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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租(作者:伶菜)

微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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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03-11 11:17发布于 03-11 11:17 较早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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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破产,急需资金,出租自己……”

打下这个标题之后,我停下来,略为犹豫。

吸一口气就能感觉衬衣口袋里厚实的通知和单据,像火炭般灼烧着胸口。

微不可闻地叹息一声,我继续打字:

“如题。

本人35岁,外形还过得去,有一定的人生阅历。

对经商、财务、投资有研究,在爱情婚姻问题上有经验。

我乐意提供各种不违反法律范围内的服务,比如担任接送司机、陪伴出游、临时男朋友、聊天、逛街、跑腿办事,甚至一些工作和生活问题的探讨和交流,我都可以尽我能力出谋划策。

如果有女士对此感兴趣,可以联系我详谈。

QQ513590462

无意者请勿扰,十分感谢。

我知道这样的贴子会招骂,无论想骂什么,请大家在这里骂,不是想联系我的不要加我QQ。

有什么问题,也可以在这里回贴询问,我会尽量答复。”

短短的贴子,花了我差不多一个小时反复斟酌。

最后,我又加了一句:

“需要注明,我不是卖身,我相信,一名成熟男人能为女士提供的服务,除了身体之外,还可以有很多。”

终于按下“发表”键,我有点脱力的感觉。

海角论坛是个宽容度相当大的知名论坛,而且人流量非常多,我希望这个办法能成功。

否则,我真是走投无路了。

“吧吧……”

一只小手揪住了我的裤脚,我的女儿在叫我。

我弯下腰,把她抱起来。

女儿还不到一岁,正在牙牙学语。

她坐到我膝盖上,马上变成好奇宝宝,一会儿按键盘,一会儿啃鼠标,最后索性蹬着我胸膛,伸手来抓我脸上的眼镜。我顺着她的劲儿把眼镜摘给她,女儿又接着抓我的眼睛。

我闭起眼睛,感到小小的手指在眼皮上划拨。

“宝宝,你怎么能抓爸爸眼睛呢?”妻子的声音。

小手离开了我的眼皮,我睁开眼睛,呵呵一笑:

“没事,让她玩吧,我就是把眼睛摘下来给她,也没什么。”

“你这人……没见过这么宠孩子的。”妻子怪地说.

女儿在她怀里乐得咯咯笑。

我最喜欢看她笑,她有很漂亮的眼睛,笑起来就像弯弯的小月芽,酷似她的妈妈。

“我抱她睡觉去了,你忙你的吧,”妻子退出书房,顺手掩上门,“别熬太晚了,厨房里有雪梨糖水。”

我微笑着,在门缝里看着她进了卧室。

再打开那个贴子。

还不到十分钟,已经有一长串回贴。

不出所料,绝大多数是臭骂的。

也有人好奇地给我算帐,结论是我如果不卖身,光凭这样“服务”,根本赚不到多少钱,杯水车薪,有什么用呢?

我看着,嘴角忍不住一丝自嘲的笑。

我承认我在贴子里这么标榜,出发点不很光明——我其实有卖身的心理准备。但是经商的经验告诉我,直接吆喝要卖的东西,在人们眼里都不值钱。

人们消费时,钱大都花在包装、概念和感觉上。对女人来说,更重要的不是床上卖力,而是在床以外的地方能给她更多被爱的感觉。当然,什么爱情游戏最后不都得落实到那一步么,我可以陪她们玩这个游戏,可以陪她们玩到最后——只要她们付钱。

登陆QQ,系统信息小喇叭立刻急不可耐地跳跃起来,发出“滴滴”的声音。

我逐一翻看,入目仍然是骂人和讽刺,比起论坛上的言语更为不堪——网络上管闲事的人还真是不少,还真不明白,我出租自己,到底碍了他们什么?

滴滴滴。

又一条要求身份验证的信息:

你真的需要工作吗?我可以给你介绍一个。

我查看对方的资料,性别是女,30岁,所在城市和我相同。

我加了她。

“你说你可以做司机和跑腿办事?”

“是的。”

“既然什么都能干,为什么要出租自己?直接找份司机的工作不难吧?”

“我急需要钱,越多越好。”

“哈,你很直接嘛。”

“是的,感觉你是爽快人,我也就不转弯抹角。一个司机的薪水满足不了我,而且,我能做的事,应该比司机多。”

“你擅长经商、财务、投资?”

“擅长说不上,但确实在上头花过力气,算是有一些经验教训。”

“那你为什么还破产?”

“有一句话说得好,运退黄金失色,时来铁亦生辉。呵呵,成功和失败,向来半由天命半由人。”

“嗯……”

“而且,失败乃成功之母。我今天虽然失败,但是我相信这失败的经验,也能对别人有借鉴之用。”

“说得不错。对了,方便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林涛。”

“好,林先生,这样吧,你明天下午2点,带一份简历到中信泰富广场26楼参加面试。”

“我能问是什么工作吗?”

“你不是要出租自己?我们正要租一个。恐怕所有你能做的,我们都需要……对了,你能打架吗?”

“打……我在健身俱乐部学过一点空手道,不过我想,行家空手就能打倒我。”

“哈,算了,不为难你——不过你最好有心理准备,我们出的酬劳可能高过你的预期,但是工作也可能超过你的想像。”

“没问题。”

“明天见。”

“好,明天见。”

我下了线,站起来把门关严,打开窗户,点了一支烟。

从孩子出生后,妻在家里是全线禁烟的,但是此刻我需要一点放松。

我疲倦地靠在窗台上,上身探出窗外,望着天上的星光,浅淡的烟雾从我面前升腾,衬在深蓝色的夜空中,像挣扎的肉体,缭绕不休,渐渐稀薄。

“发生了什么事,能告诉我吗?”妻不知何时进来,温柔地从身后抱住我。

“没事,我能处理。睡吧。”我灭掉香烟,转身微笑。

在床上,妻默默钻进我怀里,像结婚前几年那样,把头枕在我手臂上。

我伸手搂住了她,用下巴轻轻蹭着她的额头。

“公司还能维持吗?”妻突然轻声说,“我知道老陈现在翻脸不认人了,陈太太都不敢再跟我联系。”

我一怔。

“要不,我再出去工作吧,我们一起努力,相信没什么克服不了的。”妻很认真地抬头看着我。

“真的不需要。公司的事已经了结,我不会再跟老陈合作。现在我谈了另一个项目,成功的话就一切都没问题。”我心里酸酸的,只得尽量用温和平静的声音安慰她,“你身体不好,生了宝宝之后我就更不能让你劳累了,别忘记,结婚时我答应过,照顾你一辈子。”

“我……我希望能分担你的压力。”

“好啊,那交给你个任务。”我把脸一板,严肃地说,“把宝宝喂成小猪吧,我喜欢她胖胖的在地上爬。”

妻终于撑不住笑了。

次日,出门前我微微踌躇。

出租自己,真的是个好主意吗?

我不知道。但是合伙人的背叛,公司遗留的债务,家庭的责任,这一切我必须承担。

而且我必须尽快为家人谋求生活的保证,现在我一无所有,也只剩下自己。

在镜子前穿戴整齐,妻帮我系好领带,端详着,突然俏皮地轻轻抱我一下:

“帅哥,出门要小心哦。”

中信泰富广场26楼,永嘉进出口有限公司,居然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司。但是会客室里等面试的人非常多,我把简历交给了前台,也开始耐心等候。

终于进入总裁办公室,我有点意外。

原以为会看到昨晚跟我联系的女人。

但那里面是个非常年轻的男人,长手长脚正大字型摊在总裁座位上,一脸的不耐烦。

进门之后,他冷冷地打量着我,没有说话,甚至动也不动。

如果不是我交给前台小姐的简历正摊开放在他桌面上,我会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

他身上虽然穿着考究的正装,但是一头桀傲不驯的刺猥短发,松松垮垮的肢体语言,看起来更像街头热血青年,硬生生被裹在那套以低调奢华著称的名牌衣服里。

我看是不单他难受,连它都难受。

“Sit”,小青年盯着我,嘴里吐出一个字。

我们的眼睛对视,有几秒钟的静默。

我微笑起来,挺直了身体:

“您是这里的总裁?”

“不行吗?”

“哦,那对不住了,我想退出这次面试。”

“什么?”

他措手不及,不由瞪大了眼睛。

“因为我现在觉得,这家公司的发展前景我不看好。另外,如果我没记错,前台小姐告诉我,今天您是要招聘总裁助理,而不是训狗。”

略微欠一欠身,我转身准备离去。

“你是看不起我?觉得我当不了这个总裁?会把公司搞垮?”身后传来带着怒气的声音。

“人必自辱而后人辱之。你自己如果看得起自己,也不需要这诸多作派。”停下脚步,我的语气不卑不亢。

“老姐说,你很缺钱,叫我看着合适的话可以用五十万租下你。”很快,小青年的声音再次传来,“我今天出一百万,你给我留下。”

很好,我正需要这笔钱。

我的手握着门把,深深呼吸了一口气。

“您确定不需要再面试其他人了?”

“没错,我要定你了!”小青年咬牙切齿地说。

2

“谢谢总裁。”我仍然面带笑容,这个孩子,真的还太年轻。

我已经大概知道这是份什么样的工作了。

一阵激昂的音乐突然响起。

小青年掏出手机,怒气未消地对我说:

“你等着。”

好,我现在当然可以等,为他开出的一百万,我可以做任何事。

“老姐,嗯……见了……就他吧……我知道……行了行了……知道……”小青年皱着眉,不胜其烦地应付着,看来一时半会说不完。

于是,我自己走到原来预备给面试者的座位上,好整以暇地坐下来。

正在打电话的人发现了,瞪我一眼。

“好啦好啦,就这样……晚上吃饭时你自己说!”

小青年提高声线,终于挂断成功,收了手机拨内线召来前台:

“就招这个人,你领他出去安排一下,把其他人赶走。”

我站起来,向前台小姐点点头。

“喂,下班之后跟我一起吃饭,我老姐要见你。”出门之前,身后又扔过来一句话。

笑容可掬的前台小姐把我安排在紧邻总裁办公室的座位上,而且主动领着我认识了主要的员工。

这真的是家刚成立不久的小公司,平时主要代理一些进出口服装小品牌。总裁——愤怒小青年常扬,办公室主任兼财务张太太,前台兼秘书LILI,以及三女两男五名职员,再加上我也不到十个人。

LILI给我一些公司运营的材料,我翻了翻,目前只有两三宗生意,还有一宗转了手不做的,业绩实在差强人意。

再加上这位常总……呵呵,今晚恐怕“老姐”就会向我划下道来,一起吃饭?

天下没有白吃的晚餐啊。

不料,还没到晚上,麻烦已经出现。

四条讨债公司的大汉找上门来,LILI花颜失色,匆匆进了总裁办公室。

两分钟,总裁办公室的门砰地打开,常扬风风火火地走了出来。

我站起来拦在他前面:

“常总,出了什么事?”

“MD,这帮鸟人敢上门讨债,找打!”常扬咆哮。

LILI在边上小声告诉我是公司那宗转手的服装代理出了事,当时公司把这宗业务转给另家一同行——上海台林进出口公司做,对方曾经交给我们一笔押金。按合同,对方要是赚了,我们抽一点小利润,押金奉还;对方做砸了,这笔钱归我们所有。

现在台林把生意做坏了,却还想拿回押金,几次交涉被常扬拒绝之后,就请了讨债公司上门。

按常扬的意思冲出去,吃亏是肯定的。

讨债公司派来四条大汉是什么概念?那就是黑社会打手。

公司里另外那两名男职员正好外出,一干女士都有点腿软,眼巴巴看着我和常扬。

“大家别慌,照常工作就行。LILI你马上给广场保安中心和110打电话,常总您先回办公室,我到门口看看。”

常扬哼了一声,大步走向门口。

我皱了下眉,也只得跟过去。

“您……和常总小心……”LILI一脸忧色。

我回头对她笑一笑:

“打电话吧,没事。”

快步赶上常扬,我们走到门口。

讨债公司的职员们正挤在门口小沙发上,喝着前台待客的茶水。看起来这四位老兄身材并不高大,清一色的黑西装,样子还有点憨,常扬斜睨了我一眼,似乎是说,小意思。

我无话可说。

一般来说,越是貌不惊人的打手越危险,他们虽然块头不大,但是细看身形结结实实,手骨粗壮,绝对不好惹。而且一看到我们,他们的眼神立刻警觉起来,我有种感觉,活像猎犬盯上兔子,这四位就差没把毛竖起来了。

“喂!你过来!”常扬首先发难。

对方为首的大汉霍地站了起来。

“不好意思,不是找你,我们叫的是那位快递员。”我抢在常扬继续说话之前开了口,悠闲地抬手,招呼正好进门的快递。

大汉一怔,气势顿时弱了。

我签收了快递的东西,放在前台,故意把他晾在一边。

大汉的目光在我和常扬身上转来转去,突然问我:

“您就是常总吧?”

“靠……”常扬正要说话——

“让我处理。”我用了点力气按住常扬肩膀,沉声说,“相信我。”

我和常扬身高相仿,他转头正对上我的眼睛,一时竟有点发征,嘴巴动了动,居然真的没有出声。

“常总,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您是贵人多忘事,眼皮子不夹这点儿小钱,可我们不清了这笔帐就没饭吃了,您就算赏兄弟们一口饭吃,费费心把这帐结了,大家都好。”大汉向我走近一步,另外那三位也站了起来。

我眼角一扫公司大门,还没有保安的踪影,心里暗暗着急:

“你们是代表台林公司来的吧。不是我不肯赏你们饭吃,要帐也得要得在理,按合同我们一分钱不欠你们的,怎么给?”

我原先的盘算的是:LILI如果已经打了电话,我估计只要坚持五到十分钟,至少广场保安会出现,再坚持一会,警察也会到,先等保安和警察把他们弄走,我们再和雇佣他们的那个同行公司联系,争取在谈判桌上和平解决钱的问题,才是上策——如果我们直接跟打手们发生冲突,甚至和讨债公司结了梁子,那么以后的事就真的难说了。

为首的大汉嘿嘿一笑:

“常总,我们不管什么理不理的,反正接了活就得把钱要回去交差。”

“要是我们没钱给呢?”

“没钱?在中信富泰开公司能没钱?”

这边说着话,其他人也不闲着,一条大汉抬手就把水杯倒在前台电脑上,另一位一口浓痰立刻吐在地毯上,大呼小叫:“哎哟对不住了,好好的地毯……我给您擦擦!”

说着还伸脚在地毯上乱蹭,污渍顿时糊成一团。

“你们讨债的这一套我很清楚,但是今天你们最好不要闹事,我们已经报了警!”事情越来越难控制,我一咬牙,扬声说。

这话一出,那几位顿时炸了锅,立马摆出一副无赖嘴脸。

“你报警?我干什么了?不就说你几句吗?你不爱听了?不爱听就趁早把账还给我们呀!我现在就从这二十六层楼上往下跳,你信不信?跳下去你就吃不了兜着走!”

“光脚不怕穿鞋的,我们兄弟什么都不是,一人吃饱了全家不饿。你在家是爸爸、是儿子、是老公,在单位是老总、是领导。我丢得起人,你丢不起。我敢在这儿当着大伙把裤子脱了,你敢吗?你不敢!”

砰的一声。

常扬拍了桌子:

“MD你们今天是成心捣乱了是不是!”

这小青年还真有胆量,二话不说扑过去,瞬间就和两条大汉扭成一团,但是很明显他不是那两位“专业人士”的对手,何况,这边还有两位正虎视眈眈盯着我。

一秒钟也不能再拖了。

啪!

我面无表情地把一个玻璃杯扔在墙上,碎片飞溅。

哗啦!

紧接着,我把放茶水的茶几一脚踹翻在地。

“我不敢?”

我淡淡地微笑着,又在前台展示架上拿起一个貌似古董花瓶的装饰品——为首的讨债人一把钳住我手腕,迫使我慢慢把花瓶放下。

“常总,你这算什么意思?”

“警察来了你就知道我什么意思了。”尽管手腕被拗得近乎折断似的疼痛,我仍然笑容不减,不紧不慢地说。

保安和警察几乎是同时出现的。

我坚决要求警察马上处理这几位闹事者,所有的同事都可以证明,他们严重骚扰了我们的正常工作,而且使我们受到了人身和财产损失。尤其那一地的狼藉和常扬脸上的淤伤,随时可以告他们伤人损物。

经过警察的协调,对方愿意当场道歉,我们也表示不再追究。

一番折腾之后,大汉们终于悻悻地跟着警察离开。

世界清静了。

LILI和其他女职员开始收拾残局,我活动几下仍隐隐作痛的手腕,看着常扬更加乱七八糟的短发,团得稀皱的衣服,还有脸上那一小块刚才大派用场的乌青,不由苦笑了一下:

“常总,您还真跟他们动手,太危险了。”

常扬却毫不在乎:

“我从小打架大的,这点小意思……还是你后面那几下镇得住,”常扬似乎不太习惯说好听的话,很快低头拉扯着自己身上明显报废了的西装,“可惜了老姐给我买的衣服,晚上她又要唠叨了!”

他呲牙咧嘴地,一副头疼的样子。

唉,真正头疼的人,应该是我。

打了个电话给妻子:

“晚上有个饭局,不回去吃了。”

“哦,你胃不好,自己当心别喝太多酒。”

“好的,我有分寸,别担心,晚上带宝宝先睡不用等我。”

收了线,我想了想还是去请示常扬:

“常总,晚上您想到哪里吃饭,需要先订位吗?”

“去蕉叶,我喜欢咖哩蟹。”

我为难了:

“蕉叶订位需要提前几天,而且也很难订到包厢,现在只能提前去排队……”

“没关系,早上我就跟老姐说好了,她去排,我们下班过去吃就行。”

果然,当我们到达蕉叶餐厅,常扬的姐姐已经在大堂占好了座位。

“你就是林涛吧,我是常莉。看来我昨晚没找错人,今天公司的事常扬说了,多亏有你在,我们都对你很满意。”大堂的一片嘈杂声中,常扬的姐姐有点吃力地对我说。

“我没说很满意,只是他胆子还不小,凑合。”常扬翻了翻眼睛。

常莉马上把注意力转向弟弟莽撞受伤的脸上,拉着常扬左看右看,低声教训着,心疼不已。

我看她衣着倒朴素大方,年纪不轻了但保养得还不错,只是,感觉上更像一位贤惠的普通家庭妇女。

而且,明明晚上有要事商谈,这两姐弟却因为常扬爱吃咖哩蟹就把会面地点定在人多嘴杂、歌舞喧哗的蕉叶,实在有点不智。

总而言之,常扬不像总裁,常家姐姐也不像大家闺秀。

这两姐弟真的能拿出一百万?

凭那间半死不活的小公司?

我点上一支烟,看常家姐弟小声商量着点菜,心里思忖。

3

菜上来后,常扬对咖哩蟹表现出极大热情,但是我的胃受不了泰国菜这样浓烈辛辣的食物,所以只好象征性地吃一点。

幸好,今晚的目的本来也并不在吃上。

“林先生,你是不是觉得我们不像能随随便便出手一百万的人?”常莉问我。

谈话终于转入正题。

“老实说,是不太像,所以我也希望您能解释一下。”我谨慎地回答。

“没问题,今晚我就是要跟你把事情摊开说清楚。首先,我要说一个听起来有点老套的故事,”常莉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过它的确是真的。”

“愿闻其详。”

“我今年30了,但是常扬才19,我们两姐弟年龄差距很大是不是?”

“嗯……什么原因?”

“常扬不是我亲弟弟。他四岁时,亲生妈妈得了绝症,死前托我们家照顾常扬,所以,常扬等于是从小跟着我长大的。对了,他的父亲是……”常莉轻声说了一个名字,我暗暗吃惊,某豪门的第二代里以风流著称的人物,而且刚刚在那次著名的海啸中意外身亡。“常扬的妈妈当年因为种种原因得不到名份,只能独自抚养常扬。你们男的爱看新闻都知道吧,今年他父亲突然死了,据说,那家老爷子希望把流落在外的男孙找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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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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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 发表于 2007-03-11 11:18发布于 03-11 11:18 较早前
“哦。”

“我劝常扬去和亲人相认,我认为这对他前途有好处。”

当然,这一家虽然不能说是顶级豪门,但老爷子一手一脚挣下的家族产业也相当可观。

“什么好处,当我们是骗子防!”边上的常扬吐掉一根咖哩蟹脚,“不是老姐你坚持,我才不稀罕!”

“家大业大,小心谨慎一点很正常。”常莉瞪弟弟一眼,“什么档案调查、DNA测试我们都按他们家要求去做了,常扬确实是他们家的孩子。”

“那么,现在你们还有什么难题呢?”

“嗯,血缘关系是确认了,但老爷子见过常扬后对他很不满意。”

我不禁失笑,这简直是肯定的。

常扬直翻白眼。

本来一脸忧心忡忡的常莉也忍不住笑了:

“我们是普通老百姓家庭,没想过要培养商界奇才,而且常扬从小就是个皮大王,逃课打架他最能,学习成绩是提不上档次的,只能上个职业学校混混,而且最不服管教,也就我说他两句他能听一下。”

“当然,你是我的老姐嘛。”常扬嬉皮笑脸地。

“别闹了,我说正事呢。”常莉轻轻敲一下弟弟的头,“后来老爷子把这家小公司丢给常扬,勒令他学习打理。我们都不太懂做生意的事,林先生,我希望你能帮助他。年底老爷子就八十大寿,在这之前如果公司上了轨道,常扬又能真正被老爷子接纳,在寿宴上他的身份才会正式被承认,他应得的家族企业股份也才会划在他名下。”

“所以,我需要帮常扬把公司搞好,而且让他成为老爷子喜欢的那种青年才俊,对吗?”

“没错,林先生你是个明白人,我也不妨老实对你说,常扬许诺给你的一百万,我们现在确实拿不出来,只有常扬得到家族股份之后,才有能力兑现。”常莉笑着说,“所以,我们的利益其实是一致的。”

我叹了口气,又拿出一支烟。

常莉以满怀期盼的眼神看着我,而常扬还在表现他的好胃口。

“常小姐,要办好一家公司不是那么简单的事。你记得我当初在论坛上写的话吗?我是急需要钱……”我狠狠心,开了口,“要拖大半年的时间,还有可能拿不到……”

“虽然一百万我们不能立刻给你,但是你在常扬的公司里工作,每个月的薪水照发……不计算在一百万里,”常莉急切地说,“你想,有多少机会可以让你半年里就挣到一百万?实在不行,我……我可以先把我的积蓄拿出来,预付给你十万元定金……”

“老姐!”常扬突然截断他姐姐的恳求。

“今天的事一闹,他怕了,”常扬冷笑一下,“他怕自己没那个本事帮忙,到时候竹篮打水一场空!”

呵呵,这孩子学到东西了啊。

我嘴角微翘,把烟摁熄,盯着他的眼睛:

“常总,我不是小毛孩子了,激将法对我没用的。”

“林先生……”常莉再次开口,声音有点颤抖,“我求你帮我们这个忙……”

“我这么求你,不是为钱。我自己的生活虽然普普通通,但是也过得去,只要老公和孩子好,我就没什么别的要求了。只是常扬……他是我一手带大的,我没管好他,让他成为品学兼优的人才,也没能力让他出国镀金,但是我不愿意看到他永远在小餐馆打工挣钱、在随随便便一个小公司上班打杂,就这么过一辈子。我真的希望,他能有更好的生活……”

“HELLO!”

一个娇媚的声音突然近距离响起,把我们都吓了一跳。

不知何时,蕉叶餐厅著名的泰国风情表演已经开始了。

随着富有异国情调的音乐旋律,所有泰籍的服务员和厨师都快乐地扭动起来,载歌载舞,化着浓妆的泰国女郎甚至直接到餐桌上拉人加入舞蹈。

“帅哥……一起跳……”泰女眨着多情的大眼睛,以不太纯熟的中文单词,在我和常扬面前作邀请状。

常扬正气鼓鼓地,视而不见,一言不发。

我摇了摇头,这就是选蕉叶的“好处”,简直没法好好说话。

泰女可能也察言观色,没敢招惹常扬,盈盈走到我身边,一手挽住我胳膊,就往身上靠:

“来啦……帅哥……”

“不好意思,谢谢了,我们还有事情要谈,”我有点尴尬地用手微挡。

泰女神态自若,居然软软地靠在了我肩膀上:

“你好帅……我爱你……我们跳舞……”

一边说,一边还把手伸过来,轻轻抚上我的脸,热情地大吃豆腐。

我真是哭笑不得。

眼角看见本来一脸不快的常扬已经转为马上就要爆笑的表情——唉,罢罢罢,老脸不要了。

在泰女把香吻印过来之前,我站了起来,不着痕迹地闪开这难以消受的艳福,一把揪起常扬,走到跳舞的人群中。

泰女在我们身边妖娆地扭动身体,不断地把更多客人拉进队伍。常扬运动神经不错,在我身边转来转去,不时鄙视地瞟我一眼,我则有条不紊地踏着节奏随意晃悠,继续思考何去何从。

“你觉得我不可能成功是吗?”常扬突然贴近我,在我耳边大声说,“不管你会不会帮我,我都一定会实现老姐的心愿。”

这个孩子眼中闪动着坚定的光芒:

“我也不是为了钱,我是为了我老姐。她为我辛苦了这么多年,我一定要照顾她,照顾她一辈子!”

我突然踏错了好几个拍子。

一曲跳毕,回到餐桌上,我发现常莉面前的饭菜几乎没有动过。

“常小姐,如果您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就尽全力帮你们做成这件事。”我微笑地看着她。

“什么条件,你说,我一定答应。”常莉咬咬牙,坚决地说。

“我让服务员把菜热热,您再吃点东西吧。”我语气温和,“饿坏了身体,我们常总可不答应。”

常莉一时没反应过来,怔怔地看着我。

“老姐!他答应了!”常扬哈一声笑出来,大力捶了我一拳,“林涛你吓唬老姐,不厚道啊!”

“哦……”常莉如梦初醒,眼里突然涌出泪水,“谢谢你……林先生,我吃,我这就吃东西。”

“该说谢谢的是我,能遇见你们是我的福气。其实您刚才说的没错,我现在一没本钱二没关系,没多少机会可以让我一下子挣到一百万的。”我诚恳地说,“您是我的贵人。”回到家,妻子还是没有睡在等我。

喝了点家里留的汤水暖暖胃,我走到女儿房间。小人儿当然是早已爬在周公膝盖上玩了,嘴巴呼噜噜的,我亲了亲她的小胖脸,为她把被子再掖一掖。

轻手轻脚出了婴儿房,洗漱上床,我才低声对妻子提起今天的事,告诉她我已经在朋友的公司里找到了新工作,而且同时自己还在谈别的项目,家里开支肯定没问题了,而且以后事业上也有机会东山再起。

呢喃细语中,妻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安心地在我臂弯里睡着了。

我睁着眼睛,在黑暗里听着她熟悉的呼吸声。

半小时前,和常扬分手时,他信心满满的表情仿佛还在我面前晃动。

一阵深深的疲惫袭击过来。

今天的事情使我感觉到,自己精神、体力是不比从前了。常家姐弟确实不懂,我们面临的困难有多大,而且,我们的时间十分有限。

当然,这个机会对我来说,是比找些富婆零七八碎地出租自己要来得清白许多。但是风险也大了许多,一旦失败,可能真的会竹篮打水一场空。

我搂在妻身上的手紧了紧……我也有承诺过要照顾一辈子的家人。

实在没办法,就只能一博。

全看这半年时间了。

4

次日,我抖擞精神上班去。

昨晚我已经想好,首先,要处理了那笔转手代理的帐目。

退钱当然是不可能的。按目前永嘉的经营状况,一分流动资金都不能损失,但是跟讨债公司纠缠毫无意义,我们一定要和代理这个项目的台林公司面对面解决问题。

我说服了常扬,约见台林老总伍健面谈。

没想到,无论我打多少次电话,甚至亲自跑了一趟台林,对方都是一句话:

我们老总不在。

总裁办公室里的常扬打着呵欠进进出出,看我忙个不停,终于忍不住召我进去:

“现在到底是谁欠谁的?我们打到法院也不理亏,你低声下气地怕他们什么?”

“我不是怕,但事情总要解决,否则讨债公司天天上门,我们还做不做生意?”我耐心地解释,“中国人的商场,人情面子很重要。我们先拿出点诚意来,冤家宜解不宜结,好好地谈一谈,说不定就能化解,何必做绝?”

就差没说——LILI私下里告诉我,如果原来台林派人洽谈这笔帐时,你态度要是不那么粗暴,人家也不至于下不来台搬出讨债公司。

常扬鼻子里哼了一声:

“那你解决去吧。”

几经周折,终于见到了台林老总。

根据我的调查,这家名叫台林进出口的私营企业绝不是野路子出身。它背后的投资者是上海颇具名望的实业,和上海市外经贸委关系匪浅,是在中国加入关贸协定后取得进出口权的私营企业之一,而且台林公司目前运营状况良好,资金充足。按理说,真正眼皮子不夹我们那点小钱的应该是他们。

但是见到伍健的第一眼,我就心里一沉。

看来,今天的事情绝不能轻易了了。

我和常扬一踏进会议室,就有种被包围的感觉。台林在谈判桌上排出了极其强势的阵容,除了总裁出面,还有神色严肃、西服革履的市场经理和客户经理,身着得体职业装的美女秘书则盈盈立在旁边。

就座之后,对方连起码的礼节性微笑都欠奉。

常扬的脸当场就拉了下来.

伍健年纪看起来比常扬大不了多少,而态度只有更嚣张。但是,即使以男人的眼光看来,也要承认伍健的外形非常出色,五官漂亮,身材颀长,一件浅淡的粉色衬衣被他穿得无比妥贴。

相比之下,常扬永远有办法把任何衬衣穿垮。

虽然他个子也很高,结实而不夸张的肌肉使他完全有条件当个好衣架子,但做工考究的正装和皮鞋在他那略黑的皮肤和硬梆梆的头发映衬下,总是莫名其妙地显得老气。

冷眼打量他们两个,我叹气——台林偌大一公司,也是一个小毛孩子坐镇?

世无英雄,使竖子成名。

果然我的感觉没错,谈判桌上台林两个经理态度强硬,坚持要我们把钱“吐”出来。摆道理,讲行规,好话坏话说尽了,最后对方根本说不出别的利益交换、替代方案等新内容了,只会反复重复自己的立场:要永嘉公司还钱。

谈判出现僵局,我感觉到对方已经进入一种用本能拒绝我的一切要求的状态——如果谈判的一方进入这种“凡是你要的我都不给”的状态,谈判前景堪忧。

这边我和他们唇枪舌剑,你来我往,而常扬和伍健则谁也不说话。常扬是因为来之前受过我叮嘱,需要藏拙,所以只能死盯着伍健,而伍健则挂着毫不掩饰的嘲弄神色。

“我们是签过合同的,上头有你们总裁签名盖章。”我不得已甩出合同,提醒对手——尽管我也知道,合同很多时候都是摆设而已。

“是吗?”一直没说话的伍健突然开了口,语气轻描淡写,“我不记得有签过。”他转头向秘书小姐,“你去查查我们的存档,看是不是有人伪造文件。现在商业陷阱太多了,签名可以仿冒,印章可以假造,为了赖帐,真是什么东西都敢理直气壮拿出来。”

美丽的女秘书微笑着说:

“伍总,他们来之前我就查过了,您记得没错,我们根本没签过这份合同。”

“如果没有签合同,那你们怎么会接手这笔代理?”堂堂总裁,居然真的祭出“老赖”这一招,我心里有气,略微提高了声音。

“很简单啊,当初你们公司拿了这烫手山芋甩不掉,哭着喊着求我们帮忙,我们才接过去的……”他眯起眼睛,嘴角笑意渐渐扩大,“而那笔钱,本来是我们借给永嘉公司的,你们已经拖了不少时间了。”

“你……你这摆明是耍赖加污蔑!”虽然事先我一再提醒常扬不要轻易说话,他到底还是忍不住。

旁边那女秘书哧一声低笑出来,瞟了急躁的常扬一眼。

“没错。”不料伍键竟坦然承认,神态自若,“不过,你们能把我怎么办?”

台林的人都很有默契地露出微笑,尤其伍键,我总觉得他嚣张得有点太过分,仿佛表演。

常扬气极,不怒反笑。

“嘿,既然这样,那还有什么可谈的?”他突然把手里的资料文件一丢,站起来大步走出会议室。

砰的一声,门被常扬狠狠甩上。

“关于合同真伪,我们是可以请有关部门做鉴定的,在这里你可以推得一干二净,上了法庭就要讲证据。”我越来越觉得这件事不简单,伍健根本就是冲着永嘉来的,甚至有可能,从一开始接手这笔代理,就是别有用心——之前我以为整件事不过是常扬的火爆脾气惹祸,说不定冤枉了他。

“你们会上法庭吗?你们赔不起这个时间和精力。”伍健笑得张狂。

“明说了吧,你为什么刁难我们?”我突地打断他的笑声。

“受人之托。”

“谁?”他话音刚落,我就冷不丁地追问。

“是……你没必要知道。”在快速的语言交锋中,伍健反应还是及时的,张了张嘴,马上换了口风。

“好,如果我们坚持不给钱你们怎么办?”我又转了个方向,试探他们的底线。

“你应该考虑,讨债公司会怎么办。”伍健回答得气定神闲。

“台林也算大公司,做这种坏规矩的事,我要是张扬出去,你们以后还做不做生意?”

“哈,我不需要和你们做生意!再说,你们能张扬我们也能,你看谁信你们吧。”伍健优雅地站起来,把手撑在桌面,前倾身体,完美的五官逼近到距离我脸庞不足一寸的地方。

眼前这个邪气得让人恨不能一拳捣碎的笑容,宣告我输掉了谈判。

诚如伍健所说,我们既不能真的跟他们打官司耗时间金钱,也不能承受讨债公司的继续骚扰,永嘉这小公司甚至没资格跟他们抬杠——从谈判本身来说,我没有BATNA(谈判失败后的替代方案),因此台林完全掌握主动权,当然可以丝毫不留余地。

默默收拾资料,独自离开台林时,我真有一种丢盔弃甲的狼狈感觉。

回到公司,常扬正等着我。

“输了吧?你不是很有把握能在谈判桌上解决问题吗?”常扬开始火上加油,“我早就说了,跟这帮鸟人谈没用!”

我把眼镜摘下来,轻轻擦拭着。

“现在怎么办?是不是继续求着他们放过我们?哈,也许还可以再找些人情关系,想办法搞个斟茶认错!”常扬看我不作声,越说越来劲。

“你够了,”我抬头,“给我住嘴。”

常扬一把将我面前的文件合同扫到地上!

“我为什么住嘴?今天我们是干什么去了?送上门去给人家耍弄!这叫什么?这就叫自取其辱!MD我一辈子没受过这种鸟气!要在以前,我早就……”

“你早就怎样?扑过去打人是不是,”我冷冷地说,“除了打你还会什么?”

“是,我什么都不会,所以才要拿一百万叫你来帮我摆平它!”

“我不是万能的!”我终于也拍了桌子,霍地站起来,“事情我是可以替你摆平,今天谈不成我明天还能想别的办法。我可以替你把公司搞上轨道,可以替你在老爷子寿宴上出现吗?就算我帮你挑好衣服写好台词,你也得自己进场去念吧?就算我们成功了,我拿了一百万走人,你自己怎么办?你如果遇见什么事都像今天,或者前几天,除了打就是逃,你永远成不了大器!”

我冷笑着说:

“你要照顾你姐姐一辈子?我希望你不要一辈子成为她的负担。”

我们面对面站在办公室里,对峙着,剑拔弩张。

常扬咬着牙,听到我最后那句话,慢慢的,眼圈都红了——他毕竟还是个孩子。

唉,我首先把身体语言缓和下来,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强势的人往往是手中握有砝码,而弱势未必就一败涂地。相对于不同的人,在不同的环境中,一定要非常机智地该弯则弯,该直则直,软硬兼施,刚柔并济,才能寻找机会。刚极易折,就是生活中也一样……你还年轻,以后还会遇到许多事,甚至可能是很多不如意的事,都不是单凭一股意气就能处理的。”

常扬退开一步,脸涨得通红,身体在激动的情绪下微微颤抖,突然大力就向桌面捶了下去:

“靠——靠——靠——靠——”

“这才是刚开始,在商场上闹情绪是没有意义的,”我狠起心肠,继续说,“你能不能答应我,以后再不要闹情绪?无论成功还是失败,你首先要做的除了冷静,还是冷静。”

“能不能答应?”我逼着他。

“能……”常扬低着头,终于从牙齿里挤出话来。

我从地上捡起一盒面纸,递给他。

他一把推开了。

“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我故意背过身去吸烟,等了几分钟,听到身后传来恢复平静的声音。

转过去,常扬已经挺直身体,他甚至比我还略高一点点,正注视我的眼睛。

常扬想了想,又补充一句:

“我不是又想全靠你来摆平,不过这方面我经验实在太少了,所以,我希望你给我分析分析,我们接下去能怎么做——”

他诚恳地说:

“请你教我。”

5

“还钱。”我简洁地说。

常扬吃了一惊,张嘴想说话又硬生生咽了回去,瞪圆眼睛看着我——脑门上明明白白凿着“凭什么”三个字。

他的样子让我忍不住莞尔。

“很简单,我们要争取时间、集中精力把公司业务做上轨道,”我顿了顿,“毒蛇噬腕,壮士断臂,你应该听说过吧?”

“知道,就是对手实在厉害,我们没时间跟他打——打也打不过,只好跑,拼着挨他几拳狠的,把命保住再说。”常扬撇着嘴,“说得那么文诌诌……可现在一还钱,我们公司帐上可就干了,张太太不得跳起来!”

“谁说我们要现在把钱都还掉?”我扶了扶眼镜,微笑地看着常扬的表情变化。

这小家伙嘴又张开了。

“说要还,只是堵住他们来闹事的借口。我们可以今天还一千,明天还八百,后天他们再来,我们就说帐上没钱啊,拿五百让讨债的兄弟们有个交代吧……慢慢跟他们拖着。”

微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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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 发表于 2007-03-11 11:19发布于 03-11 11:19 较早前
“这样也行得通??”

“当然可以,老实说,现在的公司谁不是负债经营,只不过从谈判的情形看来,台林明显是针对我们的,我们摆出还钱的姿态,主要还是为避免和讨债公司正面冲突。”

“那要拖到什么时候啊?”

“至少拖到我们在下半年交易会上拿到大订单为止。”我从文件夹里拿出一份全国服装纺织品进出易会的邀请函,放在常扬面前。

常扬皱着眉想了想:

“……如果我们拿不到大单呢?”

“那我们就失败了。”我平静地说,“我已经想过了,我们零敲碎打代理几个小品牌,半年内绝对出不了什么大作为。公司业务不温不火,别人可以说你做得好,也可以说你做得不好。而我们只有做出让人不能不说好的成绩,才可以稳操胜券,所以现在我们唯一的机会,就是下半年举行的全国交易会。”

“你把拖债的事跟LILI和张太太交代清楚,给她们一个可以灵活运用的资金额度,以后这事就由她们负责。从现在开始,我们和其他的业务员的全副精力,都要投在备战交易会上。”我目光炯炯地看着常扬,“我需要挣一百万,而你需要为自己、为姐姐挣到更宽广的未来,所以,我们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我们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研究公司目前的状况和参加交易会的方案。

实在伤脑筋,我们这家小公司在行业里一没名气二没背景,资金短缺,想拿到一线品牌的代理根本不可能,目前中国的服装市场绝对是外来的和尚好念经,就是国外大众品牌的代理竞争也很激烈,我们想从这方面胜出简直只能靠奇迹出现;此外还有一个办法,就是开发来料加工的出口产品,我们充当客户和厂家的中间人。外商也明白发展中国家劳动力价廉物美的道理,所以越来越多大牌服装有了“产地:中国”的字样,这条路有一定的可行性,但是也有难题:众所周知,江浙一带的服装加工业确实发达,但是稍有规模的厂家基本上都被台林等几家大公司控制着。

翻阅着厚厚的资料,我一支接一支地点烟,头大如斗,常扬则第一次耐下心来,仔细去看那些“鬼画符”的报表和资料,我指给他一些需要注意的重点和分析的话,都被他密密麻麻记在资料纸边的空白处,笔迹如同小孩。

“啊……不行了,我要吃饭!”等到常扬终于哀嚎起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公司里早就一片寂静,我们是最后的两个人。

我也觉得胃里难受起来:

“行,今天就先这样吧,明天你就可以在公司开个业务方向动员会,按我们刚才研究的结果,让员工们分别行动,开发新的客户货源和厂家。记住,一定要把员工们的精神鼓动起来,而且明确工作任务和奖惩办法。”

“啊……”常扬敲着头,“林涛……你帮我把要讲的写下来……我怕我讲得颠三倒四……”

“呵呵,好吧,看在这是你第一次‘上台’的份上……”

我熄了灯,正把大门上锁,常扬突然问我:

“林涛,你周末有空吗?”

“周末?”我笑了笑,“周末我要带孩子,有什么事吗?”

常扬抓了抓头,好像很不好意思开口的样子。

“是这样啊……我是想,想请你帮我参谋参谋……我想买点好衣服,能出场面的。今天看那个伍健打扮得那么拽,我心里就不爽。”他脸红了红,一拉自己身上的西服,“老姐品味不行,给我买的都不对劲,我觉得,像你这样的……最好。”

呵呵,原来他知道自己的穿着有问题啊。

常扬看出我的表情,顿时有点懊恼:

“哼,我以前穿的本来也挺帅的,都怪老姐,非说我当了总裁就得穿西装,什么破西装,整个一套子,难受死了!”

我不禁真的笑出声来:

“好,没问题,周末我全家上阵,给你参谋去。”

周末倒是个适合出门的好天气。

站在和煦的阳光下,远远看着常扬和常莉走过来,我回过头,对推着婴儿车的妻子说:

“来了,就是他们。”

“这是我现在的老板,常总和他的姐姐。”会合后,我简单地给他们彼此介绍,“这是我爱人,罗萍。”

妻得体地微笑,目光在常莉身上停留了一会,相互寒暄几句,而常扬已经一下子蹲在婴儿车面前:“林涛,这就是你的小孩?好胖啊!!”

女儿今天被妻打扮得像洋娃娃,戴着粉色的小帽子,围着口水兜,咿咿呀呀地在车里晃动小手小脚。

“宝宝好漂亮啊,多大了?男孩还是女孩啊?”常莉也弯腰看着。

“11个月了,是女孩子。”妻子像所有母亲一样,最爱听别人夸自己的孩子,马上喜滋滋地回答,“就是太胖了点呢。”

“没事没事,小孩胖点可爱呀。”常莉逗着孩子,“养女孩就是好,看这小衣服帽子,跟小公主似的,哪像我那儿子,从小就在地上滚,皮死了。”

“呀,女孩子就不滚地啦?别看她现在老实,在家才叫霸王呢……”

两位女士很快找到了有共鸣的话题,而常扬则小心翼翼地伸出一支手指,轻轻碰了碰宝宝的脸蛋,轻得好像怕弄破了似的。

作为回应,女儿小嘴里冒了个口水泡泡。

把常扬看得直发愣。

我笑了:

“走吧,我们先给常总参谋衣服去。”

常扬站了起来:

“拜托,林涛,你还是叫我常扬算了,这常——总——,听着怎么这么别扭啊。”

“是啊,林先生,你们以后叫我们名字就好。”常莉也附和着,“说是你在常扬那里工作,其实我们全靠你帮忙呢,大家都是朋友,就别这么客气了。”

“这么说起来,常莉,你也不该叫他林先生了。”妻子挽上我的手臂,笑嘻嘻地插了一句,算是把称呼问题落实。

在常扬按我的建议开始试衣服时,我认真打量着他,肤色黑,五官轮廓鲜明,黑而硬的短发有点过于生猛,但是身高腿长,比例很好,肌肉线条流畅,本来按他的年龄穿衣服完全可以穿成一酷哥,问题是他现在的职业和他的年龄实在有点错位。

所以,我给常扬挑的都是些设计较为年轻化的正装和休闲装,搭配出介于休闲和职业之间的感觉,颜色上则和我自己的穿着习惯相反,特意选了比较刚性的色调,以衬托常扬的气质,缓和他年龄与职业的反差。

大都是有口碑的中高档品牌,并不奢华。

我注意到常莉不时悄悄看吊牌上的数字,然后松了口气去埋单。

“涛,看这里。”妻子拉了拉我。

哦,葛伦比亚专卖店,那是我一直比较偏爱的户外服装品牌。

其实我对攀岩啊、登山啊什么的并没有兴趣,只是把它当作平时都市生活中的休闲着装,喜欢这类服装极强的功能性和那么一点点与众不同。

我想了想,把常扬也叫过来,挑了一件夏款Omni-Dry衬衣给他。

常扬乖乖地接过这件看起来貌不惊人的衬衣,走进试衣间。

妻子拉着常莉找了地方坐下,逗着孩子,开始聊天,依稀听到“他一进这个店就得泡很久……”,“这是什么牌子啊,颜色灰扑扑……”之类的闲话。

葛伦比亚的衣服款式、颜色都是走的经典路线,多年来并没有什么大变化,但它却肯花大力气在材料开发上,追求最舒适干爽的穿着享受。那些独有的布料细节常常让我看得津津有味,搜集葛伦比亚的特色新品几乎成为一种爱好。不过自从我的公司出事之后,确实很久没有这样的闲情逸致了,于是趁着常扬换衣服的空档,我开始一件件翻看上架的新品。

这里的专柜小姐认得我是熟客,打了个招呼就识趣地走开了——我一向不喜欢她们在身边唠叨,对于这个牌子,我研究得比他们深。

刚刚挑给常扬的衬衣,所用布料Omni-Dry就是葛伦比亚的经典产品之一,是该品牌1991年独家研制出的专利吸湿排汗速干料面,主要功能是可将身体运动中排出的汗液迅速吸收,然后将水份带到布料的表面挥发掉。100%纯棉布料的吸水功能为33mm,而Omni-Dry则可高达108mm,是纯棉布料吸汗功能的3倍;挥发速度方面100%纯棉布需要204分钟来挥发水份,而Omni-Dry就只需要123分钟,挥发速度快出2倍,在接下来的夏天穿着,最为合适。

在新品的吊牌上,我突然注意到一行小字——

产地:南宁

是广西的南宁市?

我沉吟着。

这时,试衣间门响,常扬出来了,不动声色地放下手中的衣服,我心里有了计划。

6

常扬神清气爽地走出来。

真不错,阳光、健康而不轻佻,带点粗犷味道的户外品牌设计,正适合他。

“我要这件。”没等我们评价,常扬就自己下了结论,“穿起来太舒服了,不管你们说它好不好看,我都买定了!”

我微笑着再递上一条两截式防紫外线速干裤:

“再试试这条吧,用拉链接上裤管是长裤,取下就是短裤,很方便。”

结果,常扬再不肯换下已经穿上身的衣服,穿着一身葛伦比亚,开心地跟我来到今天的最后一个目的地:王磊形象公社。

发型师鄙夷地揪着常扬的头发:

“您这是钢丝吧,黑倒挺黑的……以前在哪剪的头啊?多久没做护理啦?”

“什么护理,男人难道也要把个大圆球扣在脑袋上,坐着烤脑袋看杂志???”常扬大概是觉得发型师太拽,不爽,没好气地顶了一句,“女人才整天弄头发!”

这真算得上口无遮拦——发型师也是个年轻的小伙子,清清秀秀的,一把长发挑染了,柔顺地束在脑后,想必下过不少工夫,一听这话气不打一处来:“您说这话就外行了。如果不介意的话,我想拿您的头发当个例子,给我的学生们上一课——不会浪费您多少时间的。”

没等常扬回答,他转身拍拍手,叫来几个学徒,居然开始讲解:

“你们看,这位客人的头发,本来就质地很硬,很黑,由于长时间的忽视,我估计他平时还使用了不适合的洗发水——对了,说不定就是肥皂——看,现在干燥和分岔多严重,这里还有点头皮屑,啧啧,头发毛燥零乱,人也显得粗糙和难以相处。一个人的精神面貌,头发是起很大作用的,就比如这位吧,如果不把他那头‘刺猬’摆平,穿龙袍都别想出彩。”

几个小学徒频频点头,常扬都快气疯了。

我忍住笑意,上前解围:

“好了好了,差不多就行了,你快给他做头发吧,我们还赶时间呢。”

出了口恶气的发型师也不再啰索,叫来一位洗头妹子,开始给常扬清洁头发。

“常扬,我先到楼上寿司店陪常莉她们去了,你好了就过来找我们。”我看左右无事,准备先撤。

“我没问题的,你先走吧。”常扬顶着一头泡沫,闷声闷气的说。

回到妻子身边,我看看女儿,孩子已经吃过牛奶睡着了。

常莉显得很开心,点了一桌子各式各样的精致小菜等我。

“今天真是麻烦你们了,尤其是罗萍和孩子,跟着我们跑来跑去。”

“没事,今天你们挑衣服累,可我大部分时间都在休息的椅子上坐着呢。生了宝宝以后,我也难得出门,和林涛一起逛街机会更少,他太忙了。”妻子说着倒有些伤感起来,我只能默默地搂住妻子肩膀,手上紧一紧,作为安慰。

常莉忙岔开话题,把刚才斩获的大包小包翻出来:

“呀,林涛,你今天给常扬买了不少休闲的衣服,穿到公司去合适吗?”

“没问题的,我挑的款式大都休闲职业两可。穿衣服还是要配合个人的气质,他还年轻,没必要故意扮老成。”

“唉,那以前我给他买的,你看是不是都不能穿了呢?”

我微笑:

“当然不是。一些特别重要的场合需要正装出席时,你买那些衣服绝对胜任。不过,我相信常扬要经过一些历练,才能穿好它们,否则,别人就只看见衣服看不见他了。”

午饭吃完,转眼一个多小时过去了,常扬还是不见人影。

常莉带着歉意说:“要不我继续等,你们就先走吧。要你们这么干等着太不好意思了。”

我想想也是,于是拉着妻子站起来,准备告辞。

啪,有个人从身后一拍我肩膀。

我在妻子和常莉惊讶的目光中转过身去——

常扬。

发型师居然给他理了个毫不花哨的平头,黑得发亮的头发整齐清爽、棱角分明,五官的轮廓顿时被突显出来,浓眉、直鼻、薄唇,加上他带一点不快的神情,抿着嘴唇,冷冷站着,高大身型上裹着粗犷的大地色系,掩盖了年龄的稚嫩。

刚健,强硬。

突然让我有种压迫感。

常扬目光在我们脸上扫过,嘴角突然浮起一丝笑意——我听到似乎有谁发出了吸气的声音——常扬转向怔怔站在他边上的女侍应,把笑容扩大:

“小姐,给我们加一套餐具,我饿死了。”

那年轻女孩脸顿时一红,慌忙答应了,急急就向取餐处走。

常扬大剌剌走到常莉身边,悠悠坐下。谁想一沾座位,他立马像泄了气的皮球似的瘫在靠椅上:

“天,做个头发几十道工序,受罪啊!我真佩服自己没饿死在那烤球下面!”

我定下神来,笑了笑:

“难道你觉得不值吗?”

常扬撇撇嘴,趴在桌上开始扫荡我们刚才的剩余物资,边嚼边说:

“还行吧……唔……那小子嘴巴毒,不过手艺真不赖。”

常莉和妻都忍不住笑起来,这孩子,两分钟就现“原形”了,和刚才站在我身边的那个冷酷男,简直判若两人。

回家路上,我推着婴儿车,妻子挽着我的手臂,慢慢走向地铁,夕阳温和的余辉落在我们肩上,我首先打破了沉默:

“你觉得我这段时间疏忽你和宝宝了吗?”

“不,你别往心里去,我刚才只是随口说说,不是那意思……”妻子急急地解释,一副生怕我误会的样子。

“对不起,”我叹了口气,“最近我实在分不开身,你就多体谅吧。”

“嗯……”妻子把头轻轻靠向我。

又走了一段,我犹豫良久,还是开了口:

“我恐怕很快要出趟差,时间不会太短,一两个月左右……我知道这有点为难你,但是希望你明白,我现在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和宝宝。”

说完,我有点忐忑地望向妻子,等着她的回应。

妻平静地说:

“我理解的,最近出了这么多事,你确实是忙,毕竟你要支撑我们的家,也要建立自己的事业,我不会拖你后腿。”

我松了口气,伸手握一握妻的肩膀:

“我出差后,会请常莉多到家里来走动,你和宝宝也有个人照应。”

妻凝视着我的眼睛,过了一会儿,才说:

“好。”

站在地铁口,我们等着潮水般汹涌而出的人群散开。

我略为抬头,辽阔的天空中有鸟群轻啸,大朵大朵的云彩边上都沉淀着美丽的金色。

多么美好的世界,可惜身处其中的都是营营苟苟的俗人。

建立事业?

我再无那雄心壮志,现在,我也只是个为家小衣食奔忙的男人。

如果有可能,我希望把所有时间靠在爱人怀里看夕阳落下,直到生命尽头——我甩甩头,这是那里看来的文艺腔小说?

居然说伤感就伤感起来,真是老了。

再胡思乱想,周一还是毫不迟疑地到来。

我在办公室里看着常扬神采奕奕地进了公司,他刚把总裁办的门关上,外面的职员就哄的一声议论起来。

我微笑着,在电脑上打开GOOGIE主页,输入“葛伦比亚”、“加工厂”、“南宁”。

“去广西找厂家?”常扬吃惊地抬起头,“那里……能有好的加工厂?”

“当然,你穿的这件葛伦比亚,就是南宁被服厂生产的。”我指一指他身上的衣服,“不信你看它的洗标。”

常扬真的站起来,解开扣子当场把衣服脱了,翻出里面的洗标仔细看。

“做客户和工厂的外贸中介,我们要从中得利,无非是两边价格一抬一压。江浙这一带的加工厂一来是价格高档期满,二来台林那几家大公司控制得比较死,难以插足,公司里几个业务员这些天也把江浙一带跑得差不多了,但是几乎没什么收获。”我把自己的考虑和盘托出。“而广西那边加工成本肯定要低许多,当地加工厂不缺劳动力,缺的是货源。我们在这边找厂家,是要求着别人,到那边去,就是别人求着我们了。”

“我相信你的眼光,”常扬认真想了想,点点头,“而且,他们既然能生产葛伦比亚,我想,一般的成衣也没问题。”

“我通过各种渠道查过资料,南宁这家是比较大的,但是在桂北桂东很多山区里,民办小厂想找货源的多了,那里的人穷,能吃苦,价钱多低、工期多紧都愿意接,我们的选择余地是非常大的,就当是支持老少边穷地区经济发展吧。”

“明白明白,我们也不要在这边和大公司硬碰硬了,就花点力气,找自己的路吧。”常扬又拿起衣服看了看那小小的洗标,愉快地拍在桌上,表情严肃地做一捶定音状:

“决定了!我们杀到广西去!”

然后,他抓抓头:

“哈,广西,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多注意观察,多动脑子,还有……”我忍着笑,捉狭地打量他光溜溜的上身。“把衣服披上吧,你的百叶帘好象没有全拉下来,全公司都看到常总的脱衣表演了。”

“靠,我今天好不容易树立的形象……”常扬顿时手忙脚乱起来,“林涛你怎么不提醒我!”7

在火车轰隆隆的节奏中,常扬毫不在乎地酣睡。

到底是年轻人,经得起折腾。

我睡不着,烟瘾又起来了,于是轻轻下了铺位,走到车厢间的过道里,点上一支烟。

车外的景物在夜色中模模糊糊地飞快向后退去,我眯起眼,狠狠吸着手中的烟,脑海里无数念头辗转反侧。

离开上海之前,我曾经接到伍健的电话。

“没想到,常扬找来一个人才啊。”他温文尔雅的声音里似乎还带着笑意,“讨债公司的老何被你们气疯了,向我抱怨生意难做呢。”

他邀请我到台林工作,开出了更高的薪水和职位。

我拒绝了。

他在电话里只停顿数秒,随即说:

“常扬是不是另外对你有许诺?OK,无论他承诺你什么,我都给你双倍——而且,我可以立刻兑现。”

他轻轻笑:

“这个条件你看怎么样?”

我确实沉默了好一会,才问他:

“托你办这件事的人,是不惜工本要毁常扬了吧?”

“呵呵呵,什么人啊,商场上存在谁毁谁的说法吗?我们只是求才若渴。”

“好吧,您的建议,我会仔细考虑的。”

考虑,考虑,已经考虑了很久。

我承认我确实心动。

只要拍拍手,离开永嘉,就马上能得到比我原本期望的还要多得多的报酬。

而留下来,我就必须陪着常扬扛下所有难题,而且还要承担失败的风险。

我为什么还在考虑?

我烦躁地丢掉烟头,又从烟盒抽出一支。

“兄弟,借支烟抽。”

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突然响起,我的手抖了抖,抬头看去,黑沉沉的车厢边不知何时站着个男人,只看到他的眼睛炯炯发亮,像某种黑夜中的动物。

我挺直身体,也不打话,静静把烟递出。

他把烟接了,就着我的火机点上。两个男人各自默不作声抽着烟,狭小的过道里气氛变得凝重起来,我看了看表,四点多了,于是把剩下的那盒烟留在窗边,走回铺位。

常扬睡得真沉,长手长脚在小小的铺位里乱伸,火车里冷气开得还是挺足,我顺手给他掖好了被子——唉,宝宝在家里,不知道是不是也睡得这么沉。

天色已发白,很快,我们就要到南宁了。

下了火车,热浪扑面而来。

南方城市总给人四季绿意油油的宜人感觉,但其实热起来比北方难受。才不过初夏时节,一离开空调车厢,我身上就已经开始闷闷地发汗,空气中的潮湿闷热,让人情绪有点莫名烦躁。

我们在来之前,本已联系好南宁市被服厂派人接待,但是下车之后,却迟迟不见有人招呼。我在喧闹的车站大厅抽了好几支烟,又在门口来回找了几趟之后,决定和常扬自己出站打车到厂家去。

所有的火车站都是杂乱无章的,人群乱哄哄地拖着大包小包,穿行在不停上来拉客的司机中间。不过很有意思的是,这里“摩的”比出租车还多,我们还没走到车站门口,已不断有带着头盔的男人凑过来问:

“老板,要去哪边?”

“不用了,我们打车……”我随口回答,继续往前走。

“坐摩托便宜又快啵。”有莽撞的竟直接伸手来拉扯我们的行李,我一皱眉,常扬已经抢到我前面,推推搡搡地把他们挡开,大声说:

“喂,生意是这么做的吗?我们不打车,有人接,走吧走吧!”

摩的司机们嘟嘟囔囔散开,相互说着我们听不懂的方言。

常扬转头对我嘿嘿一笑,低声说:

“对这些人,就得恶声恶气,要不马上缠着你,我每次跟老姐坐火车去旅游就这样。”

呵呵,我当然知道,年轻时做生意也是走南闯北摔打过来的——不过,这一趟出差,我要让常扬多表现。

“兄弟……”

又一个人挤到我身边伸出手来,常扬正要发火,被我按住了。

那人手里拿着一盒烟,是我昨晚放在车窗边的。

“昨晚,你的烟没拿。”

“留着吧,一盒烟而已。”

“半夜烟瘾来了,身上没烟,实在不行才借一支抽,现在我买到烟了,拿你这盒就是贪小便宜。”对方声音沙哑,语气却不容置疑。

我这才看清他的样子,黑瘦结实,高耸的眉骨和深陷的眼眶带着当地人的特征,身后拖着个巨大的蛇皮袋,穿一件洗白的T恤,裤腿还卷着,一边高一边低,脚上是部队发的那种塑料凉鞋。

脸上风尘仆仆,满带疲惫之色,倒是一双眼睛仍然坚定有神。

“好,谢谢你。”我微笑着收下烟,看来也是个有原则的人,再推辞恐怕伤了他的自尊心。

这时,常扬一把拉上我,兴奋地说:

“走吧,我看到被服厂的人了,他们有车!”

那人听了,似乎一怔。

来不及多说,我对他摆摆手,跟着常扬钻进了来接我们的小面包。

车子开出,远远的我看到他仍站在那里。

面包车里没有空调,因此上车之后更热。车里除了司机还有一位中年人,一再向我们道歉因为长里有事来得晚了。和他交换了名片,我发现这位是厂里的办公室主任,于是示意常扬多跟他聊聊天。

在常扬和主任从今天天气开始打哈哈的时候,我把视线投向窗外。

一路看去,满眼都是绿色——果然不愧“绿城”的称号。和我们对“老少边穷”的预想不同,南宁的城市规划相当好。小城虽不繁华,但有一方湛蓝的天空,浓密的绿荫大片大片毫不吝啬地覆盖着城区,显得干净,漂亮。从面包车窗里看去,马路两旁树冠相连,形成了绿色的隧道。

我拿出电话给妻报平安,顺便描述南宁的市容。

“真好,等宝宝长大一点,我们一起去旅游……以后年纪大了,就找这样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养老。”妻在那头憧憬地说。

出了市区,便能轻易地看到群山翠岭,车开得快了些,开始有凉风从车外灌进来,我贪婪地迎着风呼吸,试图驱赶身心的燥热。

过了一会,主任又过来亲热地拍我肩膀,敬了支烟。我把思绪拉回来,看看常扬,他正和主任打成一片,吸烟的姿势也颇为老练,两人在热烈讨论南宁有什么地方好玩,不时还跟司机师傅搭两句荤话。

平心而论,常扬表现不错。

大概他的生活经验注定了他和伍健那类人不一样,跟冷冰冰的谈判桌相比,他在这辆闷热的面包车里更自如。

也许,这趟出差之后,我确实可以考虑离开?

虽然有过“出租自己”的约定,但事实上我并不欠他们姐弟什么,这年头,连合同都不过是摆设,何况口头协议?而且,我已经在大方向上给他们找到了出路,大不了,这次出差我再卖命一点,好好给永嘉开发几个价廉物美的厂家,也算有个交代。

以后就看常扬自己的吧,我毕竟不是诸葛亮,一辈子鞠躬尽瘁扶着阿斗。

和南宁被服厂的合作意向谈得相当顺利,而且对我们来说,最大的收获是通过这条线联系到不少南宁周边的加工厂。

常扬跟着我不厌其烦地到处跑,下车间考察,看得出他也明白自己是外行,所以事无巨细都要问个清楚、看个明白;上酒桌谈事,跟那些厂长、工头称兄道弟地拼酒,他倒是比我还放得开。

不经意夸他一句,他就抖起来:“哈,我知道,这些应酬你是勉强自己去做的,我可是从小在街上混大的,这样的人我见得不比你少。”

就说我们跟南宁被服厂签定合作意向书的那一顿吧,厂家的人马轮番敬酒,尤其被服厂的车间主任,喝酒简直就是玩命,我强压住胃里的烧心感觉,挺了几杯白酒,常扬大概看出来了,之后就大包大揽,把所有的劝酒都招架下来。

最后,当那位喝得满脸通红的车间主任一次又一次举起酒杯时,常扬这小子扯开衣服扣子,仗着年轻身体好,赤着脸豪迈地甩出饭碗满上:

“主任,咱也别零敲碎打的了,要喝就索性喝个痛快!首先,这几天真是麻烦您了,其次,您是前辈,我是后生,在车间我跟您学到了不少东西。您看这样行不行,我拿碗,您用杯,算我大大地敬您!”

微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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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 发表于 2007-03-11 11:21发布于 03-11 11:21 较早前
主任岂能示弱,于是马上叫嚷着也换上大碗,两碗下肚,终于壮烈了。

这一手才把众人镇住。

那一晚,高一脚低一脚相互搀扶着回到宾馆房间,我无力地坐在床上,胃里一阵阵地翻滚,说不出话来。

我近两年已经连啤酒都很少沾,更别说今晚的高度白酒了。常扬也显然喝高了,只会傻笑,拿出那份意向书嘿嘿地看——比江浙一带至少低三分之一的价位,确实算得上令人满意的结果了,也不枉我们拼这一趟。

“别笑了,睡吧。”我勉强站起来,到自己包里摸出药来吞下。

“你说……什么……”常扬小子嬉皮笑脸地靠过来,刚才在酒桌上的气概无影无踪,“我不……睡……再,再喝……”

“不许喝了,快上床去。”我随手揉了一把他的脑袋,短短的刺毛头,真硬。

“喝!”常扬突然大喊一声,“我高兴……要庆祝……庆祝……”

他用力扳正我的双肩,面对着我:

“林……涛……我们的第一步……成功……了……对吧……我能做到的……对吧……”

“对,对,你会成功的,”这小子蛮劲真大,握得我肩膀生痛,加上胃的不适,我已经是在咬牙苦忍了,“我相信你。”

常扬似乎满意了,手上渐渐放开,我也松了口气,不料他脚下突然一个踉跄,我撑不住,两人顿时一起跌在床上。

“唔……林……涛……”常扬低声嘟哝两下,不动了。

我苦笑,看着他在我面前放大的脸。

算了,我也实在没力气动弹了。

侧着头看常扬,年轻真好,额头上还没有一丝皱纹,嘴角似乎犹带笑意,呼吸均匀,姿态完全是坦然的。

他大概从来没设想过,我会“背叛”吧。

背叛。

我心里一抖。

如果我接受伍健的条件,那就算是背叛了——就像不久前老陈对我做过的。

老陈也算我前辈了,我们两家关系一直亲密,但是就在我们合伙的公司最困难的时候,他撤出投资,离开公司,断绝关系,看着我倒下去。

这个人,本来是你一直认为可以全心依靠的朋友。

看着常扬的睡容,我突然捉摸到,伍健对我的利诱,并不仅仅是要挖走常扬一个帮手,我可以想像,那种心理上的打击更为可怕,足以击倒这个初出茅庐的小子。

对方的计划,狠就狠在这里。

第二天,我发现我们居然真的挤在一张床上睡了一晚,嘿,另一张的床位钱白付。

费了不少劲把常扬热乎乎的沉重身体推开,我摇着头去洗澡。南宁天气出名的闷热潮湿,如果不是宾馆冷气还正常,我们两个大男人挤这一晚上,肯定臭了。

正洗着,砰的一声卫浴间门被打开,常扬迷迷糊糊地抓着头进来,三两下解开裤头就放水。

完事后,还冲我一笑,又晃晃悠悠地走了出去。

唉,常扬小子,可爱就可爱在这股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儿上。

所以,在南宁闷热的天空下,我的问题仍然是——

我能不能眼睁睁,看着常扬倒下去?

8

在南宁呆了近一个月,我们算是领教了南方的太阳,持续三十度以上的高温,让整个城市蒸腾着热浪,即使在空调室里,一天到晚身上也总是黏乎乎地爽不起来。

所以和被服厂的合作一确定,常扬就坐不住了,非拉着我到当地人推荐的一处天然泉水湖去泡水。

这片被当地人推崇备至的恒温小湖名叫灵水,在离南宁市区四十公里处,据说常年水温23度,冬暖夏凉。

我在简陋的更衣室换上泳裤,发现前两年养出的一点小肚子已经给这段时间折腾没了,身形消瘦不少,南宁的烈日把裸露在衣服外的皮肤晒成了棕色,不见阳光的地方却略显苍白,看起来泾渭分明,比较滑稽。

正打量自己,冷不防常扬在我耳边呼了一口气,痒得我一激零。

“哈哈哈,林涛,看不出你也挺自恋啊。”

臭小子!

我脸红了红,走出更衣室,常扬早钻水里去了。

这里的湖水其实就是地下源源不断涌出的泉水,非常清冽,站在水边就能清楚看到湖底绿色的水草在温柔摇曳,一群小鱼儿在水里快乐地游动,活像凭空飘来飘去,水中央还有一两块凸出的巨石,不时有人游累了,坐到上面休息。

我适应了一下水温,慢慢游到湖中,让四肢舒展在水面,清静和自由的感觉就从每个毛孔渗入,看着湛蓝的天空,人似乎和鱼没什么差别,可以暂时把身上所有物质到精神的羁绊彻底甩脱。

我满足地轻叹出一口气,真的,好久没有这么轻松过了。

哗啦。

突如其来的袭击,一双手从背后把我狠狠压进水里。

我第一反应是闭气、翻身、准确地照对方腹部踹了一脚,隐隐听到闷哼一声,我已借力把头冒出了水面,迅速游到湖中一方巨石上,警惕地查看清可见底的湖面,只见不少潜水的人在下面来往穿梭,环视四周,人们各自欢笑嬉戏,一切正常,似乎也没有谁特别注意我的举动。

“咳咳咳咳……”

很快,有一个人水花四溅地从水底蹿了上来,扑到巨石上,以频死的语调边咳边叹气。

“林涛!你想杀人啊???”

呵呵,原来又是常扬小子。

我在巨石上坐了下来,伸直双腿:

“你这叫自作自受。”

“靠,你警惕性也太高了……那一脚真狠!”常扬伸手抹去脸上的水,自己揉了两下肚子,苦着脸爬到我身边,黝黑发亮的身体上淋漓着水珠,在艳阳下几乎是耀眼的。

“小时候溺过水,后来我花了不少工夫才克服怕水的心理,学会游泳。”我淡淡的说,“所以在水里我一般比较紧张。”

“啊?怎么克服的?”常扬立刻露出很感兴趣的样子。

“刚开始,看见水就觉得头晕想呕,后来就逼着自己天天接触水,从洗脸洗澡开始练……”

“你不会怕到连洗脸都不敢吧???”

“为什么不会?”我微笑地看着脚下荡漾的水面,“你没试过真正的溺水,不会知道水的可怕。我在水里独自挣扎了不知多久,一直没人来救我,水……无处不在地灌进身体……濒死的那种感觉,我一生都会记得。”

“后来要学游泳,就更加艰难。虽然已经可以接触生活用水,但真的下了游泳池,当整个身体都被水包围之后,我还是差点崩溃……”

常扬沉默了一会,语气似乎有点怪异:

“有必要这么勉强自己吗?太……早知道不拉你来游泳,厂里的人说,去附近的伊岭岩洞探险也挺不错。”

“有时侯,人是要勉强一下自己的。如果我没有一再地勉强自己,今天我就是个连洗脸都只能干擦的懦夫。人总要敢于面对某些东西,甚至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这应该是一种精神。”我对他一笑,站起来活动几下手脚,跃入水中。

“靠,又说大道理……”

常扬嘟囔一句,也翻身下了石头。

在灵水附近还有不少小馆子,专做游人的生意。

我和常扬泡完水出来,也兴致勃勃地挑了一家“阿龙小炒”,准备来几个风味小菜。

饭馆老板是个热情的人,大力推荐我们尝尝当地特色的柠檬鸭,这时候,四五个当地人打扮的汉子走进了饭馆,我注意到到老板的脸色变了变,那些人中的一个已经过来亲热地搂住他的肩膀:“老板好生意啵!找你有点事,咱们出去说吧。”边说边搂着他往外走。

其他的几个就在最靠近店门口的那一桌坐下,自顾自地喝茶。

“这些人肯定是地头蛇之类的,怕是要找老板麻烦,我看出来了。”常扬举着菜单,低声跟我说,脸上还带着没心没肺的笑。

我装着不经意的样子,扫了那些人一眼,也低声说:

“我们换一家,免得惹事。”

“好。”

于是我们站了起来,准备向门口走去——但一站起来之后,我就感觉不对头。门口那一桌的几个大汉瞬时都把目光盯在了我们身上,手里的茶壶、茶杯也都放下了,大有一触即发的架势。我心头一凛,眼角扫到饭馆厕所的小标志,于是尽量自然地对常扬说:

“看,是那里,一起去吧。”

常扬点点头,脸色凝重起来。

走进厕所,我们两人还没来得及搭话,一个汉子也走了进来,站到我们旁边的位置上,开始放水。

我看了常扬一眼,这小子竟然也大大咧咧拉下拉链掏出了家伙,还轻轻吹着口哨,我只好跟着动作起来。除了水声和常扬那几声不成调的口哨,狭小的厕所里再没别的声音,一种说不出的怪异感觉,在并排站着的三个人中弥漫。

一阵高昂的音乐突然爆发。

我和那个大汉几乎是同时一震。

只见常扬手忙脚乱地拉好裤子,把手机拿了出来,大声回答着,边说边向外面走去:

“喂,是主任啊,我们正在灵水玩呢,对,对,这里有个叫阿龙小炒的……你知道?那好啊,你们要来接我们吗,马上就能到?好,好,我们就在这里等着!”

我微微一笑,看了身边的略显不知所措的汉子一眼,慢条斯理地把裤子拉好,也跟着走了出去。

被服厂的车果然很快就到了,看到一直负责接待我们的办公室主任带着两个人笑呵呵走进饭馆,我绷紧的一根弦才稍微松了下来。

就在刚刚的等待时间里,把老板拉出去“谈谈”的那个人回来后,几个汉子跟他一阵窃窃低语,那人脸色顿时阴沉下来。而老板从外面进来后,再招呼我们时,也似乎有点不太自然。

没想到,这些人看起来竟然是冲着我们来的。

可是彼此素不相识,原因何在呢?

没等我细想,常扬已拉着我迎了过去,目光所及,竟然在主任身后看到一个眼熟的面孔。

这个人,是火车上借烟的黑瘦汉子。

常扬也认出来了,正要张嘴,我抢下话头:

“主任,辛苦了,我们上车再说!”

在门口一桌人的注视下,我们快步钻进小面包,开离了灵水。

9

“常总,今天打搅你们旅游了,不好意思啊,主要是朋友拜托我帮忙,一定要急着见你,我也正好是顺路经过灵水……呵呵。”在车上,主任还一脸歉意地向我们解释。

“没事没事,”常扬笑得很开心,“我们也玩得差不多了,能搭顺风车回市区最好。”

坐在主任身边的黑瘦汉子突然开口,语气硬梆梆的:

“你们今天惹了什么人吗?”

他把目光落在我身上:

“刚才坐在门口那桌人一直盯着你们。我知道你们是上海大城市来的,怕是说话做事比较扎眼,小心点好,有些当地人是不能惹的。”

我们相互看了一眼,没吭声——老实说,我们也不知道今天是怎么回事。

主任看气氛有点僵,赶紧出声圆场:

“对喽对喽,给你们介绍。这是覃刚,我一个老战友的弟弟,原来当过几年兵,说话比较直,常总你们别介意啊。他在老家搞了个加工厂,所以,想跟你们谈一谈有没有合作的可能。”主任又转头对黑瘦汉子说,“喏,覃老弟,这就是你要找的上海永嘉公司的常总和林助理。”

在主任指出“常总”是谁的时候,覃刚似乎有点错谔,目光连连在我和常扬之间反复打量。

“你们厂做过服装加工吗?都有哪些设备呢?”常扬现在已经习惯了大家对他“总裁”身份的质疑,笑了笑就开始问正题。

“我们那还是空架子,什么也没有。”

这样的回答不单让常扬吃惊,我也很是意外。明明是来要求合作的,不吹不擂也就罢了,连老底都开门见山摆出来,真是坦白得可怕。

“就算是走来料加工的路,外商出设计图和材料,你们出人力加工,专业机器和技术工人也是必不可少的,你这……”常扬皱了皱眉,现在他对一般加工厂的作业流程已经相当熟悉了。

“你能为我找到货源吗?”覃刚的眼睛陡然亮了起来,“有货源我就能做!”

“找到又怎么样?你没有设备,难道几万件衣服,你一件件手裁针缝做出来?”

覃刚认真地说:

“如果确实有需要,我也能这样做!资本积累的时期,总要走一段艰难的路。”

他还知道资本积累这个词。

常扬看了我一眼,我沉吟片刻,说:

“覃先生,事情没有这么简单。撇开衣服的技术要求不谈,外商要的货大部分工期都比较赶,一个人就算二十四小时不睡,一天又能做几件?”

“那你说怎么办?”

“考虑过集资买设备吗?”

“有的,我自己攒着点钱,还可以再找些朋友,但是恐怕……数目不大。”

我想也是。

一时间,大家都陷入了沉默。

“你们……第一次来广西吧,去过真正的山里吗?”覃刚大概是看出我们有推托的意思。

常扬摇了摇头。

“一年里有大半年吃玉米和红薯,一户人家整年收入几百元,小孩都在破祠堂里上课,下了雨就要拿饭碗往窗外舀水,我出来这几年就一直想,总要找个办法……家里人都说我折腾,其实我自己呢好办,广州有个战友当包工头的,赚钱不少,早拉着我一起干了,可是我不折腾,乡里的老老少少怎么办?”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不讨好也不哀求的口气,倒叫人难忍恻隐之心。

在面包车的颠簸中,常扬有点烦躁,不时以目光探询我的意见,而覃刚殷切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们。

“常总,您看这样行吗,我们到覃先生的厂里做一次实地调查,然后再考虑是不是可以由公司做一部分固定资产投资,解决他们的设备问题。”我考虑良久,觉得毕竟是不好当面抹了主任的面子,而且覃刚这人态度耿直诚恳,像个能办事的人,不如就多走一趟。

反正没把话说死了,以后真的合作不成,也算是有个尽了力的样子。

常扬立刻点了头。

从南宁到百色老区,再下乡镇,然后进山,因为从镇里到覃刚老家山里不通铁路,我和常扬最后还得坐一辆破长途车上走大半天的山路。

因为覃刚急着先回去做些准备工作,所以并没有等我们一起走。出发前,主任已经详尽地给我们介绍过旅途的种种不便,但是坐上车后,我还真有点后悔。

这辆长途车显然已经超过了退休年龄,大概是八九十年代城市淘汰下来的大巴,车厢里很脏,乘客大部分是乡里人,带着笨重的行李,抽劣质的香烟,或许还有谁呕吐过,空气污浊,味道十分难闻。

山路漫漫,我感觉下身已经颠得麻木不仁,而不时的盘山公路上坡下坡大转弯,却搅动得肠胃异常敏感,仿佛只要再晃悠一下,腹中的东西就要自咽喉翻涌出来。

我已经压抑不住嘴里苦涩的酸水,常扬却还能呼呼大睡。

又一个几乎把人从座位上掀起的大颠簸之后,他被震醒,立刻发现我脸色不对。

“你晕车?”

“唔……”我已经顾不上回答,只能下死劲捂住嘴巴,同时试图以深呼吸平息胸腹间的恶心感觉。

“吐出来,吐出来会比较舒服。”常扬边说边急急地翻着包,似乎在找什么东西。

“……我撑得住……”我闭着眼睛,含混地说。

“撑什么撑!你真以为自己是超人?”常扬突然生气起来,一把拉开我捂嘴的手,将一个不知是装什么的塑料袋拿到我面前,张开,凶神恶煞地命令:

“给我吐出来!”

我张嘴还想说点什么,车厢又开始猛烈的颠簸,我喉头一僵,顿时吐了出来,整个胃不断地抽搐,像是被谁的手狠狠蹂躏,几乎要翻了过来。

无力地靠在前方椅背上,我简直没有勇气去看常扬和那个塑料袋的样子,一向自诩控制力不错的我,实在很少有这么狼狈的遭遇——也许是因为近期的精神和身体都比较疲劳了吧。

耳边只听到常扬手忙脚乱在收拾的声音,过了一会儿,又感觉到他轻轻拍着我的背,动作出奇地轻,语气中再没有一丝火气:

“怎么样,好一点吗?还想不想吐?”

“我没事了……不好意思……”我的喉咙又涩又哑,肚子里都被掏空了,连同我浑身的力气,也吐得一点不剩。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晕车而已……”

“弄得……很脏吧……”

“脏?怕什么,我又不是小女孩,出门在外相互照顾是应该的。”常扬呵呵地笑,又掏出一条毛巾,往上面倒了点矿泉水后递给我,献宝似地说,“幸亏主任提醒,说山里没有旅馆和商店,肯定是住覃刚家,让我自带牙刷毛巾,要不现在就只能拿衣服给你擦了。”

确实,我出门一向轻装,毛巾之类的小东西用旅店提供的或者随便在当地买都可以,常扬跟着我学,所以两个大男人的行李包一直是小得可怜。

我接过湿毛巾,慢慢擦干净嘴角和脸,常扬马上又递上了矿泉水:

“漱漱口。”

“谢谢……”

折腾过后,我感觉确实好了一些,常扬看看我的样子,似乎满意了,麻利地把脏毛巾和矿泉水瓶等一一收好。

“你先靠着休息休息,要是不舒服马上叫我,实在不行,我给你掐虎口,老姐说,这样可以治晕车。”这孩子又没心没肺地咧开嘴,帅气地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不过,我劲可大,说不定把你掐出血来。上次老姐被我掐过之后,就坚决不让我再试第二次了。”

我大概真的没有力气了,只能静静地看着他温暖的笑脸,在眼前晃。

后来我又呕吐了一次,几乎连胆汁都吐出来,而常扬一路都没有再睡,努力照顾着我。

好不容易熬到停车休息。

司机把车往路边一丢,吆喝大家去放水,一车的人都迫不及待跳下了车。

“哪有厕所啊?”常扬往窗外探头探脑。

“这里漫山遍野都是厕所,你看,男的走这边,女的走那边,摸进草丛就解决了。”

“哦,顺便给草木施肥……你去吗?”这坏小孩贼笑着说。

我实在不想动,于是让常扬自己去了。

从车窗看出去,周围都是雄山峻岭,真正是前不巴村后不着店,我无意识地看着在车边走动的乘客们,突然,一道目光和我微微一触,立刻又撇了开去。

那只是一瞬间的感觉。

好像是一个乡里打扮的蓝汗衫男人在看我,但当我注意他时,他却别开脸和其他人说话,于是我也刻意移开视线,作出往远处打量的样子。

这个人虽然猫着腰蹲在路边和同伴闲聊,但是,我可以肯定,他不时在注意我的方向。

不一会,常扬解决完问题跑回车上,我让他给我拿出水和毛巾来,边擦脸边低声提醒他注意,我们这两个人在车里毕竟还是打眼的,别让贼惦记上了。

等到司机招呼乘客们上车,我特别在蓝汗衫经过时近距离扫了他一眼,顿时心中一沉。

如果我没记错,这个人,在灵水的阿龙小炒出现过。

他是坐在门口那桌人里的一个。

虽然他那天基本没说什么做什么,在那帮汉子里属于不引人注目的,今天又换了打扮,一张脸上污渍斑斑,但是我心里对那天的事一直存着个疙瘩,事后也曾经反复思量,所以仔细回想过他们的样子,印象还是深的。

难道这些人还在盯我们的梢?

于是,我让常扬向司机打听了一下,得知现在离目的地还有一百多公里,得沿这条路翻过两座大山,以这辆大巴的速度,大概要两个小时左右,估计到覃刚他们村里时天已擦黑。

时间和路程都不短,为预防万一,我装着睡觉的样子,靠在常扬身上,低头给覃刚打了个电话,告诉他我们所处的位置、在车上遇见的可疑情况,然后强调,如果我们没有每隔半小时给他打电话报平安,就请他想办法报警和出来寻找。

打完电话,我把头从常扬肩膀上抬起。

“吃饼干吗?”常扬嘴里已经塞了一块,“到村里时间很晚的,你刚才吐了那么多,肚子会饿。”

“不用了……”我看到饼干已经马上又想吐,勉强一笑推开了。

唉,不知常扬是真勇敢还是没弄清楚情况,相比他的若无其事,我心里多少有点忐忑。

半小时过去了,我正要给覃刚打电话,却发现手机上闪动显示有来电。

我看了一眼便迅速接起:

“我是林涛,说话。”

“你好,还在考虑吗?”

伍健的语气仍然不变地带着笑意。

“如果我还是拒绝,你的人会对我们做什么?”我淡淡地说。

“我的人?”出乎意料之外,伍健居然怔了怔。

“就是正在跟踪我们的人。”我有点不耐烦,在这种时候,我不想再和他打哑谜兜圈子。

伍健声音里的笑意消失了:

“林涛,我没有派人跟踪你们。”

我沉默,但不止为什么,我觉得他没有说谎。

“这件事我会马上查,你……和常扬,自己当心。”在我把情况大致告诉他之后,伍健匆匆挂了电话。

这下事情更严重了,如果是伍健的人,我可以估计他们想要的是什么,而如果不是,那么对方的下一步行动就完全是不可预知的。

我抬起头来,常扬也正注视着我,表情不快:

“是谁的电话?”

我笑了笑,坦然地说:

“伍健。”

常扬一向明朗的表情沉了下来,脸上似乎除了怒气,还有一点什么——但是我已经没有时间跟他细说,大巴突然来了个急刹车,巨大的惯性差点把乘客都抛出了座位。

前面的路上竟然横着一根粗大的树干,车厢里一片哗然。

就在乘客们纷纷站起来挤到车前张望叫嚷的时候,我和常扬却被两把锋利的刀子悄悄顶在了背上。

“站起来,跟我们走。”持刀的人正是蓝汗衫与他的同伴,低声发出威胁。

我回过头,坐在我们身后的是一对母女,早已被眼前的刀光惊得说不出话,望向我们的眼神里全是恐惧。

常扬双眉一竖,霍地站起,大声喝道:

“TMD你们想趁乱打劫啊?”

一时间,车厢里突然安静下来,几乎所有乘客都惊愕地看过来。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要是敢犯事,自己想想能不能逃得掉!”常扬回头逼视着两个持刀者,对顶在身上的利刃似乎毫不在意,短小精悍的歹徒站在他面前,差不多矮了一个头,气势上立刻被压住。

周围的乘客里响起嗡嗡的议论声音,几个青壮年似乎已经要站起来了。

“没事的躲开,今天这是私人恩怨,谁跟来老子做了谁!”蓝汗衫感觉形势不对,立刻大吼。

“不要啰唆,快下车1他的同伴有点焦躁,无意识地挥了挥刀子。

就在这一闪神间,常扬猛然扭住他的手腕,扑上整个身体的力气将对方持刀的手推出!

刀子狠狠捅进前面的座位椅背,几乎插至没柄。

“别动!!!”

与此同时蓝汗衫大吼一声,从座位后面一把勒住我,手里刀子翻上来一抹,我只觉颈边微凉,有刀锋刺入肉中的锐痛感觉。

常扬瞪视着我们,咬牙,面上露出不甘之色,我只能苦笑地看着他。

不是我不想跑,只是在那一瞬间,勉强弹起的身体慢了半拍——这一回,倒是我连累了常扬。

只略为犹豫了一下,常扬突然叹了口气,放开被他压在椅背上的歹徒。

那人腾地跳起来,扭转常扬的手臂,发泄似地冲他踢打,常扬一声不吭,只盯着我的脖子,眼都红了。

我脖子上如同有小虫慢慢爬下的感觉,我知道,是血。

环顾四周,乘客们瑟缩着,似乎已经打定主意,各扫门前雪。或麻木或不忍的脸,也有几个男人不安地张望,似乎拿不定主意,但终究没有动静。

我心里渐渐冰凉。

这就是人性吧。

如果真是打劫,或许反倒有人会加入反抗行列——毕竟有可能一起遭殃。

“嘭嘭嘭嘭嘭!”

车门上突然又传来踢打的巨响,有几个恶狠狠的声音在外面喊叫,要司机马上把门打开。

司机看看我们,看看乘客,车厢里寂静如死。

门,终于还是开了。

10

破旧的大巴颠簸着在我们面前离去。

路上很快恢复了平静。

山峦之间,红色的夕阳孤独悬挂,间或有几只体形颇大的鸟儿,扑楞楞投向黑压压的山林。

微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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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 发表于 2007-03-11 11:22发布于 03-11 11:22 较早前
我和常扬身上仍然顶着刀子,围在我们身边六七个人,都和胁持我们的蓝衫汉子差不多,一色的乡里人打扮,神色不善。我认出了几个在灵水出现过的,也包括当时领头的那个人——显然,今天这些人里他仍然是头儿,站在众人身后,手里捏一顶毛了边沿的大草帽,一下下扑着风。

我和常扬对视一眼,都读懂了对方眼神里的信息:敌众我寡,不宜轻举妄动。

眼见我们表示不再反抗,蓝衫汉子收起刀,搜走了我们身上的手机、钱包等所有物件,交给那个领头人,他翻看了几下,嘿一声笑出来,晃着常扬的身份证对身边的人说:

“看不出啵,原来这后生仔才是常总。”

“你们认识我?那么是冲着我来了?你们到底想干什么?”常扬冲口而出,这也正是我想问的。

“天暗了,上路先!”那领头人没有回答,其他的汉子也吆喝着把我们往山林里推。

“你们要是不说清楚,我绝对不走!”

常扬话音刚落,就被车上在他手下吃瘪的矮个子踹了一脚:

“你个漆仔真啰唆,不走?兄弟几个打死你1

常扬霍地回头,怒视矮个子。

“各位大哥,我们没有过节吧?你们想要什么,只要我们能办到,都可以商量,现在摊开讲清楚不是挺好吗,何必大费周章?”

为防常扬冲动,我急忙打圆场,同时一把拉住他手臂,入手只觉臂上肌肉贲起硬块,常扬的拳头果然已捏得死紧,但显然是极力压住火气,没有当场发作,对于常扬的火爆毛栗脾气来说,已经很难能可贵了。

“老三莫搞了,常总是大老板,对他客气点。”那个头儿发话了,“呵呵,常总,你我没有过节,这次呢是有人托了关系找我们办事,带你们去个地方。乖乖跟着走,我们也不想得罪,如果搞花样,我们也不介意叫你挂点彩。”

头儿的目光转向我,咧嘴一笑:

“或者,让那个林先生再放点血喽。”

我正要答话,常扬又挡在我前头:

“好,冤有头债有主,既然你们不是正点子,那也就不必多说了,走吧。我们不会搞花样,但是你们最好也别乱来。”

这孩子平时小狮子般横冲直撞,总是让我收拾残局的时候多,今天却屡次挺身而出,说的话还挺像那么回事。

“行,爽快人好办事。”那头儿一挥草帽,其他汉子又重新把我们围在中间,往山林里带。

“慢着!”

大家刚迈开步,常扬突然又喊了一嗓子,吓得所有人都一脸紧张。

甩开推搡他的矮个子,只见常扬大步走到我旁边,低声问:

“你身体怎么样?”

“凑合。”我苦笑了下。

他皱着眉看了看我脖子上的伤,转头找到拿走我们行李的汉子,理直气壮地说:

“把包给我,我要拿东西。”

那汉子望向头儿,对方点了点头。

于是我们的行李包给丢了过来,常扬神色自若地从包里翻出毛巾,一看,嘟囔一句“太脏”,接着又掏出了一件干净T恤,倒上矿泉水,开始给我擦脖子上的血渍。

对于常扬的举动我完全没有思想准备,当下觉得有点不自在——脖子上的伤口其实不大,在紧张的局面下我几乎已经忘记了它的存在。

无意中,触到那个领头人饶有兴趣的目光,不知为什么我脸上一红,不自在的感觉更强,忍不住从常扬手里夺走了T恤:

“我自己来……”

常扬没有坚持,等我擦完,再用力把T恤没弄脏的地方撕开一条,要给我包扎伤口,我微微一挣,便被他狠狠瞪过来:

“当心感染!”

结果,常扬扎得我脖子上像戴了个领结,看着他认真做这些事的样子,我心里一时也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照顾别人本来是我的习惯,无论是对家人还是在工作上,今天一再地受常扬照顾,虽然他态度生硬,手法青涩,却仍不能不令我感动。

给我处理完伤口,常扬一甩手,把行李丢回给那些汉子,冷冷地说:

“现在可以走了!”

我们在这伙不明来路的人胁迫下离开了山路,一头钻进林子,一会儿向东一会儿往西,忽南忽北地转悠了半天,我折腾了大半天没吃东西,体力早已不支,到后来全靠常扬半扶半架着走。

入夜时分,终于来到一处报废的窝棚前,估计是以前看林人留下的。

“不好意思,这是人家要求的,冒犯了喂。”

没等我们喘口气,汉子们二话没说把我和常扬分别捆了个结实,那头儿还笑眯眯地解释一句。

常扬略有抗拒而我完全没有挣扎,因为实在没有力气。

正主儿很快出现了。

“老何,这两个人交给你了啵。”

“辛苦辛苦,这趟麻烦兄弟们了,一点小意思,拿去买烟抽。”

被称为老何的人在窝棚门口和那个头儿口气亲热地“交接”之后,有两个人走进棚来——而门外不时晃动的影子和数点烟头的星火,则表明那帮绑架我们的汉子也没有离开。

窝棚里没有灯火,我们只能看到来人黑色的身影。

两道手电强光亮起,直射在我们脸上,似乎要确认我们的身份。我只觉眼前一阵晕眩,不由得闭起双眼。

“吴二,是他们吗?”老何在问。

“没错。”回答的是一个颇有点耳熟的声音,我勉强睁开眼睛,吃力地逆光看去。

“我认得你!”常扬此时反应比我更快,“你们是讨债公司的人!”

我顿时恍然。

这个吴二,就是曾经领队到永嘉来闹过事的讨债人,我和常扬跟他也算相识。

那么,想必“老何”就是伍健曾经提到的那一个讨债公司负责人。

台林公司委托的讨债公司,为什么伍健下午在电话里推说不知情?

“常总好眼力,那么我们的来意你也应该知道了。”老何关了电筒。

“不就是要帐吗,犯得着玩绑架?”常扬鼻子里哼了一声。

黑暗中我只听见几声闷响,电筒再亮时,光全打在常扬脸上,小子嘴角已经见血,而老何跟吴二一人一脚,踹腰的、蹬肩膀的,把常扬给压在了地上。

“常总,我的兄弟们一趟趟去要债,可你都躲起来不见人哪。每趟捡个千儿八百的回来,当我们跟要饭的差不多了。嘿,你们出的招真新鲜,叫我们同行都看了笑话,说实在的,今天不把这笔帐要回来,我老何真丢不起这人了。”老何的脸隐在黑暗中,看不清表情,话里却隐隐透出狠意。

那个吴二又加一句:

“不摆平了你们,我们以后也不用在这一行混了!”

“哼,摆平?

“你们干脆弄死我们省事,别等我反过手来,可就没你们的好日子过了!”常扬虽然动弹不得,嘴里却分毫不让。

这小子又犯倔了。

可是这时候,倔不得啊——我心里暗叹。

果然听老何答:“好,我也想了,你这么厉害的一个人,让你反过手来我还就真没好日子过了。今儿成全你。你看,给你找的这个地方不错吧,山清水秀,天高地远,以后你闹鬼都闹不到我们那儿。你也别怕死得不明白,我把哥两个的真名实姓都告诉你,想报仇等下辈子吧。我叫何……”

“等一下!”我急忙打断了老何自报家门,不过这一开口,嘶哑的声音把自己都吓了一跳。

我相信这两个人真敢要常扬的命——我虽然没在“黑道”上混过,可是做生意接触人多,规矩多少知道一些。人家要是敢报姓名,那就是真要下黑手送我们上西天了。

“伍健知道你们来这儿吗?”我咽了口口水,吃力地继续说话。

“你问这是什么意思?”老何似乎犹豫了一下,谨慎的问道。

“今天下午,我跟伍健通过电话,我想,他不会同意你的做法,”我努力斟酌着字眼,可惜的是看不到老何的反应,所以只能按我的猜想碰运气,“我也跟他说了,你们盯常总的梢,他很生气,说要查这件事。何先生,其实我们已经跟他就还债的事达成了协议,你们要是不多此一举,回到上海我们的帐就打过去了。大家出来做事都是为挣钱而已,事情要是能好好结果,又何必结仇家呢?”

“伍健知道了?”老何语气仿佛在沉吟。

“唬我们吧,别以为我不知道,这个你最拿手。”吴二冷笑一声,“何老大,千万不能听这姓林的。”

“你可以查看我的手机,在带我们来的那些人手里,有通话记录。或者,你亲自打电话去问问他。”我不紧不慢地说。

电筒的光再次熄灭,老何跟吴二都走了出去。

我听到常扬挣扎坐起来的声音,哑声问:

“你怎么样,真挂彩了?”

“擦破点皮,没什么。”常扬挪到我身边,“你怎么浑身这么烫?发烧了?”

“可能是吧,不过我还挺得住,”我喘了口气,事实上我空荡荡的胃也烧了起来,我甚至可以感觉到一阵阵胃酸灼伤胃壁的锐痛,“我们的处境很危险,别以为谁都能像电影里的英雄,到了最后逢凶化吉,这是真实世界,一不小心,我们真会死在这里。”

“他们要钱我们可以给,生命是最重要的,别忘了,你姐姐还等着你回家呢。”

“是……”常扬低下了头,随即又抬起,“万一他们拿了钱也不放我们呢?”

“我想过了,既然试出他还对伍健有所顾忌,说明并不是铁了心要杀人,我们还有机会,而且在覃刚和伍健两边我都打了预防针,只要我们拖的时间越长,被发现的可能性就越大……”

我话还没说完,老何又进来了。

“算你们聪明,先在伍健那儿留了后手,”老何把他的手机递过来,“他正满世界找你们。”

我把耳朵贴过去,果然听到伍健焦急的声音:

“林涛,你们没事吧?”

“没事,我们很好,和老何聊天呢。”此时我跟老何距离很近,我看了他一眼,果然见他表情放松下来。

伍健听到我的声音,似乎也松了口气,又带上一点习惯的笑意:

“那就行。常扬那小子呢,没被修理?”

凑过来听的常扬眉毛顿时竖起。

“好了,呵呵,一场误会。我跟老何说了,不要搞别的事,他会送你们离开的,你让他听电话吧。”

老何接了电话,不一会脸上就露出了笑容,频频点头,言谈甚欢。

“你们厉害啊,这单委托台林撤了,费用照付。”老何挂上电话后,带着百思不得其解的表情,说了这么一句。

11(上)

“事情弄清楚了吧,能不能麻烦给我们松松绑?”常扬没好气地说,“你们最好快点安排送我们下山,林涛病了,我们要看医生吃饭休息。”

我的精神也松懈下来,一时间只觉眼前金星乱冒,又饿又累加上病痛来袭,真有点撑不住了。

老何却没有马上答话,盯着我们看了好一会,站起来,离开了我们身边,往窝棚外走。

本来为我们三人打着手电的吴二也跟过去,把惊疑不定的我和常扬再次留在黑暗中。

门外那些微弱的烟头火星,远远的,在夜色里游动。

“喂!喂!”常扬又大喊了两声,没人答理。

“林涛,你还撑得住吗?我觉得事情不这么简单。”常扬突然凑到我耳边说话。

“唔……”我的头越来越疼,“可是伍健已经……”

“哼,我不信伍健,他怎么就变得这么关心我们了?肯定另有阴谋。”常扬急急地打断我,“就算伍健真的不想闹出人命吧,但是不代表这些人一定就听他的话是吧?如果现在他们要玩阴的,伍健帮不了我们。”

他语速很快,显然这些话已经想了不少时候。

低低的声浪,带着空气的些微振动,拂过我的耳朵,我不得不强打起精神思考。

“如果伍健不来打岔,我早就想跟你说了,来的时候我一直在认方向,这后面有个斜坡,我们如果能溜下去,说不定能绕回公路,天这么黑,他们想抓我们也不容易。”

这孩子,真是好大的胆子,他以为这十万大山是森林公园?

“他们人太多,真要下手的话,恐怕我们连这窝棚都出不了。”我摇摇头。

常扬急了,小牛犊似的用力一拱我:

“总要拼一次啊!”“你们在干什么!”

大概是听到动响,吴二跳进门来,打开手电射向我们。

老何也随后进来,径直走向我,把手伸到我面前。

他拿的居然是我的手机,来电显示“伍健”的名字正在闪烁。

“接电话,说话机灵点,不然……”老何斜了常扬一眼,吴二马上很配合站到常扬身边,掏出刀子。

“林涛,你们还在山上吗?老何送你们到哪里?”

我缓了缓气息,以平稳的声音回答:

“我们在山上。天太晚了,我们可能要在这儿临时住一晚,老何说现在下山不安全。”

“好,那你们自己小心,有什么事回上海再说,呵呵。”伍健的笑听起来相当愉快,“林涛,别忘了,这回你可欠我一个人情。这笔帐,我们还是要好好算算的。”

“好好好,你想怎么算都行,明天我再给你电话。”

我加重了语气说出最后一句。

啪地合上手机,老何挥拳打在我脸上。

我的闷哼和常扬的怒喝同时响起。

在猛地撞倒吴二之后,常扬一脚把电筒踢飞,窝棚里乱成一团,光影乱晃还有吴二的叫喊。但毕竟是寡不敌众,等电筒再次回到吴二手里时,常扬也被其他冲进来帮忙的汉子们紧紧扭住,一身灰土,想必身上又吃了不少亏。

“敢跟我玩花样,当我真的不敢动你们?”揪住我胸前的衣襟,老何厉声道。

我尝到嘴里腥甜的血味,硬撑着笑了一笑:

“恐怕我就是不玩花样,你也敢动我们。”

“嘿,说得不错。我老何这趟可不止接伍健一个单子,今晚你们本来就该是先出钱后出命的……”老何用力一甩手,把我丢在地上,踏住我的背。“不过我确实想不通,伍健这小子怎么突然就变了卦?”

“不要动他,欺负个病人算什么本事!我知道你们是冲着我来的,要打要杀,找我!”几人压制下常扬仍然倔强地抬起头瞪着老何,但声音也已接近嘶哑。

“小子,你放心,有轮到你的时候!”

吴二恨恨地抡起地上一根木条冲过去,我被老何制住,因为角度关系,看不到常扬的样子,只听到动弹不得的常扬大吼一声,想必是硬生生受了这一棍,我心里也仿佛被狠狠抽了一下。

“哦,好戏开场了啵。”不知何时,那个绑架我们的地头蛇老大也进了窝棚,笑嘻嘻地发话,“老何,你真的想玩残这两个靓仔?不怕上海那个伍老板了咩?”

老何松开我,阴沉地对吴二说了句“看住他们”,然后再次掏出手机拨打。

我转头寻找常扬,在老何打电话的时候,他已经被几个汉子放开,伏在地上,额角一片殷红,但似乎仍在喘息。

“常扬,常扬……”我努力地挪向常扬,低声喊他名字。

“我……没事……”半天,常扬终于含混地答道。

“抬起头,让我看看。”

“不用……”

“放心,他还死不了,这小子挺硬气。”吴二手里仍拿着那根木条,轻轻晃动,斜睨着我,脸上一丝残忍的笑意。

“老板,刚才跟您说的伍总的事,您查了吗?”老何的电话通了。

“……”

老何似乎犹豫了一下,又说:

“刚才,伍健跟姓林的,就是常扬身边那个,通了电话……”

“……”

“是是,是我不小心……我知道该怎么做了。伍总那边,您多费心。”

我的心沉了下去,竟然被常扬说中,看来,伍健如今能起的作用已经微乎其微,老何显然还另有后台。

“MD他还是不想跟伍健撕破脸,兄弟们就帮帮忙,陪我们辛苦一宿吧。”老何向地头蛇敬了支烟。

“呵呵呵,没问题,不过这姓林的难搞喂,万一明天他又搞什么鬼呢?”

“我保证,到了明天,他不会敢再搞鬼!”老何突然转向我,森森一笑,“你用伍健做挡箭牌,最多也就拖一晚,明天我照样可以动手。你想玩花样是吧,今晚我们可以陪你玩……”

吴二在旁边也吃吃地笑了起来。

我突然有种无法描述的寒意自心底升起。

我不知道他们接下来要干什么,但看着老何和吴二的神情,那种扭曲的、邪恶的笑容,可以肯定,对我和常扬必然是极度可怕的经历。

我甚至后悔,没有在更早一点的时候,在常扬还没负伤的时候,同意他那个“拼一次”的提议,以为自己能拖延时间控制局面——我还教训常扬说不要把自己当成是电影里的英雄,没想到,自己也犯了同样的错误!

11(下)

我突然有种无法描述的寒意自心底升起。

我不知道他们接下来要干什么,但看着老何和吴二的神情,那种扭曲的、邪恶的笑容,可以肯定,对我和常扬必然是极度可怕的经历。

我甚至后悔,没有在更早一点的时候,在常扬还没负伤的时候,同意他那个“拼一次”的提议,我以为自己能控制局面拖延时间——还教训常扬说不要把自己当成是电影里的英雄,没想到,自己也犯了同样的错误!

“老何,你今晚是早就想好怎么耍了吧,”地头蛇老大声音说不出的猥亵,“这两条靓仔真是上等货色来喂,今天兄弟去捉人,亲眼见他们有情有意的,啧啧。”

“嘿,你也有兴趣?挑一个?姓常那小子不错,嫩相……”

老何与吴二的笑声更放肆,窝棚里有种残忍的兴奋气氛在弥漫。

我的心却犹如落到万丈深渊,我完全明白这些人话中的含义,但那对于男人,简直是比死还要耻辱的遭遇!

“姓林的,还记得上次我到永嘉的事吧,当时你有条子撑腰,牛得很啊,我们这笔帐也该好好算算了!”吴二边笑边把手里的木条指向我,上面依稀还有血迹。

“行,你要怎么算,上次的,这次的,我都扛下了。”我咬着牙说,“你们怎么着都可以,就是不能再碰常扬。”

自从听了刚才老何与地头蛇的对话,我也知道,今晚绝不能全身而退。但是如果有可能,我希望能保住常扬,不受那种对一个男人来说身心的双重摧残,尤其,他还是个孩子。

感觉身后的常扬微微一动,仍然伏在地上,也不知是否清醒。

“你凭什么跟我讲条件?”老何嘿嘿一笑,蹲下来,轻轻拍打着我的脸。

手电的强光旋即射在我脸上,在电筒有限的光圈之外,人影幢幢,粗重的鼻息可闻,仿佛黑暗中的野兽,将我和常扬困在中间。

“如果你们再碰常扬一下,明天,伍健的电话,我绝对不合作——哪怕你们整死我,也休想我跟伍健说话!”我盯着老何近在咫尺的脸,忍着厌恶感觉,一字一句地说,心里毫无把握。

但可悲的是,这已经是我目前仅有的法码。

“哈,如果你能让大伙儿开心,我可以考虑暂时不碰那小子。”老何冲吴二使了个眼色,自己直起身来,坐到一块似乎可以称为板凳的大木头上。

吴二则笑着转到我身后,拿住我反绑在背上的手腕,用力往上一提,双臂几乎拗断的剧痛令我差点晕厥,头上禁不住冒出冷汗——当他第一次来讨债,我已经见识过他的手上的劲力。

故意以这种折磨人的方式,吴二给我松了绑。

“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我深深吸了口气,默不作声地走到老何面前,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跪在他的两腿之间。

周围响起一阵哄笑。

羞愤、无奈、悲凉,众目睽睽之下,前所未有的强烈受辱感觉,让我浑身止不住颤抖,幸而光线太差,我还能勉强维持一点镇静,尽量用毫无感情的声音说:

“是不是需要我先给你服务?”

老何正要答话,脸上的淫笑却突然转为惊愕,形势刹那间变化!

我随即回头,只来得及看到一个大汉倒下,而地头蛇的脖子被常扬死死勒住,一把染血的刀子正架在他动脉位置上。

“谁敢动!我马上给他放血!”

常扬嘶哑的声音里透出狠意,他额角的血已流过半边脸庞,而在触目惊心的血痕间,凌厉如鬼的眼神竟然让我心里都打了个突。

12

“林涛,过来。”常扬沉声道。

微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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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 发表于 2007-03-11 21:07发布于 03-11 21:07 较早前
我赶紧站起,不料这猛地一站,竟然头晕目眩,几乎站不住脚,眼前顿时模糊一片。

心知机不可失,我踉踉跄跄往常扬方向退去,耳边听到响动,似乎有人袭来。

就在这时,地头蛇一声惨叫。

“叫你的人把他俩绑上!”

“是……你们快绑……老何……吴二……啊!”

恢复视力之后,我才发现常扬已一刀扎在地头蛇肩膀上,手上只要略一用劲,地头蛇就吃痛不已,乖乖喝令手下,将蠢蠢欲动的老何与吴二绑了起来。

常扬使个眼色,让我先退出窝棚,然后挟持着人质,慢慢也退出门来,在地头蛇夹着呻吟的命令下,所有汉子都留在了窝棚里。

我扫了一眼四周的环境,这是一处较高的山顶,常扬曾经提过的斜坡在窝棚边上,但是夜里根本看不出坡下的地形,满山满眼黑压压的树影,令人无法判断身在何处。

眼看常扬架着地头蛇退到我身边,我心念一动:

“我们的手机,还有电筒,快,叫你的人丢出来!”

拿到东西之后,我一开机,覃刚的电话几乎是马上就冲了进来。

“你们怎么样了??在哪??”覃刚的语气焦急万分,他周围人声嘈杂。

“我们现在在什么地方?”我问地头蛇。

他一脸苦相摇了摇头,常扬也不出声,把刀柄一压,地头蛇就几乎弹了起来:

“哇……兄弟,我也不是本地人,从南宁跟着你们来的……落脚地是临时找的,地名……我不知道喂……”

我只好对覃刚说:

“我们不知道地点,现在和绑匪僵持住了……你们在哪?”

“我正带人到处找你们!!!跟你们坐同一辆车的有我同村的人,我知道你们下车的地方,所以点着火把在这周围一座座山找,你们还能撑多久?”

“如果你知道我们在哪下的下车,那么应该是那里往东走的第二座山,虽然来的时候绕了不少路,但实际距离不会太远。”常扬突然接口,语气肯定。

“这里山顶有座看林人的窝棚。”我补上一句。

“那行,我们马上过来!”

“要快!”常扬大吼一声。

我们守在离窝棚不远不近的地方,正挨着斜坡。我找了块石头,跌坐在上面,只觉一身冷汗,身体活像散了架,不禁突然想,如果有烟就好了,总能提提神。

常扬把地头蛇拖到石边,紧紧钳制住,任他威胁求饶,说破了嘴皮,实在烦了,就踢上一脚。

漫长而焦灼的等待中,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我只担心时间一长,窝棚里的人豁出去了,不管人质死活冲出来,我们就完了。

“常扬……”

“林涛……”

我们几乎同时开口。

我疲惫地笑了笑:

“你先说。”

常扬想了想,突然用力劈在地头蛇后颈,那家伙低哼一声便昏了过去。

“我觉得不能继续僵持太久,时间一长,窝棚里必定有变,老何他们也不是吃素的。”

“对,我也在想这个问题。”

“林涛,这次你听我的,还是从斜坡走,我们带走了电筒,黑灯瞎火的,范围越大,老何他们越难找到我们。而且我们有手机,只要不出这座山,一定能和覃刚联系上!”黑暗中看不清常扬的神色,但镇定自若的语气,加上声音略显嘶哑,我几乎有种错觉,这是另外一个人,强大而且可以信赖。

“相信我。”他就站在我身边,微微俯身向我,眼睛在夜色中熠熠生辉。

“好,”我仰起头,“我听你的。”

黑夜里山风吹得树影乱晃,鸣虫此起彼伏的叫声反倒增添了荒凉的气氛。

我跟着常扬在山林里摸索着前进,只觉脚步越来越沉重,眼前越来越模糊,口干舌燥,似乎天地间都是我重重的喘息声,不知在什么地方一绊,我便滚倒在地上,架着我的常扬也被拉得差点歪倒。

“撑住,林涛!我们再走远一点就和覃刚联系,停在这里太危险,如果他们发现了昏倒的地头蛇,肯定会追出来……”

我挣扎了一下,身体软绵绵的一点力气也使不出来,不由长叹一声:

“你先走吧……”

“不行,要走一起走!”

常扬蹲下身来,拉着我就往身上背。

“这样你也很快就会垮的……”

我急了,这倔脾气的小子!

“听着,我就在这里等你,他们没那么容易找到的,”我连说带喘,几乎缓不过气来,“你先走,找到覃刚我们才有救,你知道吗?”

“你也听着,在你对吴二说为了我可以扛下一切的时候,我就已经决定了,我一定要把你救出去,绝对不会丢下你!”常扬一声低吼。

在我愣住的时候,这小子使出蛮力,一把将我拉到背上,硬是站了起来。

不料,没走出几步,有种悉悉索索的声音远远传来。

似乎是很多人在走动,方向正是冲着我们。

我们同时身体剧震,常扬慢慢把我放下,扶到灌木丛下:

“你先躲一躲。”

“你……”

“我去看看,”常扬轻轻地说,“相信我,我很快回来。”

这是他今天第二次说这句话了,可是,这一次我无论如何不能相信,这傻小子分明是想以自己去引开歹徒!

声音已经越来越近了,可是我突然发觉不对,伴随着走动的声响,渐渐还传来人群的叫喊声,甚至隐隐约约看到火光——老何他们不可能弄这么大动静。

“是覃刚……”我心中狂喜,一把抓住常扬。

就在这一瞬间,眼前一黑。

“林涛,林涛!医生快来,他醒了!”常扬的声音中气十足,震得我耳朵疼。

我睁开眼睛,定了定神,发现自己躺在一间简陋的大病房里,手上挂着吊针,床边站着几个虎头虎脑的小伙子,周围的病人都瞪着我。

矮小的当地医生几乎是被常扬拎进来的,草草给我检查了一下,说没什么事了,然后板着脸叮嘱常扬,病人需要休息,请勿喧哗。

常扬倒也不恼,笑呵呵地点头,他额上还围着一圈绷带,造型颇为滑稽。

等医生一走,这小子就扑到我床前来:

“你感觉怎么样?饿吗?要不要喝水?”

我动了动嘴:

“水……”

一杯水马上出现在我面前,水杯后面是常扬的笑脸:

“幸亏我早晾好了开水,这里好象没有饮水机的。”

润了润喉,我终于可以说出句子:

“你的伤没事吗,怎么不去休息?”

“他没事,到底是年轻人啊。昨晚还守了你一夜,谁拉都不走,也不肯睡觉。”覃刚拎着水果和大堆午饭走了进来,边说边分给一直站在我床边的那些小伙子们。

常扬脸色微红,抓了抓头:

“我有睡啊,昨晚趴在这里睡了。”

“难怪我昨晚总做恶梦,泰山压顶。”我微笑着说。

常扬瞪我一眼,呵呵,那个大小孩的感觉又回来了。

覃刚送来的饭菜比较粗糙,他抱歉地说是在镇上小饭馆临时买的,常扬却大口大口吃得挺香。

其实这孩子相当不错,虽然在商场上还没什么经验,但是能吃苦,也吃得起苦,而且真个面临危机时,称得上无畏果敢——虽然他的脾气还嫌毛燥,不过,也大概和年龄有关。

想自己十九岁时,恐怕还比不上他,人嘛,随着年纪渐长,经验积累,会成熟起来的,我确实应该对他多些信心。

注视着常扬,我嘴边不禁露出笑意。

“你怎么了?吃不下吗?”

常扬似乎感觉到我的视线,突然把埋在饭里的头抬起来,疑惑地看着我。

“哦,没什么,我是在想你……你昨晚怎么弄到那把刀的?”我突然有点狼狈,扶了扶眼镜,随口问了个问题。

“是啊,我也一直想问,你们是怎么从那些人手里走脱的?”覃刚插进一句。

“呵呵呵,是这样的……”常扬有点小小得意,讲述起他的英雄事迹来,“……到了老何逼你跟伍健通话时,我就盯上吴二的刀了,后来我不是跟他闹了一回吗,那时他以为手电和刀子都让我踢飞了,其实,刀子被我一直压在身下!也多亏了当时光线暗,那些瘪三才没细找。”

我笑了:

“难怪,你趴着不起来,我还以为是被他们伤得厉害……”

“骗骗他们啦,让他们对我放松警惕,加上后来他们的注意力都在你那边……”常扬突然顿了顿,眉锋略紧,之后才继续说,“我就趁机拿到刀子弄断绳索,打了他们个措手不及。”

笑容陡然自我脸上消失,那一刻的屈辱瞬间回潮。

“你们出门在外,确实要处处小心了,喏,这几个是我村里的小兄弟,你们在这里时他们都会跟着,以防万一。而且……”覃刚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常扬,“我觉得那些人背后大有文章,你们回上海之后最好查查清楚。要有什么我还能帮得上忙的,也尽管开口。”

唔,老何、伍健、还有那个不知名的委托人,这次的事件内里确实大有乾坤,回了上海,我确实非弄清楚不可。

吃过饭,常扬坚持要和覃刚赶回村子去对办加工厂的事做实地调查,说是为了尽快处理完好回上海。我看他精神倒真的恢复得不错,而且也是个锻炼的机会,就放他去了。

常扬一走,我身边便安静下来。

看看覃刚留下那几个给我当“保镖”的小伙子有点拘谨,主动跟他们聊了聊,才知道昨晚脱险后我高烧不退,一直处于半昏迷状态,而且常扬头上伤口也不小,覃刚和他们就连夜用摩托把我们送到了镇医院。

不过,老实说,这个镇医院的条件……我略略打量周围,水泥剥落的墙角、陈旧的病床和用具,一个大间里住满形形色色的病人,不时听到病人的呻吟和家属的唠叨。有些人还穿着不知是不是救济来的旧衣服,特点是总带些奇怪的“时髦款”,大概是哪一年的城市流行过后被捐出来的,和他们满脸风霜皱纹形成的反差,比衣衫褴褛更令人难受。

“你们是上海来的大老板,会帮村里搞工厂是啵?”床边一个小伙子憨憨地问,“以后我也要去工厂做工。覃哥说了,全村人都要谢谢你们。”

我笑了笑:

“我不是老板,刚才跟你们覃哥走的那位才是。”

“我不信!有恁小的老板?莫骗我了,那个是你马仔来的。”他呵呵呵地笑,然后认真地说。周围几个小伙子也都笑了起来。

午后的阳光自窗外透进来,看着他们年轻而没有心机的脸庞,这周围简陋的一切都似乎变得舒服起来。

第13章

略为休息之后,我精神好了很多,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

“小兄弟,你们这里有电话吗?”

“电话……医生办公室可能有。”守在我床边的小伙子想了半天才说。

“帮个忙,带我去找一下。”我微笑着,示意他举起连到我手上的输液架。

行李都失落在山里,我手机现在又没电了,如果不打个电话回家报平安,妻恐怕会担心。

家里没人接电话,也许是带孩子去哪儿玩吧,我又拨了她的手机。

妻用的彩铃是小孩子爱娇的歌声,我耐心地听着,忍不住想起宝宝,唉,出门这么长时间,不知回家后她是不是会对我这个“吧吧”陌生起来。

良久,终于有人接了电话。

“喂,请问您是哪位?”

是常莉的声音。

“常莉吗?我是林涛,罗萍呢?”没想到妻和常莉关系这么好,都可以代对方接电话了。

“……哦,林涛啊,她……”常莉话音一顿,似乎犹豫着什么。

我心中突地一跳,隐约有种不祥的感觉,忙问:

“罗萍出了什么事吗?快告诉我!”

“不是不是,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宝宝生病了,早上罗萍找我帮忙,说她打不通你电话。我帮她把孩子送到医院之后和常扬联系过,他告诉我,你在广西也病倒了,所以家里的事就先不要告诉你,免得你担心。”常莉终究是个直肠子的人,还是说了出来。

“什么病?罗萍没什么事吧?她怎么不接电话?”

“宝宝是感冒,在发烧,刚刚护士说要给孩子打吊针,罗萍忙着照看……所以我帮接了电话,你别担心。”

正说着,突然在电话里听到一阵忙乱的声音,常莉也惊叫了一声。

“怎么了!”我大急。

“罗萍晕倒……”

常莉匆忙挂了,把无计可施的我撂在电话这边,不顾医生们再三让我回病房的劝告,我焦躁不安地在办公室里来回走动,简直心乱如麻。

再打了几次电话,没人接。

我皱眉,在医生把我轰出去之前,拨了常扬电话:

“罗萍和孩子都病了,我可能要先赶回去。”

“啊……你知道了?不是宝宝感冒吗?”常扬有点尴尬,“是我让老姐先别说的,医生说你现在最好多休息别劳神。”

“没事,我知道你是好意……但是我刚才和常莉通了电话,那边情况不太好。替我向覃刚打个招呼吧,抱歉,这里的事,回上海之后我们再商量,或者你就自己做主。”我想了想,“我相信你能行的。”

从百色转车到南宁再转飞机,尽管我不顾一切地赶路,回到上海也在一天之后了。

路上我又想办法再和常莉联系,才知道宝宝感冒好些天了,送到医院时,医生说孩子有由支气管炎发展成肺炎的危险,得打吊针。婴儿需要从头上扎针,一般都会哭闹不已,所以母亲得帮忙在旁抚慰孩子情绪,可是妻大概是几天来为宝宝的病精力透支已经很严重,再眼看孩子那样受苦,一下子撑不住就倒下了。

等我赶到医院,宝宝已经在急救室里,医生说烧刚退下来,还需要观察。

好说歹说允许我去看一眼,只见宝宝无助的小小身体躺在病床上,双目紧闭,圆圆的脸蛋泛出不正常的红晕,烧得昏睡不醒。她头上长长地连着输液管,身体上还接出若干根氧气管、导尿管等,触目惊心。

紧紧地握着拳,我心脏几乎被揉碎了似的疼。

连我都无法忍受,难怪一向柔弱的妻子。

出了急救室,常莉扶着妻正在外面等,妻扑在我怀里,失神地喃喃:

“涛……涛……宝宝……宝宝要有什么事……怎么办……”

我轻轻拍着她的背:

“不怕不怕……宝宝没事,我回来了,有我在呢。”

我知道妻经不起折腾,这次幸而有常莉在,否则一大一小都倒在医院里,我又没法立刻赶回,还真是一筹莫展。

“我拿了一些换洗衣物来,医生说,如果宝宝烧退了,可能会转到普通病房,我们要做好陪护的准备。”常莉眼睛里有明显的血丝,显然这两天也很辛苦。

“常莉……真谢谢你了。”我发自内心地对常莉说。

“没关系,还把我当外人吗?再说,我也是这样把小孩带大的,孩子生病,确实很折磨人。”常莉笑了笑。

妻子抱我的手一紧,我低下头柔声问:

“怎么了?”

“我……真没用……”妻咬紧了嘴唇。

“宝宝已经退烧了,你别责怪自己。”我安慰着妻子,同时也对常莉抱以微微一笑——唉,常家姐弟的这份人情,我算是结结实实欠下了。

常扬在两天后回到上海,当他风尘仆仆出现在医院时,我正和护士干架。

宝宝烧退之后,仍需挂水几天,但宝宝每次总哭得声嘶力竭,手脚乱蹬。而经过上次的教训,我也不许妻在旁帮忙,只好自己上阵,一边轻按着小手小脚,一边柔声嘬哄,也是身心俱疲。

这天扎针的大概是个新护士,一连几次都没扎准,看宝宝脑门上的累累针眼,我渐渐无名火起:

“护士,麻烦你仔细一点,孩子少受点罪。”

没想到那小护士也是个刁钻的,眼白一翻:

“你哪只眼看我没仔细?她自己乱动,你按紧点我好扎呀!”

结果这一扎还是失误。

“请你不要扎了,找你们护士长过来!”我已经是勉强压抑怒气。“你要是做不好,就找个有经验的人来做!”

谁知这小姑娘把针药摔摔打打的,嘴里说了大通理由,就是不肯动。眼看手下的小人儿,眼泪清水似的挂满脸蛋,哭声嘤嘤虚弱,四肢抖动,又怕又怯的可怜样子,对任何父母都是残忍的折磨,我终于勃然大怒,一把拍掉护士手里乱晃的针!

小姑娘顿时住嘴,尖叫了一声。

“滚!叫你们护士长过来,听不懂人话吗!”我的情绪已经在焦头烂额的边缘。

这时,有人从身后按住我。

我定睛一看,竟然是常扬。

“放开!”我低声咆哮,挣扎了一下,竟然没有挣脱。“你干什么!”

“镇静……林涛,别激动!”常扬沉声道,并转头对那小护士一笑,“你快去把护士长叫来吧,别担心,我们不会告你的状。”

小护士一溜烟地跑了。

常扬放开手,我颓然坐倒在病床边。

宝宝还在抽泣,细细的哭声令我崩溃,常扬看了我一眼,笨手笨脚地哄起孩子来。

我摘了眼镜,疲惫地把两手盖在脸上,良久,我突然发现自己身体在微微抽搐,脸上有温热的液体爬过。

一只稳定有力的手轻轻落在我肩膀上,似乎犹豫一下,然后轻轻拍着,显然是在安慰。

心中一动,脸上的液体流淌更急。

“林涛?”常扬似乎蹲到了我面前,几乎可以感觉他的气息喷在我手上。

我大窘,猛地站起来,别过脸去,用手胡乱抹着不听话的泪水。常扬也跟着站起,竟然用手从身后扶住我的双肩,再次轻轻抚慰似地一握:

“别急,别急,不管遇到什么情况,首先要做到镇静。”

我狠狠抹了把脸,回过头来,盯着这张近在咫尺的温暖笑脸:

“靠,臭小子,敢拿我说的话来训我!”

护士长果然经验丰富,三两下扎妥针之后,又一边轻揉着小手小脚,一边柔声把哭倦的孩子哄得睡去。

我也长长出了口气,坐下来,抚摸着宝宝软软的头发,真觉得累,索性把跟护士长沟通的问题丢给常扬。

他们走到病房外交谈,常扬脸上始终带着温和的微笑,认真而耐心的神情姿态,居然很有几分我的一贯风格。护士长很快露出了笑容,连那小护士面对着常扬,都渐渐现出羞涩的神态来。看样子,这小子待人接物也开始有一套了。

想起当初第一次到永嘉公司面试,“常总裁”那愤怒小青年的德性,我嘴角不由浮起笑意:

关心则乱,今天倒让常扬看了笑话。

护士们走后,常扬一脸自得地走进来:

“靠,哄人真烦,不过以后我保证她们对宝宝另眼相看。”

“你肯定?”

“当然,不相信我的魅力?不是夸口,我现在已经达到了老少通杀的境界。”常扬嘴里胡侃,颀长的身体懒洋洋倚在病床边,嘴角微翘,还真是有那么点风度。

“真的?你没有许诺明天带广西土产来贿赂她们?”我淡淡地说。

“林涛,你就不能让我陶醉一下?”

常扬的脸顿时垮了下来。

等妻来“接班”后,我和常扬走出医院,找了个茶餐厅坐下。

“我打算在覃刚村里建厂。”常扬以这句话开头。

“理由呢?”我看着他。

“这会是一家完全听我们指挥的加工厂,当地劳动力资源丰富,没有价格壁垒,而且村委完全支持,呵呵,覃刚在当地还是有一定影响力的。”常扬背书似的说了一串。

“资金、设备、管理和技术人员你准备怎么解决?”我又抛出问题。

“覃刚可以负责加工厂的管理,他跟我说过,在山里开厂不能跟大城市比,什么科学管理都没用,当地人还是得当地人来管,别忘了,他还在广州当过工头呢,自有让工人服贴的办法。至于设备和技术人员,其实和资金是一回事。覃刚的集资可以基本解决建设厂房等基础设施,技术人员我们可以从这边聘请,出高薪,然后尽快在当地对工人进行短期的突击培训,大规模作业的技术要求其实比较单一,我们在南宁那些加工厂也考察过,还不是那么回事吗。不过,我们目前最大的问题,就是永嘉公司作为最大的投资方,需要为加工厂购置设备。”

这小子,自信满满,侃侃而谈,倒像准备好了来考试的。

我不禁莞尔:

“好,看来你确实都考虑过了,可是,我还是想泼你点冷水。”

“你说,呵呵,我扛得住。”

“我们有必要费这么大工夫自建加工厂吗?”

常扬一怔。

“通过我们这次在广西的考察,我们已经成功地和一些当地比较成熟的加工厂建立了联系,甚至有部分已经签定合作意向,我们与它们合作,可以说也达到了原来预想的目的。”

“但是我们自己的加工厂和合作关系的加工厂,在价格和工期调配上优势更大……”

“做生意我们要讲求投入产出比,和已有的加工厂合作,我们投入少,获利快,而在覃刚那里建厂,我们投入的资金和精力都不可同日而语,尤其在我们有其他选择的情况下,没有非此不可的必要性,不是吗?”我慢悠悠地说。

常扬没有立刻回答,垂头想了一阵,终于抬眼正视着我:

“你还记得在南宁灵水,覃刚第一次来找我们时说的话吗?当地的穷困,你没有感受,而我却亲眼看到了!在我和覃刚考察可以建厂的地方时,相隔几十里地的邻村都来人找我们,希望我们能到他们那里招工人,还有村人争着请我去吃饭,把家里的腌肉做了一大份给我吃,天知道那是他们过年也舍不得多吃的好东西!我临走时,男女老少一起来送我,穿着救济的怪衣服,看得人心里真不是滋味,覃刚的妈妈,一定要塞给我一些土产,我看着都难过,不知道这是不是又是他们凑起来的家里最好的东西……”

“他们活得太难了,也太苦了,我觉得,我并不是没有这个能力,为什么不去做呢?所以临走时我已经对老人家说了,我一定回去建工厂!”常扬颇有点不好意思地笑起来,“嘿,我以前从没想过这么多事情,这一趟,真觉得自己能做的事多了,我不只是为了博得谁谁谁的认可,或者为了赢得一些东西而去做的,我是……真的想负起一些责任,而且同时也觉得我是在做自己想做的事业!”

“和其他加工厂合作我们当然要继续进行,短期获利我们需要靠它们,但是我也相信,从长远来说,这个加工厂才是最终能给我们带来最大利益的开始,在那个远没开发的地方,完全可以开辟我们自己的一整套产业链!”

长长的一番话,有情有理,直入人心,宛如一篇精彩的演讲。

常扬的成长,是令人欣慰的,他已经不再是那个考验中的被动角色。我完全相信,他身上流淌着那个商人家族的血,当年老爷子白手起家的豪情和眼光,将在这个孙子身上重现。

我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老爷子那一关,常扬必过无疑。

“那么资金呢?你打算从哪里弄?”我微笑起来,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微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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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 发表于 2007-03-11 21:09发布于 03-11 21:09 较早前
常扬目光坚定地看着我:

“我要向老爷子贷款。”

14(上)

我大笑:

“常扬你好大的胆子!”

“你……觉得不妥?”

这小子疑惑地看着我,有点忐忑。

“不,我觉得非常好!而且我可以告诉你,只要你敢去借,这资金一定能拿到!”我取了一支烟,就着常扬递过来的火点上,“如果换了是别人,你现在的环境,我绝对不支持他伸手要钱,但是你家老爷子,一生最引以为荣的就是自己年轻时背水一战的勇气,敢押身价性命白手起家的自信和眼光,现在他身边的儿女,守成有余,恐怕没几个真正中他的意,你表现得扎眼一点,他只会更欣赏!”

“真的?”常扬眼睛顿时一亮!

“呵呵,难道我还骗你?当初接下你姐弟的这副担子之后,我也是做过功课的。”我笑着说。“我想,老爷子考验你,未必真要看你赚来多少钱,主要还是看你有没有经营管理的能力。本来,我是准备把开拓广西资源的点子归在你身上,不过现在看来,你只会比我走得更远,更大胆。”

“你不觉得我太冲动?太感情用事?”

“有时侯,适当冲动一点未尝不可。呵呵,像我的年纪,已经没有你这种冲劲了,总是想求万全之策,反倒不一定是好事。”言下,我有微微感慨。

“哈,那就好!还以为你会坚决反对我的提议……这一路回上海,我想得头都大了一倍,就怕被你考住了。”常扬顿时笑得合不拢嘴,长手长脚一下子放松了摊在座位上。

“点东西吃吧,刚才你费了这么多口水,肯定饿了。”我笑着召来服务员。

“说实在的,广西的南宁桂林这些城市还不错,下面的乡镇村子真是老少边穷!我以前总觉得,老姐跟我也算穷人了。从小就一大家子人窝在弄堂老房里,我是基本上除了睡觉其他时间都不想回家,在街上混,跟那些老大们去打架……”常扬心情似乎很好,一边嚼食一边嘟囔。

“你居然还混过流氓斗殴团伙?”我半真半假把脸板起来,瞪他一眼。

“嘿嘿,说了我是从小打架大的啊,不过有时是兄弟找我帮忙,推不掉……”常扬嬉皮笑脸地解释,“就像那天晚上,如果我有……”

“你可别真沾上这个,再招惹几个像老何那样的,命都得搭上!”我皱眉打断他,正色道。

“呵呵,那时候年纪小……”

“靠,你以为你现在多大?”我笑骂,“对了,你后来没有再碰上老何他们吧?”

常扬停下夹菜的筷子,摇摇头:

“没有啊。”

“奇怪,他们就再没露面?常扬,虽然我们回了上海,但还得当心,我们没弄明白的事还很多……”

“喔……唔……”常扬似乎对我的警告不以为然,又继续吃——这小子倒是什么时候都有好胃口。

我没有胃口,只是意思意思陪着吃了一会,看看表,对大口吃个不停的常扬说:

“常扬,我下午有点事得先走,你慢慢吃。对了,吃完去剪个头吧,走一趟广西,头发长得跟野草似的,怎么见老爷子?”

“什么事……要我帮忙吗?”常扬含一口饭看着我。

“没事,见个朋友。”我一笑。

一个或许能为我们解开迷题的“朋友”。

坐地铁陆家嘴下,经过正大广场,沿滨江大道走到Red

Dot,阳光灿烂的工作日午后,这家咖啡厅人出奇地少,非常安静,伍健正面带微笑坐在临江的观景露台上,等着我。

他的衣着搭配仍然无可挑剔,低调而舒服,又绝不平庸。

背景是静静流淌的江水,江风略为吹乱他的前发,竟然有种慵懒的优雅。

“坐,先点喝的吧。”看我走近,伍健笑了笑说,“你似乎很累。”

“我走过来的,天太热。”

他似乎有点意外,微挑起一边眉峰:

“你没开车来么?这里有停车的地方啊。”

虽然他仍有种居高临下的意味,但更像与生俱来的气质,不教人反感。和第一次在谈判桌上短兵相接的挑衅态度,完全不同。”我没有车。“我也微笑起来,自己拉开沙发坐下。

“吃过午饭了吗?虽然我不推荐在这里吃饭,但他们三明治的芝士还行,有比较好的爱尔兰咖啡,呵呵,总算是用对了爱尔兰咖啡杯的,你有兴趣吗?”

淡淡带笑的声音,几乎有种迷惑人心的魅力——如果温言的对象是女孩子,恐怕早已心折。

“老何失踪了。”伍健安静地等我点完东西,一开口就进入正题。

他脸上微笑不改,又喝了口咖啡,姿态闲雅,似乎只是在聊天,但我总感觉他一直在留意我的反应。

“哦?”我不置可否,等着他继续下文。

“他没有回上海。我跟他的公司联系过,连他带去的人也没有回来。”抬起头,一双黑夜般的眼睛专注地看着我,“我想知道,在广西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

14(下)

“老何失踪了。”伍健安静地等我点完东西,一开口就进入正题。

他脸上微笑不改,又喝了口咖啡,姿态闲适,似乎只是在聊天,但我总感觉他一直在留意我的反应。

“哦?”我不置可否,等着他继续下文。

“他没有回上海。我跟他的公司联系过,连他带去的人也没有回来。”抬起头,一双黑夜般的眼睛专注地看着我,“我想知道,在广西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

对于他的要求我早有心理准备,于是不慌不忙地喝了口咖啡,开始讲述。

次日,上午我如常去医院照顾宝宝,午饭后才回到公司。

前台的LILI告诉我,常总请我一回来就到他办公室去。

推开门,常扬正靠在总裁大班椅上发呆,手搁在桌上,把玩着一只笔——头发果然修过了,清爽的平头,长度、线条、造型和上次一模一样,显然还是王磊形象公社那位发型师的手艺。

看到我进来,常扬并不急着直起身体,他的目光落在我脸上,没有马上说话。

我注意到他眼睛里有比较明显的血丝,难道昨晚熬夜了?

这时,LILI走过来,在我身边轻轻敲了一下打开的门。

“进来。”常扬颌首,并对我说,“你先坐一下。”

我点点头,坐到办公桌对面的沙发上。

LILI把一份文件交给他签字,常扬看得相当仔细,不时低声问提出疑问,LILI便逐一解释着。

“好,你跟客户核对一下这几点,再拿给我。”常扬声音里略有不快,“张太太外出还没回来?”

“是的,她今天去银行办事。”

“这些问题是她的职责范围,应该提前核实。等她回来,你叫她来找我。还有,给她打个电话,下午三点之前必须回到公司,参加员工会议。”

前台恭谨地答是,然后退出办公室,合上了门。

“宝宝今天挂水还哭吗?”办公室只剩我们两人之后,常扬先问我。

“今天比较顺利,是护士长亲自照顾的。抱歉,上午我过不来,已经给你发过短信了。”我微笑着回答。

“没关系,我知道。”

常扬手中的笔在轻轻点击着桌面,脸上是认真的表情:

“昨晚我想过了,今天回公司后应该开个大会,把我们广西考察的情况和公司未来的方向跟大家讲讲。不过,你说上午不能过来,所以我延到了下午,三点开会,你准备一下,在会上发言吧。”顿了顿,他又说,“今天我希望你陪我加个班,我想尽快整理出一份调查报告。向老爷子贷款,虽然他是我爷爷,但也不可能我说要钱他就给我,如果有一份正式的报告作为投资参考,说服力会比较强。”

相当周到的考虑,面对久经商场的老商贾,在他面前应当显示的是准备周全基础上的敢于拼搏,而不是孩子式的不顾一切。

我心里微微愧疚,如果不是因为私人事务困扰,这些本该是我向他提出的建议。

虽然常扬说得轻描淡写,但看他的眼睛,可以揣想昨晚的彻夜思虑,无论周围如何变动、有多少困难和阻力,这孩子一直在倔强地为自己的目标努力——虽然总觉得常扬态度有点不同寻常,但如果他今天是存心向我显示他的成长,那么完全达到了目的。

这一刻的常扬,正是我希望塑造的形象。

硬朗的外形和得体的衣着使他平添一份英气,而公事公办的态度隐含威严,即使他是如此年轻,却已叫人无法再生轻视之心。

我心里不免激动,但隐隐约约地,又似乎有一点失落。

突然有点怀念,每次这小子看见我时都会眼前一亮的表情,恼怒时眉毛竖起的大红脸,在我给他建议时充满希冀地看着我的眼神,那种样子……是不是以后也不会再有了呢?

压下心里的奇怪念头,我爽快地答应:

“可以,今晚我和你一起加班。”

报告完成的时候,夜已深了。

桌面上烟头成灾,杯面和咖啡的残余气味混合着烟味,叫人头晕。

眼看着最后一张纸从打印机里吐出来,我忍不住伸了个懒腰,颈背部发出轻微的咔咔声音,抗议着过度的辛劳。

常扬举着两个纸杯的清水走到我面前,递一杯给我:

“喝点水。很累吧,这段时间你都没有好好休息过。加班到这么晚,罗萍会担心吗?”

“没事,以前我自己开公司时,加班才厉害。”

“这么厚一叠……幸好有你在,我写东西还是不行啊。小时候上语文课逃课太多了。”常扬拿起打印纸,翻看着。

“呵呵,这些报告都是有套路的,看多了写多了,自然就顺手了。”

我转动着头颈,用手轻拍自己的肩膀。常扬看着我,眉头一皱,突然把水杯放下,手举到我肩上,找准位置,重重地按下去。

“唔……”

我无法控制地,居然漏出一声呻吟。

“怎么了?”常扬动作一顿,俯下身问我。

“没什么……人老了,呵呵,是没年轻时能熬了。”我有点讪讪地,赶紧转了话题,“你从哪学来的这一招?”

“乐山教的,就是王磊形象公社那嚣张家伙,你记得吧?”

“哦?”

“我昨天找他剪头来着,他说看我样子太蔫,就给我按了几下,很舒服。不过我这是现学现卖,也就会这两下。”

常扬果然只会在肩膀上反复指压,不过,男人的力道,准确的穴位,对我此刻的身体来说已经非常受用。

“林涛,你可以回答我一个问题吗?”

过了一会,常扬的声音在我身后发出,闷闷地,犹豫地。

“你说。”

“……”

等了一会儿,他还是没出声,我笑了笑:

“你想问我昨天去见了谁吗?”

“……嗯。”听起来是促不及防之下的回应,有点狼狈。

“我昨天约了伍健。”我坦然地说,“在广西发生的事,我认为他应该可以告诉我们更多信息。”

“那,不需要瞒着我吧?”语气里终于暴露出情绪。

“呵呵,我想你不喜欢伍健,我和他单独谈效果会比较好。而且,反正我了解到的,回来都会跟你说,你担心什么呢,怕我背叛你吗?”我回过头去,仰看着常扬,我知道自己面上浮现捉狭的笑容。“昨天你去剪头时很蔫?原来你为这个生气。”

“……没有,”常扬果然脸上挂不住,手劲明显加重,“哼,你回来之后……可没跟我说过一个字……”

“所以你就跟我摆总裁架子?给我脸色看?”

“没有啊!”常扬发急,差点捏了我的脖子。

“呵呵呵,你先坐下来,听我说和伍健面谈的结果吧。”我不再取笑他,伸手拉过一把椅子,放在我身边,“从广西回来后,事情太多,我们一直没有好好谈过这件事,今天也正好跟你说清楚。”

我整理一下思绪,说出开场白:

“如果伍健没有说谎,那么我们除了要应付老爷子的考验,还将面临一个危险的强敌!”

15(上)

“目前我们可以肯定,老何是在瞒着伍健的情况下接了双委托,因为委托内容都针对你,一份要钱一份要命,所以他本来觉得可以一箭双雕没什么困难,不过,后来伍健突然要老何放人,而另一位委托人显然想要置我们于死地,双委托的任务变得相互矛盾的情况下,老何终究要权衡利弊,投向哪一边。”我先说出自己的分析,“从他当晚的态度和他打的电话,我猜测,另一个委托人的身份地位不在伍健之下,至少,对老何来说,双方都是他得罪不起的。所以老何那晚的决定是执行另一单委托,而对伍健只要能骗过去,证明他已经把我们两人安全送下山放走了,那么,以后我们的安危他完全可以推说不知情。呵呵,也许是我们自己在山区又闹了什么事,伍健无凭无据,难道还能亲自飞到广西剿匪?”常扬点头,又补充一句:

“哼,我觉得那个委托人和伍健本来就是认识的,老何才会在电话里求对方说,万一出了事,要为他向伍健说情。”

“你说得对,老何还为自己留了后手,另一个委托人会作为后台给他撑腰,不过对方在电话里显然也表示,最好暂时不要和伍健撕破脸。所以,那个时候,老何还是需要我的合作,也可以说,伍健那天确实在一定程度上帮了我们。”

常扬撇撇嘴,表示默认。

“所以,我这次去见伍健,只是希望亲口问清楚伍健,他为什么既请讨债公司对付我们又突然撤消委托?另一位委托人是谁?而且,如果有可能,我希望让你多一个朋友,少一个敌人。”对着常扬郁闷的脸,我自己也不知道怎么说出了这些话,倒像是在解释什么。

结果,眼看着常扬傻笑了起来,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

白天的总裁气度啊,真的在这小子身上出现过吗?

咳嗽一声,我重新把思绪回到昨天的会面上。

我约伍健,其实也是赌一把——所以一开始,我就毫不迟疑地把那次的事情前前后后全告诉了伍健,只略过某些尴尬的细节。

然后,单刀直入地问他:

“那天晚上,老何显然和跟我们一样都不明白为什么你会突然转向,你能告诉我原因吗?”

伍健喝了口咖啡,他的表情一直没多大变化,仅在我提到那晚老何跟另一委托人通电话的内容时,曾微微皱眉。

“如果我说,我只是不想把事情闹大,你信吗?”伍健微笑着说。

“你可能确实有这个考虑,”我毫不客气地对上他的眼睛,“但绝对不是主要原因。”

“呵呵,你让我很为难呢……”他又笑了,语气却有些松动。

“伍总,今天我来赴会,是我相信你愿意帮助我们,决定和你开诚相见的,但如果你想推搪我,那么这次会面就没有意义了,我现在就可以离开。”

我加重了语气,正色道。

“好,我回答你的问题——很简单,我为难你们,不过是受老爷子之托,作为对常扬的考验。”短暂的沉默后,伍健终于开口。

我心里一块石头落地。

“当初常扬接手永嘉,做得半死不活,他那公司只敢接小单子,稍有难度的还推出来转手,老爷子实在是恨铁不成钢,所以让我出面,想办法给他施加压力。呵呵,我个人对你们并无恶意。不过,老爷子信奉的就是乱世出英雄、危难见人才那一套,他又是我长辈,没办法,只好粉墨登场,来了这么一出。”伍健笑呵呵地边看着我边继续说,这时候一点也看不出他有为难的感觉。“那天电话里听你说被跟踪,我一问讨债公司,说老何去了广西‘出差’,还真怕他们不明就里乱来,这戏可就演得过了,叫我怎么跟老人交代?”

我不由暗骂一声——这人恐怕早就准备和我摊牌,却非要支支唔唔,以逼得我几乎翻脸为乐,也算可恶——心里恼怒,脸上也只能不动声色:

“我还有一个问题,相信你也知道答案,只看你是否愿意回答。”

“哦,想问老何的另一位委托人是谁?”

“是的。”

“不错,我是知道……那个人这两年确实越来越过火了,老爷子可还没死,谁知道遗嘱里是怎么写的,他现在急着排除异己,也早了点。但老爷子的家事,按理我不方便置评,也不好直说……”伍健显然又开始吊我胃口。

“事关常扬安危,希望你能帮助我们,我会非常感激。”我渐渐捉摸到伍健的个性,也不着急,只诚恳地说,“如果你确实有为难的地方,给一些提示也是好的,总胜于我们盲人瞎马,自己摸索。”

“呵呵,感激不必,我是商人,喜欢谈利益。上次你在广西,已经欠我一个人情,这次,我如果回答了,你就又还欠我一个人情,”伍健悠悠地说,“我想知道,你打算怎么还?”

我皱眉:

“好,你说吧,想让我怎么还?”

“到我公司来上班。”伍健直接了当。

“不行!”我断然拒绝。

“你不知道么,老爷子已经听说常扬找了个破产公司老总当枪手应付考验,你继续呆在常扬身边,只会给他减分。”

“枪手?谁说的?”

“当然还是……那个人。”伍健狡猾地一笑。“而且老爷子认为你是危险人物,如果你有野心,常扬这等毛头小子,随时可能成为傀儡,以后叫他怎么放心把常扬迎进企业集团?我把你挖走,是为了你们好。”

“嘿,谢谢了。”我不禁失笑,“那么,你对我挖角,不是出自老爷子的授意?”

“那倒不是,我不能假公济私一下么,你确实是个人才啊。”

“以常扬开给我的条件的两倍来求才?”我淡淡地说,“我还真没想到,自己这么值钱。”

“呵呵,那是之前的说法,过时不候。现在,是你要还我人情,我的条件不高也不低,按中层管理人员的市场价走。林涛,条件我是提出来了,你不妨再考虑考虑。”伍健懒洋洋地换了个姿势,看着阳光下的江水,“常扬那小子真敢开价,我听了都心疼。他要有胆子,就自己跟那个人斗上一斗吧。”

我几乎气结,这只趁火打劫的狐狸实在可恶!

15(下)

我几乎气结,这只趁火打劫的狐狸实在可恶!

“林涛,林涛!”常扬的声音把我拉了出来,这小子正狐疑地看着我,“在想什么呢?伍健到底跟你说什么了?”

我有点尴尬,借喝水的动作掩饰过去,然后把伍健受老爷子所托的原委告诉了常扬,他略为黑面,低低一声“靠”,接着便问另一委托人的情况。

“伍健不肯说,只暗示那是老爷子身边的人,认为你会威胁他在家族里的利益。”

“哼,吊我们胃口?”

我叹了口气:

“我想他也有顾忌,毕竟插手别人家事,不是太方便吧。但我们可以据他的提示去查,比如谁近年最得老爷子信任,谁是你父亲死后在家族里的既的得益者,还有向来喜欢排除异己的人,不出这些范围之内……”

“我知道……靠!别让我知道这个人是谁!”常扬忽然冷冷一笑,“敢在背后阴我!这份大礼,我一定加倍还!”

他沉着脸咬牙的样子让我有点不舒服,不过这年纪的小青年大多如此,咽不下一口气。

“先别想着还手,老何他们已经失踪了,说不定就是对方灭的口,这可不是玩笑,对方在暗我们在明,你的安全现在最重要,我建议,请个保镖。”我站起身,走到饮水机前又倒了杯水,看着常扬露出少有的沉思表情,不由笑了笑,“先声明,你们姐弟租下我的时候,我可没说包括当打手,何况我那几招健身房学来的花拳绣腿,也保护不了你。”

“哈哈哈,这事我有办法。”常扬也笑起来,走到我身边,给自己的杯子添满水,“放心,要有什么事,我保护你!”

走出中信大楼,夜色寂寥,我们站在路边等出租车。我掏出烟,丢一支给常扬。

两人抽着烟又等了一会。

“林涛……”

他偷眼观察我的表情,一脸犹豫的样子,看起来居然很可爱,我微笑:

“说吧,别闷着,什么事?”

“我,我想说谢谢你!在广西,那天晚上,你居然肯为我扛……我,我,很感动……那天,我虽然受伤趴在地上,但都是装出来的,周围发生的事,我就算看不到也听得到!老何那群混蛋!我本来想一定要忍住,不能轻举妄动,要等机会……但是眼看你被逼着跪在那老混蛋面前,我就觉得一股血直冲上头顶……我,我当场废了他的心都有!”常扬看起来已鼓足勇气,还是说得有点磕磕巴巴——当然,想起那晚的事情实在不令人愉快,我顿时皱起眉打断了他:

“你的心意我明白,这事,不要再提了!”

“……好,你不想提我就不说了,”常扬似乎一下泄了气,转过头,看着路的另一边,

“林涛,除了我姐,这辈子没一个人对我这么尽心尽力、掏心掏肺的。”

“当然,你给我一百万呢,忘了?”我微笑,吐出烟雾。

“不是的,我知道,有些东西钱能买,有些不能。”

“呵呵,很好,你现在真是长大了。我想你姐姐会很高兴的,就算我离开你们,你也能照顾她,照顾你自己。”

常扬听了,只闷闷地吸烟,一脚一脚踢飞路边的石子。

过了一阵,他终于抬头正视着我:

“我希望你不要离开我……们,我现在说这个话可能还早,但我不怕你笑,以后,我能有什么,你就有什么。我们可以一起,一起打天下,当一辈子好朋友、好兄弟!”

市中心的夜晚光线似暗非暗,透过薄薄烟雾,这小子眼睛亮亮的盯着我,竟然使我心神微乱,不知怎么想起了伍健下午意味深长的眼神。

他们都有好看的眼形,只是,常扬的眼睛在我印象中一直是清澈而直率的,从不让我感觉如此捉摸不透。

“车来了,你先上吧。”我把烟叼在嘴里,伸手拦下一辆出租。

“林涛,你没有回答我。”常扬站在车前,拉着门,看着我。

这小子的犟脾气,有时真是拿他没法。

“好,我答应你,我有生之年都不会离开。”

“真的?”

“真的。”

常扬带着灿烂的笑脸钻进车里,我为他合上车门,看着车子驶向霓虹闪烁的远方。

当然是真的,因为同样的话,我在今天下午已经对伍健说过一遍:

“伍总,真是谢谢您的厚爱了,但我还是那句话,我不会离开常扬。”

“首先,我不认为老爷子真会听信谗言,给常扬减分,这恐怕只是您个人的猜测,也恐怕您小看了老爷子。择人任势,用人以诚,自古以来就是商家要诀,企业管理者不是单枪匹马走天下的西部英雄,如果常扬小小年纪就能广罗英才,老爷子不仅不应该给他减分,还应该把他的分数值直线提升!而且,所谓‘枪手’一说又是出自与常扬利益攸关的竞争对手之口,一辈子风里来雨里去的老爷子难道不明白怎么对此做出判断吗?真要是耳根子那么软,嘿,那他这一大份家业倒是真挣得侥幸。”

我按捺着心中的情绪,分毫不让地对上伍健的目光,侃侃而谈:

“其次,宁为鸡首毋为牛后,您听说过吧?您的赏识和器重我心领,不过我看眼下的您远没有达到求贤若渴的程度,我进台林公司,充其量不过锦上添花,说得不好听就是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可对常扬来说就大不一样。我有自信,对常扬而言,我这个人绝对不可或缺。而且我们曾患难与共,于公于私,我都欠常扬的情,两相权衡,你说,我会选择哪一方呢?”

16

“啪”的一声,常扬把桌面的电话狠狠摔上。

我吸着烟,看着迟早难逃粉身碎骨命运的电话,问他:

“老爷子还是不见你?”

由于尚未被家族接纳,所以,常扬要面见老爷子也须通过电话“预约”。

不知是老人自己的意思还是其他人有心为难,总不得其面而见——眼看全国交易会的日期越来越近,覃刚那边早已紧锣密鼓拉开架势圈地建厂,也不断来电催促设备资金何时到位,常扬气得摔坏了好几个电话。

“哼,天天让我留言,但没一次有回音,肯定有人故意阻挠。可能老头根本还不知道我要见他!”常扬烦躁地抓头,“算了,林涛,我们直接上门去,你陪我走一趟。”

我没有立刻回应,吸了口烟:

“你确定老爷子会在你所知道的地方等着你去找?”

顿了几秒钟,常扬坐下来:

“对,我太冲动了。”

我笑了笑,这小子的反应不慢。

“就算老爷子真在家,我们也不一定能见到,硬闯吧也不好,还落个坏印象,林涛,我们该怎么办啊?”

“怎么办,你说呢?”我淡淡地说。

常扬脸一红:

“好吧,我自己再想想……”

自己低头又嘟囔:

“正常渠道是没希望了,不如,我们自己制造一个和老爷子会面的机会?”说完这一句,常扬抬头看我,眼睛发亮。

“呵呵,倒也是个好主意。”

“当然,香港家族恩怨的电视剧里都这么演。”

我不禁失笑:

“是是,正所谓戏如人生,没什么好奇怪的。既然这样,你知不知道老爷子平时有什么爱好,喜欢在什么场合出现?”

“唔,我会去查!”

我嘉许地点点头,把烟头摁熄,转身准备出门:

“那我先出去了。我们公司第一次参加交易会,筹备工作很多,LILI他们忙不过来。对了,提醒你一句,明天主办方召集所有参加公司负责人开会,敲定各公司洽谈室的位置,你要早点去,争取占一间好点的。”

身后,常扬响亮地答了一声“好”。

深夜,电话铃陡然大响,几乎令我从床上跳起来。

“林涛,我查到了!”

我看了看睡眼惺松的妻,压低声音走出房间:

“怎么说?”

“永福会,明天,老爷子会去永福会!”话筒里传来常扬兴奋的声音。

第二天,我在上海书城门口等常扬。

永福会是一家私人会所,开在一条并不热闹的路上,从拥挤、喧闹的书城拐一个弯就到了。我从前的合伙人老陈就是它的会员,还曾邀我一起去过几次。

昨晚,经过反复商量,我们决定让办公室的张太太代表常扬到交易会去定洽谈室,毕竟这只是一个程序性的会议,只要办事人机灵点能尽量为公司争取就好,张太太显然还是胜任的。而我则陪同常扬去“偶遇”老爷子——两个朋友一起到会所休闲,当然比一个人独自在里头转悠来得自然。

远远看到常扬从公车挤下,身上穿着葛伦比亚蓝格子衬衫加深蓝仔裤,呲牙咧嘴地向我跑来。

虽然“出场姿势”不甚“优雅”,但当这小子披着一身阳光站在我面前时,我还是感觉眼前一亮。

“哈哈,我们真有默契,居然穿了葛伦比亚情侣装,”没等我先开口,常扬一把揽住我肩膀,嬉皮笑脸的,“喂,大叔,你今天很帅啊!”

“靠,什么情侣装,占我便宜哪。大叔就不能帅么,倒是你,是不是看起来太青春了点?”我任他猴在身上,然后冷不防给他一肘锤,小子大笑着跳开。

“嘿嘿,我早有准备,这样就OK了!”

常扬收起笑容,掏出墨镜戴上,单手插进兜里,向我略微点头,竟像换了个人似的,隐隐有渊停岳峙的气度,教人不敢小看。

永福会并非封闭性的,会员和非会员都可享用,但会所里面的消费普通人恐怕难以想象。常扬虽然是首次到这样的场所,倒毫不露怯,甚至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神态。

在里面消磨了半天时间,一直没发现老爷子的行踪,而我们饶有兴趣四处走动的样子,却使会所把我们当成了潜在客户,一位漂亮的女工作人员笑意盈盈地过来征求我们意见,是否愿意在她的带领下仔细参观主楼和庭园。

求之不得,我们愉快地答应了。

“从整间屋子的桌椅到墙角的一盏灯,永福会的摆饰几乎都出自我们老板的个人收藏,所以对在会所消磨时光的客人来讲,这里更像一个罗列古今的博物馆。从全球各地淘来的古董和宝贝,在这里各尽其用。曾经有一位来自华尔街的外国人惊叹,说永福会正是他想像中会在上海找到的东西,是一种曾经被遗失的奢侈的、浪漫的、神秘的、传说中的东方情调。”女孩训练有素的介绍里带着一丝自得。

“这是明清时的木椅,你甚至可以想像在某一个传统的家族仪式中,严父慈母端坐其上……”

“在庭院里你可以肆意地躺在一张清代的鸦片床上,和朋友把酒言欢;也可以坐在完全西式的银餐具中间,细细把玩清代那些匪夷所思的三寸绣花鞋……”

常扬略为落后那投入演讲的女孩一步,悄悄向我做了个鬼脸,低声在我耳边说:

“环境假了点,嘿嘿,装修成这样就像一个女孩子要出门恨不能把自己所有的首饰都带上,浑身上下都要化妆,连脚底板都不放过!刚才吃的东西更糊弄人,怕是只有外国鬼子愿在这儿吃。总之,感觉这个永福会不太像是会管理的人打理的。老爷子喜欢来这里?品味太差了吧……”

微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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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 发表于 2007-03-11 21:10发布于 03-11 21:10 较早前
我笑着点头,这小子也不知从哪学来的毒舌——居然还说起管理来,好像他很有经验似的。

但他说的也确实没错。

永福会地方其实不大,想做成一步一景,结果却是零零碎碎,有败笔之嫌。

和这些繁杂堆砌装修相比,在这里,我最大的感受还是清静。

仿佛一切喧嚣被温柔地阻在门外,尤其是它的庭园,和一般高级会所咄咄逼人的气势、严谨庄重的气氛、井然有序或者富贵迫人的设计完全相反。

恐怕这才是永福会最吸引达官贵人们的地方。

不远处矗立着一座石碑,源源不断的水流沿石碑表面缓缓滑入碑下的小潭里,潭边正对石碑摆着一个形状古朴的大缸,该是古时灭火所用的——果然,女孩介绍说这是古代灭火的水缸,常扬若有所思地站在缸前,看了看,然后抬眼对女孩一笑:

“你说的没错,可是也不全对。”

这小子一边嘴角微微上翘,看在我眼里,就知道他玩心上来了。那一副满不在乎,又饱含讥嘲的似笑非笑,居然令那口齿伶俐的女孩乱了方寸:

“不对吗,故宫也有这样的水缸,确实是古人灭火的……”

“嗯,不过你知道吗,它其实有三种用途。”常扬意定神闲,笑容越发耀眼,“第一,就是像你说的,灭火。第二,是风水上的考虑,某个地方五行缺水,所以要用缸盛水镇于该处。另外,还有第三种用途……”

“是什么?”

女孩以恳切受教的眼神注视着他,这小子却把目光转到我脸上,露出整齐的白牙:

“就是……等司马光来砸啊。”

“咄,常扬小子,有时间在这儿耍嘴,不用上班吗!”有个中气十足的声音突然在我们身后响起。

我和常扬同时转身——

眼前这位不知从哪里闪出来的,正是我们找寻多时,手握家族大权的老爷子!

老人身板站得笔直,虽然须发斑白,但浓眉直鼻间仍可看出年轻时的英气,可爱的是,老爷子也和从前的常扬一样,顶着满头桀傲不驯的“铁丝”,而且,看来他甚至没打算过要把它们修理整齐。

凌厉的目光刮过常扬和我的脸,略为在我身上停留:

“林涛?我听说过你的名字。”

我微笑欠身:

“哦,我的荣幸。”

“你原来也是个人物,嘿,当一小公司的助理,大材小用了吧?”

“常扬是我朋友,为朋友做事何必计较名份,老爷子你把我也看得小了。”

“年轻人,我喜欢你这句话!”老人大笑,大力拍在我肩膀上——这两爷孙的某些习惯动作,就像一个师傅教出来的。

只一照面,我悬空许久的心便放了下来。

这样一位老人,绝对有眼光和魄力,对常扬的能力做出正确判断。

“小子,回答我刚才的话!”老爷子的注意力重新回到常扬身上,语气颇为严厉。

在老人的责问下,常扬毫不慌张,稳稳迎向爷爷的目光,张口就说:

“今天我就是为工作而来的,老爷子,我有正事要跟您谈!”

好小子!真直截了当,是他的风格。

我微笑起来,功成身退,识趣地带着在边上发愣的小姑娘离开他们身边。

关于常扬如何措辞向老爷子提出贷款,我并不担心。因为在我看来,这是常扬在接受考验后首次在老爷子面前表现的机会,所以和常扬已策划和练习过多次,只要今天老爷子有意向,详尽的计划书和相关资料,我自会安排在随后送到他手上。

我有信心,这两爷孙能谈到一块儿。

一路上独自沿着小径漫步,庭院里的冬青全部没有修剪,反倒显出难得的自然、随意,甚至透出一种萧索,庭园深处,树影之间,深色的帘幕似有若无,散落树阴里的桌椅不少,我挑了一处无人的坐下,隐约有丝竹之音入耳,令人生起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感觉。

正待闭目养神,有人走近,坐下,带笑的声音:

“放心常扬单挑老爷子?你不在边上看着点么。”

“他应付得了。”

我眼也不抬,淡淡回答。

伍健微笑着递过一支烟来,居然是我习惯的双喜。

我就他伸过来的火点上烟,发现他把烟盒、火机随手丢在桌面,自己也抽出一支烟,却没有点火。我想拿火机,被他拦下:

“不用,我不吸烟。看你坐这儿无聊,特地买过来跟你搭讪。”

我略略一怔,接触他的眼神,心里浮上一丝怪异的感觉,不由随口岔开话题。

“你和老爷子一起来的?”

“是啊,我一眼就看见你们了,还向老爷子告状来着。”伍健仿佛漫不经心地把玩着那支双喜,“不过,常扬祖孙两这一见面,我恐怕是没机会了。”

“什么机会?”

“把你骗到我公司的机会啊,呵呵呵。”

“嘿,上次你果然是唬我!”我也笑了,“依我看,老爷子对常扬这个男孙很重视,爱之深才恨之切,这一场考验也只是希望能多锻炼锻炼他,只要常扬不是太废物,年底寿宴上正式承认他是没问题的。”

“呵,没错,除了常扬和他那个姐姐,我们都知道。”伍健闲闲地说,“也正因为这样,在不希望他进门分一杯羹的人眼里,常扬更危险。”

“谢谢你。”我看向他,由衷地说。

短暂的沉默之后,伍健不知为什么把脸转开,叹了口气:

“就这样吧,能做的我都做了……老爷子的家事,我还是不方便介入太深。”

“我能问个额外的问题吗?”

“哦,说来听听?”

“为什么要做这些?就像你上次说过的,你是个商人,没有利益的事你不会有兴趣,但是,我仔细想过,你一直在暗中帮助我们,虽然也提过所谓交换条件,但是其实条件是否能实现你并不在乎。”

伍健避开我的目光,低头凝视手中的烟:

“这么说吧,我只是二选一。和那个人相比,我宁愿在老爷子之后掌握家族大权的是常扬。别忘了,除去我们两家的私交,台林和他们家生意也来往不少,我也得为将来打算。”

“就是如此而已吗?不要敷衍我。”

以我对伍健个性的揣摩,直觉他并没有把话说完,于是又逼了一句。

“算了……请你不要追究这个问题,可以吗?”伍健终于抬头,诚恳地看着我说,“我保证这和你们要面临的问题并不相干,也没有利害关系,就算是我的一个秘密吧。”

虽然说着婉拒的话,黑夜般的眼神却异常热切,像是要直看到我心里去。

之后,伍健陪我坐了很久,我们都很有默契地不再提及常扬的事,反而相处得比较愉快。

从管理公司的经验聊到资金运作的窍门,从房市聊到股市,似乎很久没这么畅快地聊过天了,我的感觉倒有点儿棋逢对手,两人都需要一个肯定的听众,也需要一个同级别的对话者,在相互交流中进一步完善自己的论证。

等常扬带着灿烂的笑容来找我时,伍健又已经“适时”地先一步离开了。

不出所料,老爷子希望看到更详尽的资料再作决定,但常扬显然也自老人处得到了某种鼓励,情绪相当高涨。

一切进行得都很顺利。

17(上)

然而,当我们回到公司,一盘冷水却当头浇了下来。

张太太期期艾艾地向常扬报告:

她到达会场时,洽谈室已经只剩下楼上最后一间,没有选择余地了。

常扬怒道:

“不是说了这个会议很重要吗,你为什么没有按时去?”

“我……早上银行通知我去处理一点公司的帐目,我已经尽量赶过去了,只不过晚了十分钟……”张太太脸上阵红阵白。

常扬浓眉一竖手一抬,似乎有话要冲口而出,却又强压下来,挥手让张太太出去。等办公室里只剩我和他时,这才拍了桌子,毫无顾忌地咆哮:

“交易会竞争激烈,我们公司又是新面孔,等客人走到楼上最后一间洽谈室,前面的单子也定得差不多了,靠,我们还怎么拿大单?”

我也觉得今天这一步实在失算,大意失荆州。

“算了,事已至此,我们更要把广西加工厂的事办好,在工期和价格上突出优势,做生意不全是靠位置,也得看实力。外商也懂货比三家的道理,硬件差的话,就是坐在18号洽谈室也没戏。”

“……对,只能尽力而为了!”

沉默半晌,常扬呼出一口气,突然长身站起,走出总裁办公室,脸上已换了笑容,对员工们拍拍手:

“最近为了备战下半年全国交易会,大家都很努力,也辛苦了,今晚我请大家撮一顿!地方你们商量,等下让LILI来告诉我就行。”

在欢呼声中,常扬回来,豪情万丈地一拍我肩头:

“拼吧!最后一间又怎样,我就不信这个邪!”

而当我们携众人来到定好座的饭店时,另一件意外发生了。

有个陌生男人急步抢在我和常扬前面,拉开饭店的落地玻璃大门走了进去,然后,大力把门往身后一摔。

眼看常扬和其他员工说笑着正走到门口,我怕他被撞上,当下无暇细想,踏前一步伸手拉住门把,反方向用力一顶——

足有三米高的厚厚玻璃大门突然脱离了门框,以泰山压顶之势,摇摇晃晃向我们砸下!我的手还拉在门把上,逃走不及,本能地弓起身体闭上双眼。

就在这一刹那,我突然发觉自己被人猛地拉进了怀里,然后才是预料中的撞击。由于抱住我的人以身体挡在我和玻璃门之间,我只觉有股大力钝击过来,仿佛隔物重锤,尽管不是直接受力,也令我身体剧震,喉头发甜!

只听身边人也一声闷哼,我忙睁开眼,果然,常扬的脸就在面前,甚至能清楚地看到,他嘴角溢出一丝血迹。

我什么都来不及做,那扇还靠在常扬背上的大门已悄然滑落,下端当地触地,开始从下向上碎裂,连锁反应的碎片直飞十数米方圆!

异变在瞬息之间,我们只能矮身就地一滚,常扬死死把我压在身下,身边众人的尖叫惊天动地,我几乎听不到玻璃破裂的响声。

一切就像电影中的无声镜头,缓慢却异常真实。

饭店大门的碎片亮晶晶铺了一地,常扬软软自我身上歪倒,周围尽是四散奔跑的腿脚、惊慌失措的面孔,我半抱半托着常扬的身体,跪倒在满地的玻璃渣子上,嘶声大吼:

“快打电话,帮我把人送医院去!!”

幸而,在去医院的路上,常扬的神智已清醒过来,但是鼻血长流,十分狼狈。

我担心他是否震伤内脏,一边帮他擦拭,一边问他是否疼痛。

“疼倒是不疼,就是晕得厉害。”常扬靠在我身上,吃力地说,“你呢,没事吧……”

“没事没事,放心。”

“别让我姐知道……”

“行,我知道怎么做。”

出租车在路上风驰电掣,向最近的医院开去,我仍然觉得太慢。

低头看常扬,这小子闭上眼睛,一声不响地躺在我怀里,平时生气勃勃的样子不见分毫,虽然明知道他还在呼吸,但我的头上仍不禁渐渐渗出汗水,心里阵阵发慌。

“伤者骨头没有问题,我们已经检查过了。现在他的情况主要是头部也受到冲击,所以有轻微的脑震荡,还有一些皮外伤。”医生检查过后说:“至于撞击有没有伤到他的脏腑,详细的情况必须做一个核磁共振才能清楚。”

直到听见医生的回答,我才松了半口气,立刻依言而行。

然而做核磁共振不能马上就拿到检查结果,医生建议让常扬先住院观察。

安排好常扬住院后,我在电话里费了一番口舌,分别瞒过常莉和罗萍。

写了一张便条,轻描淡写地说抱歉常扬因意外住院,没能亲自把材料送过来云云。让公司一个机灵的男职员明天把便条和有关贷款的材料给老爷子送去,并嘱咐他,如果对方问起今天的事,照实说。

“你回家吧,你还担心什么?”职员们离去后,常扬躺在床上低声叫我,包着一头一身纱布,他硬是勉强地笑了笑,“何必让罗萍担惊受怕。”

我叹了口气,坐到床边:

“你知道我担心什么,难道你觉得这次真的像意外?”

常扬睁大眼睛看着窗外,一副沉思的表情。

喧扰过后,病房里格外静悄悄,其他病人已经陆续睡下了。

“想什么呢。”我拍拍常扬。

“你这么安排,老爷子明天会知道这件事吧?”

“你不希望他知道?”

“不是,我在猜他会怎么处理,呵呵,也许有人要倒霉了。”常扬突然小声说,“对了,林涛,我想到一个问题……”

“什么事?”我附耳过去。

“我有时会想,老妈为什么给我起单名一个‘扬’字呢,是取杨的谐音吗?老爷子姓杨,我以后认祖归宗,岂不是得叫杨扬??一个大男人叫这名字,恶心了点吧。小时候,我记得她还经常抱着我叫我不要恨爸爸,嘿,爱得昏了头的女人啊……”

“……”

臭小子,居然有闲心想这种事!

“别胡思乱想了,睡觉吧。你要叫杨扬还早,老爷子还不一定肯让你姓杨。”我三两把常扬身后靠的枕头抽走,按他睡倒,被子往他身上一盖,再顺手掖好。

“老爷子一定会认我的。我不信你没看出来。”

常扬平静地说,似乎早已胸有成竹。

我停下动作,打量这小子:

“看出来了又怎样,不代表你可以松懈,公司你还得做,危险你还得扛,不到年底,一切都还是未知数。”

“唔,我知道。”常扬嘟囔一声,合上眼睛,忽又睁开,“林涛,你会唱歌吗?”

我挑起一边眉,看着他。

“我睡不着,给我唱个哄你家宝宝睡觉的儿歌吧。”

“要不要我打电话叫常莉来给你唱一支?”

“哎,别……”常扬委委曲曲地说,“你不知道病人的心灵是比较脆弱的吗,只是想得到一点点安慰而已……”

我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他:

“病人?我看你比我精神!”

“随便吧,随便吧,给个晚安KISS也行啊……”

“去去去,以后找个女朋友,天天KISS,安慰你受伤的心。”

我忍不住敲了他脑门一下,顿时弄得小子呲牙咧嘴的,猛想起他有伤,又不禁后悔下手太重,“弄疼了?”

“呵呵,”常扬脸红红地傻笑,“没事,老姐常这么敲,我脑门这块早炼出来了。”

17(下)

请保镖的事,终于这次意外之后被正式提到日程上来。

常扬行动比我预想的要快,第二天,几个一脸江湖气的青年出现在病房里,看上去比常扬大不了几岁,我皱了下眉,私下跟常扬商量,最好不要和道上的人关系太密切。常扬不以为然,还解释说都是他以前的哥们,从小在街上混大的,靠得住,而且非常时用非常手段,也不为过。

我只得做罢,向常扬告个假,准备回家看看。

常扬口上答应,但脸色有点犹豫。

“没事的,我会小心。”我笑笑走了。

到家时已近中午,打开家门,一个小东西连滚带爬扑到我腿上:

“吧吧吧吧……”

我一把抱住她,高高举起,扛在肩上,伴着那软软脆脆的笑声走进房里。

“罗萍,还有剩饭吗,加班了整整一个晚上啊,常扬这小子真是个拼命三郎……”

我的声音嘎然而止,房间里没有妻的身影,邻居家放暑假的小姑娘正坐在地上看漫画书,闻声抬起头来,眨吧眨吧眼睛,看着我。

“林叔叔,阿姨出门去了,让我帮忙看一下宝宝。”小姑娘快乐地合上书本,“你回来了,那我可以走啦。”

我觉得纳闷,自从上次宝宝大病一场,罗萍看孩子看得很紧,像这样把宝宝丢在家,让另一个半大不小的孩子照顾,她怎么能放心得下?

一天没回家,宝宝粘着我不放,咿咿呀呀地说着她自己发明的话,我只好单手抱着她,一边跟她“聊天”一边翻冰箱,想找点吃的。

妻这时回来了,进门时,有点疲惫的样子。

“回来了?”我微笑着说,“昨晚加了一夜班,今天我有半天假。”

“嗯,好,我马上做饭。”妻换了家居衣服出来,脸上的笑显然有点勉强。

饭后,我正要收拾碗筷,妻拦住了:

“你和宝宝在房间多玩一会,就哄她睡午觉吧,昨晚她就吵着要爸爸,八点哄到十点才睡着。”

距离近,我注意到妻眼睛微红,心里有点忐忑:

莫非她知道了昨晚的事?

想了想,轻轻拥着妻的肩,我温言问道:

“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么?”

妻的动作停了一下,低着头回答:

“一会再说吧,你先去哄宝宝。”

我和宝宝在大呼小叫地比赛堆积木时,妻静静走进来,略有点出神地坐在旁边,看着我们父女俩游戏,不时给孩子擦擦汗、拉拉衣服。

我挪了一下身体,坐到她身边:

“心情不好?还是遇见什么事了?”

“……”

“别闷在心里,我是你身边最亲近的人,你要是对我都不能说,那你还能跟谁说呢?”

妻眼睛一红就垂下头去:

“涛,我……我觉得自己太没用了……”

“怎么会呢?”我笑着拍拍她的背。

“我想,你这段时间一定很辛苦……我觉得自己不是个好妻子,”妻声音闷闷的,“你也说我们是身边最亲近的人,我如果不能为你分担压力,那还有谁能呢?”

“不会不会,我是男人,应该照顾家庭,”我压制着心里的酸楚,把妻的身体搂进怀里,尽量以稳定的声音说,“家里的环境现在肯定比以前困难一点,但是你在家也别胡思乱想,我每个月在常扬公司还领着工资对吧,常家姐弟对我们很帮忙的,我并不是一个人在撑,现在我和常扬正在做个大项目,快的话,年底就能成了,会好起来的,相信我!”

“可是……昨天已经有人上门来追债了……”妻从我怀里挣脱,抬起头看着我,微微咬牙,“涛,今天我出去,把所有的首饰都抵押了。”

“什么?”我是真吃了一惊,“到底是怎么回事?”

“昨天有人来找你,他们说是原来我们公司的一家供货商,态度还算客气,让我看了单据……货金之外还有延期利息,希望我们一周内还清。后来,后来我自己在屋里翻了你的东西,对不起……”妻声音小小的。

“原来,我们现在什么也没有了……公司破产后家里欠了那么多的债,你都自己挺着,一直瞒着我……车子,你说是借给朋友了,其实是已经卖了对吧……房子,也抵押了,对吧……每个月你拿工资回来,我还花得心安理得,还真的以为没事了……”

我默然,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

“我也想装着不知道,别给你再增加压力,甚至想去找点钱来帮你先还上一个窟窿也好……”说到后来,妻已接近哽咽。

我叹了口气:

“所以我一直没告诉你,是不希望你也承受这些压力,你明白吗?”

宝宝笑嘻嘻地举着块红三角,放到垒得高高的积木堆上,“哗啦”一声,积木散了一地。

我抱起孩子,狠狠在她脸蛋上亲了一口,然后笑着对妻说:

“别担心,这事我会处理,先哄宝宝睡午觉吧。”

“今天我筹的钱……”

“先放在你那里,我有需要的时候会问你的,”我温柔地说,“谢谢,在我眼里,你是个好妻子。”

哄宝宝睡觉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小东西不过一岁多点,“恋物情结”已经很严重,睡觉时床头床尾一定要堆满她的爱物:兔头软枕、小熊娃娃、大布书、小手绢、花毛巾,一个也不能少。等大人把她要东西收集齐了,她一头扑进这堆软呼呼的“宝藏”去,快乐地在里面扭动,发出满足的笑声。

妻有时还不太愿意惯着她这个睡觉的习惯,我则喜欢看宝宝脸蛋上露出的那种满足表情。

把宝宝哄睡后,看妻坐在床边,轻抚着孩子的小脑门,我心里不知不觉浮上一点怅然。

孩子世界的幸福感是如此巨大又单纯,只要能为她做到的,别说是几件东西,就是再难的事,作为一个父亲,我都会尽自己全力以赴。

宝宝小嘴动了动,小胖手里紧紧捏着她专用的小手绢,睡得正香。

18(上)

常扬出院后,老爷子随即急召他会面。

得到消息,常扬第一反应是找我商议,并希望我陪同他去见老爷子。

略为考虑之后,我拒绝了。

将心比心,如果我这样一个外人对杨氏企业内部事务介入太深,相信老爷子不会毫无介蒂。伍健曾经说过的猜测,虽然七分假也有三分真,我可以在背后为他出谋献策,但是谋臣切忌盖主。

尽管问心无愧,但我们也不能授人以柄。

“你不在身边,有点不习惯……”常扬承认我说的有理,但表情还是垮了下来。

我只好笑笑轻拍他的背:

“你必须习惯,以后,你有更多需要面对的场面,是我不可能一一伴随的。而且,在离开我的情况下也应付自如,才能证明你真正可以独当一面。”

看这小子摆出郁闷的一张臭脸,我忍不住逗他:

“还是……你怕?”

“靠,我怎么会怕!”

小子眼一翻,披上外衣出门。

趁这个空档,我联系上罗萍所说的供货商,原来,他们是来上海开会的,并藉此机会专门登门拜访我——也许是担心我为“躲债”避而不见,才没有预先知会。

我直接找上门去,倒令他们有点意外。

好说歹说,争取到一个月的延期。

对方还软中带硬地表示,全是由于过去合作时我的信誉一直不错,才愿意再次相信我,但目前他们的环境也不太景气,实在不能拖得太久了,否则就只能通过法律手段强制执行。

但是我所能凑到的款项不到需付金额的一半。妻虽然也帮忙筹了点钱,但老实说,她本不是奢华的人,往年并没买下多少贵重物品,加上首饰这东西,典当时的价格和购买时的价格,当然不能同日而语。

我再一次尝到困兽的滋味。

而常扬似乎正忙于和老爷子接触,每天越来越早出晚归。也许是我掩饰得好,也许是这小子心思全在公事上,除了不时地向我“汇报”进展,或者偶尔请教一些经验上的东西,并没注意到我的异常。

终于选了一天下班后,我等其他员工们都离开了,常扬才回到公司,脸色仿佛不太好看,一回来就径直走进了办公室,砰地关上门。

我犹豫了一下,才走到常扬办公室门前,深呼吸。

开场白我早已想好:

“和老爷子谈得怎样?今晚一起吃饭吧。”

轻轻敲门。

听到常扬在里面问:

“是谁?”

“我,林涛。”

里面没有马上反应。

静静等了几秒,我几乎又立刻后悔。

不禁暗骂自己,这是怎么了,婆婆妈妈反反复复,以我和常扬的关系,何至于这么紧张?

求亲告友的耻辱已在半年前破产时尝尽了,本也以为自己已经无所谓什么自尊心,在遇见常扬之前,为了筹钱连卖身的念头都实实在在地考虑过。但今时今日,一想到要面对常扬,拉下脸皮说出求助的话,我竟然迟迟开不了口。

幸好,门在这时开了,及时终止我的胡思乱想。

常扬手上搭着外衣走出来,很自然地揽住我肩膀,一边走一边说:

“原来你还在公司,正好。向罗萍请个假吧,今晚我们一起吃饭,有事要和你商量。”

我看他一眼,把原来准备的话都咽了回去。

“想到哪里吃?”等电梯时,我问常扬。

“刚才已经叫人去安排了,我想找个安静点儿的地方。”常扬罕有地眉头紧皱,仿佛有什么心事。

走出中信大楼,一辆车子开过来,司机是贴身保护常扬的“兄弟”之一。

“常哥,你要的包厢找好了,老板是熟人,保证安全、安静。”

“好,兄弟,谢了。”常扬语气平平地回答,没有笑容的他顿时显出和年龄不符的凝重,自有一股威严,车子里的气氛沉沉的,竟然使我有点压迫感。

司机一笑,车子飞也似地开出。

包厢里饭菜齐备,但是我俩都没动筷子。

常扬把身体瘫在椅子上,很累的样子,半晌,突然开口:

“今天,老爷子把家族里主要的股东召集在一起,来听我的计划,决定是否投资在广西建立加工基地的事。”

“哦?你事先没告诉我……”

“MD,突然袭击,老头事先也没告诉我。”常扬咬咬牙,“考考考,考死我算完了!”

“结果呢?”

“通过了。”

“那很好啊。”

“没这么简单……现在已经不是贷款问题了,这个项目将由杨氏集团投资,我们执行……另外,老头那边会派一个有经验的老臣子来辅助我。”

“你答应了?”

“……答应了,这是老头肯帮我的条件。”常扬皱着眉回答,“林涛,老爷子还是对你有看法。”

呵呵,何止是有看法,我无奈地一笑。

老爷子看来已下定决心培养常扬做接班人,那么,他一定会按照自己的思路和理想来安排孙子的成长之路,不会允许有另一个人对常扬的影响力超过自己。如果说在之前的考验阶段,他可以任凭孙子挑选左膀右臂的话,那么一旦成为了“皇太子”,说是培养也好、控制也罢,老爷子都会从自己的私囊夹袋里选出足以信任的精英,安插在常扬左右——而这位空降“顾命钦差大臣”手持尚方宝剑,于公于私,恐怕都会视我为障碍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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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常扬的神色,我叹了口气,有点干涩地开口:

“老爷子向你暗示了什么吗?常扬,你不需要为难,覃刚他们那边的事已经不能再等,你一定要先争取老爷子的支持。如果有必要,我可以辞职……不过你放心,只要你需要,我不在公司挂名,仍然会尽力帮助你。”

“不对,林涛,你误会了!”常扬一听,顿时急了,“我今天答应老爷子,也是想了很久才决定的,就像你说的,覃刚他们都在等我的消息,我必须做出决定。但是这个决定,对你可能有一些影响,也许以后多了个人在中间指手画脚,你做起事来难免会有些为难,我只希望你了解这一点!但我在这里可以向你保证,我一定不会让你受委屈!”

我不禁心头一热。

就在这时,这小子正视我的眼睛,以十二万分认真的表情,对我说:

“你是我的人,谁也不能动!”

我愕然看着他,停顿了几秒,终于大笑出来。

“怎么了,有什么好笑!”常扬愠怒。

“呵……”我眼泪都快出来了,“我……是你的人,不知道的人听了,还以为你对女孩子表白呢!”

“靠!你,你消遣我哪!”常扬的脸莫名其妙红了起来,“我可为你的事头大了不知多久!别笑,别笑了……我还有事要告诉你!”

“你说。”我收敛笑容,毕竟还是感动——这小子对我,倒确实有情有义。

算我当初没看错他。

自我事业小有成就已来,习惯了商场上逢场作戏、尔虞我诈的相处模式,习惯了所谓成熟稳重、小心谨慎的处世方法,破产之后的人情冷暖,就更不必说。多少年没有试过这样的感觉了,心头一点热血,竟突突地沸腾起来。

且不说他前两次的舍命相救,就冲今天这番话,古人刎颈之交不过如此,我个人受一点委屈又算什么,嘿,哪怕再大的牺牲,也值得了。

“有什么事需要我办,你尽管说,”我再次正色回答常扬,“说起来,我是你的人,这话也没什么错!我们早就是出生入死的交情,我也说过,有生之年都会支持你,既然说得出这话,就不怕那一点点委屈。你不需要担心我有什么想法,也不需要担心不被我理解,我很清楚你的为人。只要能真的帮上你的忙,一点个人荣辱,我还真不放在心上。”

常扬大喜,哈的一声笑出来,忽然做了个完全出乎我意料之外的动作!

常扬激动过头的举止和我条件反射的挣扎只在瞬间,等我反应过来,我俩已经滚倒在包厢地毯上,身下的椅子东倒西歪,连桌布都被扯下,酒杯饭碗乒乒乓乓掉了一地。

几乎同时,包厢门砰地被踢开!

常扬的几个弟兄如临大敌猛闯进来。

短暂的沉默。

那几个年轻人脸上都露出了不可置信的怪异表情。

常扬倒还镇静,撑起身体,就坐在地上冲他们挥挥手:

“没事没事,我们一时不小心,你们出去吧,叫服务员来收拾一下。”

接着转头对我说:

“没事吧?我扶你起来?”

我想,我的脸色也不会比那几个人好多少.

看看一身的狼狈,我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记忆力:

刚才,这个人高马大的臭小子,竟然像只大型犬般开心地扑过来,张开双臂把我箍进怀里,结结实实来了个熊抱!

结果,老板给我们换了个包厢,饭菜重上。

服务员和常扬的弟兄们退出时,还小心地把门关严了。

包厢里,我没什么表情地擦拭着刚才好不容易在地上找回来的眼镜,常扬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闷声不响地扒了一碗饭,一筷子菜都没夹。

我戴上眼镜,咳嗽一声。

常扬马上抬头盯着我。

“好了,我们继续谈正事吧。”

我扯了下嘴角,算是微笑。

“刚才我,我只是……”

“什么也别说了,刚才没事发生,OK?”我严肃地看着他,“你刚才说,马上就要飞广西,老爷子派过来的人是跟你走还是在永嘉公司镇守?”

“他跟我走,监督广西建厂的项目,而你要留下来主持公司事务,尤其交易会的筹备工作必须保证,我们兵分两路,两边都不能耽误。”常扬终于渐渐回归正常状态,语气恢复了平稳。“但有个问题是,张太太已经好几次汇报公司财政紧张,这事我目前不好向老爷子提,所以在老姐那儿先借了点钱应急。我想,可能平时的一般开支要收紧点,资金全力备战交易会。”

我一咬牙,毅然说:

“没问题,我一定把钱用在刀刃上。别的还有什么?”

“唔……还有就是……我想告诉你两件事。”

第一件事就是关于一直暗中对付我们的“那个人”,但常扬说起来反而不像刚才般郑重其事,我心里又是一动——可见,他还真把我的感受放在头位。

在初步接触杨氏集团的主要股东后,常扬认为老爷子的小儿子、也就是他的“叔叔”杨宪,可能就是多次对我们出手的幕后主使。

“和老爷子同辈的也都是老头了,有的根本没来开会,这些人,只管年终拿分红就事事OK。第二代的直系亲属人并不多,再加上老爷子自己还管事,称得上手里有权的目前也就是杨宪,如果我不存在,等于长子一房后继无人,杨氏以后就是他的天下,嘿,相信他不会喜欢我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外甥……玻璃门的事情老爷子至今没有什么反应,为什么?我认为是老头装糊涂,手心手背都是肉。而且,杨宪也是个老江湖,虽然在会上没有明着反对我的项目,却不阴不阳地下绊子。”

我们一直苦苦猜测的悬案,常扬这么几句话就下了结论,我怎么想,都觉得似乎有点轻率:

“以身份而言,杨宪是可疑。但这些毕竟纯属你的推测,我们没有任何证据,不能仅凭一次见面就断定……”

“话是这么说,但我说他有嫌疑,自然有我的道理。哼,证据,我迟早能找到。”常扬却很坚持。

第二件事,竟是关于伍健的。

几张偷拍的伍健生活照片,显示了主角的不寻常爱好。

“伍健喜欢男人……而且你没发现吗,他喜欢……”常扬看着我,语气中隐含怒意,“他喜欢你这种类型的男人。”

我吃惊不小,不全是为伍健的性取向,更因为常扬获取照片的手段。

“你……找人跟踪他?”

“伍健对我们的事,插手得太多了,我必须弄清他的意图,所以让弟兄们去查了查他的底细,这些……嘿,只是意外收获。”

常扬冷冷地说。

也许是晚饭没有好好吃的缘故,我感觉胃又开始隐隐作痛。

19(上)

常扬走后,我一头扎进交易会千头万绪的准备工作中。

分配员工们负责项目洽谈、经贸活动、业务统计等工作,并对他们的前期准备情况进行督促检查之余,公司参加交易会的所有广告、标牌、宣传品需要设计、制作、印刷;洽谈室需要布置,现场展示的产品需要从各加工厂调集,林林总总,琐碎而又繁忙。

常扬在广西的工作也异常忙碌,我们的电话联系常常言简意赅,相互报个进程。而各自面临的困难,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地咬紧牙关,只字不提。

好不容易一个周末,我赶在太阳落山前回了家。

没等我上完楼梯,隔着两三层楼就听见宝宝的欢叫:

“爸爸——爸爸——爸爸——”

现在乖女儿会说的“单词”已经不少,发音也清晰多了,我振奋精神,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家门口,原来,宝宝早就穿戴整齐,站在门前张望。

“摇……摇……”

宝宝仰起头,甜甜地笑着看我。

在她身后,是妻带点无奈的表情:

“她闹了很久了,要爸爸带她去坐摇摇。你就带她去玩一下吧,我在做饭,你们回来就能吃了。”

所谓“摇摇”就是在小区便利店门口的几个电动木马,分别做成各种动物的形象,只要坐上去投硬币,就能边放音乐边摇摆——几乎小区里所有儿童都喜欢。

每天饭后带宝宝去坐摇摇是我的任务,也是宝宝和我相处的主要时间,由于最近工作忙,我已经好几天没在她睡觉前回家了,怀着满心愧疚,我顾不上刚下班的劳累,抱起宝宝就往楼下走。

电动木马载着宝宝前后摇动,不知名的儿童歌曲被音箱播放得有些变调,在大人听来和噪音相差无几,孩子们却很享受。我头脑里还残留着白天的工作,又惦记在广西的常扬,仿佛一团乱麻,忍不住走到距离宝宝一丈开外的地方,点了支烟。

手机响了,我一看号码前的区号,心里便是一沉。

我的债务问题,已经拖无可拖,迫在眉睫。

而且以我现在的情况,连离开上海去外地躲债的“老赖”手段都不可能实施。

我叹了口气,接起电话。

不远处,木马上的宝宝笑得仿佛天使。

“爸爸,”她伸出小手,“要!”

合上手机,我狠狠吸了几口烟,把烟头丢掉。

绽开笑容向女儿走过去,我又把一枚硬币放在那只小手里,顺便给她拨一拨小脑门前被风吹乱的留海,细细的发丝软软拂过我的手指,扯得我心中柔肠千转。

抬起头,天边的夕阳只剩下一点儿红影。

夏天已经差不多都过去了,晚风中有了点初秋的凉爽。

我却仿佛置身热锅之上,硬生生煎出了一身汗。

周一上午,刚刚过完周末的人们大多有点懈怠。

为了广告牌的位置问题,我专门到大会组委办事处交涉,结果仍然差强人意。

由于我们公司洽谈室位置不佳,在交易会展馆入口以及商业区、服务区、公共通道等显著位置摆放广告宣传牌和活动灯箱就显得尤其重要,那些地方此刻简直就是各公司剧烈争夺的寸土寸金地,我拿着并不宽裕的资金到处周旋,活脱脱螺丝壳里做道场,受冷落也在意料之中。

前台兼秘书LILI跟着我到处跑,穿着高跟鞋的脚走得越来越慢,在办事处出来后,小女孩一副快要哭的表情。

我于心不忍,只好放软语气,微笑地对她说:

“你先回公司吧,手上的资料给我,我再去看看会场,想点别的办法。”

LILI走后,我独自走进交易会大楼,偌大的会场内地毯还未铺开,地上铺满各种电线,工作人员在巨大的脚手架上安装着墙面的各种灯箱、喷绘广告。

我索性坐在了地厅石阶上,习惯性伸手掏出烟盒,却发现只剩了一支烟,心里一阵烦躁,突然忍不住握紧拳头,发泄般地连烟带盒揉成一团,丢在边上。

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忙碌景象,我竟然没发现身后有人从二层走下。

经过我身边时,那人停了下来。

我起初以为是自己坐在阶梯上,挡了别人的路,有点尴尬地赶紧站了起来,准备走开让出位置。

“林涛,回来,你上哪去?”不徐不疾的声音,带着熟悉的笑意。

我心里突地一跳,站住了。

常扬曾经给我看过的那些照片,电光火石般在我脑海里闪过。

伍健与身边的男人肢体语言亲密宛如情侣,虽然不同的照片里,出现在他身边的男人并非同一人,但基本上都是一个类型:身材修长、表情温和,有着斯文成熟的风度。

乍一看竟然都和我有几分相似。

所以常扬据此认为,伍健对我也有企图,才会一再对我们示好。

虽然我自认为并不是个思想保守的人,但是无论如何,作为一个男人,知道另一个男人可能对自己有某种企图,那种感觉真的很怪异。

这一刹那,我也需要做个决定,或许日后常扬知道了心里会不太痛快。

但是我已经别无选择了。

所以,我镇静下来,转身面对伍健时,脸上已带了淡淡的微笑:

“伍总,真是太巧了,我正想找人一起午饭……”

伍健对我的主动和友好态度显然受落,支走了自己随身的秘书,亲自开车带我到一家西餐厅。

站在门口我就有种熟悉感,不禁苦笑:

这分明是在常扬那些照片里出现过的场景之一。

这家餐厅临街半壁是落地玻璃墙,连屋顶也开出玻璃天窗,据说夜晚可观赏明月星空,室内全用枝繁叶茂的加纳利海枣间隔,除了收到赏心悦目的点缀效果,也使餐厅里的客人不会一览无余,有种若隐若现的神秘和幽静气氛。

伍健已先走一步走进去,我也只得跟进。

餐桌上,我们闲闲聊了一些交易会的信息,一组弦乐四重奏的乐手不远不近地在我们身侧,演奏着柔和的室内乐曲。

伍健的西装微微敞着,衬衣颜色搭配品位极佳,谈笑间偶尔流露一点自矜,但不让人讨厌,我说话时他会静下来,微笑地注视。

我有点分神。

不得不承认,他是个优秀的男人,几乎完美,可惜……为什么会喜欢同性,两个男人之间如同男女一般交往,想象之下,感觉实在不是太自然。

一不小心,忆起老何那些人的丑恶行径,我不仅皱起眉头,更多了几分恶心。

“怎么了,想到什么?还是我脸上有什么不对么?”

伍健眼睛里闪烁着一点点探究的神色。

我叹了口气,该说的还是得说。

“不怕伍总见笑,今天我其实有个冒昧的请求。”我的声音略有点涩。“我……想借一笔资金应急。”

伍健神色不变:

“为常扬?还是为你自己?”

“是我个人问题,和常扬以及永嘉公司无关。”

“但是,我很好奇你为什么选择向我求助?常扬知道吗?”

“他不知道……而且,他现在的情况,我不希望让他百上加斤。”

“你没有回答前一个问题。”

“我知道,对你来说这很唐突,但是我相信你有这个能力帮助我,也相信你愿意帮助我……”我沉吟着,很想组织些婉转的措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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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 发表于 2007-03-11 21:13发布于 03-11 21:13 较早前
他似乎没怎么听我的话,侧脸望着室外的车水马龙轻笑,语气却有点冷了:

“难怪……呵呵,刚才在交易会大厅,我简直有点受宠若惊了,还以为终于赢得林先生的青睐呢。没想到,礼下于人,真是有求而来啊。”

“是,算我求你……”我硬着头皮,低声道,“月内我必须要筹到这笔资金,无论什么代价……”

不知是伍健过于敏感,还是我确实高估了自己,异常尴尬的冷场在我们之间持续了好一阵。我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变得锐利,上上下下打量我,仿佛在衡量什么。

就在我已经绝望的时候,伍健说话了。

“今晚我会参加一个朋友的聚会,你跟我一起去,如何?”

虽然看似问话,但用的完全是肯定语气。

我默默点了头,脸上烧得火辣辣的。

如我所料,这是一个他们圈内人的聚会,地点就在伍健友人自家的花园别墅里,看得出客人们大都有一定身份。其中有像伍健这样带着“朋友”双双前来的,也有单身的,聚会上担任侍者的都是年轻男孩,而在室内、花园、泳池边,还穿梭着一些身份不明的俊美青年,言行颇为大胆。

我没什么表情地站在伍健身边,只要有人来和他打招呼,就会顺便附送我几道观赏的目光。更有甚者,这边和伍健开玩笑要敬“新人”一杯,那边就拿了杯酒顺势靠过来,我摇摇头,只看着伍建:

“我胃不好,早就戒了酒,如果不想今晚送我进医院,就请别逼我喝。”

19(下)

如我所料,这是一个他们圈内人的聚会,地点就在伍健友人自家的花园别墅里,看得出客人们大都有一定身份。其中有像伍健这样带着“朋友”双双前来的,也有单身的,聚会上担任侍者的都是年轻男孩,而在室内、花园、泳池边,还穿梭着一些身份不明的美少年,衣着和言行都颇为大胆。

我没什么表情地站在伍健身边,只要有人来和他打招呼,就会顺便附送我几道观赏的目光。更有甚者,这边和伍健开玩笑要敬“新人”一杯,那边就拿了杯酒顺势靠过来,我摇摇头,只看着伍建:

“我胃不好,早就戒了酒,如果你不想今晚送我进医院,就请别逼我喝。”

伍健一笑,取走了那杯酒,顺手推着那位显然有点喝高了的客人身体一转,面向泳池:

“老刘,别在我这儿蹭了。给你个好介绍,看到了吗,前边……才是你那杯茶,呵呵。”

等那位老刘笑嘻嘻走开后,伍健召来侍者,吩咐他给我送一杯矿泉水。

“喝这个,你不会有问题吧?”

聚会时间越长,人们举止越放肆。

伍健和我是聚会中最“不正常”的一对,规规矩矩坐在沙发,喝矿泉水、偶尔聊天,他没对我有任何轻薄的动作,相反,由于他一直陪伴在我身边,暗示着对我的拥有权,再没有其他客人对我进行骚扰。

我亲眼看到那些长相俊秀的男孩,和客人们毫无顾忌地调笑、亲热,媚态甚至胜过女人。醇酒和欲望,或者还有药物的作用,不到午夜,别墅里已经一片淫声浪语,客厅沙发、楼梯拐角、走廊暗处,随处可见赤裸裸的性事正在进行。

终于,我脸色发青地避出室外,想不到更震撼的画面扑面而来——

深蓝色夜空之下,巨大泳池里翻腾的肉体和宽阔草地上蠢动的黑色影子,当前情景,形容是“酒池肉林”并不为过。

我忍不住呕吐起来。

“你……付得起这个代价么?”

有人轻轻拍我的背,递过来洁白的纸巾。

我抬起头,伍健并没有看我,他正望着这片疯狂的盛宴,有种悲哀的神情,渐渐出现在他脸上。

“为什么?”在飞驰的车里,我哑声问,“为什么要我看这些?”

正在开车的伍健直视前方,答非所问:

“如果只是找个男人上床,像今晚的聚会,摆明身份出来卖的随便一抓一大把,我不是没玩过,也不想标榜自己有多清高,就是平时里,为了各种目的想向我献身的人也不止你一个,但你,是我最不希望看到的一个。”

别墅的声色光影正渐渐远离。

“林涛,我一直非常欣赏你,甚至可以说是敬重你。我也承认对你有好感,如果说今天你以朋友身份向我求助,我会非常高兴并且很乐意帮助你,但没想到你会选择这样一种方式……嘿,我想和你交个朋友,你却拿我当嫖客……”

我看到他紧握方向盘的手指,因用力而局部发白。

“你可以不喜欢我,但不要侮辱我。”

20(上)

毫不留情的拒绝,使得我十分狼狈。

但从伍健近乎尖刻的话语中,我突然感觉——

为人处世十分老到的伍健总算是露出一点真性情来。

这一刻,看不到那个永远游刃有余的商人,只是个敏感负气的年轻人——在一直以来不知是友是敌的试探和接触中,我几乎忘记,他其实不比常扬大多少。

除去性取向的问题不论,伍健年纪轻轻便掌舵台林这样一家大公司,上有外经贸背景,后有老牌实业资金加盟,压力绝对不小。商场如战场,要与市场和竞争对手博弈,一举一动要考虑到企业的得失利弊,用人择友要随时警惕对方目的,高处不胜寒的孤独无处不在,这样的环境中,伍健敏感的反应也确实可以理解。

未来的常扬会不会也将被塑造成这样呢?

一念及此,我有刹那的不忍,或是不安。

重新审视冷着脸开车的伍健,我的心情渐渐平静下来。

“对不起,伍健。”

车子的速度突然慢了下来,伍健有点惊讶地扫我一眼。

“白天的话,我收回,而且谢谢你把我当朋友。”我向他微微一笑,“我明白了,是我的问题……不过听我一句话,你这人就是太喜欢拐弯抹角,交朋友不是这么交的。不爽我的态度啊,直接点当场发作出来就好,何必兜个大圈子?”

伍健一个急刹车停了下来,转过头定定地看着我,我坦然自若地和他对视:

“我已经跟家人说了今晚加通宵班,没想到头一场结束得这么早,下面还有没有别的节目?”

“别的节目?你明天还准备上班吗,一把年纪了,别太折腾,到我家睡一觉吧。”伍健终于笑了,一脚踩下油门,“放心,我家客房绝对比旅馆舒服。”

这夜,我留宿伍健家。

洗过澡,穿上伍健让佣人送来的睡袍,踏踏实实睡了一觉。

按生物钟的指示,早上六点半我准时醒来,不料房间里昨晚换下的衣物竟不翼而飞。

走下楼去,伍健已经坐在客厅餐桌前,有位年纪颇大的女佣坐在一边小茶几旁剥毛豆,在他身边还站着个年轻人,正忙碌地给他理发修面。

伍健看来很习惯这样,手边一大叠报纸,边看边和偶尔和老佣人聊天,那位女佣动作不紧不慢的,十分悠闲。

看到我下来,她先作出反应,去端来一份早饭。

很家常的白粥小菜,浓稠,香滑。

我也不推辞,坐下吃了起来。伍健打量我穿睡袍的样子,笑道:

“我就想着这颜色适合你,我的眼光不会错的。”

“谢谢,我得直接去上班,不知道衣服……”

“衣服上有点脏,少爷吩咐我拿去叫工人洗了,马上就熨好送过来。”旁边的老佣人接上话茬。

大概是昨晚曾经呕吐的结果吧,伍健想的确实周到。

“今天我有别的事,就不送你了,等一下让司机开车载你和乐山走。”伍健边说边就着他身边那年轻人递过来的镜子端详自己,满意地点了点头。

我抬头和那年轻人打了个照面,难怪刚才就觉得这人有点儿眼熟,原来是王磊形象公社的,给常扬也理过头发,手艺相当不错。

出门前,伍健写了张支票交给我,闲闲地说:

“记得年底还我钱啊,朋友归朋友,帐目要分明。”

坐在开往市区的车里,我终于松了口气,嘴角不由露出一丝笑意:伍健的个性,的确很有意思。

一路无话,到了中信富泰广场,我向司机道声谢,开门下车。

在我预备关上车门时,看到发型师乐山面带微笑,双眼亮晶晶的看着我,出于礼貌我向他点了点头,然后转身。

“林先生好手段。”只听身后乐山清清楚楚地说,“伍总这样水晶心肝的人,也收得服服贴贴,常扬那小子就更不在话下了。”

回头看了一眼这自作聪明的小青年,他扬起眉,笑容里含着挑衅。

但我今天心情很好,懒得与他计较,一笑离开。

常扬在交易会前一天赶回来。

我和员工们在会场刚刚把洽谈室布置完毕,就看到常扬带着老爷子委派的新总裁助理老王、两个随身小弟,风尘仆仆出现在门口。

一月不见,常扬看起来显得瘦了些,也黑了些,我领着他们在会场转了一圈,大致汇报了筹备工作的完成情况,老王在边上听得十分认真,并且仔仔细细看了我们洽谈室的布置和宣传品,当看到永嘉公司的广告牌挤在地厅一个小小角落里时,终于皱起了眉:

“我们的洽谈室位置已经很不好,又只舍得做这么点广告,怎么能吸引客户呢?”

“这个我考虑过了,最近我们已经招募了一些外形条件不错的大学生负责在会场派发宣传单,而且针对我们加工厂业务的主攻方向,他们到时候统一穿最新的葛伦比亚户外装出场,既是宣传人员,也可以说是形象代言的活动广告,效果远比一块钉死在墙上的广告牌好。”

“林涛,这点子想得不错!”常扬以肯定的语气说,“这样吧,到时候我也穿葛伦比亚出场,呵呵呵。”

老王没有再说什么,只看着我笑了笑。

20(下)

交易会正式开幕那天,公司全员提前在会场大楼前集合。

我到达集合点时,一眼就看到常扬。

交易会大楼高大的湖蓝色墙体,在清晨的阳光下闪烁着夺目的光芒,尽管交易会还没正式开幕,但各公司集合的队伍、飘荡在空中的彩带、条幅和气球,已经使现场极为热闹。

常扬一身粗犷色调站在楼前,手上夹了支烟,离开人群略有一些距离,默默地吸着。尽管他身边站了好些大学生,人人一身户外装新品,但是不得不承认,能把这类衣服穿出味道的,还是常扬。

不过这小子真不学好,竟然也烟不离手,大概是我作了坏榜样。

“大家都到齐了?”我笑着过去打招呼。

常扬闻言抬起头来,两人视线相交,我立刻感觉不妥。

在这张我本来无比熟悉的脸庞上,看到的却是全然陌生的表情——下颌刚硬的线条因牙齿用力咬合而突显,眼中的震怒和不甘,几乎像成型的杀气直逼过来。

目光落在他修剪一新的发型上,我心里顿时了然。

虽然我对此早有心理准备,但凭着对这小子牛脾气的了解,我知道,一旦他认定了某事,要立时三刻扭转局面确实不易。

“我知道你为什么事不痛快,但这里面有误会……”我沉声说。

但在四周的喧嚣中,这个现在无论身高和气势都比我高出一筹的年轻男人紧抿着嘴唇,仿佛根本没听见我的话,脚下却一步步向我靠近。我有种预感,他满心想的就是立刻将我扑倒在地,狠狠责问。

“常扬!你是不是宁愿相信别人,而不信我?”我再顾不得许多,大喝一声。

四周已有人骇然看过来。

常扬没有说话,脚步却停下了,我们都瞪视对方,互不相让地对峙良久。只见他神色渐渐冰冷,缓慢地收起拳头,把指间那支仍在燃着的烟揉进手心,死死地捏成一团。

我极力压下心里的抽痛,并不制止。

“常总,交易会准备开幕了。”老王冷静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知道了。”常扬从齿缝里吐出三个字。

“常扬,我再说一次,这件事里有误会,我可以慢慢向你解释,但关键是现在交易会大事不可耽误……”

我再次开口,他却霍地背过身去,丢下一句话:

“我现在不听解释。轻重缓急我还分得出来,这几天的交易会,你我的任务就是完成公司预定的成交额……这件事,最好一个字也不要提,会后再说!”

话音刚落,他便大步走开。

叹了口气,我也不再罗唆,立刻开始自己的工作。

招募的男女大学生已经集合完毕,整齐的服装和青春的朝气,顿时引起周围不少人瞩目,给他们分发了宣传资料后,我请常扬来做战前动员。

站到员工和大学生们面前,常扬神态已回复平静。

面对大家,他只简单有力地说了几句鼓励士气的话,便身先士卒,领队杀入会场。

全国交易会果然是一场鏖战。

在如今全面开放的大环境下,曾经的国家垄断外贸大一统局面早就无影无踪,各省市不但像台林这类政府背景的“正规军”之间强手如林,就连民营企业中也不乏做大做强的专业外贸公司,更不用说一些野路子的杂牌小公司,完全不能按牌理出牌,总之是各显神通。

三天的会上,连每吃一顿饭都如同上沙场。

常扬、我、老王从头到尾匆忙赶场,在不同公司、客户的酒店和宴席上频频敬酒,无论午饭晚饭都从没一次性吃完过,最多的时候,光一顿饭工夫我们跑了五处地方,活脱脱车轮大战。

最尴尬的是偶尔还会和伍健“遭遇”,幸而如今的常扬早已不是当初谈判桌上那个愣头青,两人平淡地客套几句,擦肩而过,倒也有惊无险。

在交易会开幕前,常扬的那个决定无疑是正确的。

这种非常时期,脑子里最好排除一切杂质,除了成交额,题外话多说一句都太奢侈。

到了最后一天下午,许多公司已经开始撤兵了,剩下的人也开始到处串门,在各公司的洽谈室里上演握手道别、惺惺相惜的表面文章。

粗步估算,永嘉公司的成交额不好不坏。我组织的大学生活动广告队伍虽然吸引了部分客户,可惜定单不大,并没有达到预期的成绩。常扬带着我和老王在酒席上也是尽力拼搏,但商场之中,往往诸多复杂原因都在起作用,有时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常扬坐在洽谈室的沙发上查看定单,我和张太太在核对应付大学生的酬劳,老王拿了点宣传资料自己出门,说是再努力一把——这点我倒是挺欣赏老王,从这几天的接触来看,他绝对是个有能力而且务实的人,老爷子派他辅助常扬,用心可谓良苦。

“欢迎您,这里是上海永嘉进出口公司。”前台LILI甜美的声音突然响起。

我们都条件反射地抬起了头,脸上挂着职业化的热情。

从门口走进来的,竟然是面带微笑的伍健。

21(上)

虽然看不到身后常扬的表情,但我顿时感觉如芒刺背。

而伍健看似对室内的气氛一无所觉,依旧含笑向我点点头。他走进来后我才发现,在他身后还有三个人:两名衣冠楚楚的外国人和一位中国女子。

那两位外国人一进来便东张西望,伍健也不废话,直接挑明来意:

“这两位是乐飞叶公司的商务代表,密特朗和西夫拉克,他们想看看你们的产品,可以吗?”

“当然可以,欢迎之至。”常扬不知何时已站在我身边。

伍健笑笑,对外国商人做了个请的手势,礼貌地退开一步,有意无意地,也站到了我身旁。

我能清晰地感到常扬这边的气场顿时狂飙,简直令我有点哭笑不得,但在外人面前也拿他们没办法,只好整理着手上的单据,来一招装聋作哑。

密特朗和西夫拉克浏览着我们从各加工厂调来的样品,不时以法语交谈,偶尔也通过女翻译之口,“阅读”我们的资料介绍。

“乐飞叶是法国著名户外装品牌,跟他们接上头,也许有机会。”我在常扬耳边提示,他点点头,却不动身,脸色十二分严峻。

当法国人看到南宁被服厂送来的样品时,密特朗终于伸手把它拿了起来,仔细端详——由于我们没有葛伦比亚的授权,所以不能使用南宁被服厂为他们加工的服装原件,只能展示一些半成品和图片,显示加工厂的技术实力。同样的,我请大学生穿着葛伦比亚户外装来做宣传,其实已是打了个擦边球。

在和密特朗言语一阵之后,那女翻译笑问对我们:

“请问,这些样品是不是来自为美国葛伦比亚公司工作的加工厂?”

“对,密特朗先生好眼力。”常扬礼貌地回答。

“作为美国户外服装第一大公司,葛伦比亚公司很多产品的成本控制得很成功,说得上物美价廉,我们一直在打听他们的某些加工厂到底在哪里,但这属于商业情报,他们封锁得很紧。”翻译继续叙述密特朗的意思,“您是永嘉公司的负责人吗,我们希望知道更多一些资料。”

狠狠看一眼我和伍健,常扬终于堆起笑容走了过去,递出名片:

“我是永嘉公司的常扬,密特朗先生,您看到的这些样品……”

趁此机会,我低声对伍健说:

“你的客户?怎么会带着他们来永嘉的?”

“如果让我选,我也不想带他们来。他们本来已经准备跟我签单了,结果密特朗看到了你们的活动广告,”伍健苦笑,“你让常扬注意着点,这可是大客户,他们要下单的话,都是大单。”

“这……又要谢谢你的帮忙了。”

“顺水人情而已……就是我不带,他们自己也会找,除非我故意下绊子,嘿。”伍健叹了口气,“不过,既然跟你有关,我就没必要做梗了。”

这时,常扬已把密特朗和西夫拉克带到谈判桌上,皱眉示意我跟进。我让LILI招呼伍健茶水,然后快步坐到常扬身边。

“伍健是什么意思?赏我们口饭吃?”

两个法国人正以法语热烈讨论,常扬脸上笑容不减,却以沪语冷冷对我说。

我向显然听不懂常扬在说什么的女翻译微笑一下,亦以沪语回答:

“不是,法国人自己看到我们公司广告,要他带来的。伍健是好意,还建议我们最好想法拉住这个大客户。”

常扬不再说话,我还以为,他真听进去了。

但当法国人正式和我们开始谈判时,我才发现,别看这小子表面上已经脱胎换骨,可骨子里还是那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的犟脾气!

这分明已经是我们在本次交易会上的最后一个机会了,常扬却非但没什么急切的表情,反而跟法国人打起了太极。虽然他脸上一直挂着笑容,言辞也非常客气,但一谈到条件就寸土不让,价格、工期全部咬死,毫无回旋余地——拿这样的条件,在江浙一带找加工厂也差不多了。

法国人脸色变了又变,虽然我们听不懂法语,但听他们语气,似乎两人意见有所分歧,争论相当激烈,连女翻译都忍不住频频打量常扬,脸上的诧异更是写得明明白白。

双方僵持了几乎整个下午,谈判好几次已经到了破裂边缘,而老王回来后,就和我一起齐心协力打圆场,费尽了口水。

终于,密特朗在合同上签了字,和常扬同时站起来握手:

“常总,您真是个难对付的人。希望我们能长期合作。”

女翻译传译这句话时,常扬终于忍不住大笑出来,示威似地斜睨着伍健:

“密特朗先生,不是我难对付,中国有句俗话,该是你的就是你的,谁也拿不走。”

法国人和翻译一脸不解,伍健的脸色却顿时略有些难看。

21(下)

他们离开时,伍健似乎有什么话想对我说,但最后还是简单地道别。

“常总,你真沉得住气。”客人走后,老王啧啧赞叹,“我刚才都捏了把汗,以为这生意必黄无疑……最后一笔,确实要险中求胜才行。这下我们的成交额就很漂亮了!”

事情能如此完满结束,我也总算松了口气,但一看向常扬,却发现他脸上并没有多少胜利的喜悦。

“老王,你负责一下这里的收尾工作,我和林涛……有点事要去办。”

常扬把手里的合同丢给老王,径直往门外走去。

回到空无一人的公司,常扬开了总裁办公室的门,钥匙往桌面一甩,脱掉外套,坐到沙发上,淡淡地说:

“现在,我想听你的解释。”

他先坐了沙发,只这一个简单动作,便逼得我面临选择:

很显然,我不可能坐到他对面的总裁座位上去。所以,我要么放软身段,以好友身份坐到他旁边,要么放低姿态,以下属身份站着回答他的问题。

前者,我此刻做来有点尴尬;后者,我又实在不甘不愿。

我站在门口,手里还握着门把——突然发觉,自己的位置和第一次来面试时差不多,但眼前这个19岁的总裁,却在短短半年之间,从莽撞的男孩成长为真正的强者。

面前的常扬,身体语言很放松,眼神却格外凝重,正等待我的决定。

轻轻把门掩上,我转身走到饮水机前,倒了两杯水。

“先喝点水,下午累了吧。”我微笑着把杯子递到常扬面前,他的目光在我脸上逡巡,终于伸手接了过去。

然后,我才坐到他的身边。

“想什么呢,怎么不说话,嗯?”常扬终于忍不住。

我温和地说:

“想你。”

常扬身体似乎微微一震。

“我正在想,你需要我解释的,到底是什么?”我叹了口气,“半年前,我走进这间办公室,你还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毛孩子,我们也算同甘共苦过,跟讨债公司周旋,和台林谈判,到广西找加工厂,在十万大山里差点丢了性命,又回上海一起应付明枪暗箭……一路以来,自问无论作为你的朋友还是下属,我所做的一切都问心无愧。常扬,我以为到今时今日,我们应该对彼此已经足够了解和信任,如果你还因为别人几句闲话,指着我的鼻子要我解释,嘿……那我无话可说……”

这一番话之后,我注意到,常扬的眼神果然渐渐软化。

察觉我的目光,他却有点别扭地转开脸,默不作声地喝水,转眼水杯就见了底。

我拿走他手里的空杯,又去蓄满了水。

这时,身后终于还是传来一句:

“林涛,我不要忆苦思甜。今天你绕不开的,我相信你的为人,但更了解你的个性。”

我在饮水机前站住了,感觉那个仿佛下定了决心的人,正步步走近。

“你一直需要钱,需要东山再起的机会,我知道,我只求给我半年时间……半年就够了,我就能有足够强大的力量,照顾我爱的人,”沉沉的声音,就在我耳边,“为什么,就差这么一点点??你连这么最后一点时间也不能再等?”

僵硬地回过身来,对上那双逼人的眼睛,我心头顿时剧颤,再也说不出话来——里面满是我一直小心翼翼回避,此刻却再也无法无视的强烈情感。

我再退一步,背心微凉,原来已不觉抵住了墙面。

“没想到,我揭穿伍健的爱好,倒成全了你……那一晚的代价是多少?要开支票,金额应该不小吧。嘿嘿嘿,一直拼了命保护着的东西,结果就在一转身,落到别人手里!我就不信,你真的不明白我希望你解释的是什么!”

见我沉默,常扬咬着牙,眼角渐渐发红。

“我明白……”

我静静地看着他,终于开口:

“但是常扬,你不能要求我扮演你生命中所有需要的角色,师长、朋友、兄弟、下属,甚至还有……爱人。”

22

“好……好……好……我不能……那伍健凭什么能!!”

常扬似乎已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一拳砸在我耳侧的墙壁上。

那只捏得骨节毕现的拳头仍然撑在墙上,一动不动,常扬的面孔已经离我近在咫尺。

在他的瞳孔中,我清晰地看到自己苍白的脸色。

我们并不是第一次近距离地注视对方,在危险来袭击的时候、在最困窘无力的时候,我们都曾经坦然地靠近对方,努力给彼此鼓励和安慰,然而此刻,常扬温热的呼吸喷在我脸上,却带给我前所未有的紧张和惶恐。

一定要冷静。

我必须冷静。

现在无论是常扬还是我,都站在最危险的地方,微微错步,就会失陷。

握着水杯的手心已微微出汗,脑海里也一片混乱,但我仍挣扎着,想要保持我的理智。

也许19岁的常扬可以因为爱失去控制,但我却不能——35岁,早已不是爱情大于一切的年纪,何况,这还是一段无论如何不应该发生的感情,会将常扬本应拥有的正常人生绞得粉碎,甚至对我们身边更多人的生活产生毁灭性的后果。

我必须考虑的事情,远比他要多。

“我确实不满足仅仅是师长、朋友,但是也从不敢奢求你会当我的爱人!我以为……我以为,嘿,只要我能强大到足以保护你照顾你,让你和你的家庭好好生活,让你一辈子当我是好兄弟,也就够了……可是我没想到,真没想到……既然这样,你说,我这么久的忍耐,又有什么意义???”

常扬燃烧着强烈感情火焰的目光,痛苦、迷惘、几近绝望,烧灼得我无法对视。

“……”

嘴张了张,我还没说出话来,毫无预兆地,常扬竟一口咬了下去!

疼痛感觉传来之前,我手里的水已全部淋在他头上。

常扬猛地甩头,飞溅而来的水使我忍不住闭上眼睛,只觉手腕一紧,便被常扬按往墙壁,力道出奇地大。

随即,火热的嘴唇又再度侵略过来,被年轻男人结实的硬梆梆的身体紧紧压迫着胸腔,以至于我接近呼吸困难。

常扬的吻毫无技巧可言,或许甚至不能称之为一个吻,他只是用尽力气把我压在墙上,狠狠地噬咬,仿佛一只受伤的愤怒的小兽。

脸上的水珠慢慢淌下来,滑过我们的嘴唇,混合着一丝丝血的甜腥味道,流进口中。

多年练就的自制能力还是发挥了作用。

我睁开眼睛,既不挣扎,但也毫无回应,连身体的微微颤抖都被压制在一个无法察觉的范围。

常扬似乎也有所感觉,松开了我,带着些喘息,抬起头来。

看着他的眼睛,我突然浮起一个自嘲的笑容:

“你不想再忍耐了是吗,那么,我也不想再忍……”

话音未落,我便挥拳击中了常扬的小腹。

他完全没有思想准备,甚至丝毫躲闪都没来得及,我那一拳结结实实命中目标——腹部传来突然的剧痛使常扬闷哼一声,顿时踉跄地后退了两步。

我其实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打这一拳,但是心里有种复杂汹涌的感觉,似乎再也忍耐不下,一拳挥出,只觉得浑身都处在一种豁出去了的冲动之中,所谓理智、所谓沟通,这瞬间全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TMD有地方发泄的感觉确实太爽!

而常扬红着眼睛,默不做声再次扑来,凶猛地把我撞倒。

我们仿佛两只的雄兽,在地上翻滚。

很快地,我便哭笑不得地发现,我们之间的搏斗已经变了味道。

常扬打起架来全然一副街头小子不要命的架势,很快就骑在了我身上,正急切地想要固定我的肢体,寻找空隙撕开我的衣服,但是因为他并不熟练的动作和我强硬的不合作态度,使他一切的努力都达不到预期效果。

“靠……”

常扬越发烦躁起来,低声咆哮着,干脆扯住我衣服下摆用力一撕!

几颗扣子飞蹦,衬衣顿时被他生硬地向两边扯开。

面对我陡然裸露出来的身体,常扬反倒好象吓了一跳,胸膛起伏,直勾勾地瞪着我,脸色涨红。

一时间,我也怔住了。

常扬微颤的手,向我伸来。

眼镜被摘下,我仿佛着了魔一般,有短暂的失神:一片模糊之中,那饱含欲望和激情的目光却仍清晰可辨。

他终于俯向我。

我能感觉他的衣服已经轻轻摩挲着我的胸膛,透过衣料,他滚烫的体温清晰可辨。

当常扬慢慢地地把手按在我皮肤上,接触的那一刹,我忍不住打了个冷战,突然清醒过来。

“闹够了吗……你这样做,和老何他们有什么区别?”

这句话,声音不大,语气不重,却很残酷——我知道。

伏在我身上的常扬,所有失去理智的动作顿时冻结。他迅速抬头望向我,眼神里出现一丝惊惶和痛悔,下一秒,我便得到了自由,而常扬则颓然抽身,坐倒在地。

我活动一下几乎被压麻的手臂,撑起身体,把敞开的衬衣拢一拢,然后转头看常扬。

这小子把头埋在自己臂弯里,身体仍在微微颤抖。

“对不起……我大概是疯了……我不知道为什么就……就……”

突然,嗡声嗡气的道歉传了出来。

我长叹一声,站了起来,腿脚竟然有点发软:

“把刚才的事忘掉吧,常扬。”

23(上)

坐进车里,伍健踩下油门,我身体晃动,只觉胃突然抽搐,呕出一些清水。

“……你怎么了?!”

伍健吃了一惊,急刹车,忙找出纸巾给我。

我低着头,看着沾上污点的车座,喃喃道:

“没……事……刚才撞了风,弄脏你的车了,不好意思……”

“你跟常扬怎么了?我从老王那里听说你们回了公司,本想等你出来说点事……没想到看见你们……出来时都失魂落魄的……”

“没什么……是朋友的话,这事你就别问了……”

我惨淡地笑了笑,便靠在座位上,闭起眼睛。

伍健果然不再多问,把我拉到他家里,等我洗过澡换上整洁衣服,精神总算恢复了一点。

走出浴室,他的私人医生已经在房里等候。

医生让我坐到床上,先给我受伤的嘴唇做了点处理,然后,礼貌地请我躺下,我有点莫名其妙,便回答说:

“谢谢,这样就可以了。”

医生一怔,以询问的眼神看向伍健。

伍健眉头微皱,犹豫了一下,低声问我:

“林涛,你……身上还有别的伤么,让医生检查一下比较好,我可以回避……我的医生是信得过的,你不要担心。”

我花了几秒钟消化他们的意思,终于恍然大悟。

“呵呵呵呵呵……”我笑得声音都有点颤抖,“我没受什么伤……伍健……谢谢你的好意,呵呵呵……”

头一次看到,伍健闹了个大红脸。

医生走后,他坐到我面前,仍有些汗颜。

“看来,是我想太多了,”他以研究的目光打量我嘴唇上的伤,忽地一笑,“那小子,就算他能在商场上叱咤风云,到处理感情时,也不过是个愣头青。”

微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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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 发表于 2007-03-11 21:15发布于 03-11 21:15 较早前
“不需要担心,他还年轻,他……总会明白的,也总会忘记的……”收了笑容,我有点无奈地说。

“你以后打算怎么办?”他又问我。

“以后……常扬以为我还需要自己的事业,实际上,我不需要。经历过那么多,我已经累了……我只要让家人能平静安乐地生活,就心满意足。至于其他的,我不会考虑。”

避开他隐含深意的眼神,又静静想了一想,我轻轻回答:

“但我答应过常扬,有生之年都不会离开……如果他还需要,我会继续帮他,以一个朋友兼下属的身份。”

这答案显然对伍健颇具震撼,他停了好一会才说:

“你……难道你对他也……怎么会?”

嘿,怎么会?

想到这个问题,我头疼起来,竭力整理着自己的思绪——

我对常扬……有亦师亦友的情谊,有朝夕相处的默契,有共患难的恩义,甚至,也许还有类似兄长对弟弟的爱护和期望……就是如此……而已吧。

我的家庭、我的责任,还有我正常的性取向,都说明我跟常扬之间毫无可能。

为什么他们全纠缠于这个问题不放呢?

我应该解释的,但是不知为什么,我在开口前又失去了解释的欲望。

就像今天面对常扬,我也不知为什么,一直坚持要他相信我,但却死活说不出:

我没有和伍健上过床!

伍健久久等不到我的答复,终于也长叹一声:

“算了算了……我再不问了……也许常扬说得对,该是你的就是你的,嘿嘿,不是你的,强求也无趣。”

他站起来,声音已恢复了平静:

“你今晚住下么?嘴上的伤,也许回家不好交代吧?”

“不了,谢谢。我想回家。”

我疲倦地说。

看到我的样子,妻自然疑惑,但伍健跟我都说是路上小事故所致,已经看过了医生,她也就不多说什么。

只是在夜里,她很为我的热情感到诧异。

结婚多年,又有了孩子,夫妻间的相处其实更接近亲人,床第之事向来温馨有余,年少时的激情早已消散,以至于我伏在她温软的身体上喘息时,她抚着我的头发,有点不解地问:

“涛,你今天怎么了?”

“别说话。”我温柔地吻上妻的嘴,把抱着她的手臂又紧了紧,怀里的身体和唇间的味道,给我熟悉而又安心的感觉。

化解我莫名其妙的复杂情绪。

当我终于拥着妻子沉沉睡去时,电话铃却尖锐地响了起来。

朦胧中感觉妻挣扎起来,接了电话:

“喂……”

不一会儿,她来推我,声音里充满惊慌:

“涛,常莉来电话说,常扬失踪了!”

我顿时清醒过来。

接过妻手里的电话,常莉在那头还算冷静,但话里也掩饰不住担心——据她说,常扬自早上出门,到现在既没回过家也没有电话。本来她以为今天是交易会最后一天,也许晚上有什么活动,回家晚点也情有可原,但现在半夜了还不见人影,就比较奇怪了。

她打过常扬手机,怎么打都没人接听,也发了信息请常扬见字回电,但至今没有反应。

我略一思索,想到常扬的那几位随身“保镖”,便问常莉有没有他们的联系方式,也许他们知道常扬的去向。

常莉急了:

“就是因为他们跟我说,今天下午,常扬是和你一起离开的,走之前还叫他们不要跟着,所以……所以我才这么晚打搅……实在是,能找的地方他们都找过了……”

“我傍晚时跟常扬在公司门口分的手……”

我看了看时间,已近凌晨三点。

这小子,不一定真出什么事,心情不好去买醉倒大有可能!

先安慰了常莉一番,挂上电话后我立刻拨打常扬手机。

铃音一直在响,但没人接听。

几次之后,我也有些生气,于是发了条信息:

你在哪里,所有人都为你担心。无论如何你应当顾及家人的感受,如见字请先和常莉联系!

不久,居然有电话打进来。

我一看是常扬号码,马上接起:

“常扬……”

“林先生,你好,”一个有点耳熟的声音,“常扬在我这里,不缺胳膊不少腿,请你们放心。”

“你是谁?你想干什么?”我急问。

“呵呵,我是乐山,别把我当绑匪了,”乐山的语气相当愉快,“还有,常扬明天会准时上班的,我会照顾好他,误不了正事。”

“让我和他说话!”

“不好意思,他已经睡了。”

乐山说完便挂了电话。

23(下)

“是常扬吗?”妻在我耳边小声问。

心脏微微一跳,我才发现自己还把手机攥在手里,坐在床边发怔。

“嗯,他只是喝高了,在朋友家住。你给常莉打个电话说一声吧,叫她不要担心。”

妻答应着,去打了电话。

轻轻叹息了一声,我重新躺下去,再无睡意。

次日我刻意早起,在中信大堂等着。

“常扬。”

我的声音不高,但匆匆走来的常扬却仍被吓了一跳似的,随即站住了,看着我。

“你昨晚去了哪里?知不知道常莉很担心?”

“我喝高了,但乐山说,他帮我打过电话给你报平安。”带点满不在乎的神气,常扬的回答无懈可击,“我是不该连招呼都不打,让家里人担心,早上也跟老姐认了错。”

“你和……”

我看向常扬的眼睛——他毫不避让地和我对视,目光中竟似乎有一丝倔强和挑衅。

虽然仍有满腹问题,但此时我却也无法出口。

只听常扬淡淡地说:

“一起上去吧,老王今天还找我谈事呢。”

说完,先一步往前走去。

我跟在后面,一阵凉意渐渐从心里升起。

交易会的业绩总结会议之后,常扬把公司目前的两大主要业务作了分配,乐飞叶的单子发到南宁,由我去跟进,而老王继续协助他负责新的加工厂基地建设项目。

各项工作的联系和安排马上进入倒计时,忙碌使我暂时无暇顾及其他。

等我和被服厂确认完订单,天色已晚,习惯地看看常扬办公室方向,也还亮着灯,我于是下了决心,要和他再谈一谈。

这时,前台处传来声响,一个出乎我意料之外的人推开公司玻璃大门,径直走了进来。

“你还在?好敬业的员工,常扬该给你奖金。”乐山边走边笑嘻嘻地说。

我第一次认真打量他,乐山个子比我稍矮,身材略略偏瘦,穿着条破洞牛仔,白色长袖T恤没什么花巧,只领口几颗扣子开得较深,隐约露出脖子上的银质链子,细碎地闪光。

最引人注目的是束在脑后的长发,被染成了一种近乎深紫的颜色,在灯光下泛出光泽——印象中,在常扬首次去做头发时,他似乎是栗发,而在伍健家看到的他,头发是酒红色的,这人一直很喜欢在自己头发上下工夫。

常扬的办公室里没有什么动静,但乐山似乎也不急着进去。

“找常扬?”我承认,自己有点没话找话。

“对,朋友组了个团在酒吧驻唱,常扬答应和我一起捧场。林先生,要不要一起去玩玩?”

“哦,抱歉,我没时间,而且……对乐团也没什么兴趣。”

“呵呵,也是,林先生有家有口的,怕是不敢玩了。”

我注视乐山,慢慢地说:

“无论玩什么,都该考虑清楚,自己是不是在玩火,能不能承受后果。”

乐山轻轻鼓掌:

“说得很好,林先生确实有两把刷子,一句话听起来都能当好几句使,想要什么意思就有什么意思,难怪常扬一直对你这老师崇拜得很。”

我感觉心底有些怒火开始窜起,这乐山,空长着秀气柔和的脸庞,却似乎一张嘴就是气人来的。

“昨晚你和常扬一起?”我索性挑明,“他怎么会到你那儿去的?”

“嘿,林先生,看来你对爱徒了解还不够啊,常扬和我交朋友,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你平时忙着回家陪老婆孩子的时候,他也常常找我消遣啊。”

“什么朋友?什么消遣?”

“哈……年纪相当、爱好相近的正常朋友,消遣嘛,当然也是年轻人的正常活动,大叔没有时间也没有兴趣的。”乐山眯一眯眼,“不过,除了昨晚……林先生,你是不是还想问昨晚的详细过程?”

我霍地站了起来。

“我不想问!不过,不管你们昨晚发生了什么,我希望你,不要再把常扬往歧路上带。”

“歧路?常扬是三岁小孩吗?我怎么带他了?”乐山冷笑起来,“别的我不敢说,至少在我这里,爱谁恨谁,清清楚楚,不会打着为他好的旗号虚伪地说教。”

走向常扬办公室之前,这年轻人丢下一句话:

“虽然常扬是你一手造就的,但你同样也不能替他决定以后的人生。”

24(上)

常扬和乐山并肩走出来时,看到我还在,便停下了脚步:

“怎么还在加班?你胃不好,别饿着,身体比工作要紧吧。”

“常扬……”我直视他的眼睛,认真地说,“我有话想跟你谈谈。”

他却微微一笑,过来拍拍我肩膀:

“明天再说,先回家吧,别叫罗萍担心。”

“常扬。”当他和乐山走到门边时,我到底还是挣扎不过,冲口问出一句,“你还当我是……朋友么?”

“当然。”

他回过头,露出耀眼的笑容。

我终于无话可说。

静静看着他们的身影从公司门口消失,我才慢慢坐回位子上。

临走时,乐山挂在嘴边的一丝挪揄,提醒着我的失态。

脑子里有点空白,不由点了支烟,狠狠地吞吸,然后怔怔地看着烟雾在我眼前升起。

不知过了多久,指间一痛,灼热的烟头掉在桌面。

原来,真的是这种心情。

一直拼了命保护着的东西,却在一转身,落到别人手里。

嘿嘿嘿……我在一个人的办公室,自嘲地冷笑起来。

我在公司坐到凌晨,才打了辆车回家。

市中心夜色似暗非暗,车子前方,不断闪烁的霓虹非常刺眼。

到家时,看到强撑着睡眼看电视等我的妻,我忍不住搂紧了她,低声喃喃:

“对不起……”

次日再回公司的时候,我已恢复了常态。

一大早我便走进总裁办公室汇报工作,看起来,常扬心情不错,面对我摊开的文件和资料时,脸上犹带笑容。

“常扬,乐飞叶公司订单资料我昨天发给加工厂,今天他们就把认为指示不够明确的地方传真回来了,效率还是不错的。但我和西夫拉克核对这些问题时,他还提出了另一个要求——他要以客户巡检身份,跟随面料和辅料一起到达加工厂,随时监督作业情况。”

“哦?”常扬呵呵一笑,“不放心我们?”

“初次合作,也可以理解。”我也笑了笑,“他去可以,但是,我们这边也需要有人陪同,会比较保险,说句实在话,我们也不能完全放心他。我了解过,和我们签这个合同,他们也是有考虑的。乐飞叶和葛伦比亚向来是竞争对手,他们多年的恩怨、商业上的竞争错综复杂,所以对这笔生意的取舍,完全不是看价下单那么单纯。”

“那么说,我们算是冷手拣个热豆腐?”

“不错。”

“这些的内幕,也是伍健告诉你的?”

“……不错。”

“哈哈,很好,很好,”常扬笑声未落,却突然问我,“昨晚,你是想和我说什么吗?”

稍微一顿,我平静地回答:

“没什么。你已经是成年人了,有足够的能力自己去判断和抉择,而且,这是你的人生,他人无权说三道四。”

“嘿,你觉得乐山这人怎样?”

“他很聪明,虽然说话比较冲,但是一针见血。”我想了想,又补充一句,“我欣赏他。”

数秒之后,常扬有点咬牙地:

“林涛,你是不是从来都不会冲动?”

我没有避开他炽热的眼睛,竭力维持着平板的语气:

“当然不是,但我有我必须负起的责任,所以,不是不会,而是……不敢。”

面对常扬渐渐阴暗下来的脸色,我不紧不慢地收拾起桌面的资料,继续说:

“刚才,我提到要派人陪同西夫拉克到广西去的事,你觉得如何?”

“可以,不过这工作既要出长差,又要是信得过的人,你认为谁去合适?”

我依然微笑:

“我去。”

常扬带着一丝怒意批准了我的自动请缨,从总裁助理“降职”为无证上岗的跟单员,而我则背着他做了件公私两便的事:

把妻子和宝宝一起带到南宁,来个工作之旅。

不出所料,妻喜欢这里。

山清水秀的环境,闲适的生活步调,相对纯朴的民风,在我们临时租房住的小区里,她适应得很好,每天带着宝宝逛逛近在家门口的“森林公园”,余暇则为我和西夫拉克打理一下生活所需。

而且,这里的花卉和水果都极其丰盛,极大激发了妻的生活情趣,每天我们的客厅和房间都被新鲜花束点缀得温馨无比,引人垂涎的水果更是天天供应,还下定决心学两广人煲汤,说是养养我的老胃病。

妻做什么我都支持,下了班微笑地陪她,在菜场里为挑一条好鱼货比三家。

法国人每每吃着饭,就用带着法式腔调的英语夸我的夫人美丽又能干。

说得多了,妻倒不太好意思:

“我很笨的,只是做一些普通家事而已,西夫拉克先生,你太客气了。”

妻是英语专业出身,虽然多年没有工作,底子倒还在的——这也是我带她同行的考虑之一,否则,以我和法国人的英语水平,想沟通点什么还得额外带着翻译才行。

跟单的工作虽然琐碎繁杂,但在这远离上海的边陲小城里,心情却随着生活渐渐变得宁静起来。

除了定期向常扬汇报进度之外,我几乎很少想其他事情。

常扬早已不是当初那个什么也不懂的孩子,而且有老王这位“钦定”军师智囊在,我再没什么好担心的——知道自己该什么时候进退,也算一种人生经验吧。

闲暇的周末,和妻坐在大片草坪上野餐,看着宝宝摇摇晃晃向我怀里奔来,法国人乐呵呵地给我们拍全家福。

闪光灯在眼前打过,周围的欢声笑语会突然充满我的耳廓,我想——

也许这不是最好的办法,但是,人力不能控制的事情太多,我再穷尽心思,也只能做到如此了。

24(下)

在最初的怒气和冲动消失之后,我想常扬是能理解我的苦衷的。

因为,即使是在公式化的电话里,我也能感觉到,他的态度日趋平和。

但所谓意外,就是总在你无法预料的时候出现的、让你无法预料的事。

这一次,是法国人首先发难。

西夫拉克脸色难看地到车间找我,把一件男式冲锋衣拿给我看。

这是我们正在生产的款式之一:透气性三合一运动装。防风防雨设计,折叠式帽子,前有2只拉链口袋,可调节式松紧袖口,外层是climaway防水透气面料,100%尼龙里衬,内置插袋,还有可脱卸的抓绒内胆、大网状口袋和边缘松紧拉绳。

“不合格品?”我边问边接过衣服。

款式乍看和乐飞叶一模一样,也是climaway面料,但辅料却差了不止一个档次,最明显的就是拉链,我们的生产线用的全是YKK,而这件衣服却是杂牌拉链,作为衣服内胆的抓绒,质量也相当低劣。我又把内胆卸下,查看衬里的缝线,果然,本该双线双色缝纫的地方,也只缝了一道。

我这一惊非同小可。

一般来说,国外大品牌提供面料、版型到国内寻找厂家生产,总有少量因为色差、漏针、抽丝、脱线、掉纽扣等瑕疵被退货的,或者厂家从品牌提供的计划报废物资中“抠”出一点、偷偷加工的成衣,行话就叫“原单货”。

但原汁原味的“原单货”毕竟量少,供不应求。外商企业怕被盗版,会严格控制原材料进出,下单后,他们按照生产数量向厂家提供衣服的面料以及纽扣、拉链等辅料,一般仅会提供3%-5%的面料作为“计划报废物资”,辅料的数量则更少,因此做完定单后通常面料有剩,辅料用光。这时,就有厂家“废物利用”,用多余的那批面料,再随便找点拉链扣子做一批衣服——用原版面料搭配另行采购的辅料,凑合出同样版型的服装叫“跟单货”,虽然“跟单货”做工马虎,细节差点,但总算与正货有一样的版型和面料。

还有一种“追单货”,则完全用类似面料和辅料驳样。

再次一等的“仿单货”,更是其他厂家凭想象驳样生产,质量最差,但也是市场上最多的一种。

显然,我手里的就是盗版——充其量是件“跟单货”。

虽说成衣上市后出现盗版很正常,为满足如今仰慕名牌却又囊中羞涩的年轻人,如江浙那一带的加工厂和“外贸货”批发商之间的合作早已经是公开的秘密。

但我们这次和乐非叶的合作意义非浅,既关系着常扬经受家族考验的成绩、又是他雄心勃勃开创事业的发端,结果货未出厂,盗版先行,一旦法国人追究责任,就不仅仅是一单生意泡汤兼赔偿对方损失的问题,商业名誉受损,更是致命伤,此后接踵而来的各种恶果,就会像多米诺骨牌般排山倒海而至。

拿着这件冲锋衣,我心念电转,竟出了一身冷汗。

“林,你怎么解释?”

西夫拉克把厂里为他准备的翻译员撂在旁边,直接用生硬的英语质问。

“帮我问问法国人,这是从哪弄到的?”我看向翻译。

西夫拉克回答,这是乐飞叶驻上海公司寄来的,尤其是几个著名的购物网站上已大量出现,据说都是从广西进的货。

“林,我必须提醒你,公司对盗版感到非常震怒,一定会追究责任的。虽然我们是朋友,但公私分明,我要彻查此事。”

“没问题,我会尽全力配合你。”我当即以坦诚的语气表态,“我们也希望查明真相。”

首先要检查的就是厂里的面料辅料目前使用情况,我一边请厂方将目前已生产的服装和未用完的材料一一整理出来,放进专门仓库,暂时封存待查,一边给常扬电话汇报。

当初面、辅料到厂时,是我督促工厂在最短时间内根据发货单详细盘点,而且亲自参与了清点并确认,最后由厂方签收无误的,前期打过的样品和生产中报废的记录也都有案可查,若现在查出短少现象,就马上可以证明盗版出处,并顺藤摸瓜找出相关责任人。

但我始终有点疑惑:这“跟单货”比“真品”、“原单货”抢先上市不说,还声势浩大,如此肆无忌惮,简直就像是在跟外商叫板,南宁被服厂也是老厂了,难道连这点“潜规矩”都不懂?

不是盗版者昏了头,就是有人故意设计。

正当我在夜里反复思索时,更大的祸事发生了。

厂家来急电说“仓库失火”,请我和西夫拉克尽快到现场去!

等我们赶到,约1200多平方米的厂房已有近三分一被浓烟烈火包围,高达十米的熊熊大火直冲天空,滚滚浓烟从仓库顶棚不断窜出,充斥着整个火场,熏得人睁不开眼,虽然只是略微靠近火常,近70多度的辐射热已使我感到皮肤灼热,隐隐作痛。

消防官兵正迅速加高水枪直接进攻火势,但由于加工厂仓库里绝大部分是可燃性物品,火势借助着风力越烧越猛,越烧越大,射出去的水瞬间就被蒸发了,有间厂房已被烧得摇摇欲坠,火势已直接威胁到旁边的厂家办公大楼和职工宿舍。

“惨喽,那些原材料出入记录都还在办公室里……”被疏散出来的职工们都聚在一起,不少人还穿着睡衣,无奈地等待,办公室主任就站在我身边,随口叽咕了一句。

我死死地盯着往办公室方向蹿去的火苗,一咬牙,冲出人群。

25(全)

“林涛你给我站住!”

身后乱哄哄的惊呼中,突然一声暴喝越众而出。

几乎同时,手臂被大力拽住往后拉,我的身体撞在一个人怀里,耳边的咆哮响起:

“你疯了,不要命是吗!!”

熟悉的声音和熟悉的语气,仿佛已经久违了,即使在嘈吵纷乱一片的火场,每一个字仍听得清清楚楚。

我动作停顿,终于叹了口气说:

“放开我,常扬。”

“不放!”

“我只是想趁火还没蔓延,去办公室把重要的资料抢出来……”

“我明白。不过,这个险我不许你冒!”他的声音有点沙哑,“而且……也不需要你去冒,这回,一切让我来扛就好。”

最后一句,几乎是耳语。

火场的热浪烤得我浑身发烫,在烟火中变得模糊的眼镜,使我看不清楚常扬的表情,只觉得他手臂绕过我的腰,果断地向后紧了一紧,丝毫没有放开的意思。

直到把我拖回人群,常扬仍固执地箍着我。

“松手!”我忍无可忍地一肘轻击。

手臂有点不舍地放松了,我回过头,常扬向我讪讪地笑,仿佛有点歉意。

虽然明白他的意思,却是我不愿意回应的,幸好我们也无暇再说什么,很快地常扬就被法国人和被服厂领导包围寒喧——年龄优势摆在那儿,虽然是连夜奔波,但周旋在众人之间,他依然精神奕奕,毫无倦色。

我默默退到一边,琢磨着他刚才最后那句话。

接近天明时分,火才渐渐被扑灭。

等清理完火场,粗略估计,被服厂部分仓库和车间被毁、货品和设备损失相当惨重,短期之内肯定无法正常生产。但不幸中的万幸,我们的原材料和服装因为昨天临时集中到另外的小仓库封存待查,居然躲过一劫,完好无损。

西夫拉克听到这消息先笑开了花,虽然不甚厚道,但必须承认,我也大大松了口气。

跟乐飞叶的合作正处在风雨飘摇的关键时期,要再损失了这批货,盗版一事更无从辩驳,我们真会被置于死地。

尽管被服厂目前乱成一团,但办公室主任看在我们当初给他面子、帮覃刚一把的情份上,还是顶住压力拨出人员,支持我们立刻开始盘查货物。

为抢时间、也怕再出意外,我们和工人几乎日夜扑在仓库,妻不放心我的身体,又怕工厂伙食太差伤胃,结果演变成天天给我们三个送饭,跟着妈妈来仓库的宝宝也成了大家忙里偷闲的开心果。

清点的结果是令人满意的,原材料的耗损完全在预计报废率之内,Climaway面料出入基本持平,并没有短缺。

因此,市面上出现的大量“跟单货”就更显得十分可疑,就算加工厂有人泄露服装的设计版型,但那些“多余面料”又是从哪里弄来的呢?

常扬在这时,冷静而及时地抛出了他的解决方案:

永嘉公司负责把市面上流出的盗版在最快时间内全部收购,而这批生产中的服装,将缩短三分之一工期提前交货,让乐飞叶真品能尽快铺进市场,此消彼长,在最大程度上消除这次盗版冲锋衣事件对乐飞叶公司造成的商业损失。

双方的谈判由此开始,在西夫拉克也受命飞回上海述职的情况下,我本以为常扬更应赶去和对方负责人面谈,但他却把那边的斡旋工作交给了老王,自己和一个随身的小兄弟留在南宁。

这天晚饭后,我借口带孩子去散步,和常扬一起出了门。

“现在可以给我一个解释了吧?”我抱着宝宝,对走在身边的常扬说,“我想,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你完全一清二楚。”

“果然是瞒不过你的,”常扬朗朗一笑,“说起来,这是那个人送给我的第三份大礼,嘿,恐怕也是他能送出的最后一份了。”

“你什么时候知道这件事的,想必你在来广西之前已经有了部署吧?”

“对啊,我一直盯着那个人呢,就怕他不出手……前两次没抓住他小辫子,这次也算是送上门来了。我说过,一定会让他加倍奉还的。”常扬笑容越发灿烂,“不过,还是得感谢你临时来了一招大转移,既然货还在,解决起来就更简单了。以我们开出的补偿条件,乐飞叶最多摆摆姿态,我就不信它会拒绝。我连上海都懒得回去,老王就能搞定。”

“但是你哪来的资金收购市面上所有盗版?而且被服厂这种状态,你怎么保证缩短工期交货?”

“钱不是问题,呵呵,在我给老爷子看了一些证据之后,他已经答应了以私人资金支持我……至于赶工的事,你难道忘了,我们还有一个拥有绝对控制权的加工厂?覃刚明天就到南宁,和被服装厂办货物交接。”

一个接一个问题,答得滴水不漏、胸有成竹。话虽说来轻描淡写,但背后所下的工夫决不简单。

微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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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 发表于 2007-03-11 21:16发布于 03-11 21:16 较早前
很好,如今我再不能考倒他了——不仅仅是我,就连老爷子、那个人,也都不能了。

“那个人……你证实他的身份了吧?”

我说出最后一个疑问,也是长时间在我心里悬而未决的谜团。

“杨宪,我早就知道是他。”

他看向我,眼睛里闪耀着自信的光芒,强大而且足以令人信服。

迎着他的目光,我淡淡笑了笑:

“好……那我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不知不觉,走到南宁百盛购物广场。

“这里还有百盛?”常扬有一点点惊讶。

“是啊,跟上海的百盛一个集团的吧。说起来,这里生活条件还不错,该有的都有……罗萍常跟我说,定居下来算了。”我漫不经心地答道。

常扬认真地看了我一眼。

到了童装玩具区域,宝宝从我怀里挣下地来,熟门熟路地扑到毛绒动物柜台前,迷恋地流口水。

“我给她买一个吧。”常扬摸着宝宝脑袋,笑着征求我的意见。

“别惯着,家里我给买的玩具够多的,孩子妈妈早就叫停了。”我站在远一点的位置,点了支烟,微笑,“你看着点,别让她把口水沾到人家娃娃身上,这小家伙,鬼把戏多着呢。”

“哈哈哈,怎么会……”

话没说完,站在柜台前的宝宝扭了扭身子,我们就听到突然小小的一声“哗”,一滩水缓缓在她脚边漫开。

常扬目瞪口呆。

我急步过去,随手把烟塞在他嘴里,一把抄起宝宝,转身就走:

“走啊,别愣着。”

逃离肇事现场,我们一口气跑出两条马路,找到路边的休闲椅子坐下,我才拿出纸巾来,熟练地给宝宝擦拭,湿了的小裤裤,被我顺手丢进垃圾筒。

常扬嘴上还叼着烟,含糊地说:

“这法子不错,反正宝宝穿裙子,看不到——哈哈,就被算看到了,好象也无所谓。”

我斜睨他一眼,伸手把那支烟抽走,摁熄丢掉。

“不要在小孩跟前吸烟。”

在椅子上摊开手脚,常扬微微一笑,望向天空。

“南宁倒是个挺适合过日子的城市,你在这生活得习惯吧?还准备跟我回上海吗?”

又坐了一会,常扬看着街景,似乎随口问道。

“……如果你需要,我会去。”

常扬久久没有回话。

抱孩子的时间长了,我胳膊有点酸,于是把宝宝放到地上,让她在椅子周围转悠。

宝宝一边东张西望,一边有各种稀奇古怪的问题从小脑袋里冒出来,我耐心地回答着。

“就这样吧……这样很好……林涛,站在你的立场,这样做并没有错。我要是再强人所难,就太自私了。”当我和宝宝蹲在路边数蚂蚁时,常扬的声音终于在头顶响起。

我仰起头,看到逆光的常扬,深深地注视我,绚丽的晚霞在他背后,正渐渐变得暗淡。

微微俯下身,他似乎想伸手向我,但还是停在半途,放下了。

他的声音仿佛从夕阳的光晕中洒落下来,前所未有的温柔,轻轻地说:

“在上海的时候,我不该那样逼你……嘿,竟然幼稚到利用别人来气你……有点无赖……是不是……”

“对不起……我只是不甘心……”

“这段时间,我后悔到极点……想来看你……又很怕来看你……”

“你瘦了很多……”

“希望你在这里,能过得安宁……快乐……”

“爸爸!爸爸!回家!”被冷落的宝宝恼怒地用小手拍打着我的胸膛,哭喊起来。

孩子的哭声打破了我们之间的凝固的空气。

“走吧,我们回去。”

霍地直起腰杆,常扬毅然转身走在前面。

望着他倔强挺拔的背影,我木然抱起宝宝,迈开沉重的步子。

常扬一路上再没有回头,高大身型、稳健步伐,仍是那一身我为他挑选的、最得他钟爱的大地色系,粗犷中不失英气,在人群中显得尤其出色。但即便如此,孑然一身走在路上的这个背影,还是透出一丝孤寂。

覃刚果然如约而至,加上老好人主任的帮忙,顺利解决了订单转手的问题。

常扬这才准备动身回上海。

临走时,也没有多余的话,只平静的说:

“到老爷子生日那天,我派人接你。我想要你看着,我们一起赢得的成功。”

26(上)

“涛……真的不需要我和你一起回上海吗?”

妻把胃药和水送到我嘴边,犹豫了一下,终于开口问。

我吃下药,眉头微皱:

“算了,上海的房子也押出去了,跑来跑去怪奔波的,别累着你和宝宝。”

“可是你现在……”

“没什么,有点胃疼而已,这么多年的老毛病了,我心里有数。”我勉强笑了笑,打断妻的话,“别担心,路上有常扬的小兄弟陪着,到了上海照顾我的人更多。”

妻叹了口气,开始帮我收拾衣物,把衬衣西服小心地叠好,配上相称的领带,放进行李箱:

“我们以后是不是不回上海了?”

“嗯,你不是说想在南宁长住吗,等我这次回去把跟常扬合作项目做个了结,就能有一笔不错的收入,到时候,想住在哪里都行,只要你喜欢。”

“好啊,我喜欢南宁,没有上海那种让人紧张的气氛,而且……在这里的时候,你比较有时间陪我们母女。”妻脸上微微一红,仿佛有点娇羞,“你尽快处理完事情就回来好不好?”

我伸出手,示意妻坐到身边,揽住了她。

“对不起……”

妻在我臂弯里扭了扭:

“不要总说对不起……我不喜欢听你这么说,我知道,你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和宝宝。”

我凝视着她的脸庞,柔声说:

“对,要相信我,无论我做什么,都是为你和宝宝好。”

妻依偎在我怀里,轻轻点了点头。常扬忙得甚至没有时间到机场接我,他那位小兄弟把我直接送到永嘉公司去见他。

LILI告诉我常扬在会见客人,请我到原来的座位坐着等一会儿。我没马上进去,笑着跟她闲聊了几句,末了这小姑娘还悄悄跟我说,常总吩咐了,谁也不许动那个座位上的东西,一切就跟我离开时一模一样。

等我坐到自己的办公桌前,第一个过来打招呼的,是老王。

“呵呵,常总终于把你调回来了?”寒喧过后,老王笑呵呵地问。

“不是,我准备辞职了。”

“哦?”或许是真的不知情,老王脸上的吃惊显得真心实意,“常总知道吗?”

“我在广西就向他请示过了。”

看了我几秒钟,老王突然说:

“林先生确实是个聪明人,决断进退都做得漂亮……可惜了,老爷子……”

“不可惜,你在他身边,远比我合适,最合适的才是最好的,老爷子心里很明白。”我微笑地说。

许久总裁办公室的门才打开,出来的人倒叫我小小吃了一惊。

伍健显然同样意外,乍见我时露出一脸惊喜。

眼看常扬也随后走出门来,我索性大大方方站起来,跟伍健打了个招呼:

“伍总,好久不见,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呵,来和常扬谈点合作。”伍健很快恢复了常态,含笑回答。“不过,叫伍总太见外了,你我常扬都是朋友,还是直呼名字好一点。”

我微微一怔,常扬的朗朗笑声已经在耳边响起。

“对,伍健,以后的事情就多多拜托了。”

两个年轻男人相视而笑,居然是一副毫无介蒂的样子。

“你怎么又瘦了。”关上办公室门,常扬收了笑脸,眉锋紧锁上下打量我,“罗萍给我姐打电话,要她帮忙照看你,还说你不肯吃饭。”

我不禁失笑,坐在沙发上摆了摆手:

“别听她的,罗萍总想把我和宝宝都喂成胖子,一天不达目的不会罢休的。”

“呵呵,宝宝倒是接近了,你嘛,远着呢。”常扬在我肩膀上捏了一把,戏谑地说。

“少罗唆,今晚老爷子寿宴,你都准备好了?”这小子出手快得不可思议,我竟没闪开,当下回了他一拳。

“嘿,有什么好准备的,一切尘埃落定,寿宴,走个过场而已。”

常扬一屁股坐到自己的总裁大桌上,拿起烟盒,丢一支给我,自己也叼了一支。

“走过场这么简单?”

“简单?”常扬喷出烟雾,“嘿嘿,我可是挨个把那些家族里说得上话的人搞定的!费了我和老王多少心机……当然,还有老爷子的默许。对了,跟你说,那杨宪现在都快让我气疯了,正道玩不过我,黑道也玩不过我,哈哈哈,我就说总有一天,我要叫他后悔惹了我!”

停下吸烟的动作,我抬起头。

那个坐在高处的年轻人虽然姿态随随便便,长腿轻晃,脸上带一点点按捺不住的小小得意,但眼望窗外某个远方目标的他,神采飞扬、壮志凌云,就像即将展翅的雄鹰。

任何事物都不能成为他的阻挡。

夜幕降临,我在宾馆沐浴穿衣、收拾停当之后,看了看镜中的自己。

这个中年男子看上去干净,温和,舒服。略显苍白的皮肤、淡淡的微笑与身上那套低调的正装搭配妥贴,若非颀长的身形稍嫌瘦削,眼底已有疲倦之色,几乎是无懈可击。

站在高楼落地窗边,我静静地看着脚下璀灿的灯火,等待常扬的召唤。

这是关键的一个晚上,无论常扬表面上态度如何轻松,但这个晚上对于他和我,都具有特别重要的意义。

如果不是因为这一晚,我和常扬可能根本不会相遇。

我不会想到,竟然可以把自己出租给一个年轻的男人。

我们的命运,都会以截然不同的方式运行。

扣扣扣。

身后终于响起了敲门声。

26(下)

夜幕即将降临。

我在宾馆沐浴穿衣、收拾停当之后,看了看镜中的自己。

这个中年男子看上去干净,温和,舒服。略显苍白的皮肤、淡淡的微笑与身上那套低调的正装搭配妥贴,若非颀长的身形稍嫌瘦削,眼底已有疲倦之色,几乎是无懈可击。

站在高楼落地窗边,我静静地看着脚下的万家灯火一点点变得璀灿,等待常扬的召唤。

这是关键的一个晚上,无论常扬表面上态度如何轻松,但这个晚上对于他和我,都具有特别重要的意义。

如果不是因为这一晚,我和常扬可能根本不会相遇。

我不会想到,竟然可以把自己出租给一个年轻的男人。

我们的命运,都会以截然不同的方式运行。

扣扣扣。

身后终于响起了敲门声。

比我预计的时间要来得早,也许,常扬还有话想说吧。

刚打开了门,眼前骤然一花!

凭直觉反应,我急侧身,堪堪躲开拳头。

有人已欺身进门。

眼角扫过,门外涌进的几个男人中,最先一人赫然竟是失踪多时的吴二。

“林先生,我们又见面了,是不是很意外?”吴二轻轻晃了晃手里乌黑的枪管。

我知反抗无用,暗叹一声,索性站住了。

“是啊,你居然还活着,我很惊讶。”我平静地说。

示意其他人把我制住之后,他走到我面前,桀然一笑,狠狠出拳击在我腹部。

巨大的疼痛感袭来,我额角见汗,仍咬紧了牙关压下呻吟。

吴二狞笑的脸凑了过来:

“不错,在广西差点死在常扬那小子手下,幸亏你爷爷我命大。这几拳,就当是先讨点利息,等下再和你们算总帐,看看你是不是还能扛得住,哈哈哈。”

来不及细想他话中的意思,后颈被重重一击,我昏了过去。

醒来时头痛欲裂。

我挣扎了一下,发现身体被捆绑得结结实实。

“醒了?”

“这……是哪里?”

“嘿,我还想找人问呢。”

因为不知什么时候失去了眼镜,我眼前一片朦胧,只能看出自己身处的地方似乎是个大型仓库,周围堆有不少货物箱子,仓库里灯火通明,却不见人影。

“喂,林大叔,你还好吧?”

听和我对答这人的语气声音,应该是乐山。

转向声音来处,我果然看到乐山模糊的轮廓。

“凑合……你怎么也被绑来了?”

“他们是冲着常扬来的,今晚是那小子的大日子,你应该知道吧?我是常扬的,嘿,情人……有利用价值……”乐山没好气地嘀咕着,“臭小子我算毁你手里了……”

“敢在老爷子眼皮底下动手,看来常扬和那个人的矛盾也激化到一定程度了,今晚做个了断,也是好的。”我沉吟一下,然后说。

“大叔你是脑袋被打坏了怎么的?说得轻松。他们做了断,我们随时有可能为臭小子当炮灰!”

沉默了几秒,我淡淡地说:

“我相信常扬。”

“真受不了你们两个!”

乐山爆发了,努力跳到我身边,毫不客气地踹了我一脚:

“你们是周瑜打黄盖,我夹在中间咸吃萝卜淡操心,管的什么狗屁闲事!搞不好还得把命搭上!”

“你怕?”

“切!你当我是没见过世面的菜鸟?我不是怕,问题是我越想越TMD冤!”乐山咬牙切齿地说。

微微一笑,我反倒放松下来,心里十分平静。

“都准备好了?”

“是,除了那小白脸,我把林涛也给弄来了,双保险,常扬一定会来的。”等了许久,我终于听到老何跟吴二的声音。

仓库大门打开了,似乎进来了不少人。

我和乐山都挺直身体,站了起来,不由自主靠近了对方。

面对老何跟吴二,我突然有种熟悉的感觉,仿佛回到了半年前在广西的那个晚上——当时,靠在我身边的,是常扬小子。

心头一痛,我顿时知道,不能再想下去。

老何已走到我面前。

“林涛,我们也算冤家路窄了。”得意地掸了掸我衣襟,老何呵呵笑着,似乎心情舒畅,“好风度……可惜,今天的晚宴,你们谁也去不成了。”

“何老大,反正常扬没到,不如先玩玩他的人……嘿嘿。”吴二则一手把乐山甩到人群中间,“看,货色真不错,常扬小子还挺会挑。”

随着戏弄的话语,周围响起阵阵嘻笑,在我听来格外刺耳。

“老二你喜欢是吧,行啊,就当顺便送常扬份小礼物,叫他看看小情人被别的让男人上,会是个什么表情!”老何慢慢逼近我,“还有你——林涛,广西那趟你跑了,这回还是落在我手里,嘿嘿嘿,我们上次的帐,可还没算完……”

绳索捆绑、视野模糊,此刻我实在是无计可施,忍不住后退了一步,心底发凉。

难道广西那个晚上的梦魇,真要在今天继续?

“老板,硬来有什么意思啊,您放开我,我绝对会让您满意的。”乐山的声音突然万分柔顺地响起,我差点不敢相信自己耳朵。

看不清乐山的表情,但周围的哄笑声却更高了,吴二果然给乐山松了绑,随即伸手一把揪住乐山的长发,迫使他抬起头来:

“看你这样儿就是个乖乖的……”

突然一声惨叫,乐山迅速滚回我身边,而吴二则弯下腰去,嘶吼着蜷成一团。

“靠!老子可是直的。”乐山冷笑一声,手里居然握着把银光闪烁的小剃刀,“想玩我?看你命根子够不够硬吧!”

事起突然,谁也想不到表面清秀的乐山居然是个狠角色。

老何勃然大怒,呼喝一声,他身边几个汉子立刻向我们扑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呵呵呵,吴二,你怎么就是学不乖呢?色字头上一把刀,你不知道吗?”

有人在高处在不紧不慢地说。

27(上)

这句话顿时使仓库里安静下来。

我惊喜地抬头,货物箱高处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居高临下,悠闲的站姿,无形之中散发出凌厉的气势。

谁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站到那里去的。

“臭小子摆什么谱,马上给我下来!”

随着乐山一声笑骂,那个身影轻松地一跃而下,动作矫健,正是常扬。

老何先是大惊,待看清只有常扬一人,态度又强硬起来:

“常总,你一个人就来了,胆子不小啊。”

“不是你们拿了我的人威胁,叫我自己出来谈谈的吗?哈哈,就这几个小瘪三也值得怕?”

常扬神色自若地走进老何他们的包围圈。

“他们把你绑来时,没为难你吧?”

径直走到我和乐山身边,伸手就来解我身上的绳索,竟然是毫不把老何一干人等放在眼里。

“老何,看来在广西我和覃刚教训得你还不够,竟然还有胆子回上海。”

手上利索,常扬嘴里也不闲着。

“嘿,常扬,你别以为这还是在广西覃家村!当时你们人多势众,打断我两条腿,今天……”

“呵呵呵,你以为,今天我就不是人多势众了吗?”

常扬把从我身上扯下的绳索丢在地上,抬头对着老何,露出灿烂的笑脸。

仿佛经过排练一般,恰在这时,仓库大门陡然被踢开,发出巨响!

门外密密匝匝站满了人,黑压压一片。

可怕的是,聚集了这么多人,竟然能不发出声音,而老何留在外面望风的手下,已全部仆倒在地,不知死活。

十分钟后,我们出了仓库,车就在门外等候。

常扬把前座让给乐山,自己和我一起坐在后排,驶离了现场。

整个过程里我一直没说话,很配合地跟着他俩行动。

“刚才怎么提早出来啊,憋不住了?是心疼大叔么?”

远离不时传出异样声响的仓库之后,乐山回过头,笑眯眯地问。

“靠,你把吴二的命根子都废了,我不出来,危险的是谁?”

“至少我自保是没问题的,哼哼,不过你一贯崇拜的某人,当时可真是肉在砧板上了,好险啊好险。”

我咳嗽一声,成功吸引了常扬的注意力。

“怎么了?不舒服?”常扬关切地低头问我。

“我没事……不过从头到尾,有点糊涂。”我苦笑。

“对不起,这件事我没告诉你,是因为知道你早想抽身,所以不希望把你牵涉进来……其实说白了也没什么。我早知道杨宪肯定不会轻易罢手的,眼下爷爷和家族的态度都明显偏向我,只要让我认祖归宗,他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嘿,想想他以前做过的事,他睡得着?生意上他绊不住我,现在也算狗急跳墙,不遮不掩了,反正把我除掉他还是最佳继承人。不过要讲道上的实力,我的弟兄和朋友也不是好惹的,所以他们转而打我身边人的主意……这段时间你不在上海,我又把老姐一家保护起来,再和乐山保持高调关系,他们的注意力就都被引在乐山身上了,今晚本想引蛇出洞、一网打尽的,没想到这节骨眼上吴二打听出你回来,居然节外生枝。说起来还是我的疏忽,连累你了。”

“那老何是怎么回事?在广西,你和覃刚对付过他们?”

“你认为,在他们那样整完你我之后,我会放过他们吗?”常扬若无其事般向我笑笑,我却从他眼中看到一丝狠意,“他们以为在南宁找几个混混帮手,能有多大本事?在当地,覃刚才是地头蛇,虽然穷乡僻壤,村民比城里人实在,可要玩横的,全村甚至几条村的男人都能聚集起来,那晚老何他们没出山就让我们截下了……只是你当时昏了过去,不知道而已。”

我默默地听完,不禁揉了揉太阳穴:

“你打折了他俩的腿?”

“是,那是给他们一点教训,”常扬看了我一眼,收起笑容,“你认为我当时太狠?覃刚的提议可是做掉他们,往山里一埋,干手净脚,可我就是心还太软,否则今天他们哪能回上海兴风作浪?告诉你,上次酒店的玻璃门,就是老何找人做的。”

“为什么一直瞒着我?”

“我想,你不会喜欢再听到他们的名字。”

我没有马上说话,只转头看着常扬,直看到他眼睛里去。

常扬也不再说话,双眼沉着得可怕,坦然得可怕。

车里静了好一阵,乐山才慢慢地说: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大叔,你老了。”

半晌,我终于叹息一声:

“杨宪今晚并没有来,你们的布置……岂不是白费力气?”

“呵呵呵,他来不来无所谓,我的兄弟这会儿正在仓库里拍DV呢,今晚杨宪就会收到一份精彩大礼。当然,他可以选择继续当他的缩头乌龟,其实,爷爷还是希望看到家族团结的样子,说不定,以后我们会是一对好叔侄呢。”

我口气一松,常扬似乎也舒了口气,大笑,露出白得耀眼的牙齿,仍然是我曾经无数次看过的灿烂笑脸——不,更多了种令人为之心折的感觉,阳光般温暖明朗,充满魅力。

“我赌他不会来,就是看了DV也不会有胆子跳出来。这个时候,他大概只敢在宴会厅里偷着手机遥控吧,自以为行事谨慎呢!反正这人心计不少胆子不大,玩小手段可以,成大事不足……他要真是个枭雄,老爷子早就放心了,还用得着辛辛苦苦培养常扬?”乐山在前座又抛出一句。

“乐山,这次辛苦你了,够朋友!”常扬欠起身,拍了拍乐山肩膀。

“知道我辛苦,什么时候报答我啊?”

“放心,你的事,包在我身上。”

两个年轻人相视而笑。

老爷子的眼光不会错,常扬,你就是那个他想要的枭雄。

只要,假以时日。

路上,有人接走了乐山,我们则去了一个事先预约好的品牌店,重新换上赴宴的衣服。

派人去为我配的眼镜已经送来,穿衣镜前,我略退半步,站在常扬身侧,两人穿着同一系列的正装,却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感觉。

他笑容眩目而我表情平静。

尤其在走进宴会厅那一刻,这个男人浑身散发着让人无法忽视的光芒,我跟在他身后,悄悄地拉开距离,让众人的目光聚焦,老爷子、杨宪、伍健、常莉,甚至还有老王,在大厅不同的角落,带着不同含义的目光,通通落在他身上。

这是他未来的舞台。

常扬似有所感,回头向我展开一个自信的微笑,大步迈了进去。

滑落我脸颊的温热的液体是什么?

是泪水么。

那么,一滴就足够了。

27(下)

“林先生,这边请。”老王适时走到我身边,带我入座。

宴会采用中式,老派作风,大团圆桌子,各种身份的宾客位置一一事先分明。

老王坐的这一桌主要是杨氏企业的骨干,他向我解释,由于我不是直系亲属,不方便坐到主桌,所以常扬嘱他与我同桌照应。

落座之后,惯例的介绍和寒喧,很快有人向我搭话:

“这位就是扬少爷的私人助理林涛先生是吧?久闻大名,今天你是大功臣,坐到我们这一桌来,真是委屈了。”

我礼貌地回答:

“客气,各位都是杨氏的老臣子,我一个外人,能和大家坐在一起是我的荣幸。”

“林先生怎么会是外人,呵呵呵,扬少以后在杨氏大展拳脚,肯定少不了林先生。”

……

并不奇怪,对于这些人常扬等于是“空降老板”,打破了集团原有的平衡,而按常理推断,我日后的位置也必然关键,他们心里多少存着忌惮,激起各种反应是必然的。

不过今时今日我早无心恋战,懒得挑明,也懒得应酬。我几乎不动筷子,对周围言辞间偶尔的冷枪夹棍只当不知,只是辛苦老王不停替我挡酒。

私下道谢时,他却说,我不能喝酒,这也是常扬早已特别吩咐的。

老爷子毕竟上了年纪,不能熬夜,宴席上该办的仪式一一完成之后,寿星打道回府,常扬顿时成为宴会上的最大焦点,忙得不可开交。从我的位置远远看去,杨宪居然陪同着他周旋在各色亲友之间,两人不时谈笑,看起来倒真是一对好叔侄。

酒过三巡之后,大厅气氛更热闹起来。

我只顾着注意常扬,同桌的一个胖男人却不知何时走到我身边,执意要敬酒:

“林先生,我,我发现一件事啊……”

我一怔,扬眉看这笑嘻嘻的人。

“看……衣服,跟扬少一样,呵呵呵,连长得都有点像……”带着几分醉意,他一手搭在我肩膀上,似乎自以为很幽默,“刚才你们要进门时,我还以为是一对儿呢。”

“是么,我怎么跟扬少比。”我拿起酒杯,浅尝了一口。

“老胡你说什么呢,喝多了?”

老王看话头不对,喝了一声,伸手去拉,不料这还真是个醉汉,甩手推开老王:

“我看,你不如也查查是不是……哈哈,再不然叫扬少搭个桥,也上去认个干爷爷……”

我面带微笑,把满满一杯酒泼在他脸上。

一桌哗然。

那咆哮的胖子被老王和侍者拖走,幸而这桌位置靠后,并不影响宴会大局。

我长身站立,环视圆桌,显然,有幸灾乐祸和嘲讽的眼神一闪而过,唇边挂上冷笑,我转身离席。

独自坐在无人的露台,重叠的门和帘隔开了大厅的喧哗热闹。

正好,方便让我闭目养神。

“当众泼酒,这不太像你的风格。”有人温言。

我睁开眼睛:

“对于无谓的人,我有必要维持风度么?”

伍健笑了,递给我一个杯子:

“矿泉水,你可以喝的。”

“谢谢。”我却之不恭,勉强喝了一口。

自己走到露台边站了一会儿,伍健终于问道:

“你真的要辞职离开上海?”

“是的,如今的常扬不再需要我的帮助,他羽翼丰满,到了可以展翅高飞的时候,只是我已经不能,”我的声音低下去,“不能和他一起飞……”

“你说什么?”

“没什么。”我笑了笑。

伍健也不追问,却突然转开话题,“今天下午,我借故去拜访常扬,聊天时解释了一下,你我之间,并没有超乎朋友的瓜葛。”

哦,我抬起头。

“看得出来,他听到这消息是开心的,难道你竟然没有解释过?”

“对不起,是我固执。”

“其实我无所谓,但常扬的态度会影响到以后我们的合作,所以,我就越徂代庖了,呵呵。”

“你决定和常扬合作?”

“不错,我看好他。”

我点点头,心里不禁为常扬盘算,虽然目前赢了第一步,但是走进杨氏之后要面对的考验恐怕也绝不轻松,多了伍健这个盟友,对他是相当有利的。

“虽说我当初二选一,押在常扬身上的时候,的确带了一点别的私心。现在看来么……失之东篱,收之桑榆,虽然私心落了空,但至少我还是押对了人。以一个商人的角度,我不算失败。”把玩手里的酒杯,伍健话说得很快,似乎有点刻意的轻松。

露台光线不佳,我看不清伍健的表情。

当然,同样的,他也看不清我脸上的表情。

临走之前,他轻声问我:

“林涛,你还在骗自己?”

28章

“扶我一把。”常扬抓住我手臂,低声说。

今晚他喝了不少酒,在送客时,步履已经不稳。

和杨宪打完哈哈,再安排人送走常莉,常扬才长出了一口气,微笑着转向我:

“今晚我表现得不错吧?”

“当然。”

车子驶到了我们面前,常扬却摆摆手:

“让车先,跟着,我想走一会,压压酒。”

他终于还是吐了,踉跄扑到墙边。

我从车里取来纸巾,并对惊讶的司机说没事。

“靠……”吐完之后,拿过我递上的纸擦拭,然后问,“有烟吗?”

于是,深夜的市中心街头出现了这样的画面——

两个全身正装,人模人样的家伙,站在马路边毫不顾及形象地吸着烟,不远处是一堆呕吐物。

“你……真要回南宁?”

“唔,明天就走。”

“什……”

“罗萍希望我早点回去。”

“嘿……我记得,有一次我们,晚上加班……”常扬舌头似乎有点不受控制,“站在中信门口等,出租车来的时候,你说,嘿,你说,永远不离开我。”

我微微眯起眼睛,看着远处不断闪烁的霓虹灯,淡淡道:

“是么?”

“难道不是?你敢说不是?”

常扬突然发飙,气势汹汹地将我一把揪过来,压在墙上。由于他施加的压力,我的背碰撞并且摩擦着墙壁,感到一阵疼痛。

我闭了闭眼,再睁开:

“是又怎么样呢,你在南宁不也想通了吗,放手吧……这样最好……”

“你……我实在憋死了!不管什么难题考验我都不怕,不管什么东西,我都有信心赢到手,可是你……我没一点办法……不能勉强你……不能伤害你……不能毁掉你死抱着不放的责任……不然我就是自私残忍幼稚,是不是?你,你厉害,不动声色就逼得我在南宁亲口说放手!你知道当时我心里什么感觉?”

我望着他,无法回答。

“我说过,以后我有什么,你就有什么……我们可以,一起打天下……你爱老婆孩子,你是直的……什么都行,我,我只当你一辈子好朋友、好兄弟,这还不可以吗?还不行吗?”

常扬似乎一口气把力气都吼了出去,渐渐软倒在我身上,我能感觉他的心跳,急促地,绝望地,

“你说话不算话……你不守信用……你骗我……”这个高大的年轻男人,刚才还意气风发、八面玲珑,此刻却像委屈的孩子般把头抵在我胸口,喃喃中竟然有了一丝哽咽。

再意志坚定,心如钢铁,也无法忽略自己五内翻腾的感觉,我无声地把手放在他头上,指掌透过硬匝匝的短发,一下一下揉着。

渐渐地,常扬紧张的身体有点放松,等他平复下来后,我向车里的司机招了招手。

坐上车后,常扬再也没说一句话,头侧向窗边,竟睡过去了。

司机以询问的目光看我,我叹了口气:

“送我们到酒店吧。”

和司机一起努力,也颇费了些力气才把常扬软绵绵的身体架进我的房间。

皱眉看了看常扬滚在床上的样子,我拿条毛巾打湿,给常扬擦了把脸后随手丢到床头柜上,自己进了浴室。

我一动不动地站在莲蓬头下面,任温暖的水流打在脸上,脑子里昏昏沉沉,淋湿的衬衣像某种束缚,紧紧贴着身体,十分难受。摸索着解开衣扣,一颗,两颗,三颗……水迷住了我的眼睛,扣子解得不是很顺利,我突然烦躁起来,索性一把扯开衣襟,把衬衣丢在地上,再抽出皮带,裤子也同样胡乱扯开,滑落,踢走,这才长出一口气,开始仔仔细细清洗自己的身体。

等我走出浴室,常扬仍然躺在床上,眼睛却是睁着的,仿佛在思考什么问题。

站在他面前,我有点艰涩地开口:

“常扬,你真的醉了吗?”

他抬起头,吃惊地看向身上仅围着条浴巾的我,仿佛脸红了红。

我俯下身去,盯着他的眼睛,声音暗哑:

“对不起,今晚我醉了,所以,我对所做的一切,都不负责任。”

拉起床上还来不及反应的家伙,我低下头,狠狠吻在他嘴唇上。

微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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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 发表于 2007-03-11 21:17发布于 03-11 21:17 较早前
舌头顶入了牙关,我尝到略带苦辣的烟酒余味,接着便毫不留情地搅动他懵懂的舌头,交换彼此的津液。

我几乎能听到那个年轻健康的身体里,血液轰的一声沸腾起来,像原油里丢进一根火柴,燃起无法扑灭的火焰。

常扬一挺身,双臂发力把我反压在床上,仍然有点无法置信的样子,定定盯着我看。

我被他的表情弄得有点泄气,脸上居然一热,忍不住偏开头:

“臭小子,还发什么愣!趁我没改变主意……”

“呃……是……”

常扬慌忙应了一声,接着就手忙脚乱脱衣服,看着他努力跟自己的皮带扣较劲,又怕我不高兴,偷眼看我,急出了一头汗,我又好气又好笑地坐起来——看来,对于这臭小子的性经验,大概不能期望太高。

用了点力气,按住他抽扯皮带的手,我温和地低声说:

“我来吧。”

脱掉衣服,常扬的身体显露出优美的肌肉线条,光滑紧致的棕色皮肤,薄薄一层汗水在灯光下发亮,带给人一种生机勃勃的观感。

目光触及他那已经高高昂起的欲望,我动作突然停顿,尽管我不能再否认自己对常扬的感情,尽管我已有心理准备,但第一次爱抚同性的身体,还是多少有点犹豫。

不禁仰头望向还乖乖站着不敢乱动的常扬,两个人的目光胶着在一起,忽然,我什么都不愿意再想了。

肌肤相接,轻轻触摸,面前的身体立刻绷紧,不等他缓过气,我的吻已细密地覆盖他全身,耳边、喉结、颈侧、锁骨、胸膛、小腹……同时,我的手也在男人通常容易被挑起性致的敏感地带,慢慢以适度的力道揉按,随着动作,不时能听到大力吸气的声音。

年轻的身体还真是老实,我低声笑了,终于一把握住他发烫的欲望,毫不留情地以拇指反复摩擦它的顶端。

“啊!”

常扬快活地喊出声来,我掌中里陡然感觉到强有力的爆发,黏稠的白液在指间一波波涌出。

我的额头也已微微出汗,草草清理便躺在床上。

房间里渐渐安静了,突然,常扬从后面紧紧拥抱我,他的胸膛贴着我的脊背,火热的体温覆盖过来。

“没想到你会替我……”好象有些不好意思的声音。

“没关系。”我宽慰地对他笑笑。

片刻之后,常扬把我翻了过来。

“嗯?”我笑问,“你想干什么?”

他不由分说扯开我身上已半脱落的浴巾,手还有点抖,神态却真挚得可爱:

“林涛你太清醒了,可恶……我也要你得到同样的快乐,这才算扯平!”

他的笑容让我失去拒绝的力量。

亲吻和触碰,拥抱和抚摸,常扬耐心探索着我的身体,开始,我只是默许,只是带着点宠溺地配合,直到他分开我的腿,把手伸向后庭,我顿时一僵。

“不可以?”常扬似乎有些失望。

我静静地凝视他,伸出手,把他的脑袋拉近,再次热吻。

之后,放松身体闭上眼睛:

“常扬……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隔了一会儿,常扬的声音才在耳边响起:

“林涛,你以为我想做什么?放心……我没有把握,会不会叫你受伤,哪怕一点点伤害,我也不希望你承受。”

脸上发烫,心却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我不敢睁开眼睛,就怕压不住自己的情绪。

他的嘴唇终于贴了上来,湿湿的舌头自我的胸膛一直向下,我发觉了他的企图:

“……不……常扬这太……”

拉开我抵挡的手,抬起头,常扬几乎是邪恶地笑了笑:

“太什么?你不是说,我做什么都可以?”

把我的手压制在身体两侧,他再度低下头去。

啊……我无法形容当下的感觉,常扬竟然……为同是男人的我做……这个家伙……

自然,常扬的动作并不熟练,但是他年轻,年轻的心意无比纯粹,每个动作都能感觉到他全身心的投入,我只觉得随着他的舔噬、吮吸,浑身都烧了起来。

我的反应大大鼓励了常扬,他越发野蛮地大力吮吸着,偶尔甚至有牙齿碰到,些微的刺痛反而更使我无法忍耐,重重喘息声和呻吟在房间里起伏,一浪接一浪地把我的快感提升,神智和肉身,全部软化、消减、溶解……

“林涛,林涛,”似乎是常扬在我耳边喃喃,我睁开眼睛,果然看到他放大的脸,表情有些疑惑,“你怎么了?”

“没什么……死不了……”我呼了口气,有点虚脱的感觉。

仔细地打量我一阵,常扬皱起眉:

“你的体力差得离谱啊,林涛。”

“行了别废话了,去把床上的被褥换了,我想睡觉。”强撑着站起来,去倒了杯水喝,我还故意打了个呵欠。

常扬嘟囔着跳下床,抽掉已经被我们弄得乱七八糟的床单被子,胡乱堆到墙边,然后找出宾馆房间里备用的一套,铺到床上。

我懒洋洋地先躺了上去,看常扬一眼,拍拍身边的位置:

“你最好别像在南宁时那样,整晚打鼾说梦话。”

“靠,你才说梦话。”29章

躺在床上,感觉得到常扬在身后辗转反侧,最后,听到他低骂了一句什么,终于坚决地将手搭上来,用力把我圈进怀里。

我很不习惯,默不作声地挣了一阵,他死活不松手,语气近乎恳求:

“让我抱着你睡,林涛。”

心一软,我居然又妥协了:

“……只要别压我肚子,怎么都行。”

常扬低笑,果然把腿从我身上移开。但我还是觉得难受,男人身体都太硬梆梆,两个人磕磕碰碰地换了好几种姿势,终于确定采用常扬从身后拥抱我的方式,结果这小子得寸进尺,贴身膏药般黏在背上,低头磨蹭我的颈脖,见我不抗拒,便张嘴轻轻噬咬。

“你……属狗的是不是?”我只觉一阵麻痒,不禁失笑。

“呵呵呵,我开心啊……抱着你都觉得不像真的,林涛,我不是做梦吧?不是喝高了出现幻觉吧?”

“靠,想知道是不是做梦你咬自己啊。”

常扬的手臂又紧了紧,断断续续的傻笑仍然不时在身后传来——我忍不住给他一肘锤,却突然发觉,自己嘴角也一直是个上翘的弧度。

“唔,林涛,你好象很热啊?”

“别闹,睡觉。”

我收敛心神,故意装着熟睡,不再理睬他。熬到接近天亮时分,常扬终究睡着了。

过了很久,他翻了个身,松开手。

又过了一阵,我撑起身体,看着他。

唉,常扬,我还是输给你了。

你也厉害啊,借着一点酒意,就把我苦苦维持了这么久的微妙平衡,在一夜之间,让我自己亲手打破。

懊恼?自然是有的。

更多还是自责。

我一直认为自己是理智的那一个,是早已把前因后果利弊得失衡量得清清楚楚的那一个,没想到……错了,错了,我竟然真的做错了。

我怕,我会伤了常扬。

无声地摇摇头,苦笑。

下意识地伸手抓起床头的烟盒,很想点一支烟,但看看常扬的睡容,又轻轻放下。

心乱如麻。

常扬,你真的了解你自己的感情是什么吗?

爱情是太纯粹的东西,一瞬间就足够,但一起生活却要复杂得多。

撇开世俗的眼光和阻碍不说,只说我们自己吧。

我早已不是白纸少年,再也无法像你那样纯粹地、全心全意地去爱。我有妻子和女儿——不怕别人说我厚颜无耻,我确实爱她们,而且现在也爱着,她们根本就是我生命的一部分,是我永远不可能放弃的责任。

常扬,你也身负常莉和老爷子的殷切期望,你就能完全无视他们的反对和伤心?

即使我们不顾一切走到一起,越来越深的负疚和无奈,也会成为我们之间致命的阴影。

最重要的是,我在你心中,不过是一个少年时代的青春幻影而已。

与其说你爱上了我,不如说,你爱上我们共同创造的这段时光,爱上你人生中的第一个理想,而且,一直以来那种明知得不到的感觉,又强化了你的渴望。

当你不再少年,当我在你身边渐渐褪去你曾经仰视的光彩,这种感觉还能持续多久?

因此,在你必定光华灿烂的生命里,以我的能力,只能领你走小小一段,陪你短短一程,然后,看着你高飞——即使我愿意,我也再没有力气,追不上了。

所以我一直后退,费尽心思拒绝你,说起来当然是为了你好,却也有我一点私心:

我宁愿留下一点还算美好的记忆给你,希望未来的岁月里,无论何时、何地、何种心情,当你回忆起自己的这段烈火青春时,能想起某个人,和他的微笑,这就足够。

听着常扬均匀的呼吸声,呆呆地坐在床上,我甚至可笑地希望,黎明永远不要出现——但即使隔着宾馆厚厚的窗帘,仍能看到天色毫不留情地,渐渐发白。

明天很快就到了,我该怎么做?

轻轻叹出一口气,我确实感到茫然。

本以为自己的理智足以应付一切,但经过这晚,我已不能确定,它是不是还可靠。

胃部又开始阵阵抽痛,我悄悄起身到卫生间去,近来越发频繁的呕吐果然不能避免,虽然已尽量压抑,还是惊醒了常扬。听到床上有人翻身爬起的声响,我胡乱扯下毛巾擦了把脸,开水冲掉污物。随即,卫生间的门被拉开,常扬脸上还有点迷迷糊糊的睡意。

“你怎么了?”

“没什么。”我站到洗手池前,开始漱口。

常扬没有追问,径直走进来,已经是轻车熟驾地伸出双臂从背后圈住我,又在颈脖处蹭来蹭去。早晨新生的胡渣,微微刺激着我的皮肤,似乎也扎入我不再坚硬的心脏。

“……”

身后传来含糊不清的呼噜,背上压力渐渐增强,我只好撑在洗手池边上,看着镜中动作亲昵的两个人:虽然身高相仿,但常扬健康的肤色、饱满的肌肉线条,更衬出我的苍白和憔悴。

我不愿意再细看,用力一晃身体:

“常扬,别赖着了。今天你有很多事要处理吧?早点到公司去,别误了正事。”

镜中只见常扬霍然抬头,一瞬间似乎满眼茫然。

随即,他完全惊醒过来。

“你能……先不回南宁吗?”

沉默一阵,常扬闷闷地反问。

“好。”

我回答。

“什么?”

“我说好。”

我在他怀里转过身,面对着他,露出淡淡微笑。

显然这个答案太出乎意料之外,常扬有些疑惑地看着我,突然沉声说:

“林涛,告诉我,出了什么事?”

我的微笑:

“不急,你先忙正事。晚上,晚上回来再说。”

常扬神色逐渐严肃起来,静静注视我的眼睛,似乎在探究和求证什么。

一片安静之中,他的手机铃声骤然在房里响起。

接完电话后,常扬利落地在几分钟内洗漱穿戴完毕,在出门前又回过头来,简洁地对我说:

“等我回来。”

我点点头,他伸手抚上我肩膀,略微犹豫,接着很快地把脸凑过来亲了我一下,才转身离开。

看着常扬把门合上,我终于松懈下来,扶着墙慢慢坐倒,用手死死压在腹部,蜷着身体,咬牙熬了好一阵,待疼痛稍缓,才拖着无力的步子到行李里找出药物,囫囵吞下。

躺回床上,仍觉浑身发烫,我知道自己又在发烧,看来事情得速战速决,否则我会撑不下去。

“林涛!林涛!林涛……”

有人在叫我,而且声音越来越大。

我倐地睁开眼睛,对方反而被吓了一跳。

“大叔,大白天的拜托你别吓人,对了,你是不是发烧了?”

乐山见我坐起身来,顿时松了口气。

“你怎么进来的?”

“开门进来的啊,你又没反锁。”乐山边答边狐疑地打量我。

这时,床头的电话响了,我接起来,是常扬的声音。

“林涛,留在酒店照应的小弟说,你中午没出来吃饭也没叫餐?早上就觉得你不太对劲,是不是有点发烧?我脱不开身,让乐山过来看看……”

常扬压低声音说话,身边似乎是在开会的声响,看来确实忙碌,我笑了:

“真没什么,只是没胃口而已,你晚上什么时候能回来?”

“我会尽快。记住,你要吃东西,然后跟乐山上医院去,别死撑!”

“好好好,我听你的。”

我温和地答应着,放下电话。

“林涛,常扬给你叫的午饭来了。”我转头,乐山已经打开房门,酒店服务生推进来一餐车,上面的食物……真是品种丰富。

我皱起眉,看着那些美食,乐山打发走服务生,走到我身旁,难得地柔声说:

“不舒服也吃点吧,吃完了我陪你上医院看看去。”

“别麻烦了,我的事我心里有数。你要是觉得常扬那儿不好交代,我晚上会跟他说。你回形象公社上班吧,等下我自己吃……”

“我不怕麻烦,那臭小子的事就是我的事。今天你是饭也得吃,医院也得去,别想跟我打什么太极。”乐山打断我的话,目光炯炯地盯着我,突然说,“老实说,你究竟瞒着常扬什么?我看他今天是开心得要命,可也担心得要命,你在他心里太重要了……他一步步拼过来不容易,你别毁他。”

我叹了口气:

“你以为,我会对他不利么?”

“主观上你不会,但客观上,唯一能毁他的就是你。”

我看着这神情复杂的漂亮年轻人,没有忽略他眼中闪过的一丝黯然。

结果,在乐山“监视”下,勉强吃进去的少量粥水不一会儿又被我全数呕吐出来。

乐山当即出门召来常扬留在酒店照应的人手,不由分说,把我架到医院去。

剧烈呕吐终于耗尽了我所剩无几的体力,昏昏沉沉地,似乎感觉身边一片嘈杂……医生们把我从头到脚翻来覆去……乐山震惊焦急的面孔……他打了手机……

“对!很有可能是胃癌!……”

“不……”

声音那么微弱,也许根本没有发出,我索性放弃,慢慢闭上眼睛。

30

抬头对着常扬痛怒交加的眼睛,自虐般地说出“卖身”这个词,我居然还笑了笑:

“你知道什么叫垂死挣扎吗,我那时候就是。不过,我很幸运地遇到了个好买家,当你不知天高地厚地报出一百万这个价码时,我简直是感激涕零……一百万,足以使罗萍和宝宝安身立命了。在那时我就下定决心,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来赚取它。”

“你……”

常扬改握住我双肩,手劲之大简直要捏碎我的肩骨,许久许久,终于一字字地说:

“你放心!我绝不食言,其实这一百万我今天就已经着手在为你准备,如无意外,一周之内就可以划到你指定的任何帐户上。”

“那太好了,谢谢你。”我吁出一口气,“我实在撑不下去了,请让我睡一会,行吗?”

他咬牙看着我,一声不哼便转身走了出去。

再次醒来,似乎已经是深夜,床边仍坐着常扬,仿佛他从没离开。

“我和你的主治医生研究过了,现在要尽快安排你开刀,然后才能确定下一步的治疗计划。一切费用我来负责。”

“……还有这个必要么?”我叹了口气,有种浓重的疲惫感涌上心头。

“有没有必要由我决定!”常扬几乎是粗暴地打断我,“林涛,你给我听好,如果你真想要那一百万,就给我继续撑下去!”

他眼睛里布满红丝:

“我们的出租协议还没完结,现在,你仍然是我的人。你不是愿意为我做任何事来赚取那一百万吗,好,这就是我要求你做的最后一件事,只要你活下来,你就可以拿钱走人,和你的妻儿远走高飞,幸福生活!”

“你不是连这点勇气都没有了吧?那个跟我说,人生需要明知不可为也要为之的精神,有时必须勉强自己去面对某些东西的林涛呢?”他见我不语,也不急着相逼,站起来俯视我,嘴角泛起一丝冷笑,“你不是口口声声说,妻女是你的最爱,是你永远的责任吗,怎么,现在想丢下她们不管了?”

我怔怔地看着病房天花的某个地方,好一招以我之矛,攻我之盾——常扬,我还能有选择余地么?

但你这是何苦?

像我这样的病情,即使最好的结果,也不过多存活数年——事实上,由于早已错过治疗的时机,我知道那种可能性简直接近奇迹。

我几乎不忍看这个眼神无比伤痛,却也无比坚决的男人。

下巴冒出暗青的胡渣,憔悴的感觉,使他似乎陡然老了好几岁。

他身上,真是一丝当初那个愤怒小青年的影子也没有了。

“我答应你,我会撑下去。”我终于哑声说。

常扬面上神色没什么变化,似乎早在意料之中,只是收了冷笑,淡淡地说:

“好。傍晚时罗萍打过你的手机,是我接的,说你会给她回电,怎么跟她解释,你自己想清楚。”

“谢谢。”

“我白天要正常上班,没法看着你,但晚上我会住在这里。”

“常扬……”我终于忍不住恳求,“你不要这样,太辛苦了……”

“闭嘴!我想怎么做,由我决定。”

漆黑的夜里,常扬的床铺就在离我不远处,但他那边静得可怕,似乎整个晚上他都没有翻过一次身,我几乎以为他是睡着了,但当我摸索中碰到床边的吊针架子,他的声音却立刻响起:

“想要什么?还是哪里不舒服?”

“我……去洗手间……”仓促间我竟然说了实话,突然想到这句话将引发的后果,不由脸上一红。

果然,常扬翻身下床。

“我帮你。”

次日,常扬上班后,我才拨通妻的电话。

“涛,出了什么事?你什么时候回家?”

我想象得出来,昨晚妻一定彻夜难眠,但我无法做得更周密了。

提起精神,我把声音放柔:

“没什么事,但我答应了常扬再帮他一段时间,现在他刚进入杨氏,面临的困难很多……我知道这样会让你失望,但是,我们家最困难的时候是常家姐弟帮了我们一把,现在他有求于我,我实在没办法推辞。”

“那……我们也回上海陪你……”

“不用了,时间不会太长的,”我脱口而出,想到这句话的含义,心里又是一痛,“我这边工作很忙,又要常常出差,我倒希望你们能留在南宁,这样我更放心。生活费我会打到你帐户里……你好好照顾宝宝,支持我的工作,好不好?”

妻好一阵没有说话。

大概是生气了,我有点无奈,正要进一步安抚,却听到她小声说:

“告诉我实情,涛。”

我顿时一愣,定了定神,沉声说:

“别胡思乱想,相信我,无论我做了什么决定都是为这个家好,在南宁你不是答应过我么?”

“涛,我相信你,我一直相信你……但你相信我吗……”妻过了好一阵才轻轻地说,声音微颤,“我毕竟是你妻子,在你身边生活,不可能对你的情况一无所知,就算我强迫自己不去想不去猜,对自己说听你的就好,不要给你添乱就好,但那种时刻被吊在半空的感觉,那种到最后水落石出时,自己却是最后一个知道真相的感觉,有多残酷,有多折磨人,你知道吗?”

“求你,告诉我实情,我有权利知道。”妻轻声地,却决然地说。

我一阵晕眩。

记忆中,个性柔和、万事听从我安排的罗萍只有一次违逆过我的意思。

那是在要不要宝宝的问题上,早年生意奔波,我们一直没有计划要小孩,也错过了她的最佳生育年龄,加上她体质较差,平时小病痛总是不断,所以我其实不希望她冒这个险去当高龄产妇。

但没想到她却意外地坚持,宁愿冒险受苦,也一定要拥有我们的孩子,甚至流着眼泪对我说:

“你不能剥夺我当母亲的权利。”

那件事的最后结果,就是我们终于有了宝宝。

一个为我们带来巨大欢乐的小天使。

后来我甚至找了个机会,对妻说谢谢,是她的决定使我没有错过当父亲的幸福。

“我也实在不想再自己瞎猜下去了,什么古怪的念头我都有过,有时我甚至想……你是不是外头有了别人……”

“别胡说!”我突然提高了声音,喝止她。

妻的声音陡然停顿,片刻之后,传来了压抑的啜泣声。

“好……你到我书桌上,在最旁边那个文件夹里,找一个牛皮纸信封,是密封的,你可以拆开它,”我闭了闭眼睛,继续说,“里面有所有你想知道的东西,你……自己看吧,看完了,再决定你想怎么做。”

“涛……”

“对不起,我太自以为是,没想到……嘿……大概……我一直是错了。”说完,我木然放下手机,累得只想一睡不醒。

偏偏这时,乐山却带着常莉进来了。

我进食困难的问题,虽然暂时可以吊针扛着,但总不是长久之计。常扬早上出门前已经交代过,他会让常莉为我做一些适合的食物。

常莉把食物盛好,送到我面前。

有飘着醇厚香味的汤,糯米粥熬得稀烂,一小份鲜乌梅和鲜山楂开胃。

“你尝尝,如果不喜欢,我再弄别的……”

我虽然毫无心情和食欲,但不忍让常莉失望,还是吃了两口:

“谢谢你,很好吃……”

她脸上有点宽慰:

“是常扬特别叮嘱我准备的,他上网查了资料……这个汤你也喝点吧,橘皮、花椒、生姜、冰糖、鸡肫慢火煎出来的,最适合晚期……”

话刚出口,常莉面色一变,说不下去了。

我笑了笑,岔开话题:

“常莉,帮我个忙吧。”

“好,你说。”常莉急急应我。

“罗萍母女也许这两天会来上海,我们原来的房子已经卖了,你能帮她们找个住处么?”

“没问题,就住我家吧!大家也有个照应,罗萍带着孩子,自己住外面肯定不方便的。”

我稍微松了口气,想了想,诚恳地说:

“麻烦你,照顾她们。”

常莉走后,乐山仍坐在常扬的床沿,抱着两手。

相对他的个性而言,自从知道我是癌症之后,他格外沉默。

我其实很想休息,但是直觉他还有话想说,于是撑着,等他想好。

“你再吃点?”他开口了。

“我吃不下。你也别废话,说正题吧。”我疲惫地说,“要笑要骂都快点,我没力气再耗着了。”

“我骂你什么?嘿,这种时候了,我要还敢让你有点点不爽,常扬怕是会废了我。”他突然苦笑。

“那你想说什么?”

“那个……抱歉,我昨天,我昨天太过火了……”乐山的声音低了下去。

我长叹一声:

“你没有骂错……你骂得痛快!常扬是不忍骂我的,但我知道他心里也憋得难受,嘿嘿,我自以为是,我总是自以为是,才弄到今天这个地步!”

“你死了以后,常扬怎么办?”

他直白地问。

“对不起,我不知道。”

我坦率回答。

乐山大概真的没想到我会给出这个答案,一下子愣住。

“不管你信不信,我确实努力过,希望能把事情处理得更完满些,希望能把伤害最大限度缩小,但是我做得很失败,我高估了自己。”我慢慢地说,“常扬……我想他会受伤,但他也会成熟,我相信常扬绝不是软弱的人,而且……时间是最好的医生,你们以后的生活,还很长远。”

“也只能如此了。林涛,虽然我一直不爽你,但是……你,你也不容易。”

他别开脸去,隔了一会,终于说:

“无论如何,这一生他都会记着你了。”

常扬什么时候回来的,我并不知道。

上午的精力消耗使我很快陷入半昏睡状态,断断续续挣不脱的乱梦,医生护士们在病房进进出出,我都懒得清醒,听任摆布。

好不容易醒来,特等的单人病房里窗帘全下,幽暗静寂,也不知是什么时间,只觉躯干四肢无处不疼,没有一丝力气。

还没睁开眼睛,却突然听到常扬的声音:

“他睡多久了?东西都没吃吗?”

“差不多大半天,还是没怎么吃,还有,他和家人通过电话以后情绪很差,我担心……他还是没有多少求生欲望。”

“唔,手术安排了吗?”

“排在明天,下午医生来检查过了,没什么异常可以手术,不过……医生今天又强调了,按他的情况能撑到现在,原来身体素质好是一个原因,还有病人自己的意志力也很重要。”

“我知道,医生昨天说过。”

“反正依我看,他这两天突然垮下来,恐怕还是因为精神已经松懈了,我觉得你真要想法,别让他自己放弃。”

“我会的,”常扬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你也累一天了,先回家休息吧。”

“唉,我再怎么也没你累吧?”

“我扛得住。”

乐山叹了口气:

“好,你扛着吧……明天我早点来,带齐工具给你刮个脸修修头发,别把自己绷太紧了,你这个一塌糊涂的样子,林涛看着也难受啊。”

“……谢谢。”

“切,谢什么谢,你这颗刺猥头,我反正是管定了。”乐山略一停顿,“打起精神,总有朋友在支持你!”

乐山走后,常扬坐到我床边来。

我知道他在看我,有点犹豫,该不该“醒”来。

“林涛,林涛……”

他轻轻叫我的名字。

我的手机铃声响了,几轮不屈不挠的音乐之后,他终于走过去,接听。

“哦,是我,常扬。”

“……”

“他睡着了,你要叫他起来听吗?”

“……”

“好,我明天安排人去机场接你们吧……没关系,不麻烦,你们路上小心……好,行,我会跟他说的。”

挂了电话,他又回来,仍然坐在我床边。

过了一会,我昏沉沉的,几乎又要睡去,突然感到有东西微微触到我的口鼻,带着点双喜的烟味,是常扬的手?

他……难道在探我还有没有呼吸么?

手收了回去,然后我的胸口也感到一点压力。

我不禁有点哭笑不得,这小子,在想什么啊。

做完这些,他似乎松了口气,接着,我的手被很小心地握在他的两手之中,就不再动了。

我均匀地呼吸,就让他这么握着,时间好象漫长得天荒地老。

只是,寂静的病房里,他再怎么压抑,间或还是有一两声极低的抽气,和哽咽的尾音,狠狠打在我心里。

我手一抖。

常扬惊觉,马上松开掌握。

慢慢睁开眼睛,发现他已经走到窗边,背对着我。

“几……点了?”

“五点。”常扬闷声说。

“你下班这么早?”

他没有回答,把窗帘拉开一点,我眼前一花,顿时闭上眼睛。

再睁开,只见窗外霞光灿烂,天边那一轮夕阳红得几乎不象真的。

“林涛,你的手术安排在明天,这个手术很关键,医生要先为你切除主要的病灶,手术后才能确定……”

“常扬,到我这边来。”我温和地说。

站在窗边的高大年轻人终于回过头来,利落的侧面好象镀上了一层金粉,眼睛里隐约有细碎的反光闪动,如同盛满哀伤的深湖。

他仿佛没有听见我的话,仍然说下去:

“罗萍刚才来了电话,她和宝宝买了明天的机票……她说,她会坚强,她会照顾好自己和宝宝,绝不让你担心。到时候,她们也会在手术室外等你,请你不要让她们失望。”

“对不起……我……”

“不要对不起!我只要你活着!”常扬霍地把抓着的窗帘用力一甩,咔啦啦扯开一大片,嘶声说:

“我是真的没办法了!要怎么才能让你不放弃?林涛,你不是什么都明白吗,你不是什么都看得清楚吗,那你再教我一次怎么做啊!”

我没有马上说话,看着窗外的夕阳。

“好,我教你。”

常扬捏拳盯着我,胸口仍起伏不定。

“到我这边来,扶我坐着。”我平静地说。

他终于走过来,站在床边,默默地把我扶起,背后垫上枕头,让我靠好。

“说吧,我该怎么做?”

我抬起头看着他,微笑地说:

“不急,坐下来,陪着我,看会儿夕阳。”

夕阳的余辉透过失去帘幕的窗户,毫无顾忌地洒进来,犹如巨大的细腻的丝绒,柔和地铺在我的病床上,落在我们身上、脸上。

“你不喜欢?”我看了看常扬紧绷的脸色。

“……美得象假的,我讨厌这种感觉。”常扬语气僵硬,“谁知道它什么时候就突然消失,叫你空欢喜一场……”

“呵呵,怎么会?明天太阳照样升起,又有新的机会可以看这样的夕阳。”

“是吗?你能不能保证?”常扬凝视着我,一字字地说,“你保证,明天的这个时候,你会……”

常扬的话停在一半,因为我已经伸出手,轻轻触摸他脸颊上的阳光,没过多久,温热的液体就沾湿了我的手指。

他抱住了我。

什么也没来得及说,我们便开始用尽全力痛吻对方,简直象要把彼此揉进身体里,直到几乎窒息。

到底体力不支,我喘息着推开常扬:

“够了……再下去,我就真的活不到明天了。”

“你!”常扬眉毛竖起,又要咬牙。

我温和地笑了笑:

“我会撑下去,我一定不放弃,我保证。”

常扬嘴巴微张,我仿佛看到他额头上凿的“真的吗”三个大字,呵呵,真怀念啊,很久没看见这样的常扬了。

“相信我,我不会让你们失望。”我郑重地说。

“明天让乐山给你也刮个脸,胡子拉茬的,看夕阳太煞风景,而且会吓坏罗萍和宝宝。”常扬温柔地张开臂膀,把我圈在怀里。

闭上眼睛,我仍感觉得到,阳光略带暖意地罩着我们。

我不知道明天会是什么结果,但为了所有爱我的人,我不能放弃。

自私地说句,其实,老天真的待我不薄。

这已是我最好的结局。

——完——

仗剑天涯 Lv2 Rank: 2Rank: 2

发表于 2007-03-12 01:33发布于 03-12 01:33 较早前
很真实!有点生活的味道!

布衣平民 Lv1 Rank: 1

发表于 2007-03-12 10:10发布于 03-12 10:10 较早前
普通普通的感觉 跟生活很像
千年轮回今生缘   相聚乐  散勿愁         
岁月匆  情难忘  笑看今生如梦痴

风尘奇侠 Lv3 Rank: 3

QQ

发表于 2007-03-14 09:26发布于 03-14 09:26 较早前
很真实的情感!!!!!

很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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