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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我与老谢的事故》

仗剑天涯 Lv2 Rank: 2Rank: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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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08-08 00:23发布于 08-08 00:23 较早前
【我说,既然我找不到天堂的入口,那就权且让我从回忆开始吧…】

雨还在下,整整一天了,还没有停的意思。冷冷的,毛毛的细雨,被风携着,一点一点的飘在窗子上。飘得多了,很多的雨滴就不自觉的顺着一条线流了下来。如此这般,一条又一条的雨线,就象我的回忆,想抹去,却怎么样也抹不去,一条未断,一条又来。

自认不是一个很忙的人,但是的确很难得有这样一个宁静的晚上,一个人,静静的坐在窗前,关上灯,就着窗外映进来的路灯光,点上一支烟,放上一曲他最爱听的葫芦丝独奏曲《月光下的凤尾竹》,一遍又一遍。顺着低沉、悠扬、而又婉转的葫芦丝声,回到过去,回去十几年之前,回到那场平平常常而又轰轰烈烈的爱恋里,悼念他,也悼念那个曾经的自己。

曾经想过,提前去他的世界陪他,尝试过,但没有成功,因为母亲及时的发现,更因为当初我对他许下了那该死的承诺。那时候的我,只能一个人,没有目标,没有希望,没有地狱,没有天堂的苟活着。不敢做梦,因为我害怕,害怕梦中见到他不忍离去的眼神,害怕去到我和他一起憧憬的美好未来里,然后大呼着他的名字醒来,寂静的夜里,答应我的只有满脸的泪水,还有床头那张看着我笑的照片。

一个只能活在过去的人是悲哀的。但我宁愿活在过去,只有那样,我才能感觉到我的血还是热的,我还活在人世间,我爱过,我恨过,我成长过。

回忆,让我变得沉默,让我慢慢的不再沉沦,让我懂得了什么是真正的爱,让我明白了他临走前对我讲的那些话。也让我更坦然,坦然的面对一切。更是懂得了珍惜自己,珍惜身边的每一样事物。十年后的我,已经能够很好的面对自己,面对自己的回忆,不再流泪,不再轻生,对着他的照片,我只能浅笑着问候一句,你在天堂过得还好吗。

也许,在他的眼里,我现在应该算得是一个大人了吧。

平凡的我出生在湘北的一个平凡小山村。普普通通的村子,四周被大山围着,早上八九点钟才能看见太阳,下午四五点太阳就下山了。唯一让我记忆犹新的就是村边有一条三米来宽的小河,清澈见底的河水四季常流,成群的小白鱼在深绿色的水草中穿游。

几十年了,村子里也没有出过一个象样的人物,所以我的降生也没有给这个村子带来多大的兴奋,后来的事实也的确证明了这一点。

我的父亲是个脾气暴燥且嗜酒如命的人。平常脾气就不好,对谁都一样,哪怕是对自己的父亲,也就是我的爷爷,经常是在喝酒以后无理和大声喝斥爷爷,爷爷则抱着我躲着他远远的。因为我对他的不屑,平常没有少挨他的打骂,以至我自懂事起就开始怀疑我到底是不是他亲生的,但是母亲偷偷告诉我,我是他亲生的。我无语。

母亲在父亲面前从来不敢说个不字,只是低头做事,连半句多余的话都不敢多讲。在我的记忆里,母亲也是整日里受着父亲的大声责难,但是她从来不反口,只会背地里偷偷掉眼泪。

童年里唯一值得我珍藏的记忆,就是和爷爷在一起的时光。和爷爷一起去山上砍柴;和爷爷一起下河里摸鱼;还记得爷爷给我抓的那只灰色的小兔子和黑色的八哥;记得爷爷轻轻抱起我放到水牛背上,爷爷牵着牛带着我一起跨过田埂和小溪;乘凉时和爷爷一起坐在虫声阵阵的草坡上,听爷爷讲的花木兰代父从军的故事…

印象最深刻的要数爷爷那布满老茧的双手,很宽,很厚。每次摸在我的头上或者轻拍我的背时,从爷爷手上传过来的温暖总能让我忘记父亲的打骂和母亲的哭泣。躺在爷爷的臂弯里,听着田野里蛐蛐的叫声,看着天上的星星,爷爷则来来回回的用蒲扇替我赶着蚊子。这是我记忆里的最幸福的童年时光。读初中住校了,每个月的月中总会有一天,爷爷早上四点钟就起床,赶几十里山路给我送来我最爱吃的粉蒸肉,然后吃完中午饭再赶回去。那几乎成了我整个初中三年最期待的事情,可以借着中午和爷爷一起吃饭时间,和爷爷一起坐在操场的乒乓球台上讲这一个月来的所见所闻,然后在爷爷的笑声中走进下午的课堂。

快乐的时光是短暂的。在我读高一的时候,爷爷因为脑中风突然离开了我。我是在爷爷去世的第二天才被母亲托人从学校叫回来的。刚回来的那三天我没有哭,也不讲话,不吃饭,脑子里一片空白,我知道,我的家没有了。第四天我来到爷爷坟前,对着那堆新堆的黄土,想着土里埋着的那个人,我哇的一声就哭出来了,在爷爷面前,把几天来的痛苦全掏了出来。那时候除了哭,我真的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

直到爷爷去世我都没有认真分析过我对爷爷的感情,一直到现在,我才明白那渗透着亲切、尊敬、甚至还参杂着仰慕和依恋的感情,让以后的我知道了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样的爱。

但是在我的心中,爷爷就是爷爷,永远都是我的家。

1990年7月,在那段被惯称为黑色七月的日子里,我高考落榜了。

高中三年,我整日里把自己埋在金庸的小说里,爷爷去世以后更是如此。除了数学和物理,其他的学科我几乎就是不开窍,完全学不进去。落榜对于我,只是迟早的问题。我没有复读。那时我对自己讲,踏出去的脚步,岂能再收回来,吃回头草的事情绝对不做。

因为不忍整日听着父亲的大声喝责和刻意刁难,我一个人,带着向同学借的200块钱,在父亲传满整个村子的叫骂声中离开了那个只有爷爷才疼爱我的所谓的家。一身洗得发白的灰色中山装,一双考进县一中时爷爷给我买的双星牌球鞋,再背着几件破衣服,我只身来到了武汉。看着满大街的车来车往,穿行在繁华似锦的汉正街,我傻傻的看着,笑着,每一样东西对我都是那么新奇。摆脱了那张父亲阴沉的脸,不用每天听到母亲的叹息和哭泣,我感觉自己象挣脱牢笼的小鸟一样,自由的飞翔在自己的天空里,无拘无束,开怀自在。

自在归自在,哪怕是一个人,也还是要吃饭的。傻愣愣的我,没有关系,没有城镇户口,所以只能找找在工地提水泥灰的活做做,一天20块钱,早上六点到下午六点上工,下工以后就和工友一起挤在工棚里住。但即便那样,我也是开心的,再也不用对着父亲那张阴沉的脸,再也不用在那个同样阴沉沉的家里睡觉,吃饭,进进出出。

工地上的日子是快乐的。每天除了上工地,还可以在和工友一起拼白酒,可以给工友讲《射雕》的后传《神雕》,也可以一手拿着《碧血剑》,一手在腿上拍着蚊子。

工钱不多,第一月扣除去伙食费还剩540块钱,除了给在新华书店给自己买了一套古龙全集,另外就是买了一条红金龙香烟向南跪拜着烧给了爷爷,其余还剩410块钱全部存了银行。我不敢乱花钱,我知道,从今以后,我再也不会伸手向家里要一分钱。

五个月以后,因为不忍老板拖欠工资而辞去了工地上的工作。虽然只是一个工地上的小工,毕竟是第一份工作,辞职让我感到有些伤感。1991年春节前夕,我离开了工地,离开了工友,凭着自己的不信邪的闯劲,软磨硬泡,让我在汉口人才市场找到一份做业务员的工作。公司在就在汉口新华路,做汽配生意。我的工资每月800,不包吃住,每天10小时,每月休四天。

对方只答应试用我一个月,一个月后如果不合格就走人。我答应了。

一个月以后,公司留下了我。

因为公司不包住,我通过原来工地的工友在汉口竹叶山附近租了一间单房。非常普通的房子。在三楼,公用的厨房厕所,房子不大,二十几个平方,还算干净,一个月80块钱房租,不包水电。我对住没有什么特别的要求,只要安静和干净就好,所以没有犹豫什么,看了房子的当天我就住了进来。

房子的门向北开着,窗户则在南边,窗户正对着的楼下有一间院子围起来的平房,房子坐西朝东,屋顶铺的是大红瓦,外墙粉的白色漆。院子不高,二米没够,但院子里整得很干静,一条鹅卵石铺成的小石路从东边的院门直通向平房的门口。小石路两边的空地都整过了,划成了一块一块的地,应该是种菜或种花用的。有几株枚瑰在院子的西南角,还有一棵叫不出名的树长在院子靠我住的楼房这边的角落,每天进进出出的从院子旁边过,一抬头总能看到那棵树,三米来高,树的茎很光滑,颜色深绿,虽然是深冬,早已没有了树叶,可是从那修长的树茎和树枝,还有那深绿色的树茎可以看出这不是一棵普通的灌木。

就是那样一间普通的院落,谁也不曾想到,就是那间不太起眼但还算整洁的院落,那间房子,还有那一棵不似普通的树,就是这样一个所在,给了我这一生最珍贵的东西,也拿走了我最宝贝的东西。让我看到了我的天堂,也看到了我的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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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 发表于 2016-08-08 00:23发布于 08-08 00:23 较早前
【我说,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笑答,可能吧】

1991年春节,我没有回家。

除夕夜,我一个人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平时看得如痴如醉的《楚留香传奇》,现在却是一个字也看不进去。邻居家传来的小孩的笑声,还有麻将的碰撞声,让我觉得甚是刺耳,还有屋外噼啪作响的炮丈声和烟火声,那一闪一闪的窜上半空的火光透过窗帘的缝隙,一次次的照射在我那张原本就苍白的脸上。我不敢打开窗帘,我不敢走出屋子,我害怕那些属于别人的快乐会让我连躲的地方都没有。

我知道,我也害怕孤独。爷爷不在了,甚至连在家时父亲那恶狠的叫骂声也听不到了,我就这么一个人,静静的躺在床上,两眼呆呆的看着天花板,慢慢的,我感觉不到从窗帘缝里透进来的烟火的光,也听不到别人的笑声和麻将声、烟火声,1991年的除夕夜,我就这样睡着了。

初一早上醒来已经是上午的九点多钟。想起昨晚的情景,心里还是有些凉飕飕的。我不想一个人闷在屋里子里,决定到市里去转转。因为除了看书也没有其他的什么兴趣和爱好,所以就直接坐车来到了汉口武胜路新华书店,也就是我上回买《古龙全集》的那家书店。

原以为大年初一新华书店会关门歇业的,不想店门口是人潮如涌,进得店内更是连挪脚都困难,眼看着就要到我想去的武侠小说专柜的时候,却被人挤到了二楼的楼梯口。没办法,既然过不去,还是上二楼看看吧。

二楼相比一楼人少了许多,一眼望去,只有学习资料的书架前挤着大批的学生,其他书架前都只是零星的站着几个人在翻看着书架的书。为了避免到人多的地方,我来到了人最少的书法绘画类的书架旁。

为了消磨时间,只是随手拿起了一本《王羲之书法论注》漫无目的的翻着。其实对于书法我不太懂,只是在儿时的记忆里爷爷写得一手好毛笔字,那时候村里有谁家办喜事或丧事,还有过年过节,总会请爷爷去写些对联挽联什么的。当时如果让我拿爷爷的字和王羲之的字来比较,我会觉得爷爷的字看着舒服,会觉得爷爷的字比王羲之的要写得好。其实后来我的那个他教我,书法远没有我想的这般简单,如何落笔,如何运笔,如何收笔,还有最核心的问题,如何构图。书法所涵盖的远不只是写一个别人能认识的汉字那么简单,书法是以一种抽象的汉字符号进行表现的艺术,是一种表现艺术。正基于这些认识,以及他的教导,到现在我也能写得一手还算看着顺眼的毛笔字。这都是后话,暂且不提。

手里的书没有看得几张已经是中午的十一点半,肚子也在咕咕的叫了。我把书放上书架准备下楼。刚一转身就听见身后转来“啪”的一声响,我转头一看,原来是我刚放回书架的书没放好掉了下来。我赶忙弯腰去捡,不想旁边一个人也同时弯腰去捡,结果我们俩头碰头撞到了一起。书没捡到,倒把头撞得生痛,我一边摸着脑袋,一边抬头看看那个帮倒忙的好心人。

那人大概六十来岁,一米七五左右的身高和我不相上下,体形微胖,很普通的打扮,上身穿一件灰色的甲克衫,里面是一件白色的毛衣,下面一条黑色的西裤再配上一双黄色的休闲皮鞋。他长得一副国字脸,确切的讲还不能算是国字脸,比国字脸圆一起,又比一般的圆脸形的人又要方一些。一双不大的眼睛很是清澈,非常有神。鼻梁不算很挺,但稍宽的鼻翼却又显露出一些可爱。不薄不厚的唇紧抿着,嘴唇不突出,显得异常的稳重和儒雅。印象最为深刻的要算他那头白发了,头发不多,也不长,但是根根直立,没有一根黑发,额头往上的部份起的发角,再加上两鬓的发角,呈现一个圆圆的M形,更显出他的慈祥和儒雅。

没有等我开口,他已经开口讲对不起了,并且问我有没有撞疼,我连声说没有没有,并且一再的说对不起。他的声音很好听,我不知道是不是叫富有磁性,但是当时他的声音和今天杜雨露的声音差不多,但比杜雨露的声音要浑厚些。可能因为自己刚才没有礼貌的打量和直视,我不敢再看他了。最后在我的尴尬中,还是他把书捡起来放回了书架,而我仅仅只是说了声谢谢就赶紧离开了。

事后我曾奇怪于我当时的不自在,可能因为家庭环境以及爷爷的原因,进而是因为自卑,还有对爷爷那种复杂的感情,或者更确切的说我自己不敢面对,不敢面对对爷爷的复杂的感情。在这件事以前我没有对自己的感情作过多的分析,爷爷去世以后更是沉浸在对爷爷的怀念中。直到这个时候我才有些朦胧的感觉,也有些了解了,为什么我会在他面前那么不自在了。

想到他那头白发和那双紧抿的嘴唇,还有那双清澈慈爱而有神的眼睛,只觉得他的慈眉善目竟然和爷爷有几分的相似,这让我心里觉得很温暖。

当时其他的也没有多想,不过那张脸我是记住了。

时间过得很快,一转眼已经到了百花盛开绿树如葱的四月份了。可能是因为春天的关系,我心情也好了许多,工作也顺利了,因为我的好学和勤劳,前期打的基础开始有产出了,我的业绩做得一个月比一个月要好。那段日子也开始看些别的书了,知道了在营销界有个泰斗叫菲利普?科特勒,也知道了产品是源于需求的,知道了在新品上市之初要做产品SWOT分析法,这些对我的工作都起到了很好的帮助。

以前心情不好的时候下班以后就直接回家,然后把自己关在家里,哪里都不去,根本就不愿意动。现在心情好了,不愿意总是把自己关在家里了,有时下了班也会顺路去夜市上去逛逛,买些书吃些小吃什么的。

还记得那天是星期六,每二天不用上班,我也是顺路到夜市上逛了一会儿才回家,到楼下经过南边那间院子的时候,不经意间,借着路灯竟然发现那院子里的那棵树不知何时已经开满花了,虽然是晚上看得不很清楚,但是那粉红色花瓣和金灿灿的花蕊在昏黄的灯光下甚是好看,艳丽的花瓣裹着金黄色的花蕊,如果是在早晨,再沾上些露水,那一定更是娇艳欲滴。

原来自己整天关着窗户,两眼不望窗外事,差点就错过了这么美的花色,当时心里真是懊悔不已。心想要是有一株这样的花枝放在房间,天天能见,岂不是美事,于是贪念骤起,眼看四下无人,踮起脚尖伸手就去折那花枝,想不到那花枝很是坚韧,不仅折断时有一声脆响,而且还树枝断树皮不断,没办法,当下只有用去扯那树皮,更想不到这牵一发而动全身,树皮是扯断了,可那树也被我扯得晃了起来,正在这当口,一个脑袋从院墙那边伸了出来,我本来就心虚,忽然看见一个人头从墙上伸了出来,我吓得大叫了一声,拿着花枝转身就跑了。回到家里想着刚才的事,身上热一阵冷一阵,待我回过神来,才知道自己闯祸了。心想这么丢人还是头一回,竟然为了自己的私心去折别人院子里的花,真是不能愿谅自己。想来想去,还是决定先弄一了瓶水把花插了起来,然后第二天再去向主人道歉,把花还回去。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拿着花来到在那间院子的门口,因为心里害臊,并且害怕主人的责备,所以犹豫了许久也不敢去敲门。正在我犹豫不决的时候,身后有人拍了我一下我的肩膀,待我转过身去,看到的却是大年初一在新华书店看到的那张慈祥的脸,一样的一头白发,一样有神的眼睛,还是那双紧抿的嘴唇。

记得当时他只是微笑着问我:“你喜欢我的海棠花?”

听他这话,我一下子窘迫得把头低了下来,我知道了他就是这花的主人,我只能硬着头皮低声说:“是,我喜欢您的海棠花。”但是马上意识到这样讲不太好,我马上改口说:“不是!我不是喜欢您的海棠花……”但又意识到这样讲也不对,一时语塞半刻,竟不知该讲什么好了,“其实我是来向您道歉的。”最后我在极度的尴尬中吐出了这几个字。

看着我的窘相,他呵呵的笑了起来:“没有事没有事,不要害怕,我没有责备你的意思。”然后他打开了院门,把我领进了院子带到了客厅里。

事后我才知道,那天他是刚买菜回来,站在我背后看了我很长时间,看到我手上拿着花,不敢去敲门,猜到我是昨天晚上的“偷花贼”,这才主动和我打“招呼”的。

客厅里收拾得很整洁,白色的墙上挂着裱好的字画,一套很简单的木制家俱,很朴实的客厅。进到客厅以后他又是让座又是倒茶,让我这个来陪罪的人更是无地自容。在他面前,我一直低着头不太敢讲话,只是他问什么我答什么。而他则是一再的安慰我,让我不要往心里去,并且一直是呵呵的笑着。

他笑起来真的很好看,眼角的尾纹和洁白的牙齿都足以让每个和他谈话的人感受到他的平易近人和他平和的性格,更别说从他嘴里吐出来的每句话都是那么的让人如沐春风了。

慢慢的我也放松了自己,没有了刚才的紧张感,从他的谈话中,我知道他原来是自来水厂的干部,现在退休了,一个人住在汉口这边,有个女儿已经结婚了住在武昌青山。从他的谈话中,我也知道了他今年六十一岁,姓谢,是汉口本地人。而我也也主动的说一些自己的生活工作上的现状,他则勉励我说一个人在外不容易,平时要多注意身体。

坐了半晌以后我提出要回去,他从屋里拿出一个用盒子装好的花瓶,说既然都是爱花之人,那枝花也不要还他了,就连同这个花瓶一起送给我,让我拿回去。我死活不肯收,他唬着脸说是不是他的花瓶不好看,我只好在再一次的尴尬中收下了他以德报怨的馈赠。送我出院门时他嘱咐我不要往心里去,谁都会犯错的,这不是什么大事,还叫我以后经常去他家玩。

想不到第二次见他,他还是那么的让我印象深刻,不能忘怀,那时我才知道,自从第一次见面以后,我就真的没有忘记他那张脸。

第一次见面,他给我的是他的温文儒雅的相貌和他的帮助。而这第二次见面,他给我的是却他慈爱帅气的笑脸和他的以德报怨。我知道他不计前嫌,可是因为我自己的愧疚,我以为我以后再也不会和他打照面了,却不知道在以后的几年里,这个姓谢的男人会让我用一辈子来感怀。

回到家以后我就按他说的话把花瓶里装上水,把那枝海棠插进去,然后摆在书桌上。虽然心里不敢再和他相见,这以后的日子里,我开始留意窗户对面的那个院子和住在院子里的那个人了。知道了他经常会放上些诸如《山丹丹开花红艳艳》《月光下的凤尾竹》之类的革命歌曲或民族音乐,知道他有时会弯着腰在院子里给花草浇水施肥,也知道他深居简出,不爱热闹,更知道他院子里晾的衣服全是他一个人的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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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 发表于 2016-08-08 00:24发布于 08-08 00:24 较早前
【你说,好久不见,还好吗。我说,我想您】

自从第二次见他以后,脑海里时常会出现他的厚实的身影,他和蔼的笑容和爽朗的笑声,每每想到这些,心里又会不自觉的想起我偷花和还花的经过,想到他的大度和我的困窘,让我也会象书里写的那样,一个人的时候,对着书桌上的那枝海棠花时而傻笑,时而自责。

虽然窘于自己所做的蠢事不敢再见他,但是我还是在经过那株海棠树下的时候,时刻希望上一回的那个人头再一次冒出来,哪怕我这一次没有再偷花。回到家里,我也会刻意的把窗帘打开一条线,希望自己可以经常看到他忙碌在花丛的身影。到最后,我甚至会在走访客户的走候故意去到新华书店,希望能再有一次不期而遇。我希望能再一次看到他乐呵呵的笑脸,再一次听到他悦耳的笑声,甚至希望能再一次在他面前发窘,再一次和他说说话。

我知道,我开始想他了,甚至开始牵挂他了。他现在在干什么,在看电视吗,在听音乐吗,在给花浇水吗,还是在新华书店买书。

慢慢的我不能停止自己,不能停止自己不去想他,海棠花那被我折掉的树枝已经被他重新修剪过了,新的树芽也长了出来,而我也开始在心里为他留下了一个模糊的位置。

尽管如此的牵挂,我还是碍于自己的那点所谓的面子,不敢再去敲那院子的门,甚至连走到那院门口的勇气都不曾有。我就在这样的矛盾中煎熬着我自己,不知道如何释放自己,不知道如何填满自己空荡的心。那段时间里,连那没有看完的《楚留香传奇》都不能够再让我安静了。

花瓶里的海棠花早已经谢了,只有那叶子还生机盎然,满以为那花朵再也不会开了,但是世事都是在快绝望的时候才会有所转机,而且是那么的让人措手不及。

那是距离第二次见他后的月余左右的一个晚上,也是一个星期六的晚上。我也象往常一样在逛完夜市后才回家。再一次来到那棵海棠树下,这一次我没有低着头匆匆而过,而是停了下来,隔着院墙,抬头看着树上那还在怒放着的海棠花。相比月前,那花开得更是艳丽了许多。树枝上早已没有花苞了,满树的粉红色花朵衬着天上的满月,再透过空气里的几缕薄雾,那情景如梦如幻,恍若到了月宫仙境一般,让人陶醉其中不能自已。

然而正当我自陶自醉的时候,又是一只手拍在了我的肩膀上。我转头过去,站在我的面前的,也正是让我牵挂的那个人,那张让我牵挂的脸。月光下的他,还是带着上次一样微笑,抿着嘴,嘴角带着微微的笑。但是当他把目光转向他的那棵海棠树时,我急了,他一定误认为我准备再一次折他的花枝。

在又一次在窘境中,我连声解释着:“我不是来偷花的!您误会了!我不是来偷花的!我只是看着这花漂亮,站在这儿看一会儿,就看了一会儿!”我在慌乱中替自己努力辩护着,只是只这样的辩护在此情此景前好象没有多大的用处,甚至越辩护我心里越乱,连我自己都怀疑我是不是想再一次想偷花了,我再一次在尴尬中无地自容了。

而他,又一次的哈哈大笑起来:“我知道你不是来偷花的,呵呵,不要着急不要着急,我没有误会你的意思!”他拍拍我的臂膀,呵呵的大声笑了起来。他告诉我刚从武昌他女儿那里回来,不想又在这树下见到我。月光下,我再一次见到了他久违的笑容,洁白的牙齿和微露的酒窝,让我暂时忘记了自己的难堪,站在月色下,与他攀谈了起来。

他告诉我,让月下海棠迷住的人不只我一个,他也经常会在满月的夜里赏花,也会被那花月相映的情景陶醉得忘乎所以,连露水打湿了衣裳都不知道。他还告诉我,中国古典名乐中有一首名曲便叫作《月下海棠》,音律凄美,节奏悠长,让听者长思其中。

他更是问我为什么不去他家里玩,他问我工作生活安排得是否还好,他问我工作是否辛苦,他问我住在几楼,他问我老家哪里,他问我家有何人,他问我……第三次见他,面对他的问题,尴尬中带了些许的欣喜,欣喜中更是掺着温暖,我只能象个孩子一样的一一作答。在他的邀请下,我们相约第二天去他家里看他的海棠花,听那首《月下海棠》。

最让人回味的是当晚我们的分手。记得是我先走的,我走了几步回过头来看看他,不想他也正回过头也看我,我赶忙调过头去再走。走了几步,我忍不住再回过头来,巧的是他也正回转身回头来看我,他看着我笑了起来,我则象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赶紧回过头。结果走了几步,我还是忍不住又回了头去看他,要命的是他也正好又回头来看我,这下他转过身来站在当地哈哈的大声笑了起来,看到他的笑,我越发的不好意思,连走带跑朝家里奔去,身后更是传来他一连串的爽朗的笑声。

如此一步三回头,让我陷入了无尽的回想中。月光下那灿烂的笑容,那悦耳的笑声,让我流连忘返,欣喜若狂。时至今日,每每想起那晚我们默契的三次回头相望,心里总有说不出的甜蜜和幸福。

那一夜,我彻底的失眠了,为了那一步三回头,为了自己的欣喜不已。我知道,我似乎找到了茫茫黑夜里的那扇北斗星。

第二天上午我按照约定来到他院门外,而举起准备敲门的手又因为昨晚的尴尬却又放下了。害怕再一次的难堪,让我无地自容,但是想到他充满慈爱的笑脸,我还是在矛盾中伸手去敲门。没想到我还没有敲到门,那院门却自己打开了。

是他,他站在门内微笑的看着我,他的笑再一次让我陷入了难堪的境地,我只能低着头解释说我刚想敲门他就把门打开了。而他则笑呵呵的说他知道我到门外了,并且还知道我犹豫不决,因为怕我改变主意“临时脱逃”,所以才自己打开门的。听了他的话,我更是想找个地洞把自己塞进去再也不见他了,可他却还是乐呵呵的笑着把我拉了进去。

连续三次在他面前出尽洋相,心里早已是羞愧难当,不知所措,但却又是在这一次又一次的尴尬难堪中,对他的欢喜之情也日渐增长。虽是纠缠在如此剪理不清的复杂感受里,我还是顺着那只大手的牵引,第二次进到他的院子,来到他的家。

还是那个长满花花草草的院落,也还是那棵艳而不俗的海棠和那个素雅整洁的厅堂,只是相比第一次来,更是因为他的和蔼和热情,我把自己放松了许多,心里也多了许多兴奋和好奇,少了一些拘谨和不安。而他,也没有把我当外人看,更象是一个朋友,或者在我的心里,他已经把我当成了他的小孩了吧。

他不让我叫他谢伯伯,让我喊他老谢,他说那样他听着舒服。

而我则叫他随着我爷爷叫我小虎,我在心里说,那样我听着也舒服。

和他一起为夜来香除草,给玫瑰和月季施肥,再给牵牛花搭架子,给蜡梅灭虫浇水,还有给海棠追肥分株…他一边忙着,一边还给我讲海棠花的典故。记得当时他引用的《广群芳谱》中的词句:“昔有妇人,怀人不见,恒洒泪于北墙之下,后洒处生草,其花甚媚,色如妇面,其叶正绿反红,秋开,名曰断肠花,即今秋海棠也。”他告诉我海棠又叫断肠红,只是我如何也不能把那满树的似锦繁花和断肠红这个名字联到一起。后来我才知道,原来,这海棠花真的可以叫作断肠红,而且是红得象泪象血,红得如歌如泣,红得让人发慌。

他说这满院子都是他亲手种的花,四季都有花开,特别是夏天,坐在葡萄架子下剩凉,虫鸣鸟叫,蜂飞蝶舞,甚是惬意。冬天的时候腊梅的花枝伸过积满白雪的院墙,那时远远的就能闻到腊梅的寒香了。

他还说这临街的小院是他的世外桃园。他说他在这院子里经历了父亲和母亲的离世,经历了和妻子的离异,经历了女儿的出嫁。他说他在这小院里送走了妻子和女儿,还送走了父亲和母亲,就象三十几年前一个人一砖一瓦的建这小院时一样,现在他还是一个人在一花一草间整理着这个属于他的小院。

从他的话里我读到了他对生活的热爱,读到他的细腻、不俗和淡泊,更是读到他那满是快乐和慈爱的脸上所少有的孤独。这是怎样的一个人啊,热爱生活却又伤感寂寞,温文儒雅却又和妻子离异。望着他在花丛里忙碌着的厚实背影,看着他雪白的鬓角和亲切的脸宠,突然间,我有一种希望能保护他的感觉,希望他从此不再孤单和伤感,更希望他天天都能开怀畅笑。但是那时的我却隐隐知道,这只是我一个人的冲动想法而已。

为了答谢我帮他整理花草,他一定要留我下来吃餐中午饭。我说怕打扰他,他却爽快的说不存在。在他的盛情之下,我留了下来。还记得那天是他下厨掌勺,而我只是在旁边打下手,帮他摘菜洗菜。从他的话里我知道他平时不吃荤腥,那天为了我,他特意做了一盘清蒸武昌鱼,另外做了一个韭菜炒鸡蛋,还有一个西红柿蛋汤。他说他做的菜味道一般,今天也没有特意准备什么好的菜,让我将就着吃。然而那菜并非象他说的那样一般,我吃在嘴里,只觉得那鱼是鲜嫩爽滑,口感细腻,让人回味。另外两道菜也是做得咸淡适中,色泽鲜亮,口感也是非常好。后来在我的追问下,他才告诉我,他曾经是武汉市的业余二级厨师。

对于过去的成就和作为,他不太愿意提及。他没有告诉我他原来在自来水厂的工作情况,他也没有告诉我他那客厅里挂的清新绝雅的字画都是出自他自己的手笔。我也是后来才知道,他是那么的受众人的爱戴,他是那么的多才多艺。

饭后借着他沏茶的功夫,我把客厅里的几幅字画看了一遍。记得挂在中堂之上的是一幅临摩张大千先生的《海棠春睡图》的一幅画。画上的海棠花枝色彩艳丽,形态娇媚,整幅画用墨浓淡精准,色彩搭配协调、流畅。画中右下角处用小体行书提着几个字:晚生谢雨堂临摩大千先生之神笔《海棠春睡图》。那画不大,大概一米多长,半米多宽,给人清雅脱俗的感觉。印象深刻的除了这副画,还有挂在客厅左侧的那幅字,只记得当时那幅字画中有几个字不认识,后来他告诉我才认得的,那几个字是“猩红鹦绿极天巧,叠萼重跗眩朝日”。那时我虽不懂字画,但是那几个字是用行楷写的,写得甚是圆润脱俗,让人看了只觉得满心欢喜。

见我站在字画前发愣,他又一一的把那些字画讲给我听。张大千先生的《海棠春睡图》比这幅临摩画要小一些,是张大千1982年赠给朋友张采芹先生的一幅画,也是大千先生晚年绘画创作中最为珍贵的作品之一。那幅字中所写的“猩红鹦绿极天巧,叠萼重跗眩朝日”的诗句是南宋诗人陆游赞赏海棠花的名句,是形容海棠花朵繁茂与朝日争辉的意思。同样是在我的追问下,他才道出这些字画都是他自己所作。

至此,在我的心里,又不得不给这个原本就让我欢喜异常的清雅老者再加上些才华横溢的印象了。宽容,儒雅,谦逊,淡泊,多才,我已经分不清哪个词最能形容他了。再一次,我又自问,这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啊,世上真有这样的人吗。这么出众却一人独居,豁达开朗却又时而伤感孤寂,于是那种想保护他,想安慰他的想法又再一次让我不知所措。对着他那淡淡的微笑,想安慰他,却不知道如何开始,想保护他,却也不知道从何着手。面对着他,我心里高兴着,不安着,更是还有些淡淡的伤感。

知道他忙了一个上午,下午一定会休息。在喝过他泡的茶后我表示要回去了,以后再来看他。送我出去时,他告诉我以后闲时一定要常来,他说他除了平时上老年大学以外,就是去女儿那里走动走动,或者就是在家里弄花弄草,平时都会有时间。

不知是不是错觉,临走的时候,从他的眼里我又看到了些许的不舍,好象那淡淡的伤感又在不知不觉中流露了出来。我快转过墙角的时候回过头来看他,他还站在院门口望着我,在我招手示意他进去以后,他才关上门进去了。

回去的路上,我再一次想起了我从他眼里看到的不舍。是他吗?他就是我黑夜里的那扇北斗星吗?真的是他吗?可面对着他的热情和彬彬有礼,我彷徨了,可是想起他那淡淡的愁绪,我更是彷徨了。

此次以后,但凡星期天没有其他的事情,我都会去他家里帮他整理院子,或者陪他喝茶聊天。前两次是他等在院外叫我去的,后来我也就不再顾忌其他,自己主动就去了。而我也会带些他喜欢的茶叶或者帮他买些花肥带给他,他则会煮些我没有见过,甚至听都没有听过的好吃的菜色来答谢我。就这样,我们在主与宾的关系上享受着我们各自简单的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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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 发表于 2016-08-08 00:24发布于 08-08 00:24 较早前
【我说,我醉了。你说:我醒了】

见面见得多了,聊得也多了,我们之间,也更亲近了。

他会把以前没有提过的他上山下乡时候的趣事讲出来和我分享,会把以前工作上的趣事也描给我听,甚至把老年大学里他们同学间的聊资也讲给我听,让我和他一起重温他以前的快乐,带着我和他一起哈哈大笑。

而我,在他面前也早已不再那么拘谨了。我会象个孩子一样的把工作上的趣事和烦事讲给他听,会长舌妇一般的把近来印象深刻的所见所闻讲给他听,更会和他开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好玩的笑料会逗得他哈哈大笑,讲到烦心的事,他也会象对待孩子一样的分析给我听,以及教我该怎么应对。

没事的时候,我们也会相约一起下象棋,一起看球赛,他也会教我写字,教我画画。也就是从那时开始,在他的影响下,我也开始迷上了足球和写字。当时就是在他的讲解中,我看了1991年的美洲杯,那一次以后,我就近乎狂热的喜欢上了足球,喜欢上了阿根廷队,知道了马拉多纳、卡尼吉亚、巴蒂这些令人一想起来就激动不已的名字。

最让我受益的,是从他那里学会了写字。那段时间里,他给我看了不少的关于书法方面的书藉,教了我书法入门的基本功。当时他还托了武汉市书法协会的朋友帮忙找来欧阳询的名帖《九成宫醴泉铭》给我临摹。他把书法的用笔、字的骨架、字的点画安排都给我作了详细的讲解。这些都给了我很大的帮助,以至于后来我写的字也能在一些区级市级的比赛中得上几个小奖。

就是在那时候,我有了一些连我自己都没有觉察到的奇妙的变化。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我会象个孩子一样围着他转,听他讲话,看他的笑容,让我兴奋不已。见不着他的时候,我会疯狂的想念他,会急切的希望能见到他,那种因为牵挂而产生的焦虑感让我又痛苦又幸福。

慢慢的,我懂了,我知道眼前的快乐不是我想要的最终的结果,我知道我们之间应该不只是朋友。我开始希望能有个机会能对他讲些什么,我希望能把眼前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朦胧的快乐变成看得见摸得着的幸福。可要命的是,每次见到他的时候,那些想说的话,总会让他所表现出来的那种朋友之间的简单快乐给堵了回去,他没有给我机会讲那些我想要对他讲的话,我仍然在快乐和焦虑中煎熬着。

而那个时候的他,也因为我的陪伴而快乐着,充实着。虽然他没有讲出来,但是我还是感觉他的生活有了一些变化,他比以前快乐了,也比以前充实了,再也没有了初识他时他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那些伤感和孤独。

细细想来,以前的他,在对着我的时候总是谈笑风生的,乐呵呵的,可实际上,他的生活单调得可以说是毫无生气。除了上老年大学,就是照顾院子里的那些花花草草,写字画画,再隔三差五的去女儿家走动走动,除此之外就是把自己关在院子里,不和别人交流,甚至连邻居也少打交道。

可现在,他会在没事的时候去找以前的老同事打打牌,特别是在赢钱的时候,他会兴奋得象个孩子一样告诉我他的战绩。他会和老年大学的同学一起去晨练,甚至在星期天的早晨会约上我陪他一起去。更会做些新的菜式叫上我一起品赏,按他的话说,那叫“尝鲜”。

看到他的这些变化,看到他那么充实,那么快乐,我曾经一直为他的那些伤感和孤独而担心的心也稍放了一些下来。但是不知为什么,隐约中,我心里仍有那么一丝不安。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他从来没有提过他的感情,他没有讲过他和妻子为什么离婚,更没有讲为什么这么些年他一直都是独身。我想每个人都有自己心里的隐密地带,他不愿提及的那部份,应该就是他心里的隐密地带吧。虽然我非常希望他能把他曾经的感情也和我分享,可他没有讲,于是我也没有问。

快乐的日子永远都是过得那么快,永远都不能让人多呆一会儿。也许吧,世事本就是如此的无奈,因为伤感而无奈,又会因为无奈而衍生出许多的伤感,如此周而复始,然而快乐,倒好似成了他们之间的扭带了。

永远都记得那个五一,那是我和他认识后的第一个长假。放假前,我们就相约去东湖划船。我不能说那一次的出行使我们之间那还属于忘年之交的友谊有了质的转折,但就是那次甜蜜与痛苦相交而至的转折,给我们以后的悲欢离合铺起了个曲折的开端。

还记得那是一个天气晴朗的好日子,早上七点钟我们就带着他昨晚准备好的零食和干粮出发了。公车里,那一路上的盎然春意让我们感到异常的开心,我们说着笑话,欣赏着窗外的春色,甚至还一起逗着坐在我们前排望着我们笑的小女孩。出游的快乐让我们都异常的兴奋,他象个小孩子一样的一路上呵呵的说个不停。虽然出门很早,可是因为那天出行的人很多,我们来到东湖已经是上午的十点多钟。

购票进园以后,我们就沿着听涛轩的长堤一路缓缓的走着,听着林间小鸟的叫声,赏着那满湖万顷的碧波,说着,笑着。我们没有刻意的计划行程,只是一路随心的游赏着。没有人打扰我们,更没有什么让我们牵挂,走累了,我们就歇歇,歇好了,我们再继续走。

一路上每到一个景点,他都会把景点名字来历和相联的故事讲给我听。还记得他告诉我东湖的水永远都是那么美,那么清。他说东湖景区的面积要比杭州的西湖大六倍,朱德赏东湖时也曾题出“东湖暂让西湖好,今后将比西湖强。”的诗句来赞美东湖。东湖园内分为听涛、磨山、落雁、白马、珞洪、吹笛六个大的景区,一年四季都有景可赏。春天的兰花樱花,夏天的荷花,秋天的枫叶桂花,而冬天里磨山的数百亩梅花更是竞相开放,冷香暗藏,让无数的游客痴醉其中。

那天我们游玩的景点不是很多,到下午一点钟左右的时候也才去了听涛轩、长天楼、九女墩、以及水天一色等几个景点。但是一路上的快乐和笑声却是一刻也没有断过,我的调皮和好奇穿插其中,而他灿烂的笑容也随着阳光一起散落在一路的花草间。

走累了,我会使出些鬼点子来开他的玩笑,我指着湖水问他:“老谢,你说这湖里会有螃蟹吗?”他满脸认真的回答说:“应该没有吧,我是没有见过。”而我则马上哈哈大笑的指着他说:“怎么会没有,这湖边不是有这么大一只老蟹(谢)么!”每当这时,他会笑骂着追上来想揪我的耳朵:“小细伢敢开我的玩笑啊,看我怎么收拾你!坏东西!”而我却早已跑得远远的蹲在地上捂着肚子笑个不停,他却又是吹胡子又是瞪眼睛的看着我一阵叫骂。偶尔我也会因为笑得没有力气被他追上来要揪耳朵,可他却总是舍不得真的揪,每次把手掌高高的扬起,却只是轻轻的拍了一下我的后脑勺。而我,每次也都是缩起脑袋,躲在他腋下咯咯的笑着。

下午我们一起泛舟湖上。还记得那天湖面上吹起阵阵的微风,万顷碧波,波光闪闪,一望无际,我们都陶醉其中,而早就忘了船也越划越远了。湖面上阵阵的凉风吹得我有些哆嗦,他不顾我的拒绝,把自己的外套脱了披在我身上。在波光的映射下,他的鬓角闪着迷人的光,细看之下,他那双紧抿而微露笑意的嘴唇却又让我想起了初识他时的情景。我向他提起了我们初次在新华书店的相遇,希望能引起他的回忆。原以为他早已不记得那次的相遇,可他却笑着说他记得,他还记得当时我的害羞,仅仅只是和他说了一句谢谢就快步跑开了。说起我的窘相,他总会慈爱的呵呵大笑。记得当时他还把我折花还花的糗事也一一搬出来描述,一边回忆,他还一边呵呵的大笑,弄得我也跟着他回忆起当时的情景,一时间又窘在当地,手脚都不知道如何摆放。他看着我的样子,又一次呵呵的大笑了起来。

奇怪于他为什么记得我们最初的相遇,却一直没有和我提过。可当我把我的疑惑向他提出来的时候,他却沉默了,笑容也凝住了,只是把目光投向远处模糊的湖岸,若有所思。我猜不露他在想什么,只记得当时他淡淡的说了一句:“我们划得太远了,上岸吧。”

只记得当时的空气好象凝住一样,他没有再怎么讲话,也没有了笑容,和刚才的谈笑风生简直盼若两人。那一刻,我分明又感觉到了他那难以言状的伤感,我想安慰他,却又不知道从何入手。隐约中只是觉得,他的伤感和我们第一次的相遇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后来的事实也的确证明了这一点,原来,我在他心里,那第一次的相遇,早已就注定了我们后面的路。

上岸以后,见他不再言语,我提议在湖边的酒家请他吃晚饭。他同意了。

点了几个家常的小菜,对着夕阳下的湖光山色,满以为他会开心起来,可令我意外的是,他仍然没有笑,只是要了一瓶酒。不胜酒力的我,只陪他喝了三杯就用手撑着头说喝不下去了。他也没有再给我倒酒,只是一个人,没有说话,一杯接一杯的把剩下的半瓶酒喝完了。

从酒家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华灯初上,天已经黑了。记得当时是他扶我上车的,我们坐在公车的最后一排。一路上我靠着他肩膀,车窗外桔黄色的灯光映射在他俊雅的脸庞上,我闻着他身上淡淡的体香,感受着他身上传过来的体温,我象是被抛上了云端。我这才意识到,我早已就深深的喜欢上这个男人了。不!不是喜欢!是爱!是书里所说的爱。

那些无数次想找机会对他讲的话,再一次准备脱口而出。可想到他刚才忽然的沉默,想到他的伤感,想到他的孤独,我却又莫名的伤心起来了,为了他,也是为了自己,更为那无缘对面手难牵的无奈。我不知道该怎样走进他心里,我不知道该怎样让他接受我。

我借着酒劲,触景生情,思潮起伏,伤心不已。想着自己从小到大无人疼爱,爷爷又早早离我而去,我便更是孤苦零丁。而他却又始终待我只是如朋友一般,我永远也不能走近他半步。想到这里,心里的压抑和委屈就顺着两行清泪流了下来。

就这样,那泪水顺着我的脸颊流进了他的颈脖。他感觉到了,调过头来看见我在流泪,立刻皱起眉头怜爱万分的轻声问我:“怎么哭了呢?”我见他这样问,心中更不是滋味,一下子泪如泉涌,扑在他怀里的低声痛哭了起来。他没有说什么,只是把手轻放在我头上,来回抚摸着,另一只手轻轻的抱着我的肩膀。而我,却分明还听到了那声轻轻的叹息声。

下车以后,我们似乎还保持着刚才的默契,我们都没有说什么。

我的酒劲也被风吹醒了,想着刚才的一幕,在他面前那般的动情,不知道以后该如何面对他。而他,也只是独自朝回家的方向走着,不说一句话。

快要分手的时候,他说话了:“这几天我想到女儿家走走。你再过几天也要上班了,在家里好好休息休息吧。”言下之意,他这几天不在家,叫我不要再去找他了。我未置可否,只是浅浅的“嗯”了一声。

我知道,因为自己的唐突和冒失,我把我们的距离越拉越远了。

第二天,我来到他院外,他不在家里…

第三天,他也不在家里…

第四天,第五天,他还是不在家里…

第六天,我坐不住了。在他门外等了他一天,还是没有见到他…

我开始疯狂的想念他,开始睡不着觉,开始无心工作。我拿着我们游东湖时留下来的门票票根在漆黑的夜里流着泪,喊着他的名字。

看着书桌上那瓶还长着绿色叶子的海棠,忽然间,我告诉自己,我们不能就这么结束了,他还没有听过我想对他讲的那些话,我一定要在他面前把心里的告诉一字不露的告诉他,我要告诉他,我爱他。

我又开始了疯狂的找他等他,在他院子外等,一等就是半个晚上。去青山他女儿那里找他,前后跑了不下十次,可偌大的青山社区,却因为不知道他女儿住哪个区,而一次一次的无功而返。

在我心里,满以为我们忘年之交的友谊会象印象中的海棠花一样一直开下去,可实际上,那海棠的花期只是短短的两三个月时间,花期一过,剩下的就只有那满地的花瓣和残留在空气的淡淡的香气。这么短暂的花期,这么短促的快乐,我不曾想到,可能他也不曾预料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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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 发表于 2016-08-08 00:25发布于 08-08 00:25 较早前
【你说,我是一块干涸的土地。我说,那就来一场暴风雨吧】

没有了他的日子,我的世界轰然倒坍。

整夜整夜的失眠让我无心也无力面对第二天烦杂的工作,工作业绩几乎成直线状下滑。那本认识他以后就没再怎么看的《梦留香》也还在书桌上,只是书面上,早已堆起了厚厚的灰尘。

还是那轮明月幽幽的挂在半空,还是那棵海棠静静的站在月色里,象是在等待着他们的情人,那么孤独,那么无助。那树曾经绚丽的花朵也早已随风飘落,好象她们从来就不曾来过这个世界。

无数次的去敲响那扇曾经承载着欢笑和甜蜜的院门,许久许久,可都没有人来开门。无数次的站在他回家的路口等候,直至深夜,可他还是没有出现。二十三天了,那晚和他分手以后,整整二十三天,我都没有再见到他。

悔恨和懊恼都不能再减轻我对他的思念,他充满慈爱的笑脸似乎还在那满院的花丛中对着我笑,他爽朗的笑声似乎也还响在我的耳边,可当我想要拉住他那双温暖的大手时,他却又离我而去,越来越远。

或许他原本就只是我漆黑的夜里划过的一颗耀眼的流星,那一瞬间,我的世界明亮而欢快。可待到他匆匆的划走,我的夜却黑过从前。寻找和等待似乎已经失去了目标,原本清晰的北斗星阵,此刻也变得那般的模糊。

近乎绝望的等待以后,以为我和他都已经回到了我们原来的世界,我的沉沦而失重,他的简单而孤寂。以为我们会象偶尔相交的流星一样,匆匆的划过对方的身旁,借着瞬间的相会,各自淡然而笑,就此别过,不再回头,向着自己的方向继续走下去。直到有一天,我收到了他寄来的一封信,我才知道,我们的路还没有走完。

直到今天,我还珍藏着那封信。记得当时信是寄到我公司里的,白色的纸皮信封上贴着一张五分钱的邮票,信封上那几行硬朗的行书字体的钢笔字让我一眼就认出是他的笔迹,细看之下,信封上的邮戳表明信是从青山寄过来的。欣喜中,我拿着信跑到了走廊尽头。

打开信封,跃入我眼帘的,仍旧是他清秀而流畅的字迹。

小虎:你好!

分别这些天,你是否过得还好。知道你会找我,怕因此影响你的工作和生活,所以我写了这封信向你说明情况。

谢谢你这几个月来的陪伴,你是个善良而聪明的孩子,和你在一起的时间我的确很开心,很快乐。相信你也看出来了,我有着不堪的往事,令我永不能释怀。你心里怎么想的,我都知道,只是我再也没有资格接受一份原本就不属于我的感情。

希望你不要再找我了,一切以大局为重,你以后的路还有很长,社会责任家庭责任都很重,不要一时糊涂而浪费了自己宝贵的青春。

好好工作,好好生活,珍重自己。

祝一切顺利。

此致

老谢字

1991.5.24

廖廖数字,看得我淡然泪下。我的老谢啊,你到底是怎样一个人儿啊,明明自己满怀创伤,却又不许别人来抚慰,明明搂着我肩膀的双手,却又狠心的把我往外推。泪眼婆娑里,我似又看到了那双动人的眸子,那双微笑着紧抿的嘴唇,还有那孤独的背影似乎还在那熟悉的院落里忙碌着。

我告诉我自己,不能失去他,我应该再去找他,而且一定要找到他,我不能在几十年以后再容许自己后悔。于是,我又开始了一次又一次疯狂的寻找。

偶然的一次从自来水厂门口经过,让我突然想起来他曾经是自来水厂的干部,应该可以从水厂那里问到些他的情况。果然,仅仅只是在门卫那里,我就打听到他女儿在青山的具体住址。欣喜中,我专程请了一天假,起了个大早,生平第一次,打了一辆车,直奔武昌青山社区。我没有断然的直接找上门,因为害怕我忽然的出现,会惊扰他的家人。

还记得那是一幢有着四个单元的六层楼高的住宅楼,坐北朝南,楼的出入口在楼的北侧,每一层楼的每一个单元都有两家住户,他女儿家住在三单元的402。

楼的南边是一座不大的社区花园和停车场。在花园的东西两侧分别有两个不大的八角亭,里面摆着的石凳和石椅应该是用来给社区里的住户乘凉休憩的。两座八角亭之间有一条九曲长廊相连,长廊的顶部是用一条条的水泥横条横搭在廊顶,水泥横条之间留有距离相等的空隙,上面长满了牵牛花,站在东侧的亭子里向长廊里望去,廊底绿荫片片,腾蔓垂垂,甚是清凉。长廊的北面里种了一排桂花树,还长着一排茂盛稠密的四季青,南边是一排搭着雨棚的停车场。

亭台长廊,绿蔓如阴,还有那一排摆放整齐的自行车。一切都是那么的景然有序,赏心悦目。我不禁想起了他的小院,想起了他的那棵海棠,想着了我们最初的相遇,也让我憧憬着我们今天将会在这里的再次相遇。

他女儿住的那一幢楼是这个小区里最北面的一幢,而小区的大门则在小区靠南的位置,所以那幢楼的住户如果要出小区就必须从这社区花园旁经过,我决定在靠东侧的那个亭子里等他,那里可以看到每一个进出那一幢楼的人。

坐在亭子里一眼望去,可以看到他女儿家的阳台和窗户,窗台上摆放着几盆兰花,阳台的防尘纱窗半开着,阳台里面,还晾晒那件我熟悉的白衬衫,微风中,那衣袖似乎在向我招着手。知道他此刻就在那间房里,而自己也就在这几步之遥的楼下,我们现在所相隔的,也不过是这几步之遥而已。我坚信着,过不了多久就能看到他,看到他慈爱的笑脸,听到他呵呵的笑声。我心里满怀激情,兴奋不已。

一个上午,我都坐在亭子翘首以盼,目不转睛的盯着每一个经过的人,只到听见各家各户陆续传来炒菜的声音,他还是没有下楼来。或许上午他在家写字吧,或者在家里忙着做家务呢,下午他应该会下来的,他一定会下来的。我不停的替他说好话,结自己加油打气,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下午。我开始坚信,下午他一定会下楼来的。

因为害怕吃中午饭会错过他出去,我不敢离开那个花园,于是就在花园对面的小卖部里买了一瓶汽水和一个面包当午餐。下午三四点钟,楼里睡醒了午觉的老人们都下来了,有的牵着小狗在遛,有的抱着小孩或者推着婴儿车在逗孙子,还有的干脆就三五成群的在长廊里打起了桥牌。

每次从北边的墙角出来一个人,我都满怀希望的对自己说道,这个一定是他,可是每一次陌生的脸孔却又都不是他。看着花园里三三两两的老人,那么多的白头发,可唯独没有我的那个他。也许他真的回到原来的生活里了,写写字,弄弄花草,深居简出,没有人陪,没有欢笑,不再打牌,也不再晨练,难道他真的回到了认识我之前的那个时候了吗,难道他真的就此忘了我吗,真的不再见我了吗。

不知道什么时候,头顶的天空开始布积了起了一阵一阵的乌云,大风吹得花园里的桂花树沙沙作响,片刻之间,雷鸣和闪电也接踵而来,看来马上要下暴雨了。花园里的遛狗和逗小孩的人们开始小步往家里跑,打牌的老头们也开始收拾家伙什,连小卖部里的小男孩也帮着爷爷在拉卷闸门。大家都在往家跑,而我却不知道往哪里跑。

我开始不知所措了,一次次的满怀希望,紧接着的,却是一次次的失望。走吗,我舍不得,留吗,却不知道希望在何处。直到大风夹着豆大的雨点朝亭子里袭来的时候,我还是没有决定是该走还是该留。

倾刻之间,天空一片黑暗,亭子外面的一切都笼罩在滂沱的大雨里,模糊不清。听得见的,除了唏唏哗哗的雨声,就是亭子里嘀哒的滴水声。亭子里也开始漏水了,我不知道自己该站在哪里,全身的衣服几乎都被淋湿了。最后,我也不再刻意的躲避了,站在哪里都一样,还是会被淋湿。

路上早已没有一个人,所有的人都躲进了自己家里,好象整个世界只剩下了我一个人。如果不是那边一楼的窗户里照出来的灯光,我甚至怀疑我是不是已经来到了另一个世界,一个只会下雨的世界。抬头看看他的那个阳台,和其他的阳台一样,也亮着灯,只是他的白衬衫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收了进去。想来此刻,他正在和家人一起吃晚饭吧,或者象以前一样,正坐在电视前看《新闻联播》吧。他根本就没有想到,就在离他几步之遥的楼下,会有一个人在站在风雨里等着他,想和他说说话,想看看他。

雨越下越大,没有丝毫要停的意思。我只能扒坐在亭子里的石凳和石椅上,想着他的笑脸,想着他的白头发,想着他的白头发,更想着我们的东湖之行,想着我在他肩膀留下的那两行泪水。不知不觉,我又流泪了,只是这一次,却没有了他的肩膀可以让我靠。也许这本就是我自己作多情,他从来就没有把我们之间想得太复杂,只是把我当作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朋友。

不知道什么时候,毫无征兆的,雨就那么停了,天空也放晴了,一轮满月挂在被雨水流过的天空里,分外明亮。外面的一切都透着雨后的清新,只是这种清新,对我却好象是一种讽刺。散乱的头发和滴着泥水的裤脚,让我觉得自己象个乞丐,一个多余的人,毫无生气,与这里的一切是那么的格格不入,只是这个不属于我的世界里苟活着的一条生命而已。我想我真的该走了,他已经回到了属于他的世界,而我,也应该回到那个属于我的世界了,回到我的那间小屋,回到我的那片灰暗,就象我从来就不曾来过这里一样。

拖着满身的疲惫,回到汉口已经是晚上的九点多钟。可就在经过他那间小院时,不由自主的,我又来到了院子的门口。再一次,我把手放在门上,试图找回第一次和他相识时的感觉,是对自己的悼念还是对他的思念,我已经分不清楚,只知道心里塞满了无奈和不舍。

初见他时,在书店里和他头撞头,第一次,我见到他俊朗的脸庞;

因为折花,我来道歉时他打开院门,笑呵呵的拉我进去,第一次,让我看到了他的笑脸;

那天晚上的一步三回头,第一次,我因为他而失眠;……

第一次,吃他亲手做的菜;

第一次,他手把手的教我写字;

第一次,和他一起游东湖,在公车上,把自己的眼泪洒在了他的颈脖。

想着这些曾经的一幕幕,我无助得象个孩子一样蹲在地上,把头深藏在膝盖之间,背靠着门哭了起来。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不知道我接下来该做什么,强烈的绝望感肆无忌惮的冲击着我。

然而,就在此时,伴随着一声低沉的"小虎儿",我感觉到一只手放在了我的肩头,就象第一次站在这个门口,也是一双手在放在了我的肩头一样。惊愕中,我抬头一看,又是他。

月光下,还是那头白发,也还是那身简单而朴素的装束,只是他脸上已经没有了往日慈爱的笑容,换之的,却是满脸的疲惫和凝重。此刻的我已经顾不了那许多了,早已扑到他怀里大哭了起来。我抱着他,打着他,质问着他:“为什么要不辞而别,为什么不回家,为什么要躲着我。”他没有说一句话,任由我的手打在他背上,他只是紧紧的把我抱在怀里,象是要把我抱进他的心里一般。

我象是孕酿了多时的暴风雨一样,在他怀里,把积压在心里一个月的思念和委屈都哭喊了出来,把这一天来的失望都打在了他身上。又一次,我把头深埋在了他的颈脖里,放声痛哭。

不知道过了多久,等到我所有的不满和委屈都发泄完了,那强烈的思念却又带着我肆意乱窜。我开始轻呼着他的名字,而他,也轻抚我的脸颊。我已经不受自己控制,我开始意乱情迷。也许是他,或许是我,更可能是我们同时……我只记得当那四片唇合到一起的时候,只觉得我们象是风雨中的翻飞的海燕一样酣畅动人,更象是雨后的海棠一样娇艳欲滴。没有痛苦,没有欢笑,没有天堂,也没有地狱,我眼里只有他,他眼里也只有我……

月儿害羞的扯了一片云朵掩去了脸庞,院里的蛐蛐也知趣的不再鸣叫,连阵阵的风儿也不知道躲到哪儿去了,整个世界一片寂静,只剩下我和他。青涩的我,脱去了丑陋的茧蛹,张开了美丽的翅膀。我们飞舞着,追逐着,嬉戏着,在我们的世界里,疯狂的接受着爱的洗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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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 发表于 2016-08-08 00:25发布于 08-08 00:25 较早前
【我说,长江之头几尽干涸。你说,长江之尾又何属不是。】

原以为花期一过,那满树的海棠花瓣会随风飘散,从此什么都不留下,却不曾想到,那纤华洗尽的海棠树,已经结出了稚嫩的果实。是柳暗花明峰回路转后的错愕和惊喜,还是如同磐涅凤凰浴火重生后所拥有的那份淡定与自信,我没有去考究,也无从考究。相信那一刻,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享受,用指尖,用毛发,用嘴唇,用全身所有能祼露在外的器官去感受,去享受。

第二天醒来时已是上午九点多,听着屋外洗衣机的轰轰声,知道他已经早早的起了床。环绕四周,他的房间整洁而朴实。一张老式的雕花木床摆放在靠窗的位置,床的正前方是电视柜,里面放着一台25寸的熊猫电视机和一套组合音响,电视柜的上面放着几张CD,是他喜欢民乐和中国古典乐。床的西面靠墙位置放着的,是一张书桌,一个书柜,还有一张靠背椅。书柜一共有竖三层,横四栏,书柜里的书也被他分门别类的放在书柜的各栏里,有书法绘画类的,有文艺小说类的,有花草厨艺类的,还有一些杂书和杂志报纸之类的。里面的有些书我已经拜读过了,象《中国古书法鉴赏》、《中国国画荟萃》这些书画类的书,还有象《京华烟云》《红楼梦》这些小说类的,但放在第三栏里的《中国南北菜式大全》《花草园艺》之类的书我却不感兴趣,以至他经常笑我只知道吃菜和赏花,却不知道背后的学问。书桌上放着一盏带浅绿色罩子的台灯,一只青瓷的笔筒里散放着几支钢笔和圆珠笔,另外就是摞着的几本书和一个印着“武汉市江夏区人民公社”字样的白色塘瓷杯。

房间的窗户是向东开着的,浮白色的窗帘已经拉开了,站在窗口能看到院里的那株海棠。窗户的和床之间还有一张竹藤编成的躺椅,那是他读书看报的地方,但是现在,上面放着的,却是我的衣服。打量着他房里的一切,缓缓袭来的幸福感象海浪一般,一阵一阵的,轻摸着我的脚背,温暖而真实。

窗外的阳光透过窗户轻轻的照在我的背上,如同他那双大手还在轻抚着我一般。想起昨夜的种种,我害羞的拉起盖在身上的薄毯,把头深藏进枕头里。用手指轻划过粉红色床单上印着的那朵牡丹花,似乎还能感受到他留下的温暖。枕头上,也还留着他淡淡的令人心怡的体香,深深的嗅上一口,似乎还能寻到那海棠的芬芳。

随着一声门响,他端着早餐进来了。看着他嘴角微露着的笑容,我又一次扯过盖在身上的薄毯,把头缩了进去。看到我如此害羞,他呵呵的笑了起来。

把早餐摆上床头,他拉开毯子,轻声对着我说:“好了,别害臊了,都已经生米煮成熟饭了,害臊也没有用了。”说完又是呵呵的大笑了起来。我一听这话,更是羞得的又把毯子扯回头上,紧紧的盖住,轻声说了一句:“你能不能先出去一会儿,我还没有穿衣服……”又是在一阵呵呵的笑声中,他慈爱的摸了摸我的头。

早餐是两个煎鸡蛋和一杯牛奶。早就听他说他煎的鸡蛋味道不错,只是一直没有机会尝,今天第一次吃到,果然是外焦而不胡,而里面的蛋黄是我最喜欢的五分熟。以前曾吃过一回他炒的的韭菜炒鸡蛋,当时随口说过我吃鸡蛋时喜欢蛋黄是五分熟的,原来,他记住了。

他进来时手上拿了一个茶壶和两个茶杯,一边放下茶具一边对我说:“今天你别去上班了吧,我帮你打电话请个假,我们俩好好聊聊。”

心想反正已经过了上班的时间了,我一边把最后一口鸡蛋放进嘴里,一边点头说好。

我心里有些忐忑,不知道他要和我谈什么。不过忐忑也没有用了,就象他讲的,已经生米做成熟饭了,要忐忑也是昨天晚上之前忐忑,现在忐忑也毫无用处了。不知道是对他的自信,还是对我自己的自信,我甚至毫不害羞的,在心里开始了自己调侃自己,

他打完电话再次进来时拿了一张下象棋用的可以折叠的小桌子。我坐在床上,他躺在躺椅上,那小桌子就摆在我们中间,桌上放了两杯茶。

我没有说话。但是他也没有开口,从打完电话进来以后就没有再说话,只是沉默着躺在躺椅上,脸上的表情凝重,目光则投向了窗外的那棵海棠,久久不语。似乎,我又看见了他不经意流露出来的那种孤单和悲凉,那种曾经让我心痛的悲凉。以前,我只能是看在眼里痛在心里,但是现在,我认为我有责任和有能力让他忘掉那些,忘掉那些让我如此心痛让他如此不堪的,他的悲凉。

“在想什么呢,不是说想和我聊聊吗?”我试图把他拉回来。

他回过眼神,望着我呵呵的笑了:“只是想起来一些往事,也正是今天我要和你聊事。”

“知道你为我担了许多心,因为我那些不堪的往事。也正是这些往事,让我不能释怀,也一直没有能够下得了决心来接受你。”

听了他的话,我沉默了。原以为他会和我商量我们以后的事,想不到,他却在今天搬出了他以前的往事。没有任何思想准备的我有些不知所措。

“其实大年初一第一次在书店见到你时,我就记住了你。害羞的表情,忽闪忽闪的大眼睛,高挻的鼻梁,当时我就惊叹,世上怎还会有一双这样的眼睛,而且又是那么忽闪忽闪的看着我。还记得当时你走后我还追出来找你,可是人太多,等到我下到一楼,你已经不见了。”

我没有打断他的话。因为除了沉默,我不知道我还能说些什么,还能问些什么。

“你折花那天晚上我就认出你来了,同样是那双忽闪的大眼睛,在惊恐中看着我。还有你逃走时的背影,和你在书店里离去的背影一模一样。直到第二天你来还花,我才对你有个大概的了解。说实话,当时只是把你作为一个刚从农村里出来在武汉无倚无靠的小伙子,并且和我又极有缘份,所以只是想尽我所能的帮助你,并没有其他的想法。

“但是随着交往越深,我却发现自己越是不能控制自己的感情了,因为你的陪伴我变得快乐,变得充实,生活里不再只是我一个人了,教你写字,看着你画画,看到你的进步,心。看到你眼睛里所散发出来的青春灿烂的光彩,我是那么的开心。我发觉你已经占据了我生活的一大半,甚至我的感情。但是更让我惊愕的却不只如此,我慢慢发觉了你对我不只是朋友那么简单,这些,都是从你的眼神里找到的。”他拿起茶杯来呷了一口茶。

原来一直以来,我在他心里早已是那么的清晰可见,原来他一直都在因为我而改变着,可是为何他却又要掩藏得如此的深沉,如此的不露痕迹。我忍不住向他提出了我的疑问:“那为何你不早些说破,让我们走了这许多的弯路?”

他轻轻放下茶杯,没有急着回答我的话,只是自顾自的又说了起来:“还记得那次我们一起游东湖吗,在那次之前,我尝试着努力的克制自己,尽量的把自己表现得洒脱,在你面前,我也把自己表现得更象个长者,尽力的把我们的关系和情感朝朋友的方向拉。可是那天回来的路上,你哭了,我知道你为什么哭,所以我一直没有讲话,我不想把你已经捅破的那层窗户纸再捅得更大。

“想必你也猜到了,我那天一直沉默不语是因为你提起了我们第一次在书店见面的事,你让我想起了另一个人,另一个有着和你一样的一双大眼睛的人,所以我沉默。一直以来,我都希望你能过上正常的生活,不要和我有任何私情上的瓜葛,但是我却一直也拿不出勇气来拒绝你走进我的院子,我不能拒绝你带给我的快乐,其实我很清楚,我是拒绝不了你。所以自从认识你以后,我就一直生活在矛盾中,一边希望你远离我,一边,我又希望你能靠近我。但是那次,你的眼泪,却让我下定了决心,不能再把另一个人的大好青春再拉进这痛苦的沼泽里沉沦了。”

听到他如此说,我明白了他的苦心,看到他话里流露出来的矛盾与痛苦让我感同身受,也理解了他当时的难以抉择。他是因为对我的爱无法取舍,所以难以抉择。只是,那另一个人又是什么人?为什么让他如此的难以回首。

他看了看我,抿着的嘴又露出了笑容:“只是我不曾想到,你这个小傻瓜太执着。到处找我,等我。我在女儿那里住着的那一个月,曾经回来过两趟,都是选在你上班的时候。邻居告诉我有个小年青时常在我院子外等我,经常来敲我的院门,我一听就知道是你了。”

想着那一个月来我所忍受的等待和痛苦,想着那一个月他的音讯全无,我又流泪了。我走到他跟前,扒在他腿上,任由泪水肆虐。他轻轻的捧起我的脸说:“好了,小虎儿,别哭了,我这不是在你身边吗?老谢知道你受了很多苦很多委屈,可是老谢心里又何尝不难受啊。”

他擦干了我的眼泪,缓缓的把我的头放回他的腿上,用手轻抚着我的头。

“那天我给你写的信想必你也收到了,就象我信上说的那样,我希望你能忘掉我,过回正常人的生活,结婚生子,快快乐乐的过一生。信是写了,也寄出去了,可我心里是七上八下。想到你可以象其他的年轻人那样,快快乐乐的娶妻生子,家庭幸福美满,我心里满是安慰。可当我想到再也见不到你,见不到你忽闪忽闪的大眼睛,见不到你的笑容和快乐,我又自私的怅然若失,魂不守舍。

“本以为你看到那封信以后你会死心,也不会再找我了。可谁知道你这个小捣蛋不知从哪里知道我女儿的住址,昨天竟然找到了我女儿的楼下。其实昨天早上我就隔着纱窗从窗户看到你站在亭子里朝楼上望,只是当时我看得到你,你却看不到我。我在家里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不知如何是好。以前我都会下楼去转转,昨天女儿问我为什么不下楼转转,我却无言以对。只知道过一会儿就去窗户那里看看你在不在楼下,一边希望你能快些死心离去,可一边,我又希望能多站一会儿,让我多看看你。其间有好几次,我都想下楼去和你相见,可是到了门口的脚步却又缩了回来,我告戒自己不能因为自己的心软而毁了你的一生。

“可是一直等到下暴雨了,你都没有走。天那么黑,你就那么笔直的站在亭子里,我的心里象是在滴血,我开始怀疑我的决定,我不知道你还会痛苦多久,我不知道以后你会怎样生活,我开始犹豫了。然而让我下定决心要下楼来的,却还是你的眼睛,想到你那双如孩童般的瞳子,闪着清纯的光,时而欢笑,时而哭泣,让我不忍把你一个人丢在风雨里。可等我下楼来时,你却已经走了。等到我赶到家里,发现你靠在院门上哭。“

他停了下来,低下头来轻吻了我额头:“直到昨天晚上,我才真正意识到,也许我们注定就是要走到一起的。”听了他的话,我却又害羞的把头藏进了他两膝之间,他则是呵呵的笑着用手在我头上摸蹭着。

“老谢,那另一个人是谁呢,他和你有什么关系啊?”我提出了我的疑问。

他拿起茶壶准备倒水,发现茶壶里已经空了,于是对我说:“小虎儿,壶里没水了,去加些水吧。”

等我加水回来,他已经半躺在床上了。我倒了水,把水杯递给他。他却把我拉进他怀里,和他一起半躺在床上。我用脸来回的蹭着他的胸膛,闻着他白衬衫上的透出来的微香,不由自主的,我紧紧的抱住了他的腰。

“要说起那另一个人,还要从我和你阿姨离婚说起。1956年,我和你阿姨经人介绍恋爱结婚,婚后第三年生了我女儿。结婚七年,我和你阿姨之间都是相敬如宾,没有争吵,也没有任何亲近,象是对单位里的同事一样或者对要好的朋友一样,我心里很明白,我不爱她。1963年,她提出了离婚,我同意了。这次婚姻以后我对自己有了全面的认识,知道自己不适合结婚,所以往后的许多年里,许多人给我介绍对象,都被我婉谢了。直到1965年,他来我们单位检查工作。他是我们的上属单位里行政管部门的负责人,26岁的科长,年青有为,家境优越,外表出众,和你一样,他也有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他,他那双眼睛就用一种特别的眼神看着我,好象要看穿我的心底。”

说到这里,他又停了下来,把我滑到床上的手重新放回他的胸口。而我心里却是醋意顿起,郁郁寡欢。听到这里,我才知道些门道。原来,他是他以前的恋人。

“单位领导安排我负责接待工作,在和他相处的那几天里,我们相互对对方都有了好感。直到有一天下了班,他要求到我家里看看。就那样,我们有了第一次。自此以后,我们几乎形影不离。他回去请示以后要求下调到了我们单位,并且每个周末都会到我这里来和我同吃同住。只是好景不长,一年以后,他家里发现了我们之间的事。于是家里开始不准他和我来往,并且给他介绍女朋友。而他却打破窗户从二楼跳下来,跑到我家里。我极力劝他回去,他不肯,最后在我的严辞厉语下,他才回去了。可是他奶奶却因为承受不了如此的打击而得了脑血衰,在医院去世了。他们举家移民去了家拿大。”他停下来,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看着他眼角的皱纹,我把他抱得更紧了:“那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我们再没有联系了,直到有一天,他从加拿大寄来一封信,里面有他和他妻儿的一张照片。他告诉我他结婚了,妻子是当地的华人。他还告诉我要保重身体。以后就再没有他的音讯了。”他拿起茶杯来喝了一口水。

“那你还爱他吗?”忐忑中,我问了一个现今回想起来才觉得如此幼稚不堪的问题。

还记得当时他没有正面回答我:“如果以后还有机会相见,我和他也许只能做朋友吧。”

“和他分开以后的几年里,我郁郁郁寡欢,直到我决定一人孤老此生,不再把任何人牵进我的生活里,牵进我的感情里。也决意不再接受任何人的感情。二十几年里,我始终如一。直到我遇见了你,没有想到,我二十几年的坚持,竟然抵不过和你几个月的相处。”

听他这话,我心里甜滋滋的,把头塞进他腋窝下偷偷的发笑。他发现后捏着我的鼻子说:“小鬼头,这下知道笑了吧,这下幸福了吧?”我抬起头,嘻嘻的对他说:“没有啊,这才刚刚开始呢。”听了这话,他把我一把搂进他怀里,雨点一样的吻落在我的唇上,脸上,眼睛上,额头上…

唐僧取经历了九九八十难,我和他之间这才经过几难啊。现在回想起来,也许是佛祖嫉妒,或者是我们遭遇还不够感恻人心,所以佛祖又凭空给我们添了几难,才让我们取得真经。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只是当时的我,却没有意料到会有这许多的磨难。只知道躺在他怀里,静静的享受那份自认为来之不易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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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 发表于 2016-08-08 00:25发布于 08-08 00:25 较早前
【我说,1991年,我们天堂的。你说,1991年,我们的恋曲,我们的歌。】

二十几年的坚守,是为他自己,还是为了那双曾经的大眼睛,或者是为了等候我这样的另一双大眼睛。我没有去想,也没有再问。我只知道在他的心里,我已经成功打开了他坚守的堤岸,而快乐和幸福,就象洪水一样的泄了出来。

或许正象他所说的那样,他从来就不曾离开过我。幸福,也就一直在我身边守候着。一直以来,所缺少的,仅仅只是一次等待,一回煎熬,进而有了一次新生。所以幸福也随之变得清晰可见,触手可摸了。

或许是我已习惯了含蓄的思念,或许是害怕两人同床共枕会打扰他休息,害怕同进同出会毁害他的名声。我没有选择和他住到一起,只是对外声称是他朋友的儿子。虽然我也希望和他双栖双飞,虽然他也一再的要求我搬下去和他一起住。

因为我的倔强,或者是出于男人的自尊,我也拒绝了他在经济上对我提出的资助。用我的话说,救急不救穷,何况我还不太穷呵。而他,往往也只会无可奈何的拍拍我的后脑勺,笑说我人小可传统观念倒是一点都不少。

虽然没有双栖双飞,可每天除了上班和睡觉,其他时间,我们几乎是形影不离,如漆如胶。晚上他想我了会拉开窗帘,看看我的灯关了没有,直到我关灯他才关灯睡觉,而我也会每天晚上守着他的灯,直到他的灯关了我才睡觉。所以最开始的那些天,我们都在为他先关灯还是我先关灯而闹着笑话,最后我们约定,晚上十点钟大家都关灯睡觉。而每天早晨,他会估着我上班的时间,象和我约好了一样,在竹叶山附近的公交车站等着我,然后送我上班。每天下午,他也是踩着我下班的时间,在我公司附近的公交车站等着我,和我一起坐公车回家。晚上到家以后,也会去他那里吃晚饭,然后看会电视,再上去自己屋里睡觉。

那段时间里,周一到周六每天早上从竹叶山到新华路的公交车上,总能看到一老一小坐在一起。那老的手拿着牛奶,而小的每天都会拿着不同的早点在吃,不时的,那老的会小心小心翼翼的把牛奶送到那小的嘴边,生怕那牛奶会洒了出来。而那小的,也顺势喝上一口,并报以那老的一个满足的笑容,那老的,也满脸慈爱的看着那小的。而每天下午从新华路到竹叶山的公交车上,也还是那对老小,那小的会把脸侧向那老的,兴致勃勃的把当天单位里的事情讲给那老的听,而那老的,总是微笑着,一手拿着一瓶水,一手拿着手帕,时不时给那小的递水,递手帕。

每天晚上,他总会烧上几个下饭的小菜,等着我下来吃晚饭。记得武汉最热的那几个星期,因为不适应闷热的天气,我没有食欲,吃不下饭。为此,他特地在下午做上一锅酸梅汤,晚上再配上小米熬成粥,装上一碟花生米,一碟酸萝卜,总能让我在呼呼的风扇下吃个碗底朝天。

他说他忙碌着并快乐着,可我却抗议说他简直就快成了我的专职保姆。每天就围绕着我的吃穿住用行转圈,每天接送我上下班不说,还配了一套我房间的钥匙,每天上去帮我洗衣服,帮我打扫房间里的卫生,甚至连我家里的蚊香都是他买好了放在床底。最后是在我的强烈坚持下,他才继续去老年大学,每天找些老同事打牌,也恢复了间断了好久的晨练。

再次走到了一起,我们也有了从前未曾有过的轻松和甜蜜,丢掉了朋友间客套,遗忘了曾经的伤感,尽情的享受着爱所带给我们的幸福。

同样是象以前那样一起吃饭,可现在他会提前打电话到公司问我今天想吃什么菜。吃饭的时候,我也会挟一口他喜欢的菜送到他嘴里,然后望着他呵呵的笑。当然了,我吃不下的饭菜,也会毫不犹豫的倒到他碗里,苦着脸求他帮我解决,他则会一边瞪起眼睛骂我不珍惜粮食,一边又乐滋滋的端起碗筷来解决我的“问题”。

也同样是象以前那样练字,可现在他可以一手搂着我的腰,一手和我一起握着笔,耳鬓厮磨的临王羲之的《兰亭序》,我笑说这哪里是临字,高雅一点象是在跳探戈,低俗一点简直就是在挠痒痒。他则会笑呵呵的真把手在我腰肋间挠个不停,以至手里的笔象扫把一样一纸上乱画,把刚临好的字帖划得一黑漆漆一片。而我也会趁他不备,把手里的笔伸过头去点在他的鼻尖,然后看着他的怪样笑个不停,他则会追着我满屋子跑,直到我躲到他怀里求饶。

同样是象以前那样在一起看电视,可现在我可以躺在他怀里,听着《雪山飞狐》里那优美的主题曲,给他讲下一集里的情节。甚至在看完《雪山飞狐》以后,我还把原著《飞狐外传》里程灵素为胡斐疗毒的那一段翻出来给他看,不想他却把整部《飞狐外传》看完了。我们一起为程灵素对胡斐的生死的留恋、对胡斐的无奈和体贴而感动不已。

突发奇想的,我们决定要给程灵素画一幅画像。我们一起调色铺纸,打底描边,花了三个多小时的时间,以剧中龚慈恩所扮演的程灵素为原型,给那个和我一样同是湘北人氏的白衣女子画了一幅水彩画,并且,我还用初学不久还尚拙劣的手笔,在画上提写了他为程灵素所吟的:“海棠已谢,山歌何以堪听?”的词句。随后,我们一起把这幅画挂在了他厅堂里的墙壁上,他说要让这万般凄怜的女子也感受我们的快乐,让她忘却那段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爱,让她从此不再孤独飘零,而我却说程姐姐一定会非常开心的。

他说和我在一起,他好象突然年轻,以前觉得索然无味的事情现在都变得异常的有趣。而我说和他在一起,我也总能感觉到难以预料的惊喜,让我会掉进他的陷阱里爬不上来。在我毫无准备的情况下,他会突然从背后拿出两张体育馆的游泳卷,嚷着今晚带我去游泳。不经意间,他也会拿出一幅小虎队的大海报,让我爱不释手,抱着他一顿猛亲。他更说他以前喜欢看着我羞涩难堪的窘相,而现在喜欢看着我惊喜的露出灿烂笑容的样子。

1991年8月2日是我二十岁的生日。只是从小到大,我就没有过生日的习惯,以往只有爷爷会在生日那一天偷偷的给我煮个鸡蛋,就算是给我过了生日了。爷爷去世以后,我就再没有在生日那天吃过鸡蛋了。于是慢慢的,连我自己也忘记了自己的生日,只是在过了生日很久以后才会想起来,那一天是我的生日。

1991年我生日的那一天,我也忘记了自己的生日。只是我没有想到,他没有忘记。

还记得那天和平常一样,他在车站等着我下班,然后我们一起坐车回家,路上也是有说有笑,和以往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回到家以后,他却把我推到房间里看电视,自己在外面忙活,他说等一下又有惊喜要给我。不知道他有什么花样,我也只有坐在房里等待结果,直到他喊我出去。

还记得我出去的时候,厅堂里的日光灯已经关了,只有桌子上摆着一个大大的蛋糕,蛋糕上点满了亮闪闪的蜡烛,象是一大团温馨的篝火。他就站在那蜡烛的后面,微笑着轻声对我说生日快乐。那一闪一闪的烛光映在他脸上,浓黑的眉毛,高挺着的鼻梁,还有那洁白的牙齿和微笑的双唇,一下让我愣在当地,思绪万千。从来就不曾想过有人会在我生日的那一天为我准备一个插满蜡烛的蛋糕,并且对我说声生日快乐,更别说那人就是我的那个他了。想起以前的十九个生日,想起那曾经漂泊和无助,对着那闪闪的烛光以及烛光后面那个神仙般的被我称作老谢的老者,除了流泪,我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

看到我流泪,他慌张的把我抱在怀里:“小虎儿别哭小虎儿别哭,都是老谢不好,老谢应该提前告诉你的,是老谢不好。”听着他疼心的声声安慰,我更是抱紧他哭个不停,一边哭,一边还在他耳旁说出了那句一直没有对他讲过的话:老谢,我爱你。不想我脱口而出的那几个字却让他激动不已,老泪纵横。那是我第一次见他流泪,只觉他微颤着双肩,喉咙哽咽,轻呼着我的名字:“小虎儿啊小虎儿,我的小虎儿啊!”只觉得片刻间我的耳鬓已被他的泪水染湿,他用颤抖的双手捧起我的脸,把他透着儒雅的微抿的嘴狠狠的印在了我的双唇。

在烛光里,他手里拿着从房间抽屉里取来的一个小木盒。那是一个红木的两寸见方的小盒子,那盒子周身透着古朴的气息,盒子的上方是一对栩栩如生的手工阳雕的龙凤,盒盖和盒身的正面相连处有一个古铜镶嵌的锁套,上面有一把小小的古时的一字孔铜锁。他取出钥匙打开了盒子,里面是一团黄色的丝绒包裹着的一大一小两枚通体莹绿的玉戒指,烛光下,那戒指散发着淡淡的绿光。

他告诉我那是一对翡翠戒指,是他爷爷经商时从缅甸带回来的,据说是缅甸皇室流落民间的宝物。后来他爷爷留给他父亲,再由他父亲留给他,以作传家的信物。其作用自然不言而喻,那大的是给他带的,那小的,自然是给他原配夫人带的。他说几十年了,他原以为这戒指再也不会有什么用处,想不到现在终于为这戒指找到了主人。

我说我不够资格,不能带这戒指。他说在他心里,除了我,再没有人可以带这戒指。只记得在我透着烛光的晶莹的泪水里,他拿起我的左手,把那颗小的翡翠戒指带在了我的中指上,并且也让我把那、另一颗带在了他的左手中指上。他说,从此他不再是一个人了,而我,也不再是一个人,我们就象这戒指,本该就是一对的。

屋外的海棠被风吹得沙沙作响,象是在欢笑,更象是在呢喃,为了我们终成眷属,更为了那一对戒指终于找到了各自的主人,从此就算天涯茫茫也能心有灵樨。

这一次,我也给了他一个惊喜。我决定要搬下来住,而他也象个接到惊喜的小孩子一样歪着头疑惑的问我:“你肯定吗?”我笑着点点头。他一把抱起我来转了好几个圈,只到我呵呵的大笑着喊他放我下来。

看得出来,我能搬下来住,他很开心。他曾经说两个人住在一起好有个照应,晚上也不用再翘首对着我的窗户想我,而我也不用等着他的灯关了我才上床睡觉。而我却担心我们住到一起会打扰他休息,会让他遭受别人的指点。他却让我不要担心,他说他会处理好的。然而事情并不是象他所说的那样万无一失,我们想尽一切办法瞒过了邻居和朋友,却最终没有瞒得过他的女儿,也就是后来将被我喊作霞姐的那个人。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那天晚上,他迫不急待的把我的家当全部搬了下来。他把书柜里清出了一栏,放下了我的那些武侠小说。他的衣橱里也不再只是他的衣服,我的衬衫,裤子,内裤,袜子,全部被他一件件的叠好,放了进去。连那瓶海棠也回到了自己的家,他把它放在了书桌上显眼的位置。我们忙上忙下,累得满身是汗,直至半夜,我们还相互打趣着说,以后不能说哪些东西是你的哪些东西是我的,应该说是我们的。

就这样,我们象是一对苦恋多时的鸾鸟和凤凰一样,终于住到了一起,从此那个长着海棠的院落,同时被我们亲切的称之为我们家,我们家的院子,我们家的桌子,我们家的毛笔,我们家的书,还有,我们家的海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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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 发表于 2016-08-08 00:26发布于 08-08 00:26 较早前
【你说:安心工作吧,家里的事别操心。】

【我说:我有责任让你开开心心健健康康的,让你不受委屈,让你不受欺负。】

我想这世上再没有什么事能象结婚一样的让人满怀憧憬、幸福得手舞足蹈的了。虽然那时的我们并不能算是真正意义上的结婚,可是手上的那一对翡翠戒指,足以给了我们这世上任何一对新人都能体会到的那种幸福和满足。在我一直的记忆里,那时的天空是那样蓝,云朵是那样的白,武汉,是那样的美,好象整个世界都在我们而喝彩。

享受着幸福的我们,也会象新婚的夫妇那样计划着属于我们的将来。枕着他健实的胸膛,摸着他的肚皮,我说我要好好的照顾他一辈子,让他不再一个人孤身一人,永远快快乐乐的,健健康康的活上一百岁。我说等我攒够了钱,要把这冬天冷夏天热的老房子翻修一下,把上面再加上一层,让他住得舒舒服服的,我还说要带着他一起起看我的爷爷,让爷爷也见见我的他。我说要带他去看大海,去登长城,去爬泰山……

他呵呵的笑着,拍着我的头笑我是个小傻瓜。他说他希望我能有一个健康的身体,有一个快乐的人生,还能有一份属于自己的事业。他还说,他会一直陪在我的身边。

看着他因为欢笑而皱起的鱼纹尾,我象个偷吃了蜜糖的小孩子一样,把头放在他怀里乱拱,他则是一边呵呵的笑着,一边抓住我的肩膀翻身把我压在身下……

每日里,象往常一样,我上着班,他照顾着家务。不同的是,家的感觉让我们满怀着希望,满怀着对未来美好和幸福的希望。怀揣着这份希望,我努力的工作着,工作业绩也因此而节节高升。而他,也象个小妇人一样的会一这扫地一边哼着小曲,每天煮上可口的饭菜,翘首盼着我下班回家。

因为担心他身吃不消,我也坚持不再让他每天挤公交车接送我上下班了。可即便是如此,每次我上班的时候,他总要把我送到车站,看着我上车了才回头。我下班快到家的时候,也总能看到他的身影站在站台上等着我。

虽然住到了一起,他却提醒我安心把自己的工作做好,不要整日里牵挂着他,他说男人必须有事业才能知道自己的价值。他说我们以后的日子还有很长,不在乎这朝朝暮暮的。

他说钱要省着花,不能大手大脚的,既然是过日子,就应该有个过日子的样。那时候我每月的收入有将近两千,而他每月也有一千多的退休金,以我们的收入,在当时足以过上浪漫而小资的生活。而他却一直反对我乱花钱,在我自作主张给他买过几件衣服以后,他坚持要我把每月的工资和奖金都交给他保管,只是每月给我必要的零用钱。直到若干年以后我才知道,他把我每月的工资全部用我的名字存在了银行,一分也没有动过。

那时我们最大的一次花销,就是为了方便客户联系我,花了一千多块钱配了一台中文BP机。我却笑说这不是方便客户联系我,而是方便了他联系我。记得有了BP机以后的日子,每天上班,总能收到他通过呼台发来的信息。要下雨了,他会告诉我会在公车站给我送伞来。家里没酱油了,他会告诉我顺便带一瓶酱油。没事的事候他也会发上一条信息问我在干什么,然后等着我回电话过去听他哈哈的笑声。

带上那对戒指的我们,俨然新婚的小夫妻一般打理着我们自己的小日子,平淡而惬意,快乐而充实。自以为那个曾经青涩的男孩已经不见了,多了一个满怀希望与憧憬的男人。而实际上,一直以来,在他的眼里,我还是那个昨日里偷折海棠的小男孩,他也一直象天使一样的张开翅膀僻佑着我。然而,就算那翅膀再温暖,也有会有淋雨的时候,那男孩也终有一天会懂得他的责任所在。

还记得那年的秋天似乎来得特别的早,在人们还没有任何心理准备的时候,地上已经铺上了些零零散散的落叶。而他却说想趁着天气好,带我去一趟木兰山。

曾经和他提起,儿时的我是听着爷爷讲的花木兰的故事长大的。那无数个月朗星稀的夜晚,枕着爷爷的手臂,沉醉在花木兰的传奇故事里,静静的睡去。他感慨我儿时的经历,决意要带着我一起到花木兰的故里去看一看,从他那里,再让我听一次花木兰代父从军的故事,他说他要圆我的梦。只是,我却没有想到,这圆梦的代价对我而言却是太大,让我承受不起。

木兰山,位于武汉市北部的黄陂县境内,唐代木兰将军的故里,后因木兰将军而得名木兰山。他告诉我,唐代诗人杜牧曾登木兰山,作下了《题木兰庙》一诗:"弯弓征战作男儿,梦里曾经与画眉,几度思归还把酒,拂云堆上祝明妃。"说的就是木兰将军英姿飒爽的传奇故事。

牵着他的手走在上山的青石道上,每到一个景点,他都会把当年所发生的木兰的英雄故事描绘得栩栩如生。站在那舍身崖前,在他的讲述里,似乎还能找得到崖顶的裂缝里,当年木兰的师父为了粘住即将断裂的崖身而甩下的一团鼻涕。而在那崖底的黑风洞前,也还能看到木兰与蝙蝠精大战时所劈断的那块大石。

还记得登上旗子顶的我顾不得满头的大汗,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极目远眺。西北边那蜿蜒的滠水河缓缓从天际流来,象是一条的黄色巨龙从天而降。而山脚下成片的稻田间,偶尔有一两块象镜子一样明亮的池塘在阳光下闪闪发光。那村庄,那河流,那蚂蚁般大小在田间忙碌收割的农人,还有我们头顶飞过的排成一字形的一队大雁,身旁草丛里时不时会有一只冲天鸟鸣叫着冲向高空,所有的这一切,在他的指引下,好象变成了一幅细腻而感人的山水画,让人陶醉不已。

站在呼呼的山风里,我不禁打了个冷颤。他脱下外套披在我的肩头,他说他身体比我结实,怕我会害感冒。习惯了他的呵护的我没有拒绝,只是把头轻靠在他肩膀上,静静的听他讲着花木兰的故事。

木兰山之行又在我和他的记忆里留下了一个永远美丽的感叹号,我们不曾想到,这可这美丽的感叹号后紧跟着而来的,却是一连串痛苦的省略号。

从木兰山回来以后,他病倒了。

那是我们从木兰山回来以后的第二天,睡晚了的我急着上班,只是匆匆接过他递过来的粽子和豆桨,在他注意安全的嘱咐声中,我跑出了门,而没有注意到他满脸的倦容。直到下午下班到家以后,我才发现他把自己蒙在被子里睡了一整天,他发烫的额头和苍白的脸颊让我不知所措,我知道他感冒了,却不知道怎么办,只会使劲的摇头他的肩膀,希望能把他从晕睡中喊醒。最后在情急之中,我想到了家里他的病历簿上有医院的急救电话。

直到急救车把他接到医院里,给他挂上水,他才缓缓的醒了过来。医生说他高烧39度,再晚一些送过来可能就会有生命危险,更是责备我以后不能把生病的老人独自扔在家里。在医生的责备声中,我无地自容,眼圈红红的,几乎就快哭了出来。而他却轻轻的从被子里伸过手来捏了捏我的手指,示意我不要难过。看着他强装着的微笑,我心如刀绞。

为了不受别人打扰,我为他定了一间独立的病房。病房里的一切都透着冰冷的白色,隔壁病房里传来的小孩哭声,还有空气里所弥漫着的浓列的药水味,所有这一切,都让人觉得如此的冰冷,冷到了脚底。

着站在他病床前,看着已经睡去的,奄奄一息的他,我的心里充满了深深的自责。只希望躺在那里的不是他,而是我。

紧握着他冰凉的手,想着他在旗子顶强忍着阵阵冷风和我谈笑风生,想着他今天早上还忍着发烧给我做早餐,想着这一天来,他害怕影响我工作而甘愿一个人强忍着病痛不告诉我,想着这些,我禁不住咽咽的低声哭了起来。可想不到我的哭声还是吵醒了他,他微笑着轻声说:“傻小子哭什么,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听他这话,我更是悲从中来,泪如雨下。哭声中我连声说不该穿他的外套。而他却是微笑着说昨天山上的风那么大,我们又都是刚刚出了一身的汗,如果不把外套给我,我们两人都会感冒的。

听着他有气无力的话语,我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强忍着泪水说:“我知道的老谢,我明白的。”倒了一杯水轻喂给他喝了,把他的手放回被子里,看着他再次睡去以后,我轻声走出了病房,快步来到了洗手间,把刚才忍下的泪水和心疼全部哭了出来。

想着病床上心爱的他正遭受着如此的病痛,深深的自责象针一样刺扎着我的心。一直以来,对他平时无微不至的照顾,早已习以为常。习惯了他每天给我端上早餐,习惯了他每天给我洗好衣服,整理我第二天上班应该穿带的衣物,习惯了家里的所有家务都让他一个人操办,我每天回到家,只需要享受他端上的可口的饭菜。他说他有时间可以忙碌这些杂事,而我只需要把工作做好,其他的事情不需要我操心。而我也信以为真,对于他的照顾,我也仅仅只是在他面前俏皮的撒个娇,给他一个深深的吻,博得他呵呵的一笑。除此之外,我没有想过,我对他还应该有责任,我有责任让他开开心心健健康康的,有责任让他不受委屈,有责任让他不受欺负。

自责中,我告诉自己,自此以后,我也要好好的照顾他,象他照顾我那样,好好的照顾他。此后的一个星期,我不顾他的反对,向公司请了一个星期的假照顾病中的他。

我按照他以前煲汤的方法,在家里炖了鸡汤和小米粥用保温饭盒带到医院,然后用汤勺一勺一勺的喂他吃下。可每次看着他的病容,我都会心疼得皱着眉头。而他却摸着我的头说“臭小子,别愁眉苦脸的伤心难过了,我这不是好了吗。”他见我没有反映,又会借口说鸡汤好烫,并歪嘴咧牙的做出鬼脸来逗我,让我又忍不住揪着他的大腿笑了起来。一边哭,一边想着他在病中还不忘费尽心机的逗我笑,我却又一下哭了,见我哭了,他又是一把把我搂在怀里,轻拍着我的背说:“好了好了,小冤家别哭了,老谢这不是好好的嘛,别伤心了。”

每天里替他擦身,给他换衣服,给他煲汤,喂他吃饭,读报纸给他听,洗他换下的衣服,甚至把家里的那株兰花用盆栽了带到了病房的窗台上,所有的这些,却又让我觉得是如此的幸福。

还记得给他洗脚,那种幸福而满足的感觉让我至今难忘。在水房里打上一盆热水端到他的床前,轻轻的把他扶起,再把他的双腿顺到床边,用手指试试水温,然后把他的双脚轻轻的按入盆里,轻轻的抚着他的脚背,再轻轻的撕去脚丫里的死皮,然后把热水一遍遍的浇到他的脚管,用手慢慢的揉着他的脚底。一边洗,他在上面一边偷偷的笑着:“坏小子,被你占到便宜了,这下开心了吧。”听着他呵呵的笑声,我也抬起头嘻嘻的傻笑了起来。

原来照顾心爱的人是那么的幸福,也许我开始懂得了他为什么乐此不疲了,知道他为什么要霸占所有照顾我的机会了。那是怎样的一场爱啊,痛苦和幸福相互交织着,就象我们的以后,在让痛到骨髓的同时,却又让人甜到了心里。

也许是我的照顾,也许是他的开心和乐观,他的病在入院后的第四天就出院了。只是医生嘱托我不能让他太劳累,要注意休息,老年人生一场病差不多要一个月才能真正痊愈。所以出院以后,我要求家里的事都不再让他插手,可他却死活不干。

最后我们达成君子协定,家里的重活累活全部等我下班回来做,他只负责力所能及的事,并且不能把自己弄得太累,要注意锻炼,不能把心思全扑在我身上。

在医生的建议下,我特意坐车跑到江夏的一个蜂场给他买来了几大罐蜂蜜,要求他每天清晨必须吃一勺。而他却笑说众人吃了众人香,硬是要求我也同吃。在他的坚持下,我也只有陪着他每天早上吃上一勺蜂蜜。所以一直到现在,我还保持着每天清晨吃一勺蜂蜜的习惯。

也许把那段日子定义为我的成长还不甚贴切,可从他生病到后来的君子协定,我走过了一个过程,从享受他的爱到为他付出着爱,那种看得着摸得着的爱,不只是挂在嘴边的,富丽堂皇却华而不实的爱。然而,爱所包含的远远不止这些,远远不是这些看得着摸得着的东西,那种让人痛不欲生,却又幸福得要死的,让人流着泪的笑的日子却还在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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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 发表于 2016-08-08 00:26发布于 08-08 00:26 较早前
【我说:海棠落叶了…他笑着说:怎么,你怕它明年不长出来么】

十一月,武汉已然步入了深秋。呼呼刮着的北风,吹得满地枯黄的落叶四处乱窜,阴暗低沉的天空一整天都灰蒙蒙的,见不到一丝阳光,似乎就差那么几场冷雨,就能落下今年的第一场雪一般。

虽然还没有到冬天,可他已经开始帮我预备过冬的衣服,棉衣,棉裤,保暖鞋,还有帽子手套,都买了个齐。他说大冷天的在外头跑来跑去的,没有几件御寒的衣裳可不行。买齐了还不算,当晚就让我全部都套在身上,并且还得在他面前走上几圈,让他审查一翻,直到他扯扯我的衣角,微笑着点点头,满意了为止。

不管有没有准备,冬天还是会来。经过了几天北风的折磨,那几场冷雨还是不期而至。满大街的落叶,经过一夜的风雨,已经紧紧的贴在了地上。来来往往的车在它们身上辗过,碎成了一片片的,聚在一起,粘在地上,一眼望去,两条清晰可见的车轮痕迹在布满雨水和碎叶的路上,一直伸到路的尽头。也还是有一些没有被辗碎的枯叶,它们索性就粘在了车轮上,任由车轮把它们带到另一个未知的所在。

而她,老谢的女儿,也在那场雨下下来的时候,象车轮一样,轰轰的来到了我们的世界里,似乎要把我们的一切都辗碎,或者把我们带到一个未知的所在。哪怕在此之前,我们已经准备好了要经受这样的一场磨难,可当它真正来到我们面前的时候,我们却又显得那么的无助。

那是我们的第一个深秋,也是一段让我不堪回首的日子,无奈且伤感。只是如果没有了那段日子的存在,我们的爱也就不会那么的令人满意了。或许不得不承认,正因为她,才更让我感觉到自己的存在,感觉到自己在那个家里的存在。

还记得那是一个下着小雨的星期一,阵阵的冷风刮着丝丝的雨点打在脸上,冰冰的。大街上下了班的行人都一个个鼻子冻得通红,哈着团团的热气,捂紧了衣服弓着腰,顶着伞吃力的往家赶着。昨晚看见米缸的米所剩不多了,担心他会不守约定抢我的活干,下了班后我径直来到离家不远的农贸市场,买了三十斤米扛回家。

那天他没有在车站接我,可能是早上他送我的时候,我说天气太冷,又下着雨,让他下午不要来接我。只是没有想到那天到家时,给我开门却是另外一个人。一个女人,三十岁上下,留着齐眉的刘海,长相靓丽,细看之下,那微挺的鼻子竟有几分老谢的俊雅。一身职业装的打扮却显露出几分知性和成熟。只是那双横起的眼睛瞪着我,让我觉很不舒服。后来才知道,她就是老谢的女儿,谢秋霞。

自从和前妻离异后,老谢就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妈把女儿养大。在女儿身上,他倾注了大半生的心血,直到女儿大学毕业后参加工作。而女儿和他的感情也非常要好,有什么事也只会找他商量,却不愿意和她妈妈来往。他说那二十几年里,女儿是他的一切,是他的心头肉。

然而她,老谢的心头肉,当时就那样直直的站在门口,把门打开一条缝,一手把住门,一手把住门框,冷冷的盯着我,大有不准我进门的意思。那是一双讨债的眼睛,恶狠狠的,象是两把刀子,直要刺到我心里一般,让我觉得周身好象被荆棘捆着一样,站在当地,一动也不敢动。

最后是老谢拉了我进来。进屋以后,老谢接过我肩头的米,把我推到房间,让我先歇会儿。客厅里许久都没有讲话的声音,那透着火药味的寂静,还有进屋以后老谢凝重的表情,让我猜想到在我回来之前,他们一定吵过架,而且吵得很凶,并且多半是和我有关的事。还记得那女的临走的时候扔下一句话:“爸,如果您还要这样下去,我们就去法院断绝父女关系。”老谢只是轻轻的回应说:“我不会和他分开的,也不会和你断绝父女关系。”语气中透着几分淡定和坦荡。

还记得那天的晚饭吃得很是沉闷,我们都没有怎么讲话,屋外的雨似乎也浠浠淋淋的下得越来越大。一直以来,我们都在担心他女儿不能接受我们的事,他也在想办法怎样找机会给女儿做工作,可没有想到,她却主动找上门来了,而且这么突然,这么的来势汹汹,让我们措手不及。他让我放心,不要胡思乱想,一切都有他在,不会有事的。他说他女儿只是一时气愤难平,以后想通了就好了。

话虽如此,可我一想到那双带着怨恨的眼睛,我就不寒而粟。好象天下所有的事情都在那双眼睛的掌握中一样,任凭我怎样躲藏,怎样挣扎,也终是无益。

随后的一个星期,他女儿来过四次。每次来,要么她会语重心长的从各方面劝阻老谢,希望老谢和我分开。要么,她会歇斯底里的对着老谢大喊大叫,好象要把屋底的瓦都掀开。老谢并不和她争论什么,只是坚持着自己的原则:他不会和我分开,也不会和她断绝父女关系。

她每一次来都只是用那种藐视、讽刺、怨毒的眼光盯着我,并不和我说上一句话,因此老谢每次也都是把我推进房间,不让我和她照面。可哪怕是隔着墙壁,我还是能感受到她的愤恨,她的咆哮,她的不屑。在她眼里,或许我根本就够不上资格和她讲话,她也无需用任何语言的形式来对付我这个她觉得毫无尊严,甚至是不知廉耻的人。

每一次来,她总能让我陷入更深的无奈和沮丧中。每次眼睁睁的看着她象对仇人一样对自己的父亲,对着这个我深爱着的男人,我总觉得,我应该做点什么。我知道自己不能和她解释什么,和她争执什么,我没有任何资本。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办,该做些什么,只是清楚的知道,我不能让这个年届花甲的老人,为了我,再失去了仅有的亲情。

还记得她最后一次来的时候,和老谢争执未果,满腹怨气的她终于忍不住恶恨恨的冲进房间,指着我的鼻子大声骂我是无赖,勾引她父亲,在她家里骗吃骗喝。面对着她的辱骂,我怔怔的愣在当地,竟然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在她面前,我自知理亏得象偷了东西的贼被当场抓住了一般,虽然我没有偷她的任何东西,包括她的父亲。

而老谢,却在这个时候重重的打了她一个耳光。瞬间,她捂着脸,哭着说:“从小到大,您从来没有打过我。今天为了一个外人,您竟然打我。”她从随身的提包里掏出一张纸,也同样是重重的拍在桌上,象老谢打她的一个耳光那样:“我要和您断绝父女关系!”犹豫中,老谢似要开口安慰她,可她却摔门而去。

轻轻的,他拿起那张纸,那是她要和老谢断绝父女关系的协议书。很淡然的,只是一声轻轻的叹息,他拿起了笔在上面签了字。随着他的手起笔落,我明白,为了我,他放弃了他的曾经拥有的一切。只是这种放弃,却让我如此的难以承受,却又如此的无可奈何。

瘫坐在床头,看着墙壁上挂着的他和女儿的合影,照片上的他笑容满面,女儿则是幸福的依偎在他身旁。想着他到老来还要落到和心爱的女儿反目成仇形同路人的境地,我心痛得象是窗外在风雨里颤抖着的那棵海棠树。

他安慰我说不会有事的,让我不要胡思乱想。还说女儿是被他从小就宠坏了的,太任性,以后她会慢慢明白的。可对着那张协议书上的白字黑字,想着他女儿临走时的决裂,我心里却是波涛凶涌,五味难平。

那天晚上,还是枕在他那宽厚的臂弯里,听着他不怎么平静的呼息声,我心酸得直想哭。望着他下巴上长出的胡扎,我轻轻的用手摸着,流着泪告诉他,该刮胡须了。同时,我也做出了一个决定,一个把自己丢进万丈深渊的决定,我也知道那对我意味着什么。虽然那个决定是脑海里是那么的难以成形,可想到他和女儿不必反目成仇,不必形同陌路人,我变得决裂。

我决定离开他,让他女儿回到他的身边。

第二天,雨还在下,那种刺骨的湿冷让人无处可逃。满大街的碎叶已经被清扫一空,只剩下街边光秃秃的树干和树枝在北风中呜咽。出门以后,我没有去公司,只是打了个电话给公司请了几天假。随后我径直来到了青山,他女儿家。

还是那个小区,还是那两座小亭子,亭子中间的那条长廊也还是没有变,只是长廊顶上夏天用来遮阴避暑的蔓藤却已经枯萎了,只留下几根枯黄色的长藤还附在廊顶的水泥横条上。那桂花也早已过了花期,早已枯黄的小花被风雨吹打着焉在树干上。因为下着雨,园子里没有一个人,只有车棚上嘀哒作响的滴雨声。忆起上回在这里的苦等后的喜悦,而这一次,我却要离开,那种物事人非的境地让我好象是做了一场梦,只觉得现在应该是梦醒的时候了。

来到他女儿家的门口,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定定了神,敲向了那扇冰冷的铁门。开门的是她,老谢的女儿。见到是我,她又重重的把门关上了。

“我会离开他的,只是我有个条件。”我大喊着。

门再一次打开了,她冷冷的说:“你不配和我谈任何条件,你本来就应该滚得远远的。”她再一次准备关门。

我用手挡住了门,轻轻的说:“我要你答应我不和他断绝父女关系,并且把他接来你这里住,好好的待他,不能再让他受一丁点委屈。”

她手上关门的劲缓了下来,把视线移向他处,冷冷的说:“他是我的父亲,我知道应该怎么对他,不用你来教我。”

听了她这样的话,我放心的离开了。

不可否认,当时的我是简单的,也是幼稚的。为了他能重拾天伦,我如此仓促的就选择了离开他,满以为那样,他女儿就能不和他断绝父女关系,而他,也不用再因为女儿而伤痛叹息。而事实上,当时的他,只是认定了我们之间的那份情感是永不会褪色的,也认定了女儿在若干年以后还是会明白这一切,这一切,他都看得很清楚。所以在当前,在我和他女儿之间的选择上,至始至终,他都是选择的我。而这个选择,在当时的我看来,却是轻重难分,难以取舍,更是简单的认为唯有我作出所谓的牺牲,才能换得大家的平静。殊不知,当时那个愚蠢而幼稚的决定,差一点就葬送送了我们的将来,甚至差一点,让我永世不得安心。

趁着他去老年大学的时间,我一个人回到家里,清理了我的行李。抚摸着我们曾经共用的那个枕头,深深的嗅了嗅上面残留着的他头发上的清香,想着自己从此不再见他,而他也不能再见到我,再也控制不了的眼泪,满过了眼眶,淌在我冰冷的脸上。

狠了狠心,擦干了眼泪,取下那枚戒指,提起行李。就那样,为了他女儿能回到他身边,我离开了我们共同的家。

随后,为了实现我对他女儿的承诺,我辞去了原来公司的工作,托同事在武昌傅家坡附近租了一间单房,又回到了初来武汉时的日子,冷清,孤单。却因为他,我比从前又多了一份寂寞……

十一月,就这样在冷冷的细雨中过去了,无奈且苦涩。

记得那是十二月的第一个星期六,天气放晴了。以往这个时候,他都会和我商量着星期天去哪里走走,而现在,我却要一个人独享着那份难以忍受的寂寞。不知不觉中,我开始担心,不知道他现在过得怎么样了,他女儿和他是不是已经和好如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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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 发表于 2016-08-08 00:26发布于 08-08 00:26 较早前
【他说:下雪了,你会回来吗。我说:下雪了,我会回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更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结束。那思念,就象是崖壁上潺潺渗透出的泉水,从那第一次在书店的相遇开始,一点一滴的,流经我的身体,流进我的心里,不知道是要滋润我,还是要淹没我。

再没有人会在回家的路上等着我,再没有人会磨好了墨,陪我一起练字,没有了那厚实的肩膀可以让我倚靠,已经停掉了的BP机上也再没有了他的留言。不想找工作,不想出门,不想看书,甚至不想吃饭,连睡觉都觉得毫无兴趣。只是一个人,半死不活的赖在出租屋里那张潮得发了霉的破沙发上,起不来睡不着,笑不出也哭不出。

原以为只要他们父女和好了,我就会笑着和他说再见。原以为用我所谓的牺牲换得他的快乐,我会幸福的一直走下去。不曾想到,那早已上了瘾的爱,会象香烟一样折磨着我的每一根神经,让我欲罢不能,惶恐不安……

不知道这种越来越强烈的折磨还会持续多久,一个月,一年,还是一辈子。我甚至再没有勇气想下去,我害怕那无尽的思念会象潮水一样把我淹没在水底,永不见天日。

阴霾了两天的天空,终于开始下雪了。而我,在咳嗽了两天以后,也终于开始发烧了。

吃了两片退烧药,把能盖的东西都盖在了身上,就着药性,一直睡到大半夜。醒来时已经是晚上的十一点半,外面下了一整天的雪也已经停了,代之的是满世界的暗白色。夜色中,在那路灯下,屋顶上,窗台上,树干上,还有街道上,街边的汽车顶上,全是堆积起来的雪,灰白灰白的,让人捉摸不透。

忽然决定,要在这个没有车也没有人的夜晚,走着路,回去看看院子里的那棵海棠。这么冷的天,不知道那海棠怎么样了,不知道那院落怎么样了。

整条长长的珞瑜路,没有车,没有行人,连风都停了,就我一个人,在昏黄的路灯下,踩着半尺来厚、没过小腿的积雪,一步一步,慢慢的往前走着。

整个世界是那么的宁静,唯一听得到的,除了自己厚重的喘息声,就是脚踩进雪地里所发出的咯吱咯吱的响声。倾刻间,我的心也变得平静,毫无杂念,只觉得这世上再没有什么可以让我牵挂的了,不是我不再牵挂,而是我觉得我牵挂的人已经在我身边了。

就在这雪地里,在这透着咯吱咯吱脚步声的雪地里,他就在我的身旁,他永远不会离我而去,我也永远不会离他而去。无论是时过境迁,还是斗转星移,总有一天,我们总还是会再相见的,也还是会再在一起的。此时此刻,我只觉得这世上,再也没有什么可以阻拦我和他在一起的了。我的心,也象我的留在雪地里的脚步那样,坚定而踏实。

经过将近三个小时的跋涉,在零晨两点多钟,我回到了竹叶山。

从武昌傅家坡,到黄鹤楼,到长江大桥,到青年路,再到新华路,到八古墩,一直到汉口竹叶山,那一长串用了三个小时在雪地里串起来的脚印,已经见证了一切,也预言了一切。无论他女儿阻拦与否,总有一天,我们会再在一起的。那一刻,他和我同在。

还是那个院落,只是院头铺满了积雪,我离去时还打着花苞的腊梅也已经透着沁人心脾的香味。那棵海棠,早已树叶落尽,只是枝桠上重影般的堆着几线白雪。也还是那间瓦房,房顶上和窗棱上堆起的积雪,把整座房子装扮得象是童话里只有圣诞老人才能住的房子。

唯一在我意料之外的,是窗户里的那盏灯,也象童话里的灯一样,还亮着。那温暖的桔黄色灯光,透过乳白色的窗帘,洒在院子里的白雪上,在雪地里铺上了一个金黄色的四方格。

他没有去他女儿家里。

还记得他曾经说过,只要我没有到家,他房里的灯永远为我开着,他会等着我。

那他和他女儿怎么样了,和好了吗?如果和好了,为什么他女儿没有按我们约定的那样,把他接到她家里?为什么他房间的灯还亮着?难道,那张断绝他们父女关系的协议书最终还是生效了吗?我开始迷茫了。

又起风了,一阵一阵的,吹得天上的层层乌云也随之向南边飘去。慢慢的,当最后一片乌云飘走的时候,西边的夜空上,褐然挂着一只银白色的玉盘。

又是一轮满月。那月光穿过浓浓的夜色,柔和得象是一团鹅丝绒,静悄悄的,落在了这个一片银白的世界里。满眼皑皑的白雪,刹那间变得明亮了起来,连那窗前的金黄色四方格似乎也被揉进了这一片银白色里,朦胧一片。

不知道在院外站了多久,不知道是在等待着什么,还是在诉说着什么,抑或,是在享受着什么。带着一声轻轻的叹息,当我想移步离去时,却发现双脚已经在雪里冻得麻痹,不能动弹了。尝试着用手帮着抬起右脚迈出去,却想不到紧跟着一个踉跄,“扑”一声重重的载在了雪地里。

随后,只听见院里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院门也打开了。

是她,老谢的女儿,谢秋霞。她诧异的望着还躺在雪地里的我,满以为她又会对着我来上一顿声讨,不想她居然轻轻扶起了我,淡淡的说了一声:“进来再说吧。”

来到他的房间,我才明白了一切。

昏黄的灯光下,他斜靠着躺在床上。床头的衣架上,还挂着两支打完了的葡萄糖瓶。那浑浊的眼睛里,噙满了泪水,早已没有了往日的光彩。那双因为睡眠不足而深陷下去的眼窝,那削瘦苍白的脸颊,那许久没有没有刮的花白的胡扎,象是一个经历了无数困苦和磨难的囚人,对着我,对着他女儿,对着这两个他深爱着的人,深深的企求着什么。那眼神象是一把铁锤,重重的打在了我们的心里。

扑到他的床边,紧握着他向我伸出的手,那种揪心的心痛让我全身颤抖了起来。我带着哭腔的嗓音,低沉的喊着:“老谢啊,你这是怎么了?”轻轻的扳过他的肩膀,让他的头紧贴在我的胸口,这一次,当着他女儿的面,我呜呜的大声哭了出来。而他,那一直在眼睛里打转了好久的泪水,终于在此刻顺着他干瘦的脸庞滚了下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女儿已经端了一盆热水站在我的身后:“刚才在雪里冻过的,你先泡泡脚吧。”我默默的接过那盆水,放在他的床前,从被子摸出他冰冷的双脚,扳正他的身体,让他坐在床边。轻轻的,把那双带着皱皮的干瘪的双脚放到盆里,和着热水,轻揉着,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上一次帮他洗脚的过程。他温热的泪珠,也顺着他的脸颊,滴到了我弯下的后颈里,而我的泪水,也象是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一颗一颗的,全都滴到了盆里,滴到了他的脚背上。

他淌着泪水,紧紧抓住的我裤腿,生怕我再次走掉那样。重新把他的脚放回了被子里,接过他女儿端上来的一碗瘦肉粥,一勺一勺,轻轻喂到他嘴里。

再次扶着他躺下,替他掩好被角,而他却执意要握住我的手,让我也躺在他身边,我只有和衣躺在他的身侧,让他枕着我手臂,看着他静静的睡去。

他女儿说,这是我离开后的十几天里,他睡得最踏实的一次。

原来,我走了以后,他不吃不喝,不出门,也不和任何人讲话,甚至连和女儿的争吵也没有了,每天只是呆呆的坐在窗前的躺椅上,一个人看着窗外的海棠树发愣。如此几天以后,他病倒了,每天只是靠挂点滴维持身体,整个人瘦了一大圈。而她看着父亲遭罪,对着他的倔强,心急如焚,却一点办法也没有。最后,她妥协了,开始满世界的找我,去我以前的公司问我的同事,打我的BP机,可都没有结果。直到今天,老谢听到我在院外摔倒的声音,让她出门去看看,这才发现我在门外。

末了,她轻轻叹息了一声,关掉了电灯,走出了房间。在她出去的时候,我轻轻说了一声:“霞姐,谢谢你!”

我回来了,那房间里为我而点着的灯,也终于关上了。

窗外的月光,柔柔的飘进房间里,恬静得象是一汪池水。看着怀里的他,呼着轻轻的鼾声,轻抚着他两鬓的白发,我的心也象那池水般的平静而踏实,只觉得这辈子,再也不会离开他了。

那个夜晚,我们又走到了一起。而她,老谢的女儿,霞姐,也再没有反对过我们在一起,虽然她也从未口头赞允过,可是那次以后,她的所作所为,已经说明了一切。

第二天直到九点多钟他才醒来。只是他紧绷着脸,并不和我说话。我知道他在生我的气,责怪我不辞而别。服侍他起床后,霞姐已经做好了早餐等着我们。

吃完了早餐,霞姐说好多天没有回家,不知道家里乱成什么样了,要回去看看。我送霞姐出门,他在后面喊着:“外面下了雪,小霞注意路滑。”霞姐应声说知道了。

回头来收拾好碗筷,扶着他躺到床上。泡了一杯茶放在他的床头,打开电视机,我坐在床边陪着他。

我们都没有说话。我不知道该怎么打破这令人憋屈的沉默,只是拿着摇控器不停的换着台,而他,也是不停的拿起茶杯来喝水。

最后,是他先说话了:“我想出去走走。”

给他穿上棉衣棉裤,带上围巾和手套后,我扶着他出了门。

外面天气非常好,除了轻轻吹着的北风,天空没有一片云朵。灿灿的太阳照在雪地里,亮晃晃的直刺眼。铲雪车正把车行道上的积雪往两旁推,路旁的空地上,有几个小孩正在堆着雪人。而人行道上的积雪,环卫工人还没有来得及清扫,上面已经七零八落的留下了东一串西一串大大小小的脚印,有赶着上班的大人们的,也有嬉戏的小孩们的。而现在,又留下了两串,两串并排着的脚印。

回头看看那两串新留下的脚印,我扶着他的手,又紧了紧。轻轻把嘴贴上他的耳旁,我轻声说:“老谢,我不会再离开你了。”他轻轻的拍了拍我扶着他的手背,拉着我继续往前走着。

没走几步,他也轻轻的把嘴贴上我的耳边:“小虎,我也不会再让你离开我了。”至此,我们才相视而笑,一扫一上午的沉默。

我在傅家坡的出租屋也退了,行李也都拿了回来。而他也慢慢了恢复了往日的活力,身体也渐渐好了起来。他说快过年了,叫我也不要再找工作了,在家休息休息,等过了年再说。难得呆在家里陪着他,我也异常珍惜这机会,慢慢的我也学会了煮饭烧菜,炖汤熬粥,连霞姐也说我做的菜越来越是那么回事了。

还记得那个星期天,霞姐和她丈夫陈哥带着女儿柳柳一起回来。那是我第一次见到那小家伙,活脱脱一个小精灵小天使,长得甚是逗人喜爱。那小家伙也似乎和我特别有缘,一见我的面,就“小虎叔叔小虎叔叔”的叫个不停,硬要拉着我到院子里堆雪人。而那天,他也特别的开心,让我搬了躺椅在大门口,晒着太阳,笑呵呵看着我和柳柳一起堆雪人,打雪仗。

那是一幅一辈子都不会褪色的画卷。我和柳柳在院子里堆着雪人,打闹着,欢笑着。他躺在躺椅上,身上盖着薄毯,一边晒着太阳,一边笑呵呵的看着我们。霞姐和程哥在后面忙着准备午饭。那么温馨,那么和谐,随处都透着家的温暖。

而我,有幸尝到了这温暖,让我一辈子也忘记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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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 发表于 2016-08-08 00:27发布于 08-08 00:27 较早前
【你说,带我去看看你长大的地方吧。我说,那里有我的童年,还有我的爷爷……】

戒指,重新从又戴在了我的左手中指上。灯光下,它还是那么的通体莹绿,散发着柔和而温暖的绿光。不知道是我的手指长胖了,还是那戒指变小,这一次戴上去以后似乎紧了许多,好象永远都摘不下来一样。

他说,以后没有他的允许,我不可以随便把戒指摘下来。

没有了工作的牵跘,我可以整天和他在一起了。一起洗床晨练,一起买菜做饭,一起溜弯散步,一起磨墨练字,甚至有时还会一起站在马桶前小便。

还记得那时候每天晚上都睡得早,十点不到就上床了,所以早晨也醒得早。因为不用上班,所以醒来以后的我也不急着起床,只是在他身上找“事”做。除了挠他的耳朵,捏他的鼻子,我最乐此不疲的就是钻他的睡衣了。

扒在他身上,把他睡衣的领口处的扭扣解开两颗,从睡衣的下摆处钻进去,然后把头从领口处伸出来,亲亲他的嘴,并环手抱住他的腰,笑说我们同穿一件睡衣。弄得他笑骂我小混蛋,并伸手抓我的痒处,好几次我想脱身,只是碍于空间狭小,上不能上,下不能下,不知道往哪里逃。最后有一次我用力太大了,把他睡衣的扭扣全挣断了,结果害得他找来针线又把扭扣全部缝上了。在我的建议下,他去买了一件特大号的睡衣睡裤,这样一来,不仅可以钻睡衣,连他的睡裤,我也一并钻了。他笑说这哪里是睡衣,简直就象是双黄蛋一样,笑得我抱着他直在床上打滚。

除了每天早上的钻睡衣,最让我记忆犹新的就是每天和他一起去市场买菜了。还记得那时离竹叶山最近的一个菜市场是三眼桥农贸市场,从家里出发,要走十来分钟的路才到。

每天和他晨练过后,我会提着菜篮子,挽着他的手臂,和他一起咯吱咯吱的踩着雪,来到人流涌动的菜市场。熙熙攘攘的人潮中,他牵着我的手,转动在一排一排的菜摊前。每当走过他熟络的菜摊,他会弯下腰细心的去挑要买的菜,会和小贩老朋友般的笑谈起来。偶尔,在闹哄哄的菜场,他也能碰上一两个熟人,听着他们互相问好,重叙旧事,开怀大笑。

如果说和我在一起时的他是那么的特别,那么这时的他却又是如此的普通而平凡。就象是一个在街头随遇的老先生,豁达开朗,温文尔雅,周身散发着老年人特有的气质和魅力,让站在一旁的我,只觉得是那么的幸福和甜蜜。

那段日子,是我唯一没有牵挂的日子。有的,只是享受,享受那份平淡,那份惬意,那段两个人整天在一起的快乐日子。

雪化了,立春了,也快过春节了。

他和我商量着说我应该回去看看父母了,也给爷爷上个坟。他说他也一直想去看看爷爷,看看我的父母,看看我长大的地方。他还说虽然父亲以前对我不好,但也还是我的父亲,我应该尽尽孝道,回去看看他。

至于他的身份,他没有讲太多,只让我说他是我公司的领导,到那边出差,顺路到我家里看看。我问他为什么不能直说,他回我说我父母都是朴实的庄稼人,还不能接受,也不能理解我们这样的感情,不能因为自己一时痛快而伤害他们。

霞姐打电话来让我们去青山和他们一起过春节,不过听说我们要回湖南老家,她让陈哥送来了两瓶白云边和一些土特产,让我带回去,还嘱咐我们路上注意安全。

腊月二十八,家里该办的年货也都办齐了,回去的行李也都准备妥当了,我们也动身了。

在傅家坡长途汽车站上车以后,经过七、八个小时的行程,我们回到了我在湘北的那个家,回到了那个平淡无奇的小山村。

进村的还是那条唯一的石板路,那是一条我独自己走了无数遍的石板路。路上埔满了半尺见方的石块,路旁那条清澈见底的小河还是依旧轻轻的流淌着。村里那一排排的土坯房,还是象我离家时那样,笼罩在一阵阵的炊烟里,时不时的,还能传来几声狗吠鸡鸣。

只是这一次,有他陪着我一起走。

轻挽着他的手,和他并排着走在这条我曾经走了无数遍的石板路上,再次回想起儿时的点点滴滴,回想起那段苦乐参半的童年,让我觉得愰如隔世。也许吧,已经过往的,快乐也好,苦涩也罢,留给人们的除了回忆,也就只剩下那淡淡的伤感和怀念了。

他紧了紧我脖子上的围巾,告诉我不要胡思乱想,快到家了,要高兴些。我笑着点了点头,拉着他的手朝家里走去。

看到我回家,母亲激动得直抹眼泪,拉着我的手左右把我看了好几遍,说我长高了,也长胖了。一年多不见,父亲老了许多。他没有说话,只是在一旁诧异的看着我,就象看着一个他认为再也不会在他面前出现的人又站在他面前一样。只是那种诧异的眼神里,没有了以前的那种专横,而是微露着象母亲那样的激动。在老谢的提醒下,我拿出了霞姐买的两瓶白云边递给父亲,父亲只是嗯了一声。

就象我们商量好的那样,我把他作为公司的领导介绍给父亲和母亲。母亲谢谢他对我的提拔和照顾,并把他奉为上宾。

当晚母亲做了一桌的菜,说是要为我们洗尘。饭桌上,我和母亲谈着工作上的事,询问着家里这两年的情况。而他却拉着父亲喝起了酒,而不怎么说话的父亲和他却是很谈得来。家里有几亩田几亩地,田里地里都种些什么庄稼,都被喝了酒的父亲来来回回说了好几遍,而他则象个老邻居老朋友一样的给父亲出主意,还说回去以后要给父亲寄几本有关水稻种植的书来。直到母亲捡碗筷时,父亲还拉着他说没有喝够。

那晚和他挤在我以前的那张小床上,把他紧紧的抱在怀里,轻轻抚过他微红的脸颊,闻着他带着酒气的呼吸,我也象醉了一般。在这个我长大的地方,在这个承载着我童年的地方,我第一次醉了,醉在他的世界。

第二天是腊月二十九,我对母亲说要去给爷爷上坟。母亲为我们打点好香烛纸钱,送我们到村口。

那天的天气很晴朗,阵阵的轻风从村后的山坳里吹来,成群的麻雀缩在高大的栗子树枝头叽喳的叫着,远处山头上的小学校的红旗迎风飘着。而爷爷就在那座山头上。

来到爷爷墓前,给爷爷扫了墓碑,他也帮着把坟头的杂草拔了去。半跪在墓前,焚上香烛纸钱,喃喃自语中,我告诉爷爷我来看他了。看着在火光中跳动的纸钱,我仿佛又回去了从前,枕在爷爷手臂上,听爷爷讲花木兰的故事。

我说在那个灰色的童年里,爷爷是我唯一的彩色。不经意间,我滴下了眼泪。拉着他的手,坐在爷爷墓前,就着轻轻的风声,我告诉爷爷这就是我的那个他,和他在一起,我很开心。

他轻轻的把手放在的肩头拍了拍,让我不要伤心,说爷爷看到我这样也会不开心的。

轻轻靠在他肩膀上,许久许久,我们都没有说话。他只是拉着我的手,象爷爷那样轻轻拍着我的手背。

山上的松涛阵阵,显得那么的庄严肃穆。我知道,在我们的心里,都在感怀着爷爷,我在感怀着爷爷的从前,而他却在感怀着我的从前。

还记得那天下山时,他站在爷爷墓前深深鞠了个躬,对爷爷说:“您放心吧,有我在的日子,我不会让小虎受委屈的。”

站在他身后,看着他弯下腰去的宽厚背影。猛的,在我心底里打小就拉起的那根弦,被他那句话触动了。终于在那一天,有这么一个人,一个让我倚靠,让我寄托的人,站在爷爷的坟前,为了我,给爷爷鞠躬,给爷爷承诺。那个一直以来的梦想,一直以来的愿望,就这样被他点燃了。

我相信,那一刻,在天国里,爷爷一定是微笑的看着我们。

随后的几天里,我带着他去看了我读小学和初中,还有高中的学校,挽着他的手,把读书时的趣事一件一件的讲给他听,甚至还站在教室窗外,把当时被老师罚站的地方指给他看,他笑说我原来从小就是个不听话的“坏孩子”,我却打趣的说,现在后悔还来得及。不想他却追着我满操场的跑,笑骂我消谴他。

他和我的父母相处理得也很是愉快。没事的时候,他会和父亲一起坐在门口下棋,并且故意输上两局,让父亲高兴。有时也会下厨露上两手,赢得母亲的夸赞。他说难得和父母呆在一起,让我多陪他们说说话,让他们高兴。体味着他的良苦用心,我只能默默的点点头。

我们是初五动身回武汉的。还记得临走的时候他硬塞了一千块钱给父亲,他说是我给的。我站在一旁,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只是任由他作为。

回去的路上,他说他了了一桩心愿。我笑了笑,却没有问他是什么心愿,只觉得那心愿应该和我有关。

在我以后的日子里,我没有过多的评价那次春节回家,对我,或对他意味着什么。就象他也从来没有评价霞姐对我们意味着什么一样。我们都知道,他的女儿,还有我的母亲,他们都是我们爱的人,也都是爱着我们的人。

站在我们这样的立场里,虽然不能让他们欣慰,却也绝对不能有任何理由去伤害他们。这话是他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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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 发表于 2016-08-08 00:27发布于 08-08 00:27 较早前
【我说,是他回来了吗?你沉默了……】

广东有句俗话叫“快乐不知时日过”。我们,也象这俗语里讲的那样,把自己沉浸在那简单而单纯的快乐里,融化在那四季芬芳的小院里。似乎在一眨眼间,小院里的海棠又开了四回,也谢了四回。不经意间,躺在他怀里,掰着手指头一算,我们在一起又走过了四年。

四年快乐的时间,对于一对相互许诺了几十年的恋人而言,算不得是一段很长的时间,一晃眼就过去了。可这四年里有太多的幸福需要记忆,有太多的快乐需要珍藏,左挑右选中,我只能是无奈的摘下那几朵最艳丽的海棠,用来怀念,怀念那段如月下海棠般恬静而温馨的一千多个日日夜夜。

1992年秋天,我们邀上霞姐他们一家三口,一起去北京赏红叶,登长城。那一路上,留下了我们快乐的脚印…

1993年春天,他得了肝炎,他要我住到霞姐家里,以免把病传染给我。我不顾他的阻拦,执意留在他身边照顾他,直到那年秋天他痊愈…

1994年春天,我请来工人,把房子翻新装修了,在原来的基础上把上面加了一层,把原来的砖瓦结构改成了楼房结构。从此,我们搬到楼上住,楼下的房间做书房,放杂物。竣工那天,他还乐呵呵的买来一挂一万响的鞭炮,在二楼的阳台上放了好久…

1995年春节前夕,我偷偷把他的书画作品拿去参加市里举办的老年书画比赛,当获奖的电话打到家里来时,他佯装生气的追着要打我,最后却把我追到床上了…

如果四年前,我们还是两颗刚采下的葡萄,甜密而青涩,那么四年后,我们则是一杯陈酿的红酒,醇厚而浪漫。就这样,那四年,我们象恋人,象亲人,象父子,象朋友,象师生…象尽世上所有的亲密关系,尽情的享受着我们的生活,我们的快乐,我们的一切…

然而在今天,我不得不加上一句,那四年,让我意犹未尽。

从我们1991年相识起,那五年,我们从来都没有去设想过我们还会因为什么事或什么人而分开。一直以来,都以为我们会顺着那五年一路走下去。然而,就是在我们相识后的第五个年头,小院里的平静和安逸被打破了,被一只从很远很远的地方飞来的小石子,打破了。

那是1995年的冬天,又是个寒冷的冬天。相比1991年,那年的冬天显得更寒冷,也更干燥。没有下雪,也没有下雨,只是一味的干冷,干冻。大街上的梧桐树早已被冻得树皮张开,院子里的泥干更是龟裂成一块一块的土疙瘩,硬硬的,裹着冰渣。空气里嗅不到一丝水的气息,好象世上所有的水份都被冻成了冰块一般,让泥土,让树木,让所有的一切都干燥无比,都渴望得到解脱,渴望得到雨水的滋润,哪怕那雨水,是冰冷的。

自从92年到位于中南路的公司上班以后,我每天都要挤上一个多小时的公车才能到家。他担心我上下班太辛苦,早就提意说把汉口竹叶山的房子卖了,再到武昌找住处。我想着他在这里住了几十年了,对周围的一切都熟悉了,如果因为我,再去适应另一个陌生的环境,我舍不得,所以我一直没有同意。

那是十二月份头上的一个星期三,象往常以一样,我坐车回到家时已经晚上七点多了,外头万家灯火,繁星闪闪,已经是吃晚饭的时间了,可我却发现他不在家里。以往他也有打牌打得忘了时间的时候,所以那天我也没有太在意,只是以为他去老同事那里打牌了。想着他就快回来了,我赶忙把饭烧好了,把菜摆在桌上,等他回来。

可那天一直到墙上的挂钟沉重而缓慢的敲了九下,还不见他回来。桌上的菜已经凉了,街上的喧闹也静了下来,只是偶尔还能听到几声清脆的自行车铃声缓缓的由近渐远。我开始发慌了。他打牌从来不会打得这般晚还不回家的,是不是到霞姐那里去了。正当我准备打电话给霞姐时,他回来了。

进屋以后的他手里还着一个白色的购物袋,眉头紧皱,神色凝重,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只是看到我独坐在房桌旁一声不吭的生着闷气,他赶忙放下下里的购物袋,强挤着笑容凑过来哄我。他说有个老同出国回来了,大家一起多坐了一会儿,所以回来晚了。见桌上的菜都凉了,他又盘盘的拿回厨房去重新炒过。

看着他在厨房里忙碌的身影,我顾不了生气,忍不住走到他身后,把双手穿过他腰间,环抱着他,轻轻的贴在他背上,一边把头靠在他肩膀上,一边轻声喊着:“老谢…”他放下手里的锅铲,缓缓转过身,把我紧抱在怀里,轻抚着我的头发。他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叹息了一声…

那天晚上他很晚才睡着。黑暗里,那双眸子一眨也不眨的盯着阳台外,月光下的那棵早已落尽了树叶的海棠树。我问他是不是不舒服,他说不是。他说因为下午睡午觉睡的时间太长了,所以晚上睡不着。他拍拍我的头,叫我不要多想,明天还要上班,让我早点睡。

自从91年霞姐那件事以后,这几年来,几乎没有见过他眠,更没见他如此的心神不宁,既便是他在生病住院期间。我没有继续追问他,只是紧紧的揽着他的腰,把头塞进他脖子下,让他的下巴轻蹭着我的头发。冥冥中,我知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果然,第二天下班回到家里,他又不在家里。掀开锅盖,打开冰箱,这才发现他中午也没有在家开伙。

我明白就算是做了饭等他回来,那菜还是会凉的,所以我没有做饭。只是一个人静静的坐在他的躺椅上发愣。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到底是什么让他接连两天都整天不回家?是什么让一向开朗豁达的他眉头紧锁,心事重重?不会是因为我,不会是因为霞姐,更不会是因为生活的琐事,那还能因为什么?还能因为谁?还能有谁让他如此的伤神不已?

看着院子里那棵在风中摇晃的海棠树,我彷徨了。

转念回想起昨天他回来时的情景,猛然间,我想起他带回来的那个购物袋。回头看看,那白色的纸袋还放在书桌底下。

打开纸袋,里面装着八个包装精美的玻璃瓶子,瓶子里装着一颗颗从没见过的金黄色透明的小药丸,瓶子上的产品标识全是英文。借着词典我才知道,原来那就是今天市场上卖的鱼肝油,那标识上说这鱼肝油对老年人的心脑血管有较好的养护功效。然而,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在标识的最下排,我看到了一个不用词典也能翻过来的短句:MADEINCANADA(加拿大制造)。

加拿大?!

联想到他曾经的那个他移民于加拿大,联想他昨天说有一个老同事出国回来了。我心底里开始升起了一个让我不寒而傈的问题:难道,那个人回来了吗?

问出了这个问题,无数个问题又接踵而来。他回来做什么?既然走了,为什么还要回来?他有什么企图?是要把我的他,把我的老谢抢走吗?没有了老谢,我怎么办…

我不敢往下想了,我决定去找他,我要当面问清楚。冲出门以后我才发现,我并不知道去哪里找他,不知道去哪里找他们。呼呼的北风里,我只能独自站在路口的路灯下,欲哭而无泪。干而冷的风挟着尘土四处乱窜,钻进我的裤脚,灌进我的袖口,即便是把衣服紧了再紧,那寒冷,还是从脚底,一直向上,缓缓的侵上我的头顶,再窜进我的心里。

大约半个小时后,一辆黑色的桑塔拉轿车停在了路边。车的后门打开了,他,老谢从里面走了出来。同时,车的前门也打开了,下来一个四十岁上下的男人,中等身材,穿着白色的风衣,带着一副金边眼镜,显得很是潇洒倜傥。最让人印象深刻的是眼镜后面的那双大大的闪闪的眼睛,好象在那里见过一样的一双眼睛,忽闪忽闪的,特别有神。

只见那男人走到老谢的面前,轻声说着什么,并伸手替老谢整理着围巾,神色中透着无限的关爱。

那一刻,在那路灯下,那头我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白头,还有那健朗的身影,开始慢慢的迷失在我满眼的泪水里。我轻轻转过身去,把自己隐匿在灯柱的阴影后,狠仰起头,似要把那满眶的眼泪都吞了回去。只是头顶那刺眼的灯光似乎不让我如意,一闭眼间,那两行清泪,已经流到了我嘴里,咸咸的,苦苦的。

那车开走了,他也回家了。而我,终是没有勇气站出来面对,面对那让我痛恻心扉的一幕。

带着满脸的泪痕,挪动着重似千钧的脚步,我回到家里。他停下厨房的活计走到我面前,正要举臂抱我之际,我情不自禁的往后退了两步,他无奈的放下双手。他说他本想昨天就告诉我的,因为怕我瞎想,所以到今天都瞒着我。他说那人只是回国公干,过些天就走了,这些天只是陪他在市内各处逛逛。

我一个字也听不进去,刚才那一幕刺激得我象头发怒的狮子一样对着他咆哮:“既然是公干,为什么要来见你?为什么还要瞒着我?为什么要给你买鱼肝油?既然是公干,为什么还要给你围围巾?”说了这些似乎并不能减轻我的怨恨,最后我还加了一句:“你们是不是已经…”

听了我的话,他怔住了,什么也没有说,只是轻轻叹了一口气,回到厨房里,继续做他的饭。

那天晚上,我们第一次分房而睡。五年来,第一次。

从来不曾有这样的担心,当路灯下那一幕真切的发生在自己眼前时,我不能相信,更不能接受。只能是把自己深深的掩藏,不去面对,可这世上到处是干燥,是寒风,我不知道自己还能藏到哪里去,我不知道。

也许,就是从那时起,我开始懂事了,开始懂我们之间的油盐酱醋之外的事了。

我知道,我开始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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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 发表于 2016-08-08 00:27发布于 08-08 00:27 较早前
【我独语,再见了,我的家。再见了,我的爱人】

从来未曾预料,我和他会因为那个几乎已经成为历史的人,而变成现在这样。

回头想想,那导火索早在二十几年前就已经埋好了。不过,我对于那个人,何尝又不是一根导火索呢。世间的事,谁又能说得清道得明呢,其实无论谁是谁的导火索都已经无关紧要了,重要的是我们都陷在了这里面,一时间,谁也脱身不得。

也许吧,从古至今,爱永远都是自私的。

五年来,第一个分房而睡的夜晚,我们在一个屋檐下的两个房间,分别躺在两张床上,默数着自己的心事,我委屈,他伤神。至今我都不敢想象,那个夜晚,是怎么渡过来的。屋外呼呼的北风,吹得电线呜呜的作响,象是有人在低声哭泣,在暗自伤心。透过窗户,路灯把路口的大树影射在床头,那树影随着风左右摇摆着,挣扎着。

路灯下的那一幕,一次次的浮现在我的眼前,挥之不去。心痛之极,实在忍无可忍的时候,我打开了窗户,由着窗外的寒风刮进房间里,希望籍着身体的寒冷,来减轻心里的苦闷。几乎一整晚,我都没有合眼,只是任凭双眼的泪水缓缓溢出我的眼角,浸湿了枕巾,浸湿了我的心。

第二天早上六点钟不到,我就带着满眼的血丝起床了。不想他也已经起床了,而且把早餐做好了,摆在桌子上。看得出来,他很疲惫,应该也是一夜没睡。

我们都没有说话,也都没有看对方。我知道,我还在生他的气,还停留在昨天路灯下的那一幕里没有醒过来。而他,也还在伤我的心,因为我昨天的那句话。

我没有吃他做的早餐,提起公文包,故作轻松的绝然而去。然而,出门以后的我却没有那么轻松,想起他布满疲惫的双眼,想着他起早为我做的那碗冒着热气的鸡蛋面,一时间却又是伤心得直想回转头去,轻轻抱住他,把满心里的委屈都哭出来,哭在他的怀里,哭在他的心里。可路口的那管路灯,却又让我想起了昨晚的那一幕,他轻柔的替他围着围巾,他微笑的面对着他……最终,在嫉妒和愤恨中,我还是愤然踏上了上班的公车。

以为他不会再见那个人了,以为他会因为我的不满而醒悟过来。处在异常悲愤状态的我,固执的认为事情绝对不象他所说的那样,他仅仅只是陪那人四处逛逛。同样理所当然的,我认为在经历了第一天的争吵和分居以后,他不会再和我分房而睡,更不会再去见那个人。然而,事情并不象我所想的那样。

那天下午我下班回家的时候,还是在那个路口,我又看到前一天的那辆车。还是那辆黑色的桑塔拉,还是那个戴着金边眼镜的中年男人,一脸关爱的神情,也还是那个老谢,微笑着和他挥手再见。不同的,只是他回来的时间比昨天早了许多。

我没有冲上去抓住那人的衣领把他打翻在地,也没有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那时的我,已经没有力气了,没有力气做任何事,甚至连走回家,都是一步一步瘫回去的。

回到家,只是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没有对他吼,没有和他吵,更是一句话也没有和他讲。听着他的脚步走到门外,轻轻的敲着房门,喊着我的名字。我没有开门,也没有应答。他在门外轻声说:“就这几天,把这几天过去了就好了。这几天,你就让我抽些时间陪陪他,行吗?”听着他门外轻声的诉说,我不知道如何应答。那一刻,积累了一天的委屈、嫉妒和愤恨象突然而至的暴风雨一样,随着他的话语向我袭来,歇斯底里中,随手抓起床头的闹钟狠狠摔了出去。

也许,那闹钟哐啷啷摔在地上刺耳的声音,就是对他那句话的回应吧…

一阵沉寂之后,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轻轻叹了一口气,随后就下楼去了。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又上楼来敲了我的房门,说是饭做好了,放在桌上,让我下去吃饭,他先休息了。然而一直到第二天早上,我都没有下楼去吃饭。

历经了一夜的寒气,饭桌上的排骨汤已经凝固成了一碗灰白色的油膏,同样也是历经了一夜的寒气,我的心,也已经冰凉,好似已经冻结成了冰块,不知道痛苦,不知道难过。

接下来的那几天,他都是在我下班的时候准时回来,必然的,也都是在我上班以后出门的。我知道,就算问,也还是那几句解释,所以我也不再问什么了。或许他也知道,再怎么解释,我也是听不进去的了,所以,他也没有再解释什么。而那几个晚上,我们也一直分房而睡,甚至连早餐和晚餐,我也都是在外面吃。

一直认为没有爱人并不可悲,可悲的是就象那我们那样,同在一个屋檐下,却形同陌路人。不仅互不言语,而且那空气里,分明还充斥着我的怨恨和他的无奈,把整个家都搅得象是一团污水,让人窒息。我想,那濒临离婚的婚姻,也不过如此吧,虽然,我们从来就没有结过婚。

终于下雨了。

雨水带着湿润从天而降,浸透着干涸已久的世界,结束了那一月有余的干燥。然而,随着细雨一并而来的,还有那透骨的寒气,肆无忌惮的侵蚀着这世界的每一丝温暖。唯一还没有出现的,就是那洋洋洒洒的雪花。对着满世界的寒冷,我开始怀念起1991年的那一场大雪了。

不记得从哪个晚上开始的,我决定离去。

处在极度伤心和颓废中的我,象是本就弃世的人,在落河以后也不再希望这世界还能有一根稻草救自己的命,而任凭着河水切断自己的呼吸,漫过自己的头顶,渴望着去到另一个世界,那种对于离去的渴望也象河水一样慢慢切断自己的所有念想,所有希望。

固执的认为,爱已经不能再继续了,所以我选择离去,选择五年以后的再一次离去。然而,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当时那样的离去,是为了祝福他,还是为了惩罚他……

在公司办理了离职手续,和同事们道了别,怀揣着公司结算的三千多元钱工资,我离开了我工作了四年多的公司。有一些伤感,有一些不舍,可那又能如何呢,相比起我即将离开那个家,离开那个我生活了五年的家,这一点点伤感和不舍又能算得了什么呢。

独自来到霞姐家里,和霞姐道了别。我没有说我要离开老谢,只是善意的撒了个谎说公司要派我去广州办事处工作一段时间。还是象1991年的那次离去一样,我嘱托霞姐多些照顾他,多抽些时间去看看他,霞姐并没有多问什么,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默默的点了点头,嘱咐我一个人在外头,自己也要多注意身体。

坐在一旁的着柳柳歪着头,眨着亮晶晶的大眼睛问我:“小虎叔叔,你是不是不理爷爷了啊?我们老师说,我们不可以不理别的小朋友的。”对着她天真无邪的问题,我只能按捺住心里的伤感,强装着笑脸,摸摸她的头说:“小虎叔叔不是不理爷爷了,小虎叔叔是去广州出差。等我出差回来啊,小虎叔叔会给柳柳带好多好多好吃的东西,还有好多好多好看的洋娃娃,好不好啊?”柳柳笑了,笑得很那么灿料,那么无忧无虑。

从霞姐家里出来,想着对霞姐和柳柳撒的谎,还有柳柳问我的问题,刚才强压下去的痛感又潮涌而来。顷刻间,那泪水漫过眼眶,和着打在脸上的冰冷雨水,横行肆虐。是伤心吗,不完全是。那是不舍吗,我也不清楚。只知道,那是一种还带着牵挂,而又掺杂着无限悲伤和无奈的心情,那是另一种半死不活,那种半死不活,更加坚定了我离去的决心,哪怕,还带着牵挂。

买好了当天晚上去广州的火车票,回到家里,他还没有回来。

静静的坐在我们曾经练字的那张书桌前,轻抚着我们曾经握过的那竿毛笔,刹那间,那笔杆上似乎还留着他的体温。无奈中,我轻轻放下那毛笔,拿起了钢笔,轻轻铺开信纸,象是不久于人世的病者写遗书一样,写下了我对他的临别信。

老谢:

您好!

也许首先我应该感谢你这么多年来的照顾。的确,没有你的陪伴和关爱,我不可能有今天,甚至连能不能活到今天,也都是个未知数。所以我要谢谢你,哪怕我们以后不能再在一起了。

对于其他的,我也不想再了解。也许了解了,比不了解要好得多,无论是对于你,还是对于我。对于以后,我想我再也没有资格希望什么,憧憬什么,因为那曾经的一切,已经变得苍白,那么的无力。所以,只有我离开,才是对我们最好的解脱,才是解决所有问题最好的方式。

无论如何,既然您选择了和那个人重修旧好,所以哪怕是站在陌生人的角度,我也应该祝福你们,希望你们能一路走好。

霞姐那里我已经打过招呼了,我只是对她讲是出去出差,所以希望你也能统一口径,以免他们受到不必要的伤害。另外你也要多注意身体,保重自己。蜂蜜要坚持吃,你的肝脏不好,平时在饮食方面更要注意保养,尽量少吃油腻刺激的东西。

千言万语也还是有结束的时候,何况只是一段小小的插曲。再次谢谢你,祝你一切都好。

此致

小虎字

整理好行装,再一次,没有经过他同意,把戒指脱了下来,连同那张信纸,放在堂屋里的桌子上。

知道自己这一去,再也不可能回过头来,趁着还没有踏出这住了五年的屋子,住了五年的小院,再一次,我回过头,细细的环视着屋子里的一切,院子里的一切,似要把那五年的记忆连同这屋子这院子,还有院子里那棵曾经满树嫣红的海棠,一齐全烙印在我的脑海里,用一生来怀念。

1995年12月16日,天空仍然下着小雨。我独自一个人,带着满腔的悲凉,踏上了去广州的火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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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 发表于 2016-08-08 00:28发布于 08-08 00:28 较早前
【我独语,没有了线的牵扯,我沉沦于异乡】

一直以为南国是个气候怡人的地方,不会有武汉那般寒冷,不会有武汉那干涸得发裂的土地,更不会有武汉那好似永远也下不完的雨。不过直到我下了火车才知道,广州也冷得很,天空阴沉沉的飘着武汉那样的冷雨,吹着微微的的北风。据闻,那年冬天是近几年以来广州最冷的一个冬天。

不过也怪不得广州,或许是我从武汉携带来的寒冷也让这个原本应该温暖如春的城市也在瞬间变得如同武汉般的令人怨叹不已。我甚至相信,不论我那时去到任何地方,就算去到炎热干旱的非洲,也许那里也会下起一场寒冷的冬雨吧。

拖着行李,淋着雨,缓缓行在偌大的广州火车站广场,对着满广场来来往往的人潮,我辨不着方向,甚至找不着广场的出口,那一刻,我竟然不知道何去何从。我知道,从此我将迷失,迷失在这个距离武汉一千多公里的城市,迷失在一个没有他的地方。

为了省钱,只能住得远些,住得偏些。经过好心人指点,我来到位于广州市北面的城乡结合部,在黄石路陈田村租到一间单房。那是一间只有二十几个平方的小房间,房间阴冷,潮湿,没有光线,不通风。打开那紧有的窗户,对面半米都不到的地方紧挨着一堵墙,下面的小巷子里铺满了各式各样的垃圾,那臭气随着冷风一阵阵的直往房间里灌。

相比刚到武汉时租的那间房子,这里的窗户对面,再没有了那个院子,也没有了院里的那棵海棠……不知道那海棠,现在怎么样了。风这么冷,雨这么凉,它扛得住吗……不过转念又一想,或许因为我的离开,武汉已经天晴转暖了呢。那海棠,此刻也许正在温暖的阳光里,孕育着来年的发芽开花吧。

改革开放后的广州,相比起武汉,多了许多高楼,满大街都是花花绿绿大大小小的广告牌。广告牌下面,是忙忙碌碌的人们在人行道上穿行着,如此擦肩而过,互不多看一眼。

拿着一张高中文凭,象刚到武汉时那样,在广州市越秀区人才市场,我找到一份销售员的工作。八百块一个月,相比我离开武汉时三千多的月薪,那仅仅只是一份能添饱肚子的工作。并非我没有能力应得一份更高待遇更好的工作,只是那时的我,太需要一份能占用我所有体力和时间的工作来减轻我心里所有的苦闷。如果身体允许,我甚至希望去扛大包,提水泥桶。

那是一家专门销售日用化妆品的公司,代理好几个品牌的产品,主要分销广州和东莞两个市场。销售员的工作很简单,但却不轻松。每天早上八点钟到公司报道,然后到各自管辖的片区对大街上,小巷里的各类超市,小卖部,士多推介我们的产品,跟踪他们的销售情况,产品陈列情况,并维护客情,最后是每天下午五点钟回公司开例会。

我把几乎有的精力都投入到工作里,不给自己留下任何空闲的时间去回忆,去悲伤。每天早上我总是第一个到公司,每天晚上也是等到公司锁门了我才离开公司,就算是星期天休息,我也照常上班,象往常一样对我片区里的客户进行走访。很快,刚进公司的第一个月,我的销售额就打破了以往公司的单片区月销售记录。

那一个月,老板为了奖励我,把我的工资从八百提到了一千五,几乎涨了一倍。面对着同事的祝贺,老板的夸奖,我却怎样也高兴不起来。隐隐中,似乎仍有一根刺深深的扎在心里,让我不能释怀。

有了工作,就可以不去想以前了吗,不去想他了吗?如果说不想,那是假的。

习惯了每天睡前和他一起躲在被窝里象女人一样叽叽喳喳的聊天,习惯了每天早上起来他递上来的一杯牛奶和两根油条,更习惯了每天他翘首站在站台上期盼着我回家,习惯了那一切的我,感怀着从武汉离开时的痛楚,面对着一个人孤苦的异乡生活,我只能一遍遍的把所有的念想都狠狠往心底里藏。

只可惜,再怎么藏,也还是会有疏漏的时候。每当夜深人静,四周一片寂静时候,那所有的伤痛,所有的思念,就会随着那死一样的静默不自觉的流露了出来,挡都挡不住,就象那泻地的水银,无孔不入,晶莹如泪。我所能做的,只能是倒上一大桶冷水,从头冲到脚,借着那冰冷,似要把自己冰封,永不再醒来。只是身上散发出的腾腾热气却偏偏不让我如意,唯一让我觉得欣慰的,就是不用再费煞苦心去确认那残留在脸上的水珠是自己流下的泪。或许,那泪水早已和那冲在身上的冷水一样冷凉彻骨。

然而,愈是躲避,愈是隐藏,那种撕心的思念却也愈是象暗涌的海水一样,令我沉入海底,无所适从。每当夜半时从梦中惊醒,梦中他那满头的白发和微带笑意紧抿着的嘴唇清晰得象摸得着看得见一样,不自觉中摸摸在梦中被他亲过的双颊,早已是泪水满面。

虽然想念,我却一直控制住自己不去了解武汉所发生的一切,同样也没有给武汉的人一点信息,也包括霞姐他们。我要求自己和武汉切断所有的联系,甚至连平时工作中看到武汉两个字,我都会退避三舍。我知道,他不再是我的老谢,我再也不可能象以前那样,躺在他怀里恣意享受他给的爱了。

到1996年春节放假前,因为业绩出色,我已经被公司提升为广州片区的销售经理了。然而工作职位的晋升并没有给我1996年的春节带来任何喜庆。那年春节,那个中国人最盛大的节日,用满世界最热闹的欢笑在讥讽着我,而我,只能是沉沦在一个人的孤独中,欲罢不能。

或许是为了怀念,更或许是为了悼念,也许只是为了能找个方式让自己痛苦得快窒息的神经有个放松的机会。象1991年春节那样,在大年初一,我去到了位于越秀区的北京路新华书店。

不敢期望能在那异乡的书店再和他重演那初次的相遇,冥冥中,只是希望能重温那次足以改变我一生的相遇,或者更为直接的说,我希望能再次回到1991年,再次回到重前,虽然我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虽然对自己讲只是重温,可是对着书店里熙熙攘攘的人潮和那一排排摆放整齐的书架,我好似真的又回到了1991年大年初一的武汉武胜路新华书店,那几个正看书的学生,似乎就是当年书架前挑选复习资料的学生。

那一刻,我开始被自己瞬间的错觉所蒙骗,我跑上二楼,努力的找寻着那放着书法类书籍的书架,我告诉自己,一定要去到那书架前,老谢在那里等着我。我象发了疯着了魔一般,在每个书架前来回穿行着。直到书店的管理人员拉住我,问我找什么,我说找书法类的书架,他说书法类的书架在一楼啊。一语惊醒梦中人,我这才回到现实,明白了自己是在广州,不是在武汉,而他,也早已不在我身边。

走在人潮涌动的北京路,渐渐平静下来的我,回想起刚才的那一幕,我这才敢于面对自己的痛苦,面对自己的思念,这才发现自己还在深深的爱着他,象着了瘾一样的继续爱着他,再也不能解脱一般。

那一刻,我有种想回武汉的冲动,想马上就去火车站买车票回武汉,回到他身边。可是转念一想,他身边还有一个人。而那个人,才是他最喜欢的,最爱的,我回去又能算得了什么呢……回去了,我能把他抢回来吗?我能让他幸福吗?回去了,他就能再爱回我吗……

1996年大年初一,我把泪洒在了广州的北京路……

然而,当时又有谁知道,就在那条我洒下眼泪的北京路底下,有一条被掩埋了几百年的明清时代的古街,直到后来将北京路改修成北京路步行街时才被发现。同样的,那时的我也没有想到,我和他之间,也会象那铺满青砖,在地下埋了几百年的古街一样,会有重见天日的一天。

只是那时的我并知道后面会发生的一切,经过那次在北京路新华书店的发疯,我把自己隐藏得更深,自此再也不去北京路,每次要经过那里,我都会绕开了路走,以免再次触痛那还流着血的伤口。

1996年春节的假期还没有过完,在大年初三,我已经回公司上班了,整幢大楼里,除了保安,就只有我一个人在办公。没有欢乐,没有笑声,更没有热闹的过节气氛,真好象一个与世隔绝的世外桃园,那么安静,那么祥和,只有我一个人低着头在忙着自己的工作,在舔舐着自己的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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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 发表于 2016-08-08 00:28发布于 08-08 00:28 较早前
【我无语……】

经历了那无法承载的伤痛,然后因为伤痛而仓皇的逃避,再因为不能逃避而勇敢的面对,最后,也许就是因为面对而努力的忘却了。其实,所有这些里面,最让人难以把持的,就是忘却了。

的确,要我忘却那一段刻骨铭心的日子,忘却那一张让我痴恋的脸孔,那头根根直立的白发,还有那双紧抿的嘴唇,那爽朗的笑声……要忘却这曾经是我的所有的一切,我做不到。我知道,哪怕是用尽一生,哪怕是再怎么努力,我也是做不到的。

幸好,我学会了平静。

阳春三月,广州早已是春暖花开,暖意融融了。那一树树火红的木棉花把整条街道都笼罩在一片片红色云朵里,北方里还在沉睡中的梧桐树,在广州已经吐出了绿色的嫩芽,一杈杈的,那般翠嫩可人。经历了一个冬天的沉闷,这个南方的城市,终于让人觉察到了出了它原本的热情和活力。

而在广州所有的春色里,最让我记忆深刻的,要数白云山了。那终年苍翠、延绵数里的白云山在徐徐的春风中,散发着它独有的清新和秀丽,山坡上红的木棉,粉的桃花,白的玉兰,一树一树的,远远看去,象是一朵朵大大的花伞,衬着满山的绿意,盛开在半山腰。

不知是被那满山的春意所吸引,还是因为自己的心境有了某些必然的变化,总之,我不再把自己埋在忙碌中,偶尔星期天,我也会试着缓步在白云山脚下,吹着轻柔的山风,慢慢放松自己的心情,试着去回忆那曾经的过往。

信手捻起路边的一株小草,在两指间轻轻的来回旋转。山腰上,印入眼帘的那一树树姹紫嫣红,不禁让我忆起了武汉的那棵海棠,那海棠应该正在打着花苞吧,而他,也应该正在院子里忙碌的埋着花肥,播着花种吧……随着一点点的牵扯,以往的种种再一次浮现在我的眼前,那么清晰,那么灿烂。而我,也不再似以前那般痛苦不堪,对着回忆里他那张爽朗的笑脸,我竟也能够浅浅的露出怀念的笑意了。尽管那笑意,还有些牵强,尽管心底里,也还满是不舍。

渐渐的,不仅是散步,闲暇的时候,我也随着同事们一起打乒乓球,一起外出去郊游。和同事们相处的时间长了,我还学会了那依依呀呀的广东白话,听着CD里黄家驹的经典歌曲,我竟也能完整的跟上一段了。除了听歌,如果遇上天气好,我还会背上画板,来到白云山的写生,那一段时间,我的画稿竟也摞起了好厚的一叠。而最让我惊愕的,却是我竟然也敢写字了。还记得那时候买了好多的毛边纸和毛笔,还有名家的字贴,每每下班回到家,我会象以前在武汉时那样,磨好了墨,端坐在书桌前,一笔一划的对着字贴练字。记得为了寻得一个好的砚台,我竟还专程去到肇庆端州,花了五百多元买了一台正宗的端砚。

那一年多时间里,我没有再把自己沉浸在无边的痛楚中,也没有急于去忘却,有的,只是平静的面对,面对自己心境上的变化,面对自己以往的种种,面对回忆里他俊朗的笑脸……虽然有时,我也会点上一支烟,在朦胧的烟雾里,静静的品味着一个人的孤独和苍凉,但对于那段已经如烙印般打在我心底的回忆,我也能用一种平淡的心境,去珍藏,去感怀,尽管我知道,我心里还牵挂着他……

习惯了那段平静的心情,满以为会那样一直继续下去。那段充斥着痛苦与美丽的过往,那张让我迷恋的脸庞,我也会深深的珍藏心底里一辈子。没有想到,有一天,那个被我贬为“第三者”的人,会再一次打破了我那一年来好不容才经营起来的平静。就象他当初打破我和老谢之间幸福的平静一样,那么突然的,也打破了我在广州的平静……

那是1997年的六月份的一个星期五,那天下午我走访完客户时回到公司时,公司前台告诉我当天有个陌生人打电话来找我,因为我在外面,所以前台也只是例行公司一样的把我的手机号码留给了那个人。而我以为是客户,所以当时也没有太过关心,直到那天晚上九点多钟,我正准备洗澡睡觉的,手机响了……

接通电话后,对面传来一个陌生的男人声音,他说他是从武汉专程来找我的。忐忑中,我问他是谁。

停顿了片刻,他说,他是从加拿大回来的。

刹那间,随着他的话音入耳,那曾经的愤怒和伤痛象海啸一样再一次向我铺卷而来。是他!?是那个曾经折散我和老谢的罪魁祸首,那个第三者!?想都没想,在慌乱中,我把电话挂断了……他来干什么?!他还想干什么?!难道,他还闲害我害得不够吗?

再一次,那好久没有流的眼泪,象是决了堤的河水一样漫出了眼眶,而那段自认为已经平淡了的伤痛,也再一次变得焦灼。

过了大概十分钟,他又打了过来。在犹豫不决中,我还是接了。不是出于礼貌,只是认为在那个人面前,我更加应该表现得无所谓,表现得若无其事,表现得平心静气,我不允许自己在他面前有任何消极的表现。

他告诉我他在广州,想见见我,有些话想当面对我讲。他让我不必现在做决定,他这几天一直都住在花园酒店,星期五之前都可以打电话到他房间里找他,还留了电话号码。电话里,他没有提老谢,只是说如果我不去,我会后悔一辈子。

放下电话,我瘫坐在床头。我知道,那原本已经快愈合的伤口,又被那个人撕开了,撕得鲜血淋漓。

见他,还是不见他,那一夜,我辗转难眠。

一年多的时间,我几乎可以很平静的面对那已经过往的一切,可以不用再害怕武汉那两个字眼,可以不用再害怕想起院子里的那棵海棠,可以不用再害怕面对回忆里的那张俊雅的笑脸,也可以不用再害怕回忆起以往的种种甜蜜……我可以静静的一个人象品味一杯苦的咖啡一样的品味着对老谢的牵挂,虽然孤独,虽然苦涩,却也还能算得是一种回忆,一种感悟。

可是对着那个第三者,对着那个在我心里抢走老谢的人,至今,我还是怒不可竭,却又无可奈何。当初因为他的插足,我才一个人象个败寇一样收拾起所有的伤痛悄悄离开,以为早已经把那离去的伤痛从记忆里剔除了,可因为那个第三者的突然出现,我才发现,那潜伏在心底最深处的痛苦,又一次复苏在我眼前,活生生的,把那一年多来所有的痛楚全都掏了出来。

既然伤口已经撕开了,又何必再怕他撒上一把盐呢。

定了定心神,终于决定了,我去见他。

阴沉了好几天的天空一直不肯下雨,灰蒙蒙的,把整个广州都罩得密不透风,闷热与焦躁象瘟疫一样充斥在空气里,让人透不过气来。星期六一大早,终于下雨了,雨下得很大,嘀嘀哒哒的,虽然凉爽,可也让人忧郁难忍。

拨通了他的电话,和他约好了,上午九点钟在花园酒店对面的国际大厦三楼的咖啡厅见面。

等我到那儿时,他已经早早的到了,坐在一个靠窗的位置上。从他脸上那架金边的眼镜,我一眼就认出了他。我相信,哪怕再隔上十年,二十年,那架金边眼镜,我也还是忘不了的,没有其他的原因,只是因为痛恨,刻骨铭心的痛恨。

虽然痛恨,可我却依旧扮出一付清高的姿态,没有和他讲一句话,甚至不拿正眼看他,只是静静的坐着,把两手抱在胸前,眼睛盯着窗外来来往往的车辆。

显然,他很不适应这种气氛,端起桌上的咖啡,猛喝了两口,然后推了推眼镜,清了清嗓子,轻声说:“首先我要向你和谢师傅道歉,造成你们现在的局面,我知道,大半的原因都在我。我没有敢要求你们能愿谅我,只是我希望能在我离开以前,尽量的补回自己的过失,这也是我这次来广州找你的原因。”

他的话再一次挑起了我心里的那根刺,虽然痛疼,我却还是强忍着,只是拿起桌上的咖啡,轻轻喝了一口,平缓了一下自己的潮涌的悲愤情绪。

他点了一枝烟,继续独自说着:“不怕告诉你,我已经和妻子离婚了,从加拿大回国来,的确,我是想和谢师傅重修旧好,还想把谢师傅移民到国外,如果他不同意,我也准备放弃那边的国籍,留在武汉陪着谢师傅。

“只是,谢师傅因为你,一直没有同意我的想法,他说他和你在一起很满足,很快乐。他还说,你是个很懂事的孩子,你们两个人在一起相依五年,已经谁也离不开谁了。他让我趁早回去加拿大,和妻子复婚,不要因为他而浪费了自己的人生。在他的劝说下,最后我也同意了他的说法,只是我肯求他,趁我走的之前的几天,在武汉陪陪我。”

说到这里,他轻轻的摘下了眼镜,轻抹着眼角溢出的泪痕。而我,也开始动摇了,那装出来的清高的姿态,因为老谢对他讲的那些话而动摇了,我轻吐出了我们见面后的第一句话:“能给我一枝烟吗?”他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连同打火机一起递了过来。

“和你一样,我也深爱着他。哪怕二十几年过去了,我还是象当初见到他时那样深爱着他。我放弃了所有,回到国内,就是希望能和他在一起。可是现在,我不知道该怎么延续我对他的爱,因为你的离开,他现在甚至不愿意和我讲话,我们连做朋友都不可能了。”说到这里,他摘下眼镜,把手侧遮在额上,随着他的肩头轻轻抽动着,我知道,他哭了。

虽然心里仇视他,但对着一个中年男人痛苦的哭泣,我却又有些不忍。递了张纸巾上去,打破了当时的沉闷:“那我走了以后,他怎么样了?”

他接过纸巾,轻轻擦了擦哭红了的眼睛,重新带上了眼镜,缓缓回应着我的话:“你走了以后,他很痛苦,身体每况愈下,一年多的时间里,光住院就住了四次。也正因为你走,他对我冷淡了,不再和我讲话,还催我赶紧回加拿大,不要再回来了。”

说到这里,他好象想起什么一样,抬起头看着我,很严肃的说:“我和谢师傅在一起的那几天,他一直只是把我当作朋友,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做过,希望你不要误会。”

听到这里,我早已无法把持自己的激动了,所有的痛苦与伤心,在那一瞬间,都转化成了自责和悔恨。我知道,我错怪了他,错怪的老谢。所有的一切,都只是我一个人在无中生有,我才是始作俑者,我才是罪魁祸首。想到老谢的身体,想到老谢比我要痛苦千百倍的伤心,我却又不敢面对了,只希望那些都不是真的,他说的都是假的。

颤抖着手,我端起了桌上的咖啡,猛喝了一口,只觉得那苦味如同黄莲一般让人难以忍受。拿起桌上的糖勺,狠狠的,一勺一勺的往杯里加着糖粒,似要把那咖啡里的苦味全都冲淡。他按住我加糖的手,重重的对我说:“小虎,回去吧,回到老谢身边吧,他需要你,只有你才能给他幸福。只有你回到他身边,只有那样,我们三个人才能安心啊!”

而我则象发了疯一样的粗鲁的抽回了我的手,站起身来大声对他吼着:“我不信,我不信,老谢他一定还好好的,他还好好的,你在骗我,你在说谎!”

疾转过身,我怆惶逃出了咖啡厅,流着泪,狂奔在大雨里,任凭雨水浇灌着我的全身。也许,那个时候,只有那一场大雨,才能让我解脱。希着借着那场大雨,洗刷我心里的自责,洗刷我自己所犯下的罪孽。

现在回头想想,天底下最可悲的事情,也莫过于此。因为那自私的爱,我亲手伤害了自己深爱着的那个人,也伤害了自己,伤害了所有的人。怀着那种得不应得到怜悯的可悲,我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去替自己赎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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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 发表于 2016-08-08 00:28发布于 08-08 00:28 较早前
【你流泪说,儿啊,回去吧…我放声大哭…】

从那个所谓的第三者回国时起,直到我悄然离去,我的爱,早已变得自私,变得狭隘,容不得其他的任何“私情“掺杂其中。当然,也开始变得脆弱,一碰即碎,经不起一点点的小波折。是委屈,是嫉恨,还是心碎后的淡然,我早已不愿去分辨,只知道,那爱,早已被一种强烈的占有欲所取代,被一颗毫无包容的心所亵渎。

C.S.Lewis曾在他的《TheFourLoves》中写道:“当爱变得无法无天的时候,它不但会去伤害别人,还会摧毁自己。”的确,当爱已经失去了最初时候的美好目的时,会象一匹脱缰的野马,象没有堤岸约束着的洪水,那将是一场灾难,一场两个人的灾难。

象C.S.Lewis说的那样,到此,那无法无天的爱终于给了我最凶狠的,也是罪有应得的惩罚,我失去了我曾经拥有的世上最美的物事,也失去了一切快乐和幸福的源泉,除了活下去,我没有其他的勇气和信心可言。

纵然心里满是痛苦的愧疚和自责,可我明白,我对他的伤害却是永远也无法抹去。也许,我对他的爱,只有在暗无天日的忏悔中才能得已延续。我根本早已失去了那再回到他身边的资格,从我离开那时起,就已经失去了。我所能做的,唯有再次沉沦,沉沦在一片没有阳光,没有喜乐,没有爱,也没有恨的世界里。

离香港回归还剩了不到二十天的时间,每天电视台、报纸的新闻里报的全是关于回归的消息。广州作为靠近香港的广东省的首府,自然少不了这样那样的庆典、晚会和活动,似乎所有的人都雀跃在一片欢乐祥和的气氛中。然而,这一切的喜悦,却离我那般的遥远,我早已无心去关心周围发生的其他任何事了,似乎那时我身上所有快乐和积极的因子,都被我自己抹杀殆尽了。

虽然已经决定把自己沉入无底的忏悔中,不再过问任何情和爱的事,也不再过问任何与我无关的世事,可冥冥中,他,却还一直飘在我脑海里,站在我眼前,那么亲切,那么儒雅。好似让我在密布的乌云底下惨然窥视着来自天边的那一抹红霞,痛苦之余,却又有些不舍。

或许是一种无谓的牵挂,或许是一种廉价的忏悔,更或许是刹那间的冲动,我买了一些营养品,捎上了5000块钱,一起寄回了武汉,寄回了那个我曾经住过五年的小院。同时,在包裹里,我还颤抖着塞进了一封写给他的信……

老谢,您好!

本来,我早已不够资格再给您写这样一封信,作为一个不可宽恕的罪人,甚至连对您讲一声对不起的资格,都早已被我的过失蹂躏得荡然无存了。也许让您读这样一封信,是对您的一种极大的亵渎,甚至会污了您的眼和手。可是,除了这种苍白无力的方式,我的确找不到其他好的方式向您表达我的悔恨。

我自知不配再回到您的身边,也不配再得到您任何的给予,更加不配再给予您任何东西。对于从前,就算用尽所有的力量把“对不起”三个字喊得响彻世界也显得太微不足道,所以除了带着罪孽祝福您的将来之外,我不知道我还能干些什么。

他是个好人,是个值得托付的人。如果可能,我希望您的将来会由他来照顾,由他来陪伴。至少那样,不会再有伤害,不会再有痛苦。至少那样,我的心里才能得到些许的安慰。

您的身体不好,以后要更加注意休养,不过他年纪比我大,自然也会比我懂事得多,对于照顾好您的身体,我相信他会做得比我更好,不会象我一样的莽莽撞撞。

包裹里有五千块钱,用作去加拿大的机票钱应该够了。我所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再多的,我也不配去做了。

最后,祝您身体健康,一切都好。祝你们永远都开开心心。

小虎字

信是寄出去了,可随之而去的,还有我隐藏在那忏悔背后躁动的念想。我告诉自己,从此,一切都结束了。

记起陆游曾为前妻唐婉儿写过一首词《钗头凤?红酥手》,题于绍兴的沈园之中:“红酥手,黄縢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当年陆游为尊母命与唐婉儿离婚,在别后数年两人相会于沈园,而此时唐婉儿已嫁他人。陆游感于从前,以此词表达对前错的懊悔。

“山盟虽在,锦书难托。”回头看看这一路的坎坎坷坷,我却又哪还有再托锦书的资格,纵是引咎自责,也于事无补了,至此,我唯有空托别书一封,祝福他以后能过得好。就象陆游,除了空叹几声错字,他又能做些什么呢。

对于以后,也许只能象梁羽生笔下的卓一航一样,为了能换回练霓裳的一头青丝,终年守候在天山之巅,盼得雪莲花开。卓一航尚可为所爱的人而守,而我呢,我能为他而守吗,我能为他守得什么呢。也许,只能从此抱恨终生,不再救赎自己,任凭命运的风暴把我带向任何地方,既便是炼狱,也毫不在乎。

不过,或许是物极必反,或许是守得云开见月明,更或许是上天的怜悯和眷顾,正当我万念俱灰,一蹶不振的时候,他却象突然出现在天边的一抹红霞,穿透了满天的乌云,用那片依旧温和的光芒,抚摸着我苍白的脸庞,亲吻着我干裂的嘴唇。也象是点灯的星星一样,照亮了一个离家孩子的归家之路。

那是1997年6月30日,星期天,第二天的凌晨是香港回归的中英交接仪式开始的时间,所有的人都守在电视机前等待着那一刻的到来,唯独我没有。我知道,那是一个崭新的时刻,那是香港的另一个纪元,可对我,那却是一种嘲讽。

把自己闷在家里抽了一整天的烟,满屋子都是烟雾,象是北方的早晨下了一场薄雾一般,朦朦胧胧。虽然呛人,可我却很享受。朦胧的烟雾里,斜躺在床上,我感觉象是来到另一个世界,不用面对那原本的一切,那忧愁,那苦闷,那思念,那寂寞,都消失在满屋的烟雾里。

直到晚上七点多钟,我的房门被敲响了。迷迷糊糊的,我以为是房东来收房租,只能是有气无力的从皮包里翻出200块钱,站起身来去开门。我不想见生人,只是把门打开了一线,把钱塞了出去:“这是下个月的房租。”

不想来人却在门外毫无声响,疑惑中,我打开了房门。烟雾迷蒙中,我看到一张脸,根根直立的白发,微挺的鼻梁,紧抿着的双唇,还那那双布满疲惫的双眼……毫无准备中,那张曾经让我魂牵梦萦的脸就那样真真切切的出现在我的面前,而我,却傻傻的怔在当地,呆望着站在门外的他。

“小虎儿……”在他轻轻的一声呼唤下,我缓过神来了,看着他深陷下去的眼窝,所有的痛苦和自责象闪电一样劈在我的头顶。慌乱中,我颤声回应着:“您找错人了,我不是小虎。”并且急忙要关门。他用手死死的撑住门,同时用一种缓缓的,带着哭腔的嘶哑的声调,轻轻的说:“儿啊,回去吧。”

那一瞬间,那句话击溃了我为自己垒起的悔恨的高墙壁垒,甚至连思索的余地都没有留给我。暴露在他的真情涌动下,我象是个终于逃出牢笼,重见天日的苦孩子一样,扑进他怀里,抱着他嚎啕大哭,似要把那一年多忍住的眼泪全部哭出来,把那一年来的想念,把那一年来的苦闷也全部都哭出来。

也许,那就是刹那的永恒。

著名作家刘小枫曾经在他的文章《刹那的永恒》里说过:“对人来说,刹那并不是必然出现的出神入化的瞬间,有的人一生都与刹那无缘,因为刹那只是在某一个人把身体奉献给一个如冰一般洁白透明的世界时才闪现。”

那一刻,我们的身体贴近着彼此,我们的泪水渗透进对方的泪水,我们心脏的跳动也影响着对方的脉博,我们的意念幽幽相通。我相信,那一刻,我们都把自己奉献给了一个如冰一般洁白透明的世界,没有爱,没有恨,没有得,没有失,没有老,没有少,更没有性别,只有相互的融入,彻彻底底的融入。那种精神上的融入,象是夜色中的原野缓缓掺进轻柔的月光,那么洁白,那么飘然,那么忘乎所以。

不敢说那一刻就是我们的永恒,但那一刻却给了我足够的信心,给了我足够的理由,去坦然的面对以往的种种坎坎坷坷,而不再留有任何心结。那种超越所有极限的升华,把我们带到了一个遍布阳光,没有阴霾的精灵般的世界。

那一夜,香港回归了。

那一夜,我也回归了。

再一次躺在他怀里,轻抚着他布满胡茬的下巴,那种温暖,那种幸福,用尽世上所有的语言也难以形容。

我知道,那一次,再没有什么可以把我们分开,除了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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