠物对主人应有的亲热,我回家来,它不会仰着个脸蹭过来迎接;而我出门去,它也不会撅着个尾巴赶着路送别。它每天半死不活地趴在窗台下舔爪子基本上就是它全部的工作了。同样地,我对它也没有主人对宠物惯有的疼爱,我每天递给它三顿饭差不多就是对它全部的恩赐,偶尔在着实受不了它身上浓烈的气味的时候抱它去洗洗澡,这便算是我们最亲密的接触。我给它洗澡也就像在洗某个毛绒玩具一般,仿佛它不是活物,尽管它的眼中有一种让我心悸的光。是的,它的目光常常让我心悸不已,是那种目光迫使我把它一直留在身边而没有择取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把它从窗口处扔掉。我和它好似一对没有感情却生活在一起的夫妇。 在同一个屋子里机械地吃饭、睡觉,甚少有接触和交流。我们持续地生活在一起基本上缘自于某个无形的生活契约或者某种内在的生活惯性。也就是说,我和它生活在一起是理所当然的事情4是一项公理,根本无须去证明。





我给这只猫取了个神乎其神的名字,叫“鬼鬼”。





我喜欢躺在他宽厚的怀抱里看他的眼睛。他的怀抱是中年人特有的那种怀抱,温暖而安全。像是在大雨滂沱的天气里一个人躲在屋子里,什么都不干,只是觉得很舒服很舒服,甚至恍惚以为有无数的小精灵钻进了我身体上的每一个毛孔,给我按摩,及至就这样一躺到灭亡我也觉得足够了;但是他的眼睛却不是中年人特有的那种混沌而沧桑的眼睛,他的眼睛尖锐而锋利,仿佛可以洞穿一切。黑暗中,他的眼睛会变成天际的两颗零等星,有光,强烈的光,像鬼鬼眼中那种令我心悸的光一样。是的,他和鬼鬼的眼睛里有如出一辙的目光,无法形容,我不知道为什么。难道正是这种独特的目光让我和他相爱,又让我和鬼鬼生活在了一起?——我总是又太多的疑问,如同一个用夸张表情打听着家长里短的长舌妇。可不同的是,我不会像长舌妇那样把这诸多的疑问用嘴舌提出来。我要让它们在我肚里积淀,结晶成顽石,在某天我升入天堂的途中,这些顽石再沉沉地拽着我掉下地狱。





他嘴巴一动,我就知道他又要重复那句老话了,这不是人上了年纪后的罗嗦,而是上天不时地通过他来下达的警告。其实不用他说,这一点我也比他更清楚。他有老婆、有孩子,我却还只是个在校大学生。要说下场,我必然会比他更惨的。如若我是个巫师的话,我就会清楚地在水晶球里看见自己的命运。破解我的命运如此简单,简单得如同小学算术题,哪怕不是巫师,没有水晶球,傻子也能猜到几分。所以,我就轻易地(或许是不负责任地)给自己的命运下了结论。





没好下场就没好下场吧!管他妈的,谁叫我和他都是男人呢!





从小我就知道自己跟别人不大一样。那时候,我喜欢在厕所里偷看其他男生解手,然后脸红心跳地浮想连翩。而一旦遇见喜欢的男孩子时,我又想尽办法地去接近他,而且时常还会有想与他肉体接触的冲动,我不知道这究竟时怎么回事。我的家乡不是个开放的地区,这些事情我不可能讲给任何任听,没有人会理解。我甚至决定要把这些秘密牢牢地藏死,带进坟墓,化为泥土。然后,我就尝试着在人前去过世间规则规定好了的所谓“正常”生活。我找女朋友,想在其中寻找可能有的点滴快乐,我却基本上失败了。





我有一七八的个头,有不丑的长相,有不错的学习成绩。在中学,这样的男生找个女朋友问题应该不大。可要命的是,我对女生的要求却很少有人能达到——不是说什么很具体的要求,只是说整体上让我欣赏、让我心动的女生是凤毛麟角、少之又少的,而并不是要求那女生必须得多优秀多完美。在退而求其次地陆陆续续勉强找了几个女朋友之后,发现自己跟她们相处起来实在是太累,我觉得她们给不了我需要的爱情,我也给不了她们需要的爱情。所以这些感情就都在没开始多久便速速夭折了,在我心头留下的感情疤痕如同一条条红色的蚯蚓,又如同某张神秘的藏宝图。





在惨遭中学阶段唯一一个让我心动的女孩子的拒绝之后,我彻底放弃了,我不再想去找什么女朋友,不再想谈什么恋爱了。我重新包裹好自己,变得对任何事情不屑一顾,变得自命不凡,变得不可一世。我全然不顾家人的反对与老师的劝说,毅然决然地选择了去学艺术,一如我在性取向上的与众不同。我实际上并不喜欢艺术,天生就没那个细胞,更没有艺术家应有的浪漫与激情。我对艺术的学习像是对数理化科目的学习一般。老师布置什么,我便完成什么,机械而被动,天知道我都学到了什么!而那些所谓的艺术家也不过是这个世界上拿着些狗屁不是的作品到处招摇撞骗的骗子,天知道他们又贡献了什么!


第二章





也许像我这样的人只有黯然迷蒙的阴天才适合我,阴天也就成了我最喜欢的天气,那么让人感到神清气爽,那么让人觉得有筋有骨。当耀眼的阳光四下漫溢的日子,人被晒得皮松肉软之际,我会眯缝起双目去蔑视太阳,而后拿整日的昏睡来抵抗它的肆虐。太阳令我讨厌的原因还有,它使我不再看得清楚鬼鬼眼里的以及他的眼里的那种特殊的光,我需要那种光如同需要水和空气,或者我是需要那心悸的感觉使自己不至于几近麻木。




不知道我为什么老喜欢把鬼鬼跟他扯到一起,记得当初他第一次来我的小屋的时候,就惊叫了一声:“啊,你还养猫?”好像猫是瘟神,是不详之物似的。显然,他不喜欢鬼鬼。他说他家里就曾经养过一只小丝毛狗,皮皮,很一般、很普通的那种,是我很讨厌的那种。如今,好像大部分养宠物的人家都习惯养狗,把狗都养得俗气了。转念一想,在他那又明亮、又宽敞、有妻儿共享天伦之乐的家里,养狗似乎是明智的选择,可以让人断定他的家庭跟世间所有家庭一样,是“正常”得不能再“正常”了的集合。——有相当多的人就是为了这别人眼中的“正常”在生活着,一辈子。而我呢?在这个又阴暗、又潮湿、甚少有人光顾的小屋子里,除了养只猫我还配养什么?所以我事实上是喜欢鬼鬼的,那种喜欢被莫名其妙地埋得很深,甚至埋进了冷漠的后头,只要我笃定我的鬼鬼懂就行了,我管不着别人。另外,我又知道鬼鬼也真的是懂了我对它的喜欢的,你看它回复给我的冷漠,它对我的喜欢何尝又不是藏在它的冷漠背后呢?





要说他,还确是个气度不凡的中年人,身高比我都长一公分,虽至中年,除了小腹的略微突出之外,身形倒也是颇为不错,加之成熟男人所独有的质感与魅力,便绝对称得上“精品男人”了。这种男人让人感觉很舒服,让人感觉他在身边为你的生命之船护航。然鉴于我和他之间不被世人所容的特殊关系,他给我的这种感觉又显得如此飘忽不定,若即若离。他终有一天会离开我,这一点我一开始就清楚得很。





从家乡那个小城镇走出来,到大城市里读大学。在这个相对而言思想开放许多的地方,我偶然间意外地在网络上发现了很多与我一样的人,发现了这样一个在社会上真实存在着的特殊的圈子,这个圈子竟然大得我无从想象,形形色色的人在其中,有不少都是你平时绝然想不到他有这种倾向的人。我不禁要为这个世界定下游戏规则的上帝了4因为他受到了愚弄。当然,上帝是不好被愚弄的,他生气了,就给每一个“叛徒”下了诅咒,用诅咒把我们顶得死死的。





很长一段时间,我并没有去涉足那个圈子,我开不了心里的那把锁。我开始发现这个圈子的时候,甚至也没有那种找到同胞的惊喜,反有种厌恶,不知道是厌恶别人还是厌恶自己。我只是在网络上当一个旁观者,看着这个圈子里不为人知的生生息息,然后会想上帝看我们会不会也像我这样?所以感觉很奇怪。如果不是因为一个女生,恐怕我永远都不会踏入这个圈子,就永远不会遇见他,也永远不会受到诅咒了。天,这竟都是被事先安排好了的!





我在他身边还有另一重身份,那就是他的“干儿子”,当然这是为了掩外人耳目的。去他家,我用的就是这一重身份。他老婆是个看起来颇有涵养的妇人,或许是因为一直都有着殷实家底的缘故罢,尽管已是半老徐娘,却仍是风韵犹存,称得上迷人的那种,与他的气质甚为般配。倒是他的女儿差一些火候,她身上似乎没有遗传父母的什么优点,是个相当普通的女孩子,放进人堆里找不着的那种。由于城里的孩子上学比较晚,教育的年限也更为规范些。所以,他女儿虽然与我同龄,可是却还在读高三。他总是会捧着我的脸说,我女儿的学习成绩远不如你,她是肯定考不上像你那样的重点大学的。我不清楚,他这句话的重点到底是在说他女儿,还是在说我。





对啊,我上的是一所重点大学,在我们那个还比较落后的城镇里也算得上光荣的事情了。我作为家里的独生子,肩膀上似乎还背负着种种世俗的责任,我摆脱不了。中国这样一个社会,舆论不会允许你冒失地舍弃社会责任去追寻真实的自我存在。就是这样的矛盾,一种无以复加的沉重的矛盾,让我也失去了选择的勇气与知觉。我该怎么办呢?什么是对,什么又是错?如果我是孽障,我是不是该五雷轰顶?我强迫自己不要想太多,强迫自己变得迷糊。迷糊一点多好,什么都不知道,像个疯子,像个神经病,那才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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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楼 ]
楼主 | 发表于 2007-03-07 02:09发布于 03-07 02:09 较早前
第三章





电脑屏幕上忽明忽暗的光刺痛着我的眼球,你见到我一定会觉得我如鬼魅般恐怖了吧!屋子里没开灯,因为黑夜里没有开灯的屋子就像阴天一样,鬼鬼清冷的目光能够薄薄轻轻地塞进每个物体的下面,包括我的心。电脑是鉴于学习的需要凑钱买的,偶尔便会接上电话线“奢侈”地上上网。其实我上网基本上什么都没干,只是干坐着看聊天室里的“同胞”们聊他们的天,看那上面一行一行地出字,很木然地。在铁下心跟他在一起之后,我便又从那个圈子里抽身而出,再次成为冷眼旁观的人。也许,我和那些“圈内人”是同类,可我却并不大适合于他们的圈子。只要有了他,我也就足够了。





大一的时候,我对一个女孩动了心。让我惊讶的是,我竟仿佛是真的心动了,我以为我的“病”就此好了,可以光明正大地去生活了。我放下了其他的一切,一心一意去追她。我顿时觉得轻松了,但谁又说得清楚,我是不是把某些不该放下的东西也一并放下了呢?





我以为那女孩也是喜欢我的,有时候连我自己都以为我们是一对的了。不仅是我,几乎其他所有人都认为我们是一对了。我为这件事情的顺利暗自窃喜,几近遁入迷幻的状态。我不得不承认,她是我活这么多年来动感情动得最多的女孩,我都快把她看成来将我从诅咒中解救出来的女神了。真的,我一度就这么认为。我的感情像一只大气球似的鼓得老大老大,我却还在不知好歹地往里面吹气,殊不知它总有被吹爆的一刻。





所以,当那一刻终于到来的时候,我毫无心理准备地被一下子打懵了,肚子里居然真的出来一阵巨大的爆裂声,我眼前一黑,我怕我没救了。





“砰!”我还以为是那爆裂声又在我头脑的记忆深处出现了,然而回过神来才发现不是,原来是鬼鬼不小心碰翻了身边的一个易拉罐。鬼鬼拿两只眼睛盯着我,它的目光便完全把我笼罩住了,我的灵魂似乎就在它的目光中瑟瑟发抖。“喵……”鬼鬼还突然叫了一声,我想它不可能是一只会捕老鼠的猫,但它的叫声应该还是可以吓住老鼠,而且同时它的叫声也吓住了我。





他说他在一个省直属机关上班,具体是哪个机关我又不知道。我从来没去过他的单位——我当然是不能去的,我是一个住在他影子里的人,我得好好地把自己藏着。反正我知道,他应该不会是个简单的人了4从他的穿衣打扮,家庭条件都可以看得出来,他非权即富。不过我从来不用他的钱,我不想把自己弄得好像一个傍大款的小姐,这是我最受不了的女人的浅薄行径。其实我靠自己就已经生活得不错了,他用不着资助我什么,可能我就是个这么犟的人。





女人确实太复杂了,我觉得,那根本不是我要得起的东西。为什么她们能够把她们实际上不喜欢的人拿“绳子”死死拖着,拖得半死不活了,然后又会施舍性地递过来药品用以治疗本身就是一手由她们造成的伤?我在大一的时候竟被拿女生这样拖了整整一年之后才猛然发现了自己所处的境况,我懊丧极了,这是不是男人的一种莫大的悲哀啊?就像是武侠剧里面有高超武艺的男主人公自以为正在享受荣华富贵的时候却突然发现其实自己是在被人家软禁起来后用慢性毒药不知不觉地夺取他的生命,于是他就恼羞成怒,起来反抗了!而现实中,我又是不能反抗什么的。我能够跟什么反抗呢?谁又有错?所以我做的惟有举起疲惫的胳膊,用手上握着的剪刀剪断她拖着我的“绳子”,看她没好气地转过来盯着不知好歹的我,继而拧过身子摇着颗大屁股径直地气冲冲地走远。我冲她挥挥手,心想,既然我无力反抗什么,我也就只好敬而远之了。





我进了那个特殊的圈子里,仿佛是自己在生命中下的一项极其重大的决定,我还举行了一个小小的仪式。我祭天,我拜地,我求神灵饶恕我的“罪过”。





当他第一次要求带我去他家的时候,我很害怕,我确实害怕被人识破。我无法想象万一我我们真的被识破之后会造成一种什么样的局面!那实在是何等恐怖的局面!我对他的请求不置可否,我紧闭双唇,不知该如何作答。他又说,他现在是一个有家庭的人了,这是不争的事实,谁也改变不了。家庭就像是他的某一个部分,如果我不接触他的家庭,那我就不算完全拥有他。于是,我带着几分忐忑、几分内疚进入了他的家庭。他说他会向他老婆解释说我是他家一个远方亲戚的孩子,在这座城市上大学,因为很喜欢我所以收了我做“干儿子”。这套解释听起来似乎很完满,没有什么破绽,他便要我不用太担心会出问题。





“相信我好吗?”他的目光射向我,我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想,我不相信你还能相信谁?





高中,我悄悄地喜欢上了一个男生。他是校学生会主席,又高又帅,阳光四溢,是全校女生注目并且为之疯狂的角色。他那么优秀,以至于几乎天天都能接到各种各样不知名的女生写来的匿名情书,接到手软。我起初并不认识他,而只是默默地倾慕着他。到了高三快毕业,经由一个女生——这个女生日后成了他的女朋友,我和他才得以结识。没想到,他跟我的个性竟很相近,仅仅几个月时间,我们就已经成了颇为亲密的好朋友,这让我十分高兴。





或许那个时候的冲动还是来自于某种纯洁的感情,因而几乎没有什么占有的欲念,我只要看见他在我旁边,听他跟我说话,我就已经好像整个人被灌了蜜一样了,这种感觉却是日后直至进了圈子再也找不到了的。这种感觉像什么呢?像初恋,对,就像初恋,虽美丽却青涩,虽虚幻却耐人回味。





时至今日,我还会常常忆起,那个时候他不时地跑来和我钻一个被窝睡觉,跟我讲他在感情上的困惑,讲到宿舍全都已经静悄悄了,他才昏昏睡去。我就假寐着,等到他细微的鼾声渐渐响起的时候,我再用胳膊支起脑袋来看他。他的五官长得多精致啊!那高挺的鼻梁就像一座小山峰,长长的睫毛微微颤着,上面还沾有窗外洒进来的月光的清晖,我便幸福得要晕过去了。他是不是从某部漫画书里走出来的白马王子啊?我怀疑。

第四章





我在圈子里认识了第一个好友之后,就和他在网上聊天。我突然发现我平时憋在心里不能说的话竟都能跟他说,便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释然。尽管他说他比我矮一大截,长得不怎么好看我也都不在乎了。天真的我以为得到真爱就是这么容易。再后来,我给他打了电话,他似乎不是一个很大方的人,接到我的电话,声音都有些哆嗦,话也说得不十分清楚,而且听起来语气很有些孩子气。所以,我立马像个被针扎了的气球倏地瘪了下来——我需要的不是这种感觉的人。再在网上遇见他的时候,我跟他把话说了清楚。他看起来还有些舍不得,可我说我们连面都没见过一次,如果你这就说你喜欢我的话,那必定是信口开河。于是,我和他还是做回了普通朋友。不是我任性,他的确是一个好人,这一点我很清楚。但我想找的是一个成熟大方的男人,像父亲一样,而他显然不是。所以说,我希望得到的是一种类似于父爱的感情。





对于父爱,我几乎没有什么切身体验。我父亲是个粗人,也许他生平就从未拿脑子想过该如何去爱自己的儿子,尽管毕竟是独生子,父亲对我实际上还是很疼的。因此,父亲是个实在人,可他缺的却是不懂得怎么给人以更高层次上的爱。





我从来就很少与父亲讲话,甚至可以说我们没有共同语言。我和父亲之间经常除了必要的日常用语,诸如“爸,吃饭”、“爸,电话”之外,便几乎再无其他。我本身就是一个骨子里内敛的人,长大以后更加如此。我的内心世界就一直被自己埋着,几乎未向别人,尤其是向父母袒露过什么。对于母亲,我还会有偶尔的机会向她谈一谈我较浅层的内心想法;而对于父亲,在我忆事的范围内,好像就从没有过。





父亲没受过多少教育,在他的意识里可能认为父子关系只要我是他儿子,他养我长成,而我长成之后养他而已了。可是,身为儿子需要的仅仅是这个吗?再者,对于一个逐步接受越来越高等的教育的儿子来说,在精神与情感上的需要有时会甚于在物质上的需要。因此,父亲在某种程度上就是犯下了错误,这种错误不知道主要出自于他,还是主要出自于我自己。





选择了一个晴好但阳光并不算太浓烈,天气介乎于晴天与阴天之间的日子,我带着鬼鬼出去溜达。鬼鬼是很少有机会出小屋的,一是因为我没什么时间带它,二是它自己也不愿意到处跑。在黑屋里呆习惯了的鬼鬼猛一见阳光4吓得往后稍稍退了几步,适应了之后才接着往前走。我的小屋位于一个错综交叉的胡同阵里,那羊肠般的小胡同横竖牵引,组成一盘迷宫。我带着鬼鬼绕过一条一条小胡同,直到天擦黑,脚累了才往回行。





一路上,鬼鬼都悻悻地。我知道,那是因为这周围它根本看不见一个自己的同胞。胡同里没人养猫,倒是有很多人家养狗,那些各式各样、大小不一的狗在胡同里横冲直撞、嗷嗷而吠,它们数多,便显得在理。鬼鬼举腿轻行,每迈一步都好像是某种挣扎。鬼鬼埋着头,因走路而使得肩骨处一起一伏。我忽然感觉鬼鬼很可怜,鼻子一酸,热乎乎的东西便从底下翻涌上眼眶,视野也有些迷糊了,那迷糊的视野里又分明有着我自己的倒影。我现在只想着快点带鬼鬼回去,想好好保护它。





老远就望见有具高大的身影守在我的小屋前,我熟悉那身影的形状,便垂下眼拉近鬼鬼紧赶了两步。显然,他是盯着我过来的方向的,可我从他的旁边擦肩而过,却并没有给他打招呼,好像他的存在是理所当然的,不必大惊小怪,甚至不必我用什么表示来证明他的存在——实际上,他不太经常来我的小屋。我打开屋门,鬼鬼首先削头窜进去,他恐怕老早就想回了。随后,我和他相继入屋,他后手将门带上。





“溜猫去了?”他问。





“嗯。”我应了一声,将手里握着的门钥匙搁到了电脑桌上,转手拿过搭在铁丝上的毛巾擦了把脸,当我再一抬眼发现他竟然还傻立着,挺拘谨的模样,不像四十五岁的中年人,倒像四、五岁的小孩子,便忍不住笑着扑上去,搂住了他的脖子。我看见已经在窗台下慵慵欲睡的鬼鬼举眼望了一下,顿时昏暗的屋子里鬼鬼与他的目光相互交织,纠缠成一股光柱向上面射。等鬼鬼的目光收回,他也把视线转向我的脸,说道:





“我来找你是想带你去我家的。”……

第五章





汲取了在圈内交一个好友时候的教训之后,我在交圈内朋友的问题上就变得格外小心起来。不再随便给人承诺,我不想开空头支票。因为那样伤到了别人,同时也伤到了自己。




第二个网友是个28岁的在职研究生,就读于这座城市很有名的一所大学,我不知道他会不会给我我所需要的父爱那样的感觉,但还是决定先跟他在网上接触接触。要说这感情,不论是异性之间的或者是同性之间的,都好比我们做平面艺术设计的功课,它不同于工程制图,有个事先的模式与精确数据来进行约束,它凭的是感觉。你在设计过程中灵光一闪,结果出来可能就与你原来构想的完全不一样了。但是风险也是对等的,那结果或许会你的设计作品如有神助,也或许会让你的设计作品一败涂地。而有太多事情你又把不准,就只有去冒险。




研究生他平时不在这座城市,而是在与这座城市毗邻的另一座城市工作,周末两天才会回这座城市来上课。那你两头跑,倒是满辛苦的啊?我问。还好还好,人要上进就得拼搏嘛不是?他说。这句话我欣赏,对他便有一种好感油然而升。我觉得自己太不争气,真是块遭人骗的料哦!于是,我强压着这份刚刚才萌生的好感,与他说,我们能慢慢来吗?他一口就答应了。




不愿意慢慢来的人就是只想找个对象来发泄的动物,我想。




后来,研究生和我的交往渐渐变多。在网络上,我真的有些喜欢他了,但谁知道现实生活中的他与网络中的他是不是一个样子呢?——我考虑感情问题通常理智得可怕。奇怪的是,那研究生对我的态度总是不够明朗,时而他会很热烈、很主动,让我倍感被人呵护的幸福,那感觉真幸福、让人陶醉;时而他又会很冷淡、爱理不理,当我兴高采烈地跟他分享我这边的生活与喜悦时,他的反应会让我的心凉掉半截。最让我气不打一处来的一次是,他说他有些东西要看,不和我聊了。我以为他是有什么工作文件要看,就很知趣地中止了我和他的交谈。然而一个小时过去了,还不见他动静,我就试探性地敲了句话过去问他怎么还没看完呢?他竟直接将一篇色情小说的片段复制了发过来给我,说他正在看这个。我一下子怒了,冲他吼,我难道连色情小说都不如!




我可能很傻,当时我一遍又一遍说服了自己。对那个研究生,我觉得我是实在地付出了的。我很珍惜他,我怕错过了就再找不到这样还算合我口味的人了,毕竟这个圈子里找朋友很难。哪怕坚持往往使人遍体鳞伤,我都坚持下来了。

第六章





夜如水般,是能流动的。清风拂过,这夜便泛起波纹,夜色中的人影也变得影影绰绰起来。我盛好一些猫食,放到鬼鬼面前。安置妥一切后,就随他其后出了门。我和他钻入这夜的冰凉,目的地是他位于某个开发小区的家。




一路上,我有着颗忐忑不安的心,他高大的身躯靠我很近也镇不住什么,毕竟这忐忑不安本身就是他给我的。他走着,表情严肃而凝重,这是他在人前一贯的表现,不过在我面前倒是很少显露的,说明他这时的心情同样颇不平静。我们像两个出征的战士,我们要赴往一场没有硝烟的小型交锋。在这个特殊的圈子里,此类交锋时刻在发生着,只是大家没意识到那是一种交锋,而且这种交锋绝大多数情况下以弱势群体的妥协告终。当然,只是一种妥协,不是失败。




出了胡同阵,便是一条凸显城市特性的商业大街了。这大街宽阔平坦,车流如织,两旁高搂林立,漾光溢彩,相反的是,人倒在这繁华里变得贫乏,甚至迷失掉方向。一股悲怆之情暗暗翻腾上我的心头,为自己,为他,或者为了鬼鬼?他在路边截下一辆空出租车,猫身坐了进去,他扶住后车门,挥着大手叫我也进来。我迟疑了一下,还是打开了前面的门,坐到了司机旁边。他无奈地关上后车门,我想此时的他必定跟先前的鬼鬼一样悻悻然。他有太多与鬼鬼的相似之处,令我一度怀疑他与鬼鬼是同一事物的两种不同的表现形式。




城市里霓虹灯五彩斑斓的颜色透过车窗玻璃映照在我们脸上,飞驰的汽车又让我们脸上的颜色瞬息万变,如梦般的模样。出租车司机不明白这两位乘客怎么有如此奇怪的举动,他或许以为我是一个与父亲在赌气的儿子,他拿眼角睨视我,我都发现了。出租车穿过一条又一条大大小小的街道,仿佛是在人体内各血管间横冲直撞的细菌。出租车向不太繁华的地段驶去,车外的灯光渐渐稀落,在暗淡的空间里,出租车又变成了一颗拽着长长光尾的流星——希望不会有人向这颗流星许愿,我可实现不了他的任何愿望。




不短的路程。所以出租车停在一座花园式住宅的大门前之后,他付给了司机好几十块钱。我随他进了这座宅院里一幢楼房的单元门,拾级而上,他家在三搂。我看见那搂里每一层只有一家住户,便猜想他家肯定挺大、挺气派了。我是乡村里走出来的人,骨子里的小农思想让我看见大的与气派的东西时胆子总颤颤巍巍地缩得很小,我担心到时候他的家会让我手足无措。




直到他家那酱紫色仿古欧洲风格的大门猛然堵在我眼前时,我身上本来乱飞的感觉触角才倏地全都收回来。我的感觉器官失灵了,我的整个人也就静下来了。


第七章





我在一间PUB里面打零工,起先我是要去那里应聘侍应生的,但是PUB老板觉得我个子太高,站在顾客面前会给人家以威慑感,所以给我的工作就是站在吧台处给人递酒水食物。这是一份清闲的工作,我做得也还算开心。那间PUB不大,分上下两层,一层是大厅,二层是包房。PUB门面也不大,几乎仅容一人出入,进了门面,要穿过一条窄窄的通道才能到达PUB内部。如果你从那里经过,没有人提醒你特别注意,你很难发现这家PUB的存在。在喧嚣的大都市里,它显得那么幽暗而不显眼,跟我一样。





不过,这家PUB的生意倒不赖,主要因为它离我们学校不远,加上价格较平,周末或者夜晚便有不少学生来这里消费。这家PUB的顾客成分相对就较纯,也正是我选择到这家PUB打工的主要原因之一,我觉得自己恐怕对复杂的环境应付不过来。





那天晚上,我一如既往地来PUB做工,换上工作服,客人不多,我就可以静静地坐下来听会音乐。放的是一首爵士乐,我听不大懂,但是我喜欢,也许是一种盲目附雅的姿态作祟,那种清清淡淡的让我感觉很好。突然,我看见一个身穿工作服的女侍应生朝吧台这边走过来,因为瞅着眼生,就没怎么在意。我以为她是来取酒水食物送去给顾客的,岂料她竟直接将并拢的右手竖着插到我面前,这是一个要握手的动作,我懂。





“我是新来的,叫小苹,以后请多关照。”





我同样伸出右手捏住了她的右手,她的手又冰又滑,像条鱼。我还看见她吐着舌头笑,可见她又是一个精灵般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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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 发表于 2007-03-07 02:09发布于 03-07 02:09 较早前
第八章





研究生有很长一段时间没上网。那段日子我成天挂在网上等他出现而他却如同石沉大海般无影无踪。我的心犯堵,却无人可诉。我在网上找圈子里各种各样的人漫无边际地聊天。人说无聊是指无所可聊,而我倒觉得聊得越多反而却越发无聊。后来,我选择了一个日子让自己失踪一天,而那天恰好是周末,没有课,于是根本没有人注意到我的不存在,我也就不清楚那究竟算不算失踪了。





我来到这座城市里很著名的一汪湖泊中央的一片很著名的小岛上度过这“失踪”的一天。这岛有个养耳动听的名字,叫“落雁岛”。落雁岛很小,小到与我们学校的运动场差不多大,二十分钟即可以绕着它走完一圈。那天来岛上玩的人也不多4而且其他人几乎都是结伴而来,惟有我是形单影只,所以我可能是异类,但不算怪异,况且我平时的生活又何尝不是如此?我也就没觉得什么不适宜了。我只求这里有水、有山、有树、有花,却没有认识我的人。





我躺在一间凌建于湖面之上的木屋里的一张木条躺椅上,水风熏拂,撩人欲睡。虽然这岛上有很多其他的游乐设施,譬如卡拉OK,麻将棋牌,惊险游戏等等,我却不甚感冒。我独钟爱这木屋,躺在木屋里,享受水风带来的清凉,放眼有一望无际的视野,湖面时有鱼群跃起,我就已经觉得不虚此行了。我找了个逃避的理由使自己“奢侈”了一番。这“奢侈”如此之难得,以致于后来却再也无从享受之。





我躺在木屋里,幽闭双目,凝神思考。往往很多问题都只能在这样的环境下才考虑得清楚。比如,那个研究生喜欢我吗?我又喜欢他吗?我为什么喜欢他?这些问题俗套而繁复,却又不得不去思考。我喜欢他,是不是因为他没有在网络里问关于我相貌的问题,是不是因为他是我圈内好友中唯一一个耐心读完了我写的文章并给出了中肯意见的人?我感觉他不像是光喜欢我的肉体,他肯定还爱着我的内在,我的整个人。这种感觉很难得,另外他那接近而立之年的年龄也让我这个半大小子去轻易相信了他给我的感觉,我被这感觉就这么拽得陷了下去。陷下去,会是个海底城堡,还是个阴森地狱在等我呢?我居然忘了考虑这个关键问题。





……小苹确实是个精灵般的女孩,我想……





酱紫色仿古欧洲风格的大门被他徐徐打开,他的家就这样结结实实地呈现在了我面前。他家中的每一样物件都一起冲我堵过来,逼得我好像没有了退路。





“来,换鞋。”他知道我脚大,便体贴地递了双最大的拖鞋给我。我接过鞋换上,恍惚中发现他此时给予的体贴变成了一句暗咒,跟他那句时常挂在嘴边的“我们是不会有好下场”的话一样,会令天下大乱的。尤其是等我换好鞋,直起腰,毫无防备地看到一个雍贵的妇人立在我面前时,这种感觉就更加强烈了,我差点趔趄了一下。





那妇人是他太太,无疑。他太太的右手像小苹一样并拢后竖着插到我面前,这是个要握手的动作,我懂。





“欢迎。”





我照样伸出右手捏住了她的右手,女人的手都是又冰又滑、像条鱼,不管是小苹还是他太太。女人一生多变,三天一小变,五天一大变,其实变来变去终究是换汤不换药,女人永远是女人。这是我与小苹和他太太握过手后得出的最大结论。





“叫干妈。”他竟然兜头给了我这样一个指令,我懵了。转脸盯着他看。他怕他太太看出破绽来,就自圆其说地对他太太解释道:“这孩子有些腼腆,熟了就会好的。”一面在我后背上使力,把我向屋里推。





“我就喜欢腼腆安静的孩子。”他太太声音沉稳祥和,一听就知道是个有修养的人,她挽住我的胳膊往里走。





客厅好大,大得可以开百人派对都没问题。装潢素雅而简洁,一眼即可识出这是个有品位的家庭。他太太引我到客厅中央的沙发里坐下,转身给我盛了杯纯净水过来,我正手足无措之时,靠我左手边的一间房门吱呀呀打开来,从门里面闪出一个身影,那是他女儿,我猜。





“哟,干哥哥长得还满帅的嘛!”他女儿能这样大大咧咧说话又说明了他和他太太算是很开明的父母。他女儿个子挺高,估计都接近一七O了,身材也不错,线条挺美,就是长相的确太一般了,神色中有几分机灵,又有几分木讷,气质上打了些折扣。他女儿一屁股在我身边坐下,抓起面前茶几上的苹果就啃,然后津津有味地盯着电视机看。我的眼睛无意识地扫视着电视屏幕,因为我还偷偷观察着他家里的每一个角落。





趁他领我去看我今晚就寝的房间之际,他把嗓子压得低低地对我说:“你怎么不叫她?我们不是说好了一进门你就要叫干妈的吗?如果你这样冥顽不化,局面会很糟的,你知道吗?”我的鼻息声局促地响着,在这间空荡的卧室里被放得很大,空气也像是凝固了。这是一场交锋,我早就说了,这是一场交锋!





我一把推开卧室的门,朝客厅沙发上边吃水果边看电视的母女俩走去,在她们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劈头盖脸地就给了她们两个称呼:“干妈!”“干妹妹!”还没等她们完全反应过来,我继而又转头朝洞开的卧室门里喊了声:“干爸!”我知道他坐在里面清楚地听到了,我的语气里有莫名其妙的恶狠狠的因素,这恶狠狠的因素从何而来我不得而知。我只希望我语气里恶狠狠的因素尚不足以引起他家人的疑窦甚至厌恶即可。至此,我算初步进入了他的家庭。用他的话说,我算初步开始全面走进他。





不过,我以后对他的称呼也随之更改了。我不会再“他他他”地呼他。因为,我成了他的“干儿子”,我有义务叫他“干爸”。叫自己心爱的人“干爸”,无论如何,这都是一件奇怪的事。然而,谁又能阻止这世上奇怪的事情发生呢?这世上奇怪的事情太多太多了,你压根管不过来。

第九章

小苹和我是同一所学校的学生,她念的是理科,与我念的专业完全不搭边。想想,一个念理科的女生与一个学艺术的男生,又是个莫名其妙的奇怪组合。要不怎么说,这世界变着变着,就越变越摸不着头脑了呢?


“帅哥,今天精神不振,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啊?”小苹从吧台外递进一张单子,要取酒水过去给坐在角落的两位客人。单子上写着“一杯可乐、一杯果啤加一篮爆米花”。我准备着酒水食物,用摇头回应小苹的问题。今天PUB里仍旧放爵士乐,可我听着偏感到昏昏欲睡。我把酒水食物悉数递给小苹。她在昏暗的PUB灯光下做了个鬼脸,然后伸出手将我颈部歪掉的领结摆正,呛着声音说了句:“开心点!”然后就颠着屁股送酒水食物去了。我看着她的背影,垂下头无奈地笑了笑,任她再丰富的想象力又怎能想到我此刻是在为我的“干爸”兼男友暗自神伤?我都觉得自己疯了。





我一边游落雁岛一边将自己的心情记成了一篇游记,那篇游记散乱而无目的,但确是我当时的真实心情轨迹,真正了解我的人才看得懂。回来后我把这篇游记敲到了电脑里,一字一句,直至结尾。我将游记制成文件保存起来,不知道给谁看,也不知道谁能看得懂。





等到那个研究生终于上线已经又过了数日。听见他上线时候那“咚咚咚”敲门的声音,看见他原先黑白的头像变成彩色,一时间我也把不准自己心中的况味,许是百味俱全。半天时间他都没有响动,我没好气地给他打了招呼,感觉这像别人在那头不咸不淡地杵着,我却一个人在这边演独角戏演得热火朝天。他的回应带着很明显的应酬的意思,我的心登时又凉了半截。





“好长时间没来上网啊?”我的语气归于平缓,不想让他看出我的热情。见都尚未见过,我可不想他以为我是多么死乞白赖。





“呵呵,是啊。这些天我到农村调研去了,没时间上网。我挺想你的。”最后一句话加得有些硬邦邦的,但是他记得加这一句话也算他还有点心思罢。





“我新写了文章,给你看。”我是指那篇游记。





“好。”过了老半天他才敲了一个字过来,那字蹒跚而行,显得气力不足。





“你在做什么呢?如果你很忙,我就不打扰了。”这是试探。





“哦,没什么,不忙,你说。”这句话照样过了老半天才发过来。





“那你到底要不要看文章了?”我开始不确定起来。





“看4当然看。你发到我邮箱吧!”这次他回得就比较快了。





我把我的游记粘贴到邮箱里发给他。为缓和气氛,我敲了调侃的话过去,说:“我这可是处女作,还没人看过的,你要好生待它哦!”他那边却再没有话过来,我估计他是在看我的文章了。





我耐着性子等着,可迟迟没有回音。我无聊地摆弄桌上的一块小橡皮,想,难道同志的爱情都是如此平静淡漠的吗?似乎同我想象中不一样。





他终于看完了,这还是我催问他之后才知道的。





“写得很好啊!你是个人才。”他给我的评价。





“哦,是吗?”我应付了一句。我清楚这样笼统的夸奖往往只是应景之言而已。





“介意我评价一下你的文章吗?”





“当然不!”我的兴致突然起来了,我很想听听他的想法,这样的交流有利于促进我们的互相了解。同志圈里人心浮躁,有人愿意与我深入交流也更加深了我对他的好感。





“你的文章真的写得很好,前半部分很深刻,哲理性强,许多话让我看了也很感动。恕我直言,文章到后面却反而变得轻松起来,浅起来,结尾踩得没什么力度,给人虎头蛇尾之感。不过,整体来说还确是篇好文章,写的是自己的真情实感。你继续努力,今后必定能有所成!”他一口气敲了这许多字过来,我看着看着不禁心萌感动,毕竟批评是中肯的,并不非什么人都能给你批评,也才显得弥足珍贵。

第十章

“我们什么时候能见面?”我给了他一个约定,生命中很多东西需要自己把握。





“这个周末吧,我会回学校上课。再等几天,好吗?”





“好。”我像突然想起什么一样,又加了一句,“你知道我这篇文章为什么写得前紧后松吗?”





“可能是因为你游到后来就有些精力不济了吧?”





最终,他仍是没看懂我的文章,没看懂我写这篇游记的动机,更没看懂我真实的心灵轨迹。








我时常在想,爱情,如果是世间一项伟大的感情,那它源自于何处,又将归属于何处?如果爱情没有规则与定式,那它与其他感情的区别在何处?是性吗?又如果爱情有本质,穿透爱情的表现形式能清楚地看见爱情的本质吗?我一直作着徒劳的探索,明知道没有结果却一往无前。





“干爸”家的客厅里,四人各怀心思地散坐于各处一起看电视。干妈和干妹妹嗑着瓜子,不时爆发出阵阵没心没肺的笑声。“干爸”神情叵测,根本静不下心来,一会儿往厨房跑跑,一会儿又往卧室跑跑,其间还帮我盛过一次水。这样的局面令我倍感压抑,也许没有什么问题,但就是觉得别扭,好像在考场里作弊就总会感到监考老师在盯着自己看一样。我小口小口呷着杯内的清水,电视屏幕上的画面变幻着绚丽多彩的颜色在我眼前一帧一帧晃过,它们却未在我头脑中留下什么印象。





“干爸”领我去浴室洗澡,他帮着我调着水温,喷头上洒下来的水珠在他手掌上滚动,还伴有热气氤氲,或许这就是幸福的样子了吧,我想。于是,我的眼前很模糊,不知道是不是热气太大了。我脱得仅剩一条内裤站在那里等他调完水温。他一转背发现几乎赤裸的我,身子不由自主地颤了一下,继而慌慌张张地指着各种用品告诉我:“这是毛巾……这是洗发水……香皂在这儿……”然后就匆匆忙忙地想逃。





“今天晚上你和我睡吗?”我冷不丁问了一句,他便定在了那里。





“不行!”他回答得斩钉截铁,“以后有机会的,今天不行,原谅我……”他眼珠一闪一闪,谨慎地瞅了一眼门外,然后给我一个吻。他的嘴唇温润有力,镇住我心中的紊乱,但那嘴唇很快又收了回去。他用收回去的嘴唇说:“快洗澡吧!不早了,要睡了。”他抽身而退,顺手把门关死。





热水顺着我的肌肤纹路下滑,沾湿了周身每一根汗毛,它们恣意横流,就像我跟“干爸”的特殊感情,总有些游移不定的东西。热气蒸腾的浴室,于我看来,即是一个白茫茫、没有了方向的世界,惘然。





当我合衣睡到床上,这里的一切却还是显得那么陌生,那么不真实。一个陌生的卧室,一张陌生的床,我甚至连干妈和干妹妹的脸相都尚未记清楚。这个陌生的地方惟有熟悉的他能使我的心踏到一点实处,然而这个熟悉的人又不能陪在我身边。我翻身下床,怅然若失地凝望着窗外一条不知名的马路,由于夜已深,又不是繁华地带,所以外面没什么光,很长时间才偶尔有亮着灯夜行的车辆通过,像流星,跟我先前坐来这里的出租车一样。可恶的是,此刻我居然想不起来,我到这里究竟是做什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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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楼 ]
楼主 | 发表于 2007-03-07 02:10发布于 03-07 02:10 较早前
第十四章

“不。”我轻轻地摇着头,说了一个字,就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些什么了,说什么都好像多余。其实我已经知足了,他有感情的空隙给我已经是他作为一个有家室的中年人所能给予的极限了。我不是个任性的人,我既然选择了“干爸”。除了他感情里仅存的空隙,我还有资格要什么呢?我受的确实是委屈,但这委屈是既定的,就像那诅咒一样,摆脱不了。怎么可能摆脱得了?

我似乎很少去关注自己的学业,艺术专业清闲的课业与活泼无拘束的结构形式让我有了更多的个人空间。不过我的学习成绩并不差,偶尔盲打误撞地还能拿上一两回奖学金。也许,艺术的目的本身就是为了寻找自我的存在。但我却认为艺术并非唯一途径,我也可以去用别的方法,尽管其他的很多方法都不尽正确,然而这本身就是一个探索过程,失败并无可厚非。




浮生若梦。我们都是在一个又一个梦中穿行。




另一个梦。地点是我抽空打零工的PUB,里面有个叫小苹的活泼女生,今天有个学生摇滚乐队在这里演出。灯光迷离,人影班驳,嘈杂的乐声翻飞着,一切都很混沌、混沌……




我站在吧台处,穿着白衬衫、黑马夹,打着黑领结。我看不清什么,也听不清什么,我像是在梦游,但我知道我在工作,工作,机械地工作……

灯红酒绿。我这是在哪里?梦回唐朝,也许我正在和杨贵妃共浴于太液池。杨贵妃一点都不好看!他妈的谁说她是美人来着?杨贵妃不知道我喜欢男人,所以还以为她的眼神真能迷倒世间所有男人呢!算了吧,你别臭美了!听说看见贵妃出浴让小太监都有性幻想,但我怎么没有?难道我性无能?难道我连小太监都不如?太他妈可笑了!




是这音乐太吵了吗?是不是这音乐扰乱了我的心智?早就告诉你们,听音乐别太大声,太大声的音乐会变成毒品。你看,大家这不都神智不清了?




我跟别人干了一架!为什么?我不知道。谁知道啊?反正看着坐在PUB角落里的那对情侣就不爽,想扁!可我一直站在吧台,那和他们怎么干上的呢?这一点尚不十分明了,有待考证。




有个女朋友你拽啊?你们是顾客就拽啊?我的脸顷刻间热辣辣的,好像洒上了一层胡椒面。我说的话也语无伦次,没有逻辑。这场骚动似乎不算大,因为乐队的演出没有受到影响被迫中断,反而更加卖力,嘶声力竭,仿佛和着这场骚动的节奏,为之助兴。




我的视野开始越变越小,越变越模糊,隐约中我看见小苹的身影出现。小苹、小苹,我的双手胡乱抓着,宛如一个溺水者想要抓住一根救命的稻草。最后,我的视野缩得仅剩下一条线,就像关掉的电视屏幕,那线也是一闪即逝。




你要知道,我不是一个吸毒者,我也没有什么病。我说过,这一切都是那音乐惹的祸。

我一身冷汗地惊坐在床上,努力回忆不甚清晰的梦境,耳畔嗡嗡乍响。我拧开昏暗的台灯,闹钟指向三点二十分。我拥着被子坐好,看见鬼鬼在窗台下仍酣睡着。我在“干爸”家呆了一天一夜,没有回来,这可能是我头一次这么长时间不见鬼鬼。所以,今天下午我一开门,鬼鬼就迫不及待地迎了上来,它冷冷的目光也多出一丝温暖的颜色,使我竟有几分感动。后来,它一直跟随在我左右,生怕我趁它不注意又溜了似的。我给鬼鬼吃了丰盛的一餐,直到我睡到了床上,它才趴在窗台下同样沉沉睡去。我第一次真切地意识到鬼鬼是我养的宠物。




我一跃下床,跑到了阳台上,冷风一吹,睡意顿消。我傻傻地坐着等日出,可我连哪里是东方都没搞清楚。最终,我却还是没有看到日出,因为后来我又睡着了。在这座城市渐渐苏醒的时间,我居然又睡着了,真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第十五章




如果这是在拍电影,我要麻烦导演把镜头再次切回到我与研究生见面的那个晚上。当然,我是说,如果这真是在拍一部莫名其妙的电影的话,如果生活真的可以如我们所愿随意切换的话。




在被城市灯火任意切割的马路上,我与研究生并肩行走着,没有中心话题地聊天。实话说,他给我的印象倒不怎么坏,尽管长相让我有些失望。经过这么长时间的交往,不能说深交,也可以说对对方有了一定了解的,加之我没有浅薄到拿长相外貌给人定评价的地步,所以我在心中便默默接受了这个研究生,接受了我亲眼见到的第一个“圈内人”。




后来,他要带我弯进一条小里弄。我警觉地问他要去什么地方,他说去他家。我说我没说过今天要去你家过夜。突然,他就不吭声了,光拿眼睛瞅我,瞅得我心里发毛,好像是我做了什么错事似的。我扭头进了里弄,他也随后进来了。




他的家是典型的单身公寓,不豪华却挺舒服。我拘谨地坐着,不知道该干什么。他给我倒了茶水,我们一起看不知所谓的电视节目。我的心像揣着兔子一般怦怦直跳,我不停地说话,没话找话说,我怕一旦冷场,就会给另外一些事情提供发生的机会。我还没有做好充足的心理准备。




然而,那事情终于不可避免地发生了。正当我滔滔不绝之时,他猛地逼过来用他的嘴唇封住了我的嘴唇,我甚至连闭上嘴巴都没来得及。这是我头一次与别人有如此亲密的接触,我的脑袋一下子空了,天旋地转。电视机聒噪的声音离我渐渐远去,我的身体混沌成了一片,我无法形容那是一种恐惧还是一种快意。




直至一切结束,我赤身裸体地躺在偌大的床上,茫然地望着天花板上某一并不存在的点,才清醒地意识到,那种感觉其实是一种虚空。这种虚空哪怕是我让他在床上说了一百句“我爱你”也填补不满的。




那天花板慢慢裂开来,仿佛有某种神奇的力量在操纵它。天花板飞速旋转着,朝我直直地逼下来。当天花板就要将我压住之时,我的眼前倏地黑了。妈的!怎么又黑了!





冥冥中,我听到一个声音说,这场梦需要醒了…

第十六章

而梦醒后我却正走在路上,时间倒还是夜晚,不过身边有个女人的身影,竟是小苹。她唠唠叨叨地说些什么。




“这算哪门子事?!明明他们有错,干吗把我们辞掉?”




原来我和小苹把PUB里的工作丢了,现在正是那个PUB里的“摇滚之夜”。可恶的是,我为什么不太清楚之前在PUB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一段记忆好像被哪个人盗走了,也许真是那摇滚乐作的祟。我就只好从小苹的话语里去猜度一些东西了。




“脸还疼吗?那女人真他妈的混帐!跟男朋友要分手,也不用把火气往别人身上撒吧!这种女人活该一辈子做老处女!”小苹关切地看了看我浮肿的左颊,义愤填膺地说。




看来,那坐在PUB角落里的情侣是一对闹着要分手的情侣。显然,其中的那个女人找茬,硬把火气撒在了无辜的我身上。我又低头瞧了瞧我的前襟,那里被一种红色的液体弄脏了。




“她竟还泼酒!好好的白衬衫给他弄成了这样!真他妈活生生一乡村泼妇!”至此,我算基本弄清楚当时我感受到的太液池与胡椒面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呵呵!不过还好!我也抽了那女人两嘴巴,后来有人来解架,她就没碰到我,算我占了便宜,哈哈!”小苹又恢复平时那活泼的神态,很俏皮的样子,“唉,可惜的是,工作丢了。不过没关系啦,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你为什么要过来帮我?本来你不会丢掉这份工作的。”我突然爆出这么没头没脑的一句,都不知道它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小苹脸上的笑马上变得影影绰绰,只有那么一瞬,她的笑又再次化开了:“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嘛!看见你受欺负,我也不能见死不救不是?好了好了,别想这个了!”说完,小苹拉着我一溜烟跑远了。





激情,如焰火般灿烂却不可靠。在两个男人之间,激情变得纯粹,它不再具有传统上的意义,它失去了潜在的一种施舍与接受的不对等关系。因为双方是对等的个体,所以激情不再需要承担什么伦理上的道义和你为了解释这激情存在过的事实而驱使你去做的各项后继事宜。激情在两个男人间彻底失去了它繁冗复杂的涵义与其他所牵扯到的庞大的枝枝节节。激情,简单的激情,纯粹的激情,如焰火般灿烂却不可靠的激情。就是这样,仅此而已。




我给你的眼睛蒙上一层纱,红色也好,白色也好,反正是一层纱。我让你来看我们做爱,我和那研究生,还有我和“干爸”。你很难承受,是吗?你感到反胃,想吐,是吗?你看见我们身体上每一个毛孔都在挤出大颗大颗的汗珠,看见我们夸张而扭曲的面相,而你又看不真切,你的眼睛蒙了一层纱。你的耳朵出现了幻听,那是人在极度惶恐中才会出现的幻听。其实,我们并不会伤害你,我们甚至与你不在同一个时空,你为什么惶恐呢?因为你无法用你的既有道德准则来评价我迫使你看然而又看不真切的这一幕,你的价值体系遭到了严重挑衅。这样的事情那么奇怪,那么突然,它远远超出你的价值体系范围之外。当人面对凌于自身某种能力之外的事物时,会恐惧和畏缩。这恐惧和畏缩来源于我们对某事物的无奈的不可触及与不可操控感。所以你为了减小这恐惧和畏缩,你用最快的速度使你自己的价值体系向外拓展,拓展到你容纳了你所接触的这项新事物为止,你的恐惧和畏缩感才基本消失,你才会轻松起来,才会有空间、有心绪来思考。所以我说,你接受我们两个男人做爱不是被谁逼迫的,可以说没人给你任何压力,你只是为了自我解脱,你的接受是一种自赎行为。因为你被那种莫名的恐惧和畏缩感折磨得很难过。





第十七章

然而,一旦你接受了两个男人的性爱,也就是说,你把这项新事物纳入到了你拓展后的价值体系范围内,那么你就会自然而然地对它产生价值评价了。而人的价值评价往往是两面的,何况对于这样一件你尚对它了解不深的事物?我想,你对它的基本评价应该是无可厚非的。那么,先把这种不成熟的基本评价放在这,等以后有机会了你再更改——两个男人的性爱如果是爱情之使然,那么它会达到令异性恋都望尘莫及的完满与充实,它会使性爱的至境,会是性爱本身(只局限于本身)可以达到的最高境界;但是,如果两个男人的性爱仅仅是欲望之使然,那么它会造成一个莫大的茫然与虚空,难以弥补,无所适从。当然,这不过是个泛泛的理论,是理想的状态,是非此即彼的简单逻辑,它单薄到尚不足以解释任何东西,现实可能更复杂,嘿,谁又说得准呢?也许现实比我们想的更简单!那你就暂且拿着这单薄的价值标尺凑合着用,遇到障碍再改也不迟。

说了这么多,到这里,我自己似乎又想起些什么,我不知道该怎么合理解释我跟研究生做完爱之后的那种虚空。那是在你基本的价值标尺中的后一种情况么?欲望之使然?即是说,我们还没有真正产生爱情之前便迫不及待地开启了性爱的大门。我一直懵懵懂懂的,性爱却让一切明朗起来。我曾经疑问过的爱情与其他感情的界限在什么地方?是性吗?我不敢下定论。但我敢说至少性是检验爱情的一项试纸。异性恋由于种种原因,极少拿性来检验他们的爱情,好像性容易令他们自认为纯净的爱情滑向世俗的境地,丢却爱情在他们头脑中畸形的印象;还有,性会给他们带来太多必须承担的责任与义务。当性爱在同性之间变得比异性之前更简单与更普遍之时,更多性与爱的个案便可以被提取出来,对于揭示性与爱更深层的联系或许有一定帮助。但是,现在,我主要关心的是,我和研究生做完爱后的虚空到底应该怎样去弥补?或者,还能否弥补?





“有事吗?”我一开门,很意外地看见小苹站在门口。我的小屋极少有人光顾,起先听见敲门声,我还以为是“干爸”来了。




“哈!没事没事。看你‘失业’这么长时间了,来慰问慰问你啊!”小苹像颗蹦豆一样跳进来,四处乱窜着参观我的小屋子。我重新关好门,有些后悔那天自PUB失业后,出于因为她拔刀相助,替我扇了欺负我的人两耳光,帮我出了一口恶气而产生的一时的好感与信任,把我的住址告诉了她,还要她有空过来玩。现在,我挺担心她三天两头跑一趟,扰乱我的生活。




“哇!好可爱的猫咪啊!”她抱起窗台下的鬼鬼,坐到床沿处,再把鬼鬼放在她腿上,轻轻抚摩鬼鬼的毛皮。鬼鬼此刻也显得十分温驯,倒没了平时惯有的狰狞。




“你是第一个喜欢这只猫的人。”我递给小苹一杯水,说。




“现在已经很少有人养猫了,但我就是喜欢猫。难道你不喜欢它?”她抿了一口水,问道。




“我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欢它。反正不一定非要喜欢它才和它生活在一起的不是?”




“唔。你说话好深奥哦!”她继续拿眼睛环顾我的小屋,“真是羡慕你啊!有个私人的空间。我可惨哦,还跟一大群姐妹挤在学校的公寓里。而且,现在我们寝室的姐妹都有另一半了,剩下我就显得更加孤苦伶仃了啊!唉……”她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把眼睛转向我,“对了,你有女朋友没?”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一问给问愣了。我一时反应不过来,不知如何作答。我心里默默权衡着,最终还是选了个否定的答案:“没有。”




“唔……”小苹这一声“唔”意味深长,里面似乎有许多重含义。





冷场。




我和小苹都不知道接下来还能够再说什么。为了冲淡这尴尬的气氛,我打开电脑,播放里面的mp3音乐。于是,乐音袅袅,在整个屋子漫开来。鬼鬼警觉地从小苹腿上纵身跳下,不知道是什么把它给吓着了。




“这歌……挺好听……我挺喜欢的……”小苹原本抱着鬼鬼的双手因为鬼鬼的离开而无所适从地相互搓着。




“是吗?你喜欢就好……”我知道我的笑容肯定既僵硬又白痴。




小苹从床沿上站起身,慢慢地踱到我身边,我以为她是有什么话想说:“怎么了?”我自己问得都很没底气。




“我……”小苹再次令空气变得怪起来,连音乐好像也跑了调。到底是什么地方怪?为什么这种怪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正在我和小苹都不知所措之际,门又冷不丁地响起来,吓了我们一跳,我和小苹同时把目光转向门那边,那画面必定很诙谐。我去打开门,发现竟是“干爸”站在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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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楼 ]
楼主 | 发表于 2007-03-07 02:11发布于 03-07 02:11 较早前
第十八章




我和“干爸”的性爱是欢愉的,至少那种过程让我们都很满足;相反,我和那个研究生的却不是。满足与虚空是两个对立的概念,也可以说,正是满足让我发现了虚空的存在。满足意味着内容,意味着狭隘的性欲里面包容着更为博大的爱。我这样说恐怕过于偏激与功利主义——但我就是觉得,不管性或者爱,不都是让沉溺于其中的双方感到各自的满足吗?更何况那不被世俗所接纳的同性爱?满足感又是多么奢侈的物件啊!而虚空呢,表示了什么?

经受起了性考验的爱,更容易是爱;而在性考验中没过关的爱,将愈发脆弱。我和研究生性爱过后的那种空虚,是性给爱打出的分数,注定了结果。




事后一连好几个星期,研究生都没有任何音信。其实我不是急于找他出来对质或证明什么东西。我只是觉得自己开始的付出就好傻、好可笑,我需要给自己的是一个明确答复。毕竟我不想自己的初夜去得不明不白,不知下落。




我很单纯,我以为我用单纯的眼光来看待这个世界,这个世界就会随之变得单纯,但事实上却不是。我不知道那研究生是如何扮出一副愿意与我交心的姿态吸引了我的注意力的,然后他又如何掐住了我心头最软的肉,让理智如我般在没见过他的情况下都害了相思之苦的。人很复杂,太多的面令我昏了头脑,哪怕再谨慎再小心也难以躲过这复杂,加上我又对自己也不甚了解,这所有的一切就都迷糊起来。




某天深夜,已经是深夜了,那研究生来上了网,只闪了一下,便消失了。我知道他肯定是隐了身,可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在逃避我。我找他说话,因为我说过,我想为自己的初夜找个明确的答复。我甚至没有怨他,没有怪他,只是要个明确的答复而已,这不算过分吧?而他却连这个答复都不愿给。他装起来了,装作不认识我,装得那么拙劣,装得让我一眼就看出来他是在装。我的心彻底灰了,想他说过的夸赞我的话,想他在见我之后那种种殷勤的表现,那些有意无意表露的所谓爱的诚心,一幕一幕,历历在目。像米兰•昆德拉形容过的,他,一个研究生,像个在舞台上的舞蹈演员,表演起来了。




我想我没猜错,那研究生后来就真的不见了。他再没联系过我,同时也掐断了我联系他的方式——他更换了手机号码。他就像我生命中千千万万的过客一样完全消失了。顶多,他是一个与我不小心撞到了一起的过客,留给我一块撞伤的瘀青罢了。




这瘀青使我在一段时间内变得谵妄、不明就里。假如把我说成一艘在大海中迷失方向的航船不免俗气,那我想可以这样说,起先我满以为自己是能够适应沙漠生活的骆驼,勇敢地去涉足一片无垠的沙漠,不了解其中的险阻。在我遇见沙漠里一头真正的骆驼后,相比之下才发现自己居然并非真正的骆驼,或者,并非能适应这片沙漠的纯正的骆驼。所以,我立在沙漠中央,看成群的骆驼渐次路过,却找不到自己的同伴;而另一方面,这片沙漠太大,我进来了就可能再没心力走出去。这样,我感到了自己在这片沙漠里无限缩小,无限缩小的意思即无穷地接近于零。在连自己都快要消失为零的时候,我大胆启用了一个比较罕见的词汇来形容我此时的心境——谵妄,就是谵妄,没错,没错。很贴切的一个词,不是吗?




你说这是一个结束,那它就是一个结束吧!你有选择的权力,我没意见。




第十九章

“干爸”一脚跨进门,便发现了屋子里站着一个女孩。他的表情稍稍恍惚了一下,不过又马上老道地迅速恢复了他惯常的中年人特有的冷静模样。




“小苹,这是我‘干爸’;”我用左手示意刚从门外进来的人,“‘干爸’,这是小苹。”我用右手再示意屋里一直站着的人,以介绍他们俩互相认识。




“您好。”小苹首先伸出手来。那手让我回想起第一次见到小苹时她伸过来的手和第一次见到干妈时干妈伸过来的手。三手合一,不知道是不是同一只手,反正我是分不开了。




“幸会,幸会,你就是昊儿在PUB里的那个‘同事’吧?他跟我提过你。”“干爸”握住了小苹的手,脸上挂着笑,还有一丝难以察摸出来的尴尬。




其实我都忘了告诉大家,我的名字叫昊。字典里解释这个字的意思是“广大的天”。那就是“广大的天”吧!我找不出我名字的另外的含义了,父母也说不清取这个名字的动机。好在名字只是名字,符号一个,我原本以为它可以不拿出来用的,但现在看起来好像非用不可了,否则容易产生指示混淆。重要的是,好在名字只是名字。




“呵呵,不过现在已经不是了。我们刚刚双双‘下岗’了。”小苹笑着说。




“哦?是吗?什么时候的事?我都还不知道咧!”“干爸”意味深长地看我一眼,然后转作很轻松的样子继续跟小苹说,“你这么优秀的员工恐怕没什么老板会炒你吧?是不是你炒了老板啊?“




“哈哈,哪有?您太过奖了!”小苹看看腕上的手表,“啊呀,真不好意思,我现在还有事,实在得先走了。不能陪您了,我们以后有机会再聊吧?”小苹同“干爸”道别,然后去收拾自己的东西。她走去摸了摸趴在地上舔爪子的鬼鬼:“猫咪,再见了,我会再来看你的。”她再走到“干爸”身边:“伯父,再见!”




“再见!记得常来玩啊!”“干爸”自作主张地帮我邀请客人常来。





小苹最后走到我面前,说:“昊,我走了。”但那声音里有明显的异样,莫名其妙。我条件反射性地点点头,算作回应,可继而又想,这样冷冰冰地同客人道别难免显得不近人情,所以追加上了一个微笑。小苹则似乎已经满足了,我看她离开得挺开心。




“她很喜欢你。”




“你不要瞎说!”




“我过了大半辈子了,这号事我看得比你清楚得多,况且那小姑娘的心思都写在脸上呢!”




“那你还要她以后常来玩?”





“为什么不行?”




“你明知道我不会喜欢她。”

“你可以尝试着去喜欢一个女生。”




“我喜欢过,但都没成功。我注定和女生合不来。”




“这不是什么注定不注定的问题。要说注定,你日后必然得和一个女人结婚,得和一个女人过完下半辈子,这才是注定的!”




“可,我现在没办法。”




“我真的不知道,我们这样下去到底是对还是错?”




“你后悔了?”




“不!我没有!我只是找不到我们与这个世界的平衡点。”




“那就不要找了。”




“……昊儿,你想没想过以后?”




“想什么以后?谁的最后不都是一死?想以后有什么用?这世界,只有死是最公平的。”




“可我们最后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





爱,本身没有对错。但我和“干爸”的爱却成了这个世俗世界的“替罪羊”。




“你什么时候把PUB里的工作辞掉的?”




“几天前。”




“怎么没告诉我?”




“有必要吗?”




“你现在钱够用吗?要不要……”




“不用了。我的钱还够用。”




“哦,那就好。不够的时候跟我说一声。”




突然,我感到心口一阵发酸。我一把死死地抱住了“干爸”。我和他一件件脱掉衣服,赤身裸体地躺到床上,抱着,不做别的什么,就是紧紧抱着,坦荡荡地抱着。每每这个时候,我都像一只缩进了壳里的蜗牛,安全得无以复加,仿佛握住了一个世界。哪怕我的周围慢慢褪尽了颜色,惟独剩下黑白。





第二十章

暑假里,我回了家。家?多么可爱的名字。好像世上只有这么一个地方才有着一个位置永远为我留着,谁也抢不走。原本打算在家里呆上一小段日子就回学校去的,可一回家我就被粘住了,不想再离开。这天下,惟有无私的亲情抵得过狂暴的爱情。受伤了,累了,家便是最好的疗养院。




家是有着最正常的伦理关系,有着最世俗传统环境的地方,它却同时能让我这个“正常伦理”与“世俗传统”的“逆臣”获得至诚的感动与幸福。这是一组矛盾,一组毋须调和的正常而繁复至极的矛盾。也许,这一组矛盾的调和只能意味着毁灭。




通过研究生的事情,我学会了在我无以为继的事情上选择放弃与宽容,也学会了坚强与勇敢。当然,放弃与宽容本身就是一种坚强与勇敢。无论如何,那研究生的确是让我尝过了真正心有所动的甜蜜,让我初步了解了爱一个人的感觉,也许研究生那一方是有些作假,但我这一方毕竟是真实的。我无权在这一段我与研究生的是非当中去埋怨自己的粗陋或斥责对方的浅薄,因为这是我第一次以真实的自我为自己做主,就像学步,一开始必定要摔跤,而等到我们会走路了,却不会回过头来嘲笑自己曾经摔过的跤。我说过,我这个人,没有过去,没有未来,我只拥有现在。自己真正爱过了,就无怨无悔。




我再次去找圈内的其他人,不是我多么急于找到一个男朋友,而是因为我的真实身份需要一个归属。每一位“同志”在社会中都被迫是两面人,他们不为人知的一面恰恰是他们最真实的一面,也是最需要归属的一面。除了“同志”自己的圈子,几乎无人能真正理解这一面。所以,我不是忘了伤痛,而是带着伤痛重新踏入这个圈子,在这个圈子里我的行事将更加稳重和达练。这是某种程度上的成熟,没受过伤就不可能达到。




我身在家里,与圈内人的交流便仅仅只能局限于网络,这很好,距离使我安全。我想找些圈内的朋友聊一聊,说说憋在心里却又不敢说给谁听的话就已经足够了——我需要的就是这种“归属感”。然而,家人的亲情给了我另外意义上的归属感,所以自己“同志”身份的归属感在家里实际上不甚强烈,我去网上找圈内好友的频率也就并不怎么高,而且我甚至都慢慢开始把圈内好友当作普通朋友看待起来,让我都有一种错觉,好像我与这个世界渐渐地没有了冲突,或者说,这个世界好像渐渐幻变了我们的圈子。




“你为什么喜欢中年人?”一个圈内好友有一天突然在网上问我。




“我不知道……”我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




“中年人的感情靠不住。他们有老婆,有孩子,他们不可能还有什么真感情向你投入,他们不过都是玩玩而已。你上了那个研究生的当,就汲取教训吧!别再傻找什么中年男人了。”




这样,连我自己都糊涂了,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喜欢什么。这似乎并不是我能自主选择的。在这个圈子里,感情可遇而不可求。但重要的是,你必须对自己负责。谁都骗得了,你骗不了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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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夕阳好,影子会被无辜地拉得很长,落寞而伤感。一个人,在无限的夕阳里,如果身边还伴着一只动物,那会更加近似于漠漠黄沙中的天涯沦落人,超然而忘我。此刻,我和鬼鬼就这样在晚饭过后的时间里一起散着步,我遥想着“漠漠黄沙沦落人”的图景,都意识不到自己正身处于某座虚华的闹市之中,意识不到身体周围都是如钢筋水泥般的冰冷与坚硬在肆虐了。




我和鬼鬼迎着夕阳的方向走,所以影子被拖拽在了身后,在被血红残阳染上了色的水泥路面划出一块黑色的阴影区域来——这区域属于我们自己,我们走到哪里它们就紧跟到哪里,别人抢不走,自己也送不出去。你想想,这幅画面是否有点似曾相识,是否让你联想到了你看过的某部电影的结束镜头?哈哈。也许这真的就只是一部虚拟出来的电影而已,一部由上帝亲手执导的电影。看你认真的模样,难道你还真把这当一回事了?难怪上帝要笑,哈,难怪上帝要笑。不过,上帝说这“电影”还没完,这不是结束镜头,那这“电影”就确实没完,这也确实不是结束镜头。然而导演这时安排了一个女孩从夕阳中走出来的场景,这就显得不大好了。夕阳里怎么能走出女孩子呢?女孩子应该从朝阳里走出来才对的啊!




“昊!我正准备去找你呢!没想到在巷子口就碰到你了。”这一句出自小苹之口的“台词”宣告了先前那一组所谓“漠漠黄沙沦落人”的长镜头的正式结束。




“你怎么又来了?有事吗?”




“非得有事才能找你啊?你不欢迎我来?”




“哦,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呵呵,咱们是朋友嘛!谁跟谁啊?……啊,小猫咪,几天不见,你想不想我啊?唔……真乖……”




“这猫就喜欢你一个人。”




“是吗?那我可真荣幸啊!呵呵。哦,对了,我还不知道这猫叫什么名字呢!”




“叫‘鬼鬼’。”




“什么?‘贵贵’?”




“不是,是‘鬼鬼’。魔鬼的鬼。”




“啊!好有个性的名字啊!你做事说话都那么玄乎,我对你是越来越感兴趣了咧!呵呵……”




“……”




这世界,说话肯定是最无聊的事。我不知道上帝给人类安排大段的“台词”究竟出于何种动机,这些“台词”又能说明些什么。如果这些“台词”真能说明什么的话,那又为什么要把活生生的语言用引号死板地圈成文字,搞得不伦不类呢?基本上,我认为,在文字的标点符号里,引号是最愚蠢的,尤其在它用来引用某个人说的某些话的时候。因此,我决定以后要尽力避免去用死板的引号来圈住人的语言,我不想变得跟引号一样愚蠢。而如果你觉得有不习惯或不舒服,记住告诉我一声。




不管我愚蠢与否,小苹的突然出现——幽默的是,她是在夕阳中出现的——终究扰乱了我和鬼鬼正常的散步生活。小苹这次来的目的居然是叫我陪她一起去逛夜市,我跟她说我讨厌大城市里的商业街与商店,那些地方令我头晕。但小苹又说,今天是她生日啊,刚和朋友聚完餐,就想着来找我了。她说她不要我送什么生日礼物,难道陪她去逛逛夜市都不可以?而我,被这么一说,还能找到拒绝的理由吗?我就不能再拒绝了。小苹继而对鬼鬼说,小可怜,你可能去不了哦,你在家乖乖呆着,等你的昊哥哥回来,啊?说完,她同我一起把鬼鬼送回我的小屋去。




说话间,残阳的血红业已渐渐不知不觉地隐去,取而代之的是黑夜,好像先前我在夕阳里投下的影子此刻扩张到了整个世界一样。





第二十二章

你幸福吗?你曾经幸福过吗?你正在幸福着吗?或者你渴望幸福吗?试着问问自己这些问题,我打赌你甚至都没回答这些问题的勇气。

你幸福吗?我问母亲。母亲立马像点了穴似的愣住了,不清楚状况的可能还以为是我连了什么盖世奇功。

你这孩子,说什么呢?

我就问您,您觉得自己幸福吗?

我有一个丈夫,有一个孩子,有一个家庭,为什么不幸福?

您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那你问的什么?好了,好了,不说了,我还有家务要做呢!

……

究竟是我们逃避了幸福,还是幸福逃避了我们?

暑假的日子,像是被日光拉得很长的另一维时空——知了越聒噪,就越觉得宁谧;阳光越刺眼,又反而越觉得像梦境。暑假伴随着树荫、泳池、过堂风、青春、初恋、摇椅等种种概念充满了遐想。宛如童年的生活,天天都阳光灿烂,天天都是暑假。长大了,暑假却只能存在于我的头脑之中,以资想象的也只能是我与一个日后成为我“干爸”的人初识的过程。所以,谁能告诉我,长大到底是一种进步或者倒退?

第一种遐想的情形是,我和“干爸”是在同一个宅院里长大的小玩伴——当然,这根本不符合我和“干爸”的实际年龄,但说了这是遐想,谁管得了那么多呢?——我和“干爸”的初识就被定在了我读小学的时候,那时候宅院里有个大仓库,是给隔壁面粉厂堆放等待加工的小麦用的。宅院里的小朋友平时都喜欢在这大仓库里堆积如山的装满小麦的麻袋间钻来钻去,玩捉迷藏。孩子们在“小山”里面窜上窜下,好似花果山的猴儿,时隐时现。我“翻山越岭”地寻找藏匿起来的小伙伴,却意外地搜出一个我在宅院里从没见过的小朋友来,我一见他就马上喜欢了他,所以后来我和他成了宅院里最要好的朋友。不过,他长得比我快,等他长到45岁时,我都还只有19岁。可我却永远都忘不了我和他初识时那大仓库里浓浓的麦香了,让人微醉。

而第二种遐想的情形则是,我的前生和年轻时的“干爸”是一同霸道于汪洋之上的大海盗。我们共同作战,恶贯满盈。那时候,我们以海船为家,不分彼此,尽管我对他所戴的独眼罩颇有微词,觉得他有些惺惺作态。我们又觉得在我们海船上飘扬着的海盗旗上的骷髅头是天底下我见过的最美的图案,觉得那在骷髅头下交叉的两根单骨一根是我的,另一根是他的。谁知道,人心难测,“干爸”在一天深夜却狠心地把睡梦中的我掀下海,目的竟是为了独吞刚劫到的一箱财宝。我恨“干爸”,便重新投了胎来复仇。“干爸”此时早已弃恶从善,摘掉独眼罩,退出了海盗生涯,还组建了一个家庭。我挑了时机重新和他相遇,我和他在一起是因为我们都是对方未偿完的债。

最后还能勉强想象出来的一种情形是,跟很多肥皂剧的情节一样,我们相遇了,我们相恋了,电光火石,莫名其妙,不可理喻。

——我知道,这些都仅仅是遐想,带着迷幻的色彩,不真实,不可信。关键的是,我现在连“干爸”是什么人都尚不清楚,我能够预言什么?因为在这个时间,离我和“干爸”的初识还有整整八十四天!





第二十三章




我不说,你也能猜到我和小苹一起逛夜市会是什么状况了吧?逛街是我最不擅长的项目,每次不出半小时我便会感觉头晕目眩。这不,还不到半个小时,我的双眼就已经如同某位极具个人风格的导演拍摄某部极另类的探索电影的摄像镜头一样,晃得一塌糊涂了。夜市里交相辉映的灯光于我看来,全成了游蛇状的光线,无法捉摸。

昊,你说这衣服好看吗?

哪件啊?

就我身上穿的这件啊!

哦,你穿的这件啊……

你怎么心不在焉的,不舒服吗?

呵呵,没有啊,我们再去别家看看吧!

昊,你说我穿什么样的衣服好看?

你长得漂亮嘛,穿什么都好看。

呵呵,看不出来你还满会说话咧!

……

这些天,有个男生在追我,天天跑到我们寝室楼下面叫我,还老买零食给我。但我对他没什么感觉,他又追得很紧。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昊,你说爱情真的就这么复杂吗?就真的这么阴差阳错,难以操纵吗?

……

我们来吃点东西吧!你今天答应陪我出来逛夜市,我很高兴咧!我请你吃啊……好吃吗?好吃就使劲吃,不用给我省钱,呵呵……啊,时间好像不早了,我们得回去了。

小苹,等等……这是你先前很想买但最后又没有买的一个发卡,我给你买下来了,送给你做生日礼物吧!看我,作为朋友,都没给你用心去准备什么生日礼物,真是不好意思……

你说的什么话?昊,我觉得你送的发卡是我今年收到的最好的生日礼物了。真的。很谢谢你!

……

昊,你的家到了。快回去吧!

要不要我送你回公寓?你一个女孩子,行夜路不安全。

不用了,不用了。学校离这儿也不远,再说一路上都有路灯,亮着呢!你还是快点回去吧!呵呵,说不定鬼鬼早等急了呢!……

那昊吧,再见。路上小心点。……

昊,你再等一下。

怎么?还有事情吗?

昊,你知道我是一个爽朗的女孩子,我做事情很少拐弯抹角。这件事我憋在心里好长时间了,现在我想把它作个了断。……

什么?

昊,其实……我想说……我一直都……很喜欢你……

……

……对不起……小苹,我……

好了!你要多说什么了。我早料到是这个结果。我跟你说这个并非想强迫你答应我什么。既然这样,忘了它,我们还是继续做好朋友,可以吗?

哦。

谢谢你。这恐怕是最好的解决方法了。呵呵,你送我的发恰我会好好珍藏的。你回家后替我向鬼鬼问好。……

嗯,我会的。你快回去吧,要不呆会公寓大门就要关了。

好吧,那再见了。

再见。……哦,小苹,再等等。我还忘了跟你说一声“生日快乐”。

谢谢你。

还有,以后有空经常过来找我玩啊。

呵呵,我会的,只要你不嫌烦……好了,我得走了,再见。

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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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干爸”已经好久没出现了。我没有手机,租的屋子里虽有电话线,但我没让房东给我装电话。所以,别人要找我都得亲自动身来。幸好要找我的人不多,因此也没觉出什么不方便,反倒是免了不少外界的烦扰,也显得更为清净一些。“干爸”曾经提议要送我一部手机,被我断然拒绝了。他懂得我的心思,后来也不再提这事。如果要找我的话,他就会费上车力与脚力自己过来,都没什么怨言。不过,我很心疼他,每次他来,有什么要求我通常都不会拒绝。他是我爱的人,我能给他的只有我的整颗心。

我独自守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出神地望着窗外路对面的一株法国梧桐上的巴掌形树叶托着闪亮的阳光轻轻颤动。人说出神是一种玄境,是“瞬间”与“永恒”的临界点,时间在你的出神里凝固,人只有在出神里才能逃脱时间的束缚。当你不能把握“永恒”时,你能把握的惟有“瞬间”。面对庞大的现实,懦弱的人类微弱不堪,既然不能改变,人类便妥协地与现实拉开距离,就像遇见危险,夹着尾巴逃跑的狗。我,也不就是一只狗?

我又想到自己的专业,艺术,其实是一门狗的学问,是逃避现实的人用以栖身的收容所。愚蠢的人类以为靠艺术可以使他们脱离现实的苦海,可实际上,偏偏是艺术更加显示出他们的愚蠢来。这样看来,我选择艺术这一学科似乎是冥冥中的必然了。而我在艺术学习上的不尽如人意,又或许是出于我被现实毒害得太深的缘故罢。努力想挣脱现实的我却因为与现实过多的牵牵绊绊而不得超然,于是我半人半狗,不人不狗。我只是现实的一个俘虏,我连向现实俯首称臣的资格都没有。

这时,恍惚里我的眼前浮出一汪湖来,波光粼粼,水雾氤氲,令我想起当初在落雁岛顾影自怜的情形。这湖无边无际,缥缥缈缈,它不大,却又好像没有尽头,它的湖水在四周围渐渐消散,殆尽于虚境。我所身处的位置也好像游离于实体之外,没有依托。如若要将这景象作比为海市蜃楼,我倒想把它比得更精彩些,比作某位功力高深的名家倾心而作的中国画。只是那画家惜墨如金,因此这画里的一切才这般的清淡。

极目之处忽然人影摇曳,仙人降临般,悠悠然。那是“干爸”,没错,是他,我只是不知道那究竟是真实的他或者仅仅是他的影子而已,因为这一切都不那么真实。“干爸”襟摆飘飘,成腾云驾雾状静静飞来。他竟口含一根长萧,但无哀咽的萧声传出——是我自己把声音抹掉了——你永远无法想象我对声音仇恨的程度。在声音地位无足轻重的时候,我倒宁愿声音退居幕后。然而,我却总觉得这状态怪怪的,“干爸”的模样也怪怪的,我的心里更加怪怪的,一切都是怪怪的。

反正,这就是艺术,越高雅越低俗的艺术,让你忍不住想耻笑的所谓的艺术。艺术让我和“干爸”如同仙人,反而却不明就里,不知所以。这些东西都是人没事了瞎白活,千万别当真,也千万别去骂人家——要知道,那样会显得你比艺术家更蠢。什么湖,什么水雾,什么缥缈,什么长萧,得了吧!真他妈的够恶心!在艺术上,我确实没什么资力和天分。要我说,做狗比做艺术家强。所以,我和我所学的专业之间,真是无药可救了。

最后跟大家说一句,我自己一个人在这里又出神又仙湖地忙了半天,其实只是想告诉大家,“干爸”今天又来找了我一次,跟我商量过一件事——很简单的过程让我翻来覆去整了半天,好像我喝多了酒,不停地在胡言乱语一样。唉,没办法,这都是让“艺术”给闹的!




第二十四章

我知道我不该拿感情来做实验,在任何情况下这都是一种卑鄙无耻的浅薄行径。但我却就是稀里糊涂地卑鄙无耻了一回。在法律上这叫什么来着?哦,对了,叫“明知故犯”。

他叫中震,是个胖乎乎、有些可爱的男孩。我和他是在某个聊天室里偶然认识的,我们还满聊得开,不久后便开始在网上戏谑地用“老公”、“老婆”相互称呼。他比我要低一届,暑假过完,我读大二,他正好去读大一。他的学校与我的学校又恰在同一座城市,于是他和我约好了暑假过后就见面。

我问他,你们大一新生不是要军训一个月的么?有时间出来见我?他就说,我们学校是专科学校,新生只是需要上上军事理论的课就够了,不必军训。——该死的学校,阴差阳错地成全了我与中震的见面。

我与中震认识的时间不长,了解也不深。我轻易地答应了和他见面,是我经历了第一次与那个研究生的感情创伤后,对自己真正喜欢的中年男人产生的某种回避心态在作祟。中震这个小男生被我残忍地拿来做感情的实验品。难道说即使再专重感情的人经历过感情的伤痛后,都会有意无意地开始游戏感情吗?这就叫作成长?

见到中震是在暑气尚未消去的初秋时节的一个中午,太阳很大,他大汗淋漓地出现在我面前。他真是个小男孩,羞涩而腼腆,和我在一起就光知道走路,都不敢说话。突然发现他很像当初去见那个研究生时的自己,于是一股怜爱之情在心头油然而升——现在再以旁观者的身份看过去,清醒地知道那是“怜爱”,可那时候作为当局者的我却固执地把“怜爱”误以为“爱”了。

傻傻的中震很喜欢我,他不好意思说也容易看得出来。那“怜爱”之情让我很想去呵护他、疼他。说回来,是呵护自己、疼自己。中震那么像以前那个在感情中受了伤的我自己,我无法无动于衷,我甚至变得蛮撞和冲动了。我主动向他示爱,情话刷刷刷就像说“你好”一样从我嘴里轻松地说出,它们来自哪里?它们负不负责?我都没有想。

中震还懂得矜持,几次之后他才羞涩地答应了我。他说,他一见到我就感觉相见恨晚——他爱上了我。他爱上我,这怎不叫我痛苦,一种来自良心的痛苦。我第一次和中震接吻,他有些担心,因为他还没接过。我问他会不会后悔把初吻给我,他毫不犹豫地说不会,说得我痛心。

当中震正痴痴地沉湎于这一恋情中时,我却发现了自己的危机。我骗不了自己,我在和中震的恋情中得不到我需要的东西,中震不是我所需要的人。我无奈地权衡着,卑鄙的我终于自私地单方面结束了这段仅仅半个月的先天不足的恋情。听见电话里中震无声的哭泣,我恨不能马上从这世界上消失。这究竟是为什么?感情的事为什么总是这样阴差阳错?

也许,中震就是从前被那个研究生伤害了的我,他来是为了再一次控诉感情的痛苦,而现在的我呢,俨然成了那个负心的研究生。原来,那个让我受到伤害的研究生竟不是别人,正是我自己!上帝啊,这真是乱了套了!我居然不知道自己的真正身份了!

尽管我和中震没有发展到性交的地步,然而他终究是我在圈内唯一感到良心不安的人。我能弥补什么呢?恐怕确如诅咒里所说,我们都没有好下场。








第二十五章

酱紫色的仿古欧洲风格的大门被“干爸”徐徐打开,看见我,他眼中流露出明显的欣喜与欢愉,这也就是此行的目的所在了。他侧身将我让进屋,又冲屋里喊了一句,昊儿来了!紧接着,干妈和干妹妹同时出现了。

今天是“干爸”与干妈的结婚纪念日,一个对我来说并不太值得庆祝的日子。

还记得几天前“干爸”去找我,却被我想象成了一些诸如仙湖之类的乱七八糟的东西的那一次吗?那一次他就是去找我商量这件事的。他要我今天一个人来,因为他可能抽不出空去接我了。我没有办法拒绝他,哪怕我不怎么情愿。

昊儿,这段时间又没怎么正正经经吃顿饭吧?又瘦了,到时候去家里,我让你干妈给你做些好吃的,改善改善伙食。啊?——在我的小屋里,“干爸”的话让我整个人都软软的。所以,别说是他家,就是让我只身赴刀山火海我也应了。

“干爸”家今天没什么太多的装饰,只是好像刚刚做完一场清洁大扫除,到处都亮堂堂的,看起来赏心悦目。客厅中央摆了一张大圆桌,上面排着很多菜。这里仅有一样东西突然刺痛了我的眼,那就是挂在正面墙壁上显眼处的一张婚纱照,似乎是新近照的,第一次我来时并没有发现。我慌忙地把视线挪开,因为我很怕看清楚“干爸”在照片上那灿烂的笑脸。

今天是我跟舜明结婚二十一周年纪念日。很开心,一家人能在一起吃饭。昊儿,虽然你是新加入的一员,但是你就像我们的亲生儿子一样。实话说,干妈很喜欢你。我有个女儿,再加个儿子,我真的不能再满足了!来,昊儿,干妈先敬你一杯!

干妈的致辞仿佛字字都长着刺,扎得我浑身不舒服。不知道是干妈的青睐太重,我负担不起;还是害怕事情败露,我会失去干妈这可贵的青睐。我带着不自然的表情饮完杯中的酒,又龇牙咧嘴地放下酒杯。

干哥哥,我也敬你一杯!你念这么好的重点大学,真的很让我佩服,我会以你为榜样的。

喝完干妹妹敬的这杯酒,我不禁有些感动了。我来这个家,全是因为“干爸”的缘故,“干爸”才是我在这个家里最重视的对象。可以说,干妈和干妹妹是被我无情地忽略了的。但我没想到,她们反而如此重视我。她们今天不说,我甚至都没意识到过。我真是惭愧,我简直无地自容,况且我有着另一重隐藏的身份不能公开,这愈发让我觉得自己是个罪人了,让我为自己汗颜。

昊儿,我们敬一杯。为我们的……父子情深……

——这是我的“干爸”,也是我的放不开的一根救命稻草。哪怕我犯下天大的罪,我放不了“干爸”,因为放掉他,我会没命。早知道这是一条充满坎坷的不归路啊,我早知道的。我用余光看见了“干爸”的眼睛,他的眼睛今天特别亮,比平常任何时候都亮。“干爸”看见了我与他的家庭很融洽地打成了一片,他真的很高兴。为了他这高兴,要我做什么都认了,真的。

午餐在轻松的氛围里进行着,餐桌上时不时爆发出欢声笑语。秋日的阳光明媚地从窗外洒进来,像是上帝派来助兴的使者。这真是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呵,一个表面上有着最正常的伦理关系,有着最世俗传统的环境的地方,如同一个讽刺,对我。

哎呀!妈,你忘了一件事。干妹妹突然爆出一声。

什么事?干妈一脸疑惑。

就是,就是家教的事啊。

哦,对对对,家教的事,差点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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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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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 发表于 2007-03-07 02:13发布于 03-07 02:13 较早前
第二十六章

研究生,中震,一个伤害过我的人,一个被我伤害过的人。我对自己灰心了,或者说对这个圈子灰心了。也许这个圈子不像我事先期许过的那般美好,这里有太多不确定的因素,有太多未知的内容,大家才会互相去伤害。我不喜欢揣着猜谜的心态去逐一猜测我在这个圈子里遇见的每一个人、每一件事,累。

圈内好友听到我说想要退出这个圈子,都持支持态度。无疑,他们认为这样的选择是明智的。那我就不明白了,为什么放弃真实的自我,去过一种对自己来说违心的生活就成了明智的选择?难道逃避、逃避、再逃避只能是我们的惟一出路吗?

很多同志都是刺猬,要是他不亮开肚皮给你拥抱,你就只会被刺得伤痕累累。如果你自己不是一种有着坚硬皮壳的动物,就最好还是退出吧!我看你这么重感情,你不会太合适这个圈子的,总有一天你会陷得太深,难以自拔。趁现在还没到那个地步,抽身而退当然最好,我祝你日后能幸福快乐,能轻松一点。这是一个圈内好友给我的一席话,让我觉得鼻子一抽一抽的,并不是想哭,而是这话里的无奈实在令我无从承受。

人说人生苦短,真爱几何?一生能够真正爱过一回,也就足够了,而我呢?猛然间在人生的道路上迷失方向,好像四处都很迷茫,摸不清头绪。爱情,如银屑般零零飞散,下落不明。

又一次碰见那个我大一时喜欢过的女孩子,依然依偎在他男友身边,笑魇如花,幸福的模样。我想,现在我是不是也应该去寻一个女朋友了?哈,寻?听起来那么刻意。爱情能寻来么?兀自笑笑。看着那女孩和男友靠在一起的背影,如剪纸般凝然。我不否认,我羡慕他们,但是那感觉似乎只能局限于羡慕罢了。

后来决定暂时不考虑感情上的事,整个人就立马变得轻松了。其实很奇怪,感情问题纷纷扰扰,难解难分,身处其中常常觉得苦恼不堪。而一旦你大方地将它放开,它又好像一件与你毫不相干的物件了,你尽可以不去管它,就当它不存在,让你都怀疑它是否真的存在过。莫非感情只不过虚幻的泡影而已,人们都是在那里各自庸人自扰?

我开始懂得去欣赏周围的风景,懂得把感情均匀地投入到所有可爱的事物上。然而,可爱的事物又太多太多,我简直爱不过来了。这样,自学习艺术以来,我第一次有了创作的激情。这个时候我刚刚从学校公寓搬到外面来住,所以经常通宵达旦地创作我的作品,像什么油画、素描、平面设计、摄影,甚至散文跟小说,不一而足。那段时间,我确实活得像个“文化人”了。我喜欢这种感觉,有些癫狂,不可理喻,好像是一把抓住了自己的灵魂,让它无处遁形。

这个时候,我住的屋子里尚没有电脑,也没有鬼鬼。简简单单,跟当时的自己如出一辙。我以为,能一直这样下去就好了。但是上帝不许,他在我身体里下了诅咒,岂能让我轻易就逃掉?他不会让他的威信扫地,他永远都是至上的。有一句很俗的话说:遇上你,是我难逃的劫数。




第二十七章

昊儿,干妈跟你商量件事?

好啊。您说。

你干妹妹这不是在念高三么?她成绩却不怎么好的,干妈怕她到时候连个大学都考不上,所以寻思着给她请个家教,又怕请不到可靠的。干妈觉着你不错,你干妹妹也同意。怎么样?你愿意吗?至于报酬,虽然咱们是一家人了,干妈也不会亏待你的啦!

哦,干妈,这不是报酬不报酬的问题。只是,我是个艺术生,文化成绩不怎么好。我怕我做不来……

没关系啊,你好歹上了重点嘛。这丫头,我可没指望她考什么重点,随便有个什么大学让她读都不错了。干妈相信你,就算你跟她一起学习,她也有个动力不是?如果没什么问题,那干妈就和你说定了。你每个周末过来,两天时间,晚上就在这边睡。周末的时候,干妈多弄些好吃的,让你补补。学校的伙食可不行啊,看你都瘦成这样了。

干妈……我的喉咙就这样哽咽着哽咽着说不出话来。我用眼睛偷偷地斜着看“干爸”,我以为这是他给干妈和干妹妹出的主意,然而他脸上的表情忽明忽暗,相当复杂,但大部分是疑惑不解,说明他对这个决定事先也不太清楚。

午餐结束,“干爸”把我送回学校去。

昊儿,这事我真不知道,全是她们娘儿俩自己商量的。

我没说你什么啊。

不过,你干妈和干妹妹说得也不错。这样,你可以每周过来和我们呆一阵子,又能给你干妹妹补习,再说你在PUB里的工作不是丢了吗?你不肯要我给你的钱。你来帮你干妹妹补习学业,我按劳付酬,你也可以贴补贴补生活了。这是一举几得啊。

那么说,你对这个决定很满意咯?

为什么不?

“干爸”,我想知道你究竟想让局势怎么发展。你有没有想过,我们最后要怎么收场?

我们不是总讨论这样的问题,好不好?烦不烦啊?不是你说想不好所谓的以后吗?不是你说谁的最后都是一死吗?那我们讨论以后的事情有什么意思!

沉默,沉默,无尽的沉默……








第二十八章

我彻底失去了判断力,我无法辨明什么是错什么是对,因为这个世界混帐得超出了我的想象!就像我曾经作出的让用来引用语言的引号消失在我文章中的决定,现在想想都觉得是那么愚不可耐。轻柔的音乐在我耳畔轻轻淌过,内心纵有暗涌翻山倒海,我却从来哭不出。自初中以来,我的双目早已丧失了哭泣的功能,并非我多么坚强,亦并非我有多么铁心石肠。

说这灵魂附体,依仗着的便是这肉体凡胎。可偏偏这肉体凡胎反客为主,原为人之本质的心智灵魂倒过来成了它的附庸。我是谁?常人会说,就是那个个子高高的,有些瘦,戴副眼镜的男生。难不成这就是我了?个子高高,有些瘦,戴眼镜的一具肉体?所以,真实的人被局限起来,禁锢在一具具不供选择的肉胎之中,似乎永远逃脱不掉,唯一有机会逃脱的时候却也是我们自身行将灭亡的时候了。

具体的肉体凡胎给我们的灵魂定下了立场,就好比现在我在叙述的过程中称呼自己为“我”,“我”就这样被迫站在了“我”的立场上去看问题,人说叫“主观”。这种立场与生俱来,我又摆脱不了,令我相当苦闷。其实我不知道“我”是个什么概念,“我”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我无法操控这个“我”的感情,它来的时候汹涌如潮,根本不给你提示,你挡都挡不住;我无法操控这个“我”的行为,当我极理智地想压制某些行为,却常常被冲动打败;我无法操控这个“我”的情绪,就像我拼命想哭的时候,眼睛却掉不下一滴泪来。那你说,这个“我”存在还有什么意义?况且,我对这个“我”甚至都不了解,我还有什么资格用这个“我”来说话?

我便超脱了,假装超脱了,自欺欺人。我把这个“我”扔去一边,仿佛活生生剔除掉肉体,变得跟上帝一样,俯视众生。“我”成了昊,昊的一切再无法牵动我切身的喜喜悲悲,因为我太累了,我实在经受不起这种磨砺。而当我超脱出来,发现这个世界就变得那么明朗了,我能看见每一个角落里发生的事情,能洞悉一切,而再没有肉眼阻碍我的视域,再没有肉耳阻碍我的听域,再没有肉身阻碍我的感觉,好似一幕戏剧马上开演,俨然,我不再是主角,我变成了导演,当然,我也是一个旁观者。

记住,“昊”,意思是“广大的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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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 发表于 2007-03-07 02:14发布于 03-07 02:14 较早前
第二十九章





昊是华中某座大城市里的某所理工科大学的某艺术类专业的大二学生,住在校外租的一间小屋里,房东脾气好,很少露面。昊的小屋里有一台电脑,是他为了应付作业凑钱买的,大部分时间却被昊用来上网;还有一只叫鬼鬼的黄斑大花猫,是和昊的男朋友,45岁的钱舜明同时出现在昊的生命中的一个小畜生。我不知道昊是怎么与钱舜明相识又相爱的,我只知道他们现在相爱。钱舜明有个少奶奶型的老婆,叫钟慧,因为钱舜明有钱有势,所以钟慧没什么工作,在家做专职太太;他们还有个女儿,钱妮尔,与昊同龄,不过尚在念高三。马上,昊就要做钱妮尔的家庭教师了。有个叫小苹的女孩,曾经追过昊却惨遭拒绝,遂与昊做回了好朋友。昊的小屋在一个胡同交胡同的胡同阵里,那胡同阵种了不少法国梧桐,基本上就是这样。

倘若容你选择,你会把你生命中一个最重大的秘密说给谁听?你的父母,你最好的朋友,还是某一个完全陌生的人?昊选择了小苹。他是聪明的,至少我觉得。

事隔多日,小苹再次来到昊的小屋里,她活泼如昔,跟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小苹怜爱地逗弄着鬼鬼,笑声装满整个小屋。她的笑如同阳光,却让酷爱阴天的昊承受不住。昊刹住小苹的话头,直奔主题,好像这个场景本身就已经事先被安排好了主题,昊不想在主题之外的内容上白费精力。一针下去立见血珠,可不是给你挠痒痒。

“能给我讲一个你的秘密吗?”昊问小苹。

“嗯?”小苹对昊这句冷不丁的话猝不及防。

“我们来交换秘密,好吗?”昊像是在做一笔交易。

“为什么?”小苹恐怕从来没有和一个男生做过这等事情。

“因为……我们是朋友啊。”昊这话说得没底气。

“唔……那你要我的什么秘密啊?”小苹问。

“你最秘密的一件事,跟谁都没说过的。”昊说。

“最秘密的一件事?唔……喜欢你啊。这我可从未跟人说过。”小苹笑。

“嗨,这个不算啦!再想。”昊催。

“好像……没了哦!我这个人挺爽朗的,你知道,我心中一般装不下秘密。”小苹说。

“唉,算了……”昊说,“那你愿意听我的秘密吗?”

“当然愿意!”小苹又笑,是微笑。

“这是我生命中一个最大的秘密,没有人知道的。”昊顿了顿,仿佛暗中在鼓着勇气,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很小但却很坚定,“我是一个同性恋。”昊闭上眼睛,好像谁要给他一记闷棍。昊发现小苹竟然没有反应,便很好奇地又把眼睛偷偷睁开,不料迎面撞到了小苹突发的一阵爆笑。昊看见小苹笑得直不起腰来,雨打过的花一般。

“哈,哈哈,昊,你可真逗。”小苹取手背抹眼角的碎泪,“我又没拿刀架你脖子上逼你做我男朋友,要我死心也不用这么老套的一招吧?电视剧上都用烂了。哈,哈哈,看你,还一本正经的,可不乐死我了。啊哟,肚子都疼了。”

“你看我像在开玩笑吗?”昊看着笑得撞了邪的小苹,心情繁复。至于这么好笑吗?

小苹偷眼又望了昊,发现昊的神态里确实没有戏谑的意味,那笑便在脸上僵住了,极不自然,呈几何形状:“你是说……真的?”

昊不再做声,一屁股坐在了床沿。小苹抱去鬼鬼,也挪到床沿来坐,不过离昊很远。她埋头拨弄鬼鬼的皮毛,不知所措。鬼鬼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胆怯地一动不动,只拿眼睛到处瞄。空气变得怪怪地,倒是音响里有个摇滚歌星不知好歹地扯着个嗓子乱吼。

“你不能接受吧?”昊一脸惘然,“我知道,很多人都不能接受。”

“不是……不能接受,只是……一时间反应不过来。”又是一阵沉默,而后小苹接着问,“你为什么突然把这个告诉我?”

“你不知道,我压力有多大。”昊把双肘支在腿上,又把十指插进头发里,“没人能够分担我的压力,我只能一个人暗暗承受着。我很累,真的累了,你不知道。”

看见昊的模样,小苹有些于心不忍了,她轻轻地放下鬼鬼,移坐到昊的身边,举起手想做什么,最后却还是空落落地把手放下了。

“你是一个我很信得过的朋友,我们又是萍水相逢。”昊接着说,“我们的生活领域基本上没有交集,算是熟悉的陌生人。我敢把这个秘密告诉你就是因为这样不会影响到我自己的生活,我的秘密到了你那里也还是秘密,而不会被我身边的其他人知道。你介意我给你分了一个心理负担吗?”

“不,我不介意。我愿意为你分担。”小苹终于把手放在了昊的头上。昊一抬头,小苹就看见了他的泪眼婆娑,一时间又慌了,可能他从未见过一个大男生在她面前哭罢。昊也很奇怪,他有将近十年没有哭过了,原先他还以为自己的泪腺早已萎缩,没想到今天却在这样的情境下落出清泪来。

“我就是一个天大的逆子!我活该天打雷劈!你知道我的男友是谁吗?就是上次你见过的那个‘干爸’!”昊一口气说完,是一种郁积已久的猛然爆发,那么激烈。小苹复杂地望着昊,直楞楞地。显然,她的想象力不够用了。小苹也闭上眼睛,兴许她在想,这世界到底怎么了?

“真爱,是不分对错的。你好自为知就行了。”半天,小苹才冒出一句话来。刚说完,她也已经泪流满面了。昊如同点了哭穴,顾不得其他许多,俯在小苹怀里嘤嘤哭起来,两个肩膀一耸一耸的。

这座城市的秋天,好久没下过雨了。




第三十章




好大的一场雨!淅沥沥、哗啦啦地下个铺天盖地。到处雾蒙蒙的,为这秋日平添一份落寞。昊在处理完各项事务后,撑伞赶往“干爸”家。从他的小屋到公车站牌,短短的几步路,他的裤子却已湿掉了一大半,硬生生地贴在腿上,裤沿还滴着水。所以,这确是一场很大的秋雨。

俗谚曰,春雨热,秋雨凉。昊到“干爸”家门口时,身上已难找出一处实干的地方,一副落汤鸡的惨状。手都冻得不受意识控制地直哆嗦。干妈出来开了门,见昊,顿生心痛,急急拉进屋,放了热水让昊去洗,又将湿过的衣服拿去烘了。

“你这孩子,怎么不等雨小些再过来!”干妈佯怒道,“这天也真怪,一连日地出大太阳,说下雨就下得跟洪水决堤了一样,事先都没个预兆。看,连内衣裤都湿了。这么大雨,一把伞哪遮得住哦!”

“干哥哥不是急着做老师吗?老师总得有个老师的样不是?呵呵,老师哪能随便迟到的呢?是吧,干哥哥?哈哈。”不知什么时候,干妹妹从屋里出来,对昊说些调侃话,还用手肘撞了昊一下子,只顾笑。

“来!把你‘干爸’的衣服穿上,别着凉了!幸好你跟你‘干爸’的身材还差不太多,否则还没个换头了!”干妈将“干爸”的衣服递给昊,昊这才发现“干爸”似乎并不在家。

“咦,‘干爸’呢?怎么不在?”昊问。

“哦,他呀,加班,一加就没准,兴许三更半夜才回得来。咱们别等他了,去吃晚饭吧!”干妈领我和干妹妹去餐厅,原来干妈早准备好了热菜热饭。突然,昊感觉这里真像他的一个家了,只是关系太混乱,不好定位。三人的晚餐很顺利,吃罢时钟恰好指向七点,于是钟响七声,在屋内呈水纹状荡开,绵绵不绝。

这是昊头一次给人做老师,没什么经验,加之钱妮尔又没甚学习的潜质,因此晚上的两小时家教时间匆匆过了,想想,昊其实没教啥,钱妮尔也没学啥,尽是天南海北地聊了一通。后来,昊发现这样不行,跟来骗钱似的,就临末给钱妮尔布置了些作业,说让她做了,明天检查。

十一点钟,“干爸”仍旧没回来。干妈和干妹妹要去睡觉,昊也一并去睡了。躺在床上,昊辗转反侧,不成眠。要说,昊不是第一次睡这床了,不至于跟这床认生啊。于是听见客厅里钟又敲了十二下,昊知道过了子夜了。后又不久,客厅里出现细微的脚步声,这脚步声直接冲昊的卧室过来,昊假装睡觉,脚步声越来越近,在床近旁停住,昊听见“干爸”低低地唤他“昊儿”却故意不动,“干爸”以为昊睡着了,就俯下头在昊的额上吻了一下后,便退出去了。昊竖耳听,再听不到什么响动,只有外面残存的雨丝还冥顽地敲打着窗子,一声一声和着某种神秘的节奏……

周末两天一忽儿就过了,昊的家庭教师一职倒也做得轻松又舒坦。这不过是第一次,以后还有的是日子。








第三十一章




天,一天冷胜一天,眼见着冬天马上到了。昊期望着这年冬天能降一场大雪,因为他喜欢雪。但这座华中的城市,冬天降不降雪都没个准,有时候这里冬天片雪不降,有时候降了小雪,在地面根本积不起来便全化掉了。所以,昊想,要是某一天大雪下得这座城市整个都白了那该多好!

小苹又来找了昊。自从上次以后,小苹心里一直七上八下,不得安生。女人性格里都具有着同情弱者的潜在特点,想到昊独自承受着那么大的压力,软心的小苹便寻着各种各样的时间空隙来陪昊了。可不知道怎么回事,昊总是不在家。好不容易碰到了昊,他却因病卧在了床上。

“怎么回事?”小苹很担心地问。

“没事,别担心,这些天忽冷忽热,染了点小感冒,问题不大。呵呵。”昊强挤些笑出来给小苹看。

“呀,都发烧了,还说问题不大!”小苹触了触昊的额头,觉着烫手,遂去盛了冷水绞了毛巾帮昊敷上,“你们男孩子,要注意保重身体,不要老是马马虎虎的。”

“小苹,你真好……”昊脸上带些调皮劲。

“好有什么用?好也是别人的女朋友。嘻嘻。”小苹莞尔一笑,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你找男朋友了?”昊惊讶地问,“好像还没过几天啊,这么快?”

“要你管?你不找女朋友,难道还不让别人找男朋友?”小苹嗔怪道。

“我可没这个意思。”昊别过脸去,心里竟有些不是滋味。

半晌无语。小苹逗弄鬼鬼闹了一阵,又小心翼翼地问昊:“你生病……他知道吗?”

“这么点小病,有必要告诉他吗?”昊答得不屑一顾,“两个男的在一起,不像你想得那般粘腻。”

“这怎么叫粘腻?两个人在一起,总得互相关心吧?”

“但不至于关心到没有各自的空间。我们都是男的,都能独当一面。我们在一起不如你想象的甜蜜,我们是痛苦中的惺惺相惜!我们要保护自己,惟有自重与互重。‘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不属于我们,‘朝思暮想’不属于我们,我们没有资格,我们不像你们异性恋,我们需要战胜的不仅仅是自己,而更多的可能是别人……”说得太急,昊咳嗽起来,小苹忙给他捶背,欲将昊喉咙里的痰捶出,使其嗓子活络。

“对不起,我不该跟你说这些……”昊说。

“没什么。”小苹轻轻摇头。

“其实,我何尝不想他来照顾我……”昊一抬头,小苹又见他眼中有闪光的物质滚动。

“算了,算了,干吗老提这个?”小苹说,“怪心酸的。咱们说点开心的事吧!我给你讲我们宿舍几个姐妹的事,特好玩……”

小苹讲的故事几次把昊都逗乐了,加上小苹手舞足蹈的动作和丰富夸张的表情,甚为滑稽。昊终于找见了一次快乐,一次简单而难得的快乐。在昊的记忆里,这种快乐曾经似乎相当多,但后来却逗不知上哪儿去了,消失殆尽,难觅其踪。

当周周末,昊去“干爸”家做家教,让细心的干妈看出病状。干妈便去配了药给昊服,又给昊减了家教时间。干妈如此细致入微的照顾,令昊心有所愧,他是对不起干妈的,而干妈为什么又要这样喜欢他,对他这样好呢?这是昊遭到的天谴吗?这是上天想让昊良心不安吗?

“干爸”也有些担心昊的身子,可他在家里不便表现出来。而且,昊对“干爸”的关心居然有些回绝之意。所以,昊这场病生得好像与“干爸”最没关系。

不几日,昊的病就痊愈了。其实是小病,昊的身体素质又还不错,因此并无大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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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 发表于 2007-03-07 02:14发布于 03-07 02:14 较早前
第三十二章

日子过得顺心也恬淡,波澜不惊地让人心慌,如同在某个静默的空间里,人会预感到不祥一样。

夜里,钟慧躺在太空棉被里,看着从卫生间洗澡出来的钱舜明翻身也上了床,与她躺进一个被窝里。

“舜明,你觉得昊儿这孩子怎么样?”钟慧装作漫不经心地问。

钱舜明肚里咯噔一下,一时间不明白老婆为什么突然这么问,但转而他那中年人的沉着稳重又占了上峰,接过话:“挺不错啊,问这个干什么?”

“咱闺女看上他了。”钟慧这句话说得更加漫不经心了。

“看上他?看上他是什么意思?”钱舜明犯糊涂,不过发现老婆并非是因为察觉出他与昊之间的蛛丝马迹而进行的试探,倒松了口气。

“喜欢他呗!咱闺女今天下午跟我谈心的时候说的。”

“什么?这怎么行?!”钱舜明不禁失态,忙强把态度又转回来,声音低了些说,“这怎么成?她知不知道现在什么时候了?翻过年来,那高考就是火烧眉毛了!她有没有个急劲啊?你总是说咱对闺女不能像别的家长对孩子那样说教,要懂得开放式教育。我看,孩子八成都是让你给宠坏了的。”

“喂,钱舜明,这你说的什么话!当初对孩子的开放式教育这一招式是谁定下来的?不是你吗?你说这招好,国外家长都这样教孩子,能让孩子健康发展。我这个在家专司相夫教子的妇人家不过是你这条措施的执行者。哦!出了问题倒全成了我的责任了!”钟慧说得没好气,仿佛满肚子委屈,“以前咱闺女喜欢什么男孩子,交了什么男朋友,都告诉你我的。你说,咱跟咱闺女不是父母与孩子的关系,倒似朋友般的关系,这挺好的。闺女学习成绩从来一般般,你也说不要紧,学习成绩说明不了啥问题,咱闺女综合素质高,进了社会也不怕没得混。我心里也是想嘛,闺女成绩一般就一般吧!反正女孩家家的学那么多也没什么用,别搞得跟我似的,出身书香门第,读了一肚子书,到头来还不只能在家里做老妈子!所以,一家三口关系融洽,能诚心实意地说口话,这我也就满足了。咱闺女心里事很少瞒我们的,换了别家闺女,谁在这个年龄不是跟父母拧着劲的?以前,咱闺女说她喜欢男生的事,你都还能嘻嘻哈哈开些玩笑话。今天这是怎么了?干吗撒这么大火气?给谁看啊?”

“我不过说了几句,竟惹出你这些。我只是为咱女儿的学习想嘛,马上要高考了,她哪还有心思鼓捣这些个事情?况且昊儿现在多少算她的老师。难不成昊儿每次给她上课,她的心绪都是歪的?”

“这怪不了咱闺女!现在她正是对异性产生好感的年纪,这是正常的,难道要让她压着?哪个少女不怀春?女儿的事做妈的最懂。再说,昊儿是你我都经常看得见的人,所以我觉得对这事咱们不主张也不反对,最重要的是做好引导工作,指不定对她的学习还有帮助。这事,你越去压就会越来劲,适得其反。而且,昊儿对妮尔或许没那层意思,不定是妮尔单相思了。我看,也出不了什么大漏子。早恋,是好是坏谁都没个定数,对闺女的这方面教育还得慢慢来,急不得的。另外,说着笑的,你我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咱们什么时候来的感情都说不准,也许比咱闺女还早得多咧!你就不要太操这份心了。”

“你说的我都知道,只是昊儿他……”

“昊儿他人挺纯的,我老早就喜欢这孩子。当初,我和妮尔商量着要他来做家庭教师,一是给妮尔补课,一是给你就个人情。要说我,对你家那边来的亲戚,可是放在心里,一直想着好的。你呢?对我娘家来的亲戚,没少给人臭脸色。不过话说回来,昊儿既然做了你我的干儿子,也就不分你家亲戚我家亲戚,但总有这么个关系在的不是?”

“昊儿魅力挺大咧,还有个女孩也看中他的。”钱舜明见老婆的话越说越走火了,便岔开话题。

“哦?他同学吗?”钟慧还真来了劲,毕竟是中年女人,喜爱些家长里短。

“算是,不过没同过窗。是昊儿在他以前打工的一个酒吧里认识的。”

“昊儿惹人爱嘛,这没甚怪异。好了,今天我就是把妮尔的这事说知你听的,你听了就当没听的,别给咱闺女透了些什么,她让我为她保密,说连你都不让告的。好么?”

“好了,我晓得的。”于是,钱舜明灭了床头灯,怀着颗上下不定的心,与老婆分头睡去,一夜无语。




第三十三章



又一个周末,昊早早地就来了“干爸”家,却不见干妈和干妹妹的影子,便心生疑窦。

“你干妈被几个邻居太太拉去抹麻将,干妹妹去参加同学的生日派对,可能一时半会都回不来。”“干爸”解昊的疑惑,“而我今天恰好不用工作,是正好我们俩能独处的时机啊!呵呵。”

若是平时,昊听见这话必很高兴,不知怎么,今天听见却感觉怪怪的。会不会是因为今天这屋里少了干妈和干妹妹的身影,空气就显得冷清与别扭?“干爸”似乎不太呆在这家里,昊在这家里通常都是由母女俩陪着的,所以一时间昊似乎难以适应与“干爸”单独呆在这个家里。这家在昊心目中,某种程度上已经是一个伦理正常的家庭了,他与“干爸”的不伦之恋竟令他在这个家里表现出局促不安的状况来。环境是能影响人的,这好像不错。

“怎么了?怪怪的?”“干爸”迅疾地在昊脸上夺去一吻。

“没什么。”昊的样子像个第一次来做客的小孩子。他坐进沙发里,埋头发呆。“干爸”端来饮料,坐到昊旁边。昊把电视机打开,声音故意弄得很大,哇啦哇啦。“干爸”明白这是昊不太想说话的表示,就僵坐了半会。可是突然,昊的嘴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被“干爸”的嘴封住,完全没有还手之力,只好顺势软了下去。

电视机的声音还兀自响着,两人却已卧在床上,不挂一丝。昊的双眼空空如也,木然地盯着天花板——每次做完爱,昊好像都喜欢这样呆呆地盯天花板。“干爸”的右臂枕在昊的颈下,“干爸”在吸烟,那烟雾缥缥缈缈,渐至消散。

“‘干爸’,你现在和干妈做爱还多吗?”昊问。

“问这个干什么?”“干爸”有些不情愿,“以后不该问的少问!”

“干妈是个好女人。”昊说。

“你个小孩儿,懂什么好不好女人!”

“我还是觉得我对不起干妈。虽然我和你在一起,不可能破坏你们的婚姻,我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第三者,而且连法律上也承认同性恋属于个人选择,无关乎道德,但我仍是感到很羞耻。以前没什么这样的感觉,熟了干妈之后这感觉就慢慢出现了,好像今天,我就一直感觉干妈无形地看着我们,我感觉身上好像背着一口锅了。”昊说。

“傻孩子,别想太多了。”“干爸”将昊的头紧搂进怀里,“这是没办法的事情,我们一早就知道该面对的。”

“我对不起干妈,可同时又舍不得放弃你,我真的好矛盾啊!”昊的头藏进“干爸”的臂弯里,有些啜泣。

“当初我带你来这家,不正是找的一个两全之策吗?而今看来,这两全之策用得不错,你和这家相处得很好。我是希望我们能长久的。”

“长久?”昊鼻子里出一声,“这恐怕是神话吧?我可不奢望。”

电视机的声音从客厅传进卧室,填补了一时的沉默。那电视机里面好像在放什么言情剧,哭得稀里哗啦的。

“昊儿,我还给你说件事。”

“嗯?什么事?”

“你今后给妮尔补习功课的时候,注意跟她保持距离。”

“为什么啊?”昊满头雾水。

“因为,她有些喜欢你了。”

“喜欢我?那怎么可能?我是他干哥哥啊!”

“那你不是喜欢我这个‘干爸’?”

“你决定这样处理问题,究竟出于对我的感情还是对女儿的关心?”

“当然都有啊,这还用问?爱情的最终成果是亲情,成了自家亲人的爱人才是真正的爱人。你现在就是我的亲人了,与我的女儿手心手背都是肉的,我哪能有一个不爱的道理?”

“就你嘴会说话,都说阅历深的人成熟,我看成熟的人不过是会拿嘴皮子唬人的。”昊撑起脸来揪“干爸”的嘴,忽而定住了,侧耳听什么响动,“你有没有听到门的声音?!”

“干爸”也警觉起来,仔细听,却只有电视机在叫,于是爬起身,赤着身子去看,然后轻松地返过头冲昊说,“没人咧,你是听错了,指不定是电视机里的声音。”

昊看“干爸”捂着私处到处跑的模样很滑稽,噗嗤一声笑出来。“干爸”就说:“别笑了,快去洗澡再穿了衣服。你干妈快要回来的啦!”自己先去了浴室,发现没拿衣服,又折回来抱了去。








第三十四章

来找昊的小苹再次碰到来找昊的“干爸”,三人就都呆在昊的小屋里。这是小苹知道昊的秘密之后第一次碰到昊的“干爸”,忍不住重新把“干爸”仔细打量了一番。此次的三人会面对昊来说比上次的三人会面要轻松得多,大伙儿谈笑风生。顾虑,尤其是昊的顾虑更少了,气氛也变得更融洽了。

后来,“干爸”领昊和小苹同去馆子里吃饭。他们穿过种着许多法国梧桐的小巷子,挑了间干净的店面坐下,点菜,又边吃边聊。

“呵呵,我能跟昊一样叫你‘干爸’吗?”小苹陡然问。

“行啊,为什么不行?”“干爸”说,“以后等你嫁了昊儿,就能名正言顺地随他一起叫我‘干爸’了!” “干爸”笑——昊压根没有告诉过“干爸”小苹已经知道了他们之间的秘密。

小苹被这话噎住,乜了眼睛瞅昊,神情叵测。

“‘干爸’,谁叫你管这多!”昊没好气地说。

“这不叫管得多。小苹是个好女孩啊,连我都喜欢。你找媳妇可以考虑她的。”“干爸”像没事人似的接着笑,倒是小苹的脸青一块、白一块。

“你别跟我乱点鸳鸯,这是我自己的事。”昊说。

“‘干爸’做个参谋嘛,可以给你出主意的。”“干爸”又说。

“好了,您不要说了。”小苹见昊脸色越来越差,阻断了“干爸”的话。

“嘻,小苹害臊了哦!”“干爸”看先前谈话的势头好,可能以为今天大家开心,是什么话都说得的。

“‘干爸’,你有完没完!我不是皮球,抛来抛去的。你怕我缠了你女儿,也没必要来游说小苹啊!大不了,你女儿的家教我不做了!”昊一摔筷子,起身离开,小苹怎么叫都叫不住。

昊往回走,却没有“干爸”追来,便很沮丧,跌跌撞撞如同迷了路的孩子,在胡同阵里绕了一大圈才回到家来。家中有鬼鬼守着,外面的天光渐暗,鬼鬼的目光变得很醒目。昊打了个激灵,他似乎已经好长时间没注意过鬼鬼这令他心悸的目光了。每周两天时间在“干爸”家住了给干妹妹做家庭教师,昊陪鬼鬼的时间同以前相比就少了许多,所以昊心里此刻升起对鬼鬼的万千怜爱来。他抱住鬼鬼,鬼鬼惊恐地叫一口,不想心中的委屈竟由此而减轻了几分。

少时,有人推门进屋。昊凝神一看,是小苹,只她一人,未见“干爸”。昊想问,却又强行忍住了。

“他先走了。”小苹知道昊心里想什么,就直接答出来了。

“嗯,知道了。”昊淡淡地说。

“你应该照顾一下他的感受的,”小苹说,“他毕竟是四十多岁的人了,你这个样子让他很难堪,面子上挂不住。”

“我不想这样的,我是一时冲动。”昊解释说。

“你改日给他道个歉吧!”小苹说,“他本来是要过来的,我没让。因为今天你们两人的心都不平坦了,还是静了些日子再说的好。”

“谢谢你。”

“那我就先走了。”

昊放下鬼鬼,要起身送她。小苹做了个不用的手势,自己出去并带上了门。门外漏进屋内来的光影在昊苍白的脸上晃过,马上又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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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 发表于 2007-03-07 02:15发布于 03-07 02:15 较早前
第三十五章

昊最终还是去“干爸”家向干妈递了辞呈,干妈居然丝毫没有挽留之意,只说,天越来越冷了,昊跑来跑去的也不方便,再说妮尔的功课补得差不多,应该能结束了。干妈留昊吃一顿饭,还说,今后没什么事,就不要再大老远跑来了。

今天的饭菜明显得很丰富,像是一种庆祝又像是一种饯别。昊与“干爸”、干妈、干妹妹围坐了一同吃。“干爸”几次想挑了话题来说,却没什么人反应,就兀自吃去了。

“干哥哥,你先不要走嘛!我还有很多问题没弄懂咧!你得帮我解答啊。”妮尔对昊说话,干妈就狠狠瞪了妮尔一眼,妮尔哼一声,翻了白眼珠,也只顾自己吃去了,任凭尴尬在整个屋子里蔓延蔓延……

干妈夹一筷子昊最爱吃的土豆炖排骨给昊,语气淡定地开始说:“昊儿,干妈实在是挺喜欢你的。人这一辈子总有很多自己喜欢的人,有的是喜欢,有的就是爱了。好比你‘干爸’,他便是干妈这一生最爱的人。你不了解,女人能遇到一个好男人是多么幸运的事情。你‘干爸’就是个好男人,我今生离不了他了。我跟他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感情很好。当时我和他结婚,很多人都羡慕的,说我们是天造地设的金童玉女,我甚至觉得我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女人。我放弃了我所有的追求和抱负,死心塌地地跟着他,虽然我念过很多书,但我也心甘情愿地为他做一个平庸的家庭妇女了。如今,我们有了妮尔,组成了一个幸福完满的家庭。除了这样一个完满的家庭,对一个普通女人来说,还能再要什么?我知足了。但也正因为这种知足,我便愈发感觉到要好好珍惜这幸福完满,好好保护这幸福完满,不让它破碎,不让它流失。你知道吗?女人就是这么可怜,她的家是他的世界,是她的生命所在。女人没了家,就好比没了世界,没了生命,再无法存活。昊儿,你说呢?”干妈又夹上一筷子菜给昊。

昊的心里突然堵上了一块石头,几乎令他无从呼吸。他求救般地看“干爸”,“干爸”却埋着头呼噜噜喝汤,装着什么都没听见。昊的味觉奇怪地迟钝起来,饭菜进他的口就味同嚼蜡了。

“妈,无缘无故你说这个干吗?”妮尔不经意问。

“没什么,妈是跟你干哥哥说咧!”干妈的眼睛死锁了昊,昊无地自容。

“好了好了,说这个干吗?我们说点别的吧,讲笑话怎么样?呵呵……”妮尔不知道怎么看人脸色,想说什么就脱口而出了。

“昊儿,你虽然已经上了大学,但学业仍是你最大的任务。你得好好努力了,家里人都盼着呢!”干妈粗暴地打断妮尔的话,语重心长地加上一句。干妈喝着汤,小拇指翘着,眼睛不再盯昊,而去盯了汤勺。

“我吃饱了。”“干爸”突然把碗一推,起身去了卧房,又把卧房后手给关上。

“我也是。”妮尔学着把碗一推,跑去坐了沙发看电视。

昊吃完后,悄悄放下碗筷,对干妈说:“干妈,那……我走了……”

“你等一下……”干妈去开了卧室门,进里面拿了昊放在这儿的换洗衣物出来,放进昊的书包里,又把书包给了昊。昊透过卧房的门,却没看见“干爸”的所在。

昊背了书包往外走去,经过卧房门口时,他的步子迟疑了半刻,终究是未停住,继续走了去。昊跟干妈告别,又跟干妹妹告别——也许这是最后一次看到她们了。当干妹妹说那句“以后有空常来找我玩啊”的时候,干妈“砰”一声关上大门夹断了这句话。昊准备下楼梯,又回头看这一扇酱紫色仿古欧洲风格的大门,眼前不禁一片模糊……








第三十六章

相当一段日子,昊再没见过“干爸”。“干爸”就像这个冬天树木上的叶子,慢慢消失了,惟有天气自己在越变越冷,越变越像个冬天,一个万物凋零的冬天。昊是喜欢冬天的,喜欢冬天常有的阴冷天气,特别是下雪。然而,今年的冬天却有些奇怪。奇怪在哪里,昊又说不出来。

昊竖起衣领,行走在刺骨的冷风里,路两旁的法国梧桐伸着赤露的枝桠瑟瑟发抖,路人们的嘴巴吐着白雾,好像肚子里都煮了一锅沸水。天边有轮白色的太阳挂着,全无了太阳应有的热度,倒像了个月亮。昊张开嘴,想叫,反吃进去一口冷空气,呛了嗓子,于是他便弯在那儿使劲咳嗽了。

到得家来,不开灯,昊可以看见鬼鬼的目光。这些日子,鬼鬼又成了昊生命中的主角,只是那目光,不知道为什么,没了灵性,没了令昊心悸的冷度,或许是因为“干爸”的消失不见罢,原来自始自终鬼鬼的目光在昊心里都不过是“干爸”目光的替代品。从前“干爸”不能陪在昊身边的时间里,鬼鬼的目光能够让昊感受到一些若即若离的爱情(爱情?)。如今“干爸”彻底消失了,那种若即若离的爱情也同步随之消失。当初鬼鬼同“干爸”一起出现在昊的生命中,现在鬼鬼好像又要与“干爸”一起消失在昊的生命中了。

但是不尽然,正是鬼鬼的目光失却了灵性,才得以让鬼鬼本身在昊心目中重起来——以前,昊恐怕只注意了鬼鬼的目光,他以为鬼鬼的目光就是鬼鬼,没有区别,他需要鬼鬼也就是需要那目光——如若某种直打你眼球的强光,如果那光足够强,你便什么都看不清了,跟瞎了似的,只能觉得白花花一片光。可那光现在暗下来了,暗了所以昊才能看见原本隐藏在那片强烈目光背后的鬼鬼本身了。昊看见鬼鬼是那种黄色带花斑,没有温顺却暗含狰狞的猫,又像了他自己。这居然就是鬼鬼啊?一只猫,或许它还有灵魂,还有思想。

鬼鬼从前是“干爸”,如今幻变成自己。昊发现他跟“干爸”实际上竟是双位一体的,是一种共同物,这种共同物的结合点就是鬼鬼。于是昊开始怀疑“干爸”是否真实存在过,“干爸”会不会只是一个虚影,是他做的一个梦?再或者,“干爸”是不是若干年后45岁的他自己坐了时光机过来给他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然后又坐了时光机回去重新过他自己的生活了,留下19岁的昊独自在此神伤?昊想不明白,想得头疼,便不去想了。他冲泡一杯咖啡,热水倒进杯里,冲出了一种黑色液体,又翻着白色泡沫,黑白分明,简单而繁复。他不放糖,想尝尝苦的滋味,刚舔一口,却苦得伸了舌头出来直咂嘴,勉强喝进去一半,就把剩下的半杯倒进鬼鬼的食盘,要鬼鬼尝尝鲜,自己反身倒进床里。昊想睡觉,想做个下雪的梦,然而苦咖啡作祟,使他久久不能睡死去。昊后来就一直处于半梦半醒的迷糊状态,在这个冬日的黄昏,在这座庞大得恐怖的城市……




第三十七章

昊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有小苹和另外一个女孩站在他面前了。昊不知道自己到底睡了有多久,也不知道小苹和那个女孩是怎么进来的。那另外的一个女孩昊不认识,长得也是眉眼分明、活泼可爱,活脱脱又一个小苹。两个女孩都身着一套素色羽绒服,如同冬神派来的一对精灵使者,突然降临在了这座城市的某个角落,没有理由。

“这是我最好的朋友兰儿,跟你还是同乡咧!”小苹如是介绍。

“你好。”昊伸出手来握。

“你是学艺术的吧?学艺术的人看起来就是跟普通人不一样,呵呵。”那兰儿灿笑着说。

不一样?什么不一样?昊的心一沉。他现在似乎很怕人说他与众不同,说他和别人不一样。为什么他和别人不一样就是异类?别人就要拿有色眼光瞧他?想至这里,昊的脸色立马挂住,把对新客人应有的柔和也丢了。

小苹见昊的脸挂住了,忙慌里慌张出来:“我和兰儿这是去逛街的,顺便来见了你,想请你过几天平安夜过去参加我们班的圣诞派对。”小苹发现昊的眼珠总是锁着兰儿,炯炯地,便又追说道:“兰儿她是我最要好的姐妹,又是你的老乡,今天天气冷,所以我进来找你,不好把她晾在屋外,就把她也带进来了。”说完,战战兢兢地站了看昊,看他作何反应。

“哦,当然,这没什么。”昊的语气同这冬日的气温比较着谁低,不过他终是腾出一块床沿地给了小苹与兰儿坐,小苹与兰儿的脸色这才由此而缓和下来。昊又向窗外望去,窗玻璃上一层水雾,看不清什么,而实际上外面也没什么可看了,他就接着说,“好快啊,转眼又到圣诞节了,天气也越来越冷了。不知道今年这里会不会下一场大雪?”

“我想肯定会的!呵呵,今年的冬天可比前几年的冬天都冷多了。”小苹接口道。

“是啊是啊,外面冻死人了咧!路上积水都结块儿了。刚刚小苹还狠心地要把我一个人晾在外面然后进来找你,可那怎么行?我岂不会在外面冻成个冰人?就死缠着要跟她一起进来。你说她又说什么?她说万一你朋友在,进来就不方便。我问什么朋友会不方便让人看见啊?她又不做声了,所以我懂了,哈哈,肯定是那方面的朋友咯!我说为什么小苹你进去没什么方便我就不方便进去,我也不是很讨人厌。最后,我还是成功地跟随小苹一起进来了。可进来一看,你朋友好像也不在嘛!我才知道是小苹骗了我咧!呵呵。”兰儿连珠炮般地说话,把小苹说得整个脸都青了,铁青铁青。

“没有没有,我什么都没说啊。”小苹窘得手忙脚乱,一时冲兰儿使莫名其妙的眼色,一时又密切注意着昊那边的动静。

而这次昊的面相上却没有很明显的变化,他继续同兰儿天南海北地聊着天,从他们的家乡聊到艺术,再从艺术聊回到天气,小苹甚至插不上嘴了。

“哎呀,时间不早了哦!”兰儿低头看手表,“我和小苹得走了,我们还要上街买些东西呢!”说完,她迅速地戴上手套和帽子,告过辞就要拉小苹走,“平安夜要记得来我们班的圣诞派对啊!这可是我跟小苹两个美女请的你哟!呵呵,你不会不给面子吧?”

“不会忘记的啦,谢谢你们。”昊笑笑,接着说,“兰儿,你先去外面稍稍等一下,我有几句话要单独跟小苹说,可以吗?”

“当然……可以!”兰儿做个调皮的动作,拍拍小苹的肩膀,挤挤眼,独自出去了,关门时都不忘最后冲屋里再做个鬼脸。

屋里只剩下昊和小苹两个人。昊拥着被子仍坐在床上,小苹则尴尬地立在一旁。鬼鬼懒洋洋地蹭到小苹脚跟前,要小苹抱,可这次小苹没有抱它。户外的寒风刮得呜呜响,鬼哭狼嚎。

“以后不要再带朋友来我这里。”昊打破短暂的沉默。

“为什么?”小苹不解,“你不也是我朋友吗?”

“但我终究跟他们不一样!”昊微微喘着气,“你还记得当初我说我为什么敢把秘密告诉你吗?就是因为你我的生活圈子没有交集。而今你带朋友来见我,我们的生活圈子开始有了交集,那我的秘密怎么办?我很难保证它以后还能够是秘密。你也应该知道,我这样一个秘密如果不再是秘密了,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你不是逼我自毁吗?”

“没这么严重吧!”小苹呢喃。

“我不想今后你总是带朋友来像看珍稀动物一样看我!我不是。你们班的圣诞派对我不可能去,我请求你的原谅,也托你代我请求门外那个兰儿的原谅。对不起,小苹,我是不得已的,你别怪我。”昊顿了一下,“好了,小苹,你走吧!别让兰儿在外面冻坏了。我想再歇一会儿。”

“其实我来约你去我们的圣诞派对也就是想让你能开心开心,我都没想别的什么……不好意思啊,惹你不高兴了……”小苹说,“那……昊……我们还是朋友吗?”

“是。只要你愿意,哪怕我们再见不到面了,也永远是朋友。”听到昊的这话,小苹笑了,笑得很知足。她走出去,关上门,昊想她和兰儿必定高高兴兴去逛街了。昊无意中发现,以往小苹从这个小屋出去,都会摸一摸鬼鬼,同它道别,而今天没有,她似乎忘记了。





第三十八章

平安夜前夕,昊搬家了,从那个他住了大半年的小屋里搬出来。由于学校周围的出租房都是以学期为单位计算租金的,所以在一个学期快要结束,寒假即将到来的时间搬家就需要多付一些无谓的钱,很不划算,可昊仍是咬咬牙搬了。好心的房东劝他等寒假过完,下学期来了再搬,可以不用出些冤枉钱。但昊不听,他说,不,我已经非搬不可了。

昊没把搬家的事告诉任何人,包括“干爸”和小苹,也就是说,昊马上要从他们的生命中消失了。然而,他又舍弃不了这片陪同了他大半年的错综复杂的胡同阵,这里有他大半年的喜喜悲悲,这片胡同阵像是个冷静却用心的目击证人。因此昊没有搬远,只是搬到了附近的一家小楼房上,透过小楼房的窗子,他还能清晰地看见以前住的小屋和这小屋周围的情景。昊是在逃避,但他始终无法完全逃脱。

人都是懦弱的,人的一生都在逃,尤其是像昊这样的一群无力反抗的“异类”。

于是,后来有人就经常看到,一个戴眼镜的大男孩喜欢坐在一栋小楼房上的一扇窗户前往外望,他们不知道这个大男孩在望什么,而这个大男孩自己也不知道在望什么。每每这个时候,都有一只猫懒洋洋地陪在大男孩身边,那是一只叫鬼鬼的猫。

好几次,昊看见小苹从下面小巷匆匆走过,到他以前住的小屋找他,然后又气急败坏地走回去。如此几次,小苹便再没出现过了,她彻底消失了。昊没有去留小苹,没有留她也许正是昊太在乎这样一个朋友了。然而对昊来说,这样一个朋友却只能永远呆在他心里面。

还有一次,昊竟然看见一个酷似“干爸”的身影走来,而这个身影实际上的确正是昊的“干爸”。等昊看清楚后,他都不敢相信这是真实的。他觉得他似乎与“干爸”已经有好几个世纪没见过面了,而且此时他与“干爸”之间也似乎相距了十万八千里。“干爸”是特地来找昊的,他去了昊之前住的小屋,得知昊已经搬家,继而就掉头回去了。从“干爸”的样子看来,好像并没有什么情绪上的波动,而昊不清楚“干爸”是真的没有情绪的波动,还是他其实有但却没表现出来。他太复杂了,是的,他是个中年人,一个有家有室的中年人了。

小苹和“干爸“都是匆匆来又匆匆走,他们甚至顾不上抬头看一眼。如果他们能无意间抬头看一看,就能和别人一样,看见一个在一座小楼上守望着的一个戴着眼镜的大男孩——因为昊坐的位置并不算隐蔽,但他们终于错过了。可是回头来想想,即使他们真的抬头看了,会看见什么呢?也许他们会看见冬日里那轮白色的太阳,全无了太阳应有的热度,倒像了个月亮的太阳。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

盼到学期结束,这座城市的大雪仍未降下来,昊倒不怎么失望了。他抱着鬼鬼,离开这座城市,踏上回家的路。过完春节,就又是新的一年了,新的一年里天知道将发生什么!





尾声

我根本无法自欺欺人,我永远都是我自己,我逃脱不了自己的这具肉体。我的努力都是徒劳无功的,最后还是以失败告终。我现了原形,其实我不是别人,我就是昊,昊就是我。这是铁定了的事实,我纵有千般不愿意也不得不承认。

寒假里,我在家看电视新闻。因为临近春节,家里热气腾腾地,一片喜闹的红火景象。突然,一则消息吸引了我的眼球。那则消息是,我读大学所在的那座华中城市异常地下了一场罕见的冰雹,以致砸死数十人,砸伤数百人。在举国同庆的日子里,这消息似乎不是个什么好消息,但它却深深撼动了我的心。

最后还要说上一句的是,我放假回家的途中,鬼鬼在火车上神秘地失踪了,我找遍整辆列车都一无所获。我想,它也许早该消失了,因为这是注定的。

我是一个受了上天诅咒的人,我注定最后什么也得不到。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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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2楼 ]
发表于 2007-03-08 20:23发布于 03-08 20:23 较早前
故事是挺棒的。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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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3楼 ]
发表于 2008-07-16 08:39发布于 07-16 08:39 较早前
文好长,看到最后晕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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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4楼 ]
发表于 2012-02-05 20:44发布于 02-05 20:44 较早前
曾经最喜欢的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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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Q

[ 15楼 ]
发表于 2012-02-28 03:31发布于 02-28 03:31 较早前
难道我们都逃不过这种永恒的诅咒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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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6楼 ]
发表于 2012-06-11 21:42发布于 06-11 21:42 较早前
结局很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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